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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云密布 狂人中伏

离开望关口十里时候,已是黎明。

阿浪看看天色,又看看楚雪衣的脸庞,忽然问:“这是什么地方?”这一次,由他负责赶车。

楚雪衣摇摇头,道:“不知道。”

祁济安也说:“不知道。”

楚雪衣接着说道:“但我知道,咱们从望关口走到这里,背后一直有人在暗中跟着。”

阿浪冷冷一笑,道:“待我去杀了这些卑鄙小人!”

楚雪衣道:“但他若是个君子呢?”

阿浪摇摇头,道:“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决不会如此鬼祟。”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那倒不一定的,江湖上有不少奇人奇事,若单凭片面所知就贸然行事,总有一天会铸成大错。”

阿浪闭上了嘴,既不赞同,也没有加以反驳。

祁济安却道:“祁某知道跟着咱们的是什么人。”

楚雪衣道:“你知道?”

祁济安道:“不错,跟着咱们的是‘高侏儒’莫天沛!”

楚雪衣微微一笑,道:“原来祁大医师早就知道了。”

祁济安冷冷的说道:“这侏儒是条走狗,五年前祁某在洛阳城外领教过他的高招。”

楚雪衣道:“听说这侏儒人虽矮小,武功倒有两下子。”

祁济安道:“此人内力极强,暗器手法也不错,但却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楚雪衣道:“是哪一点?”

祁济安道:“多疑。”

楚雪衣道:“越是聪明的人,往往越是多疑。”

祁济安冷冷一笑,道:“此人却不见得聪明到什么地方去。”

阿浪在车辕上问:“你们打算怎样对付他?”

祁济安道:“最好把他绑起,然后严加拷问。”

楚雪衣摇摇头,道:“这样不好。”

祁济安说道:“然则楚大侠又有何高见?”

楚雪衣道:“对他客客气气,除非这侏儒凶性大发,咱们才先礼后兵。”

祁济安沉吟半晌,道:“亦是道理!亦是道理!”语声未落,楚雪衣已展开身形,从车厢向雪路上直掠出去。

他轻功佳妙,祁济安不禁叹为亲止。

楚雪衣行动疾迅,很快就把“高侏儒”莫天沛“请”了回来。

莫天沛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虽然已在那瞬息之间,在楚雪衣手下吃了大亏。

祁济安暗暗失笑,忖道:“楚大侠说客客气气,其实一出手就已不大客气。”

楚雪衣把莫天沛带到祁济安面前,淡淡道:“不认得祁大医师吗?”

莫天沛脸上露出了忿然之色,咬牙道:“今天是冤家路狭!”

祁济安沉声问道:“姓莫的,你一直跟着咱们,是否想找祁某报却昔年一掌之仇?”

莫天沛“呸”一声,道:“五年前你虽然打了我一掌,但你更捱了不少苦头,若说要记那一笔仇恨,应该是你,而不是莫某!”

楚雪衣“啧啧”连声,说道:“此刻并不是谈论旧事的时候。”

莫天沛冷冷一笑,道:“莫某技不如人,要剐要杀,任悉尊便。”

楚雪衣摇了摇头,道:“我不想随便杀人,也没有杀你的必要。”

莫天沛道:“你就请放了莫某。”

楚雪衣道:“放是一定放的,但却有点事要向莫朋友请教。”

莫天沛哼一声,道:“我是俎上之肉,不必客气!”

楚雪衣道:“莫朋友从望关口一直跟到这里,未知所为何事?”

莫天沛冷冷的说道:“是奉了敝上之命。”

楚雪衣“哦”了一声,道:“是不是‘武林第一侯’段世之?”

莫天沛心神一震,迟疑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楚雪衣沉默片刻,道:“久闻段侯爷年纪虽轻,但武功卓绝,手段不凡,是江湖上一号了不起的人物。”

莫天沛干笑着,忙应道:“好说!好说!”

楚雪衣却叹息一声,缓缓道:“段侯爷虽然才智武功两皆不俗,但却误交损友,以致连自己也分不出青红皂白。”

莫天沛面露大不以为然之色,却并未出言反驳。

楚雪衣沉吟半晌,又问:“承蒙段侯爷看得起在下,派使莫朋友十里相送,未知段侯爷有何见教?”

莫天沛说道:“这就得回去问问敝上了。”

祁济安忙道:“楚大侠,这矮子诡计多端,切莫上当!”

楚雪衣道:“上当不上当,那是很难说的,但反正咱们也只是乱闯乱撞,纵使重回望关口,也不见得就是一件蠢事。”

阿浪也说道:“回去就回去,用不着诸多顾虑。”

祁济安耸了耸肩,道:“祁某的顾虑,也许是多余的,既然决定了,就事不宜迟。”

不久,马车又折回,重返望关口。

马车回到望关口,天色已然大亮。

长街还是一片清冷,雪片不断飘呀飘,仿佛要把每个人的心都冻结起来。

长街虽然清冷,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的。

最少,段世之在,汤清扬也在。

两人目注着一辆马车迎面驶至,赶车的是一个脸上木无表情的少年。

在这少年身边,还坐着一个侏儒。

段世之一看莫天沛这样子,脸色就不大好看。

马车终于停下。

少年首先喝问:“你们是谁?”

段世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汤清扬则干笑一声,道:“这位小兄弟,可是叫阿浪吗?”

少年回答:“我就是阿浪。”

段世之冷冷一笑,道:“原来是蓝婆婆遗下来的徒儿。”

阿浪脸色骤变,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段世之道:“你师父已死了,难道你全不知情吗?”

阿浪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事情都知道!只是不想听,更不想说!”

段世之叹了口气,道:“不听不说,但心里在想,也是一般悲痛的。”

汤清扬说道:“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浪怒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来管。”

段世之道:“但你可知道,蓝婆婆是怎样死的?”

阿浪张大了嘴想说话,但是却说不出口。

他只知道师父死了,但详细情形怎样,却没有问楚雪衣。

他不是不想问,只是在悲恸震骇之余,一时间问不出来。

他迟早一定会问楚雪衣的。

但他还没有问,段世之已首先提问起来。

阿浪呆住了,这件事,他是必须知道真相的。

这时候,楚雪衣从车厢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段世之嘿嘿一笑,道:“这位大概就是江东大侠楚雪衣了?”

楚雪衣淡淡道:“在下是江湖楚某,却不是什么大侠。”

段世之道:“蓝婆婆死了,对楚大侠又有什么好处?”

楚雪衣摇摇头,说道:“没有半点好处。”

阿浪却是脸色一寒,目注着段世之,说道:“你这样对楚大侠说话,是什么意思?”

段世之悠然一笑,道:“在下只是想把蓝婆婆遇害真相抖露出来而已。”

阿浪看着段世之,接着又看看楚雪衣,欲言又止。

楚雪衣目注着段世之,缓缓道:“阁下就是段侯爷?”

段世之道:“正是段某。”

楚雪衣道:“蓝婆婆之死,段侯爷是否亲眼目睹?”

段世之道:“不是。”

楚雪衣道:“然则段侯爷所知之事,又有多少?”

段世之说道:“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楚雪衣道:“愿闻其详。”

段世之冷冷一笑,道:“蓝婆婆临咽气之前,曾经说过一句话。”

楚雪衣道:“一句怎样的话?”

段世之道:“在下虽然知道,却不能直说。”

楚雪衣道:“你不说,谁说?”

一直站在段世之身旁的老人突然朗声说道:“由老夫来说。”

楚雪衣向老人抱拳道:“这位前辈怎样称呼?”

老人道:“老夫汤清扬。”

楚雪衣“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义气无双’汤老侠!”

“废话少说!”汤清扬冷冷道:“你不是什么大侠,老夫也不是什么老侠,老夫只是不值尔之所为,就算拼掉这副老骨头,也要为蓝婆婆伸雪冤仇!”

楚雪衣道:“汤前辈认识蓝婆婆前辈吗?”

汤清扬眉毛轩动,道:“老夫早在四十年前,就已认识蓝婆婆!”

祁济安此时在车厢里插了一口,说道:“那时候,蓝婆婆是武林中著名的大美人!”

汤清扬脸色一沉,叱道:“什么人口没遮拦!”

祁济安发出了一阵怪笑声,说道:“鄙人祁济安,江湖上的朋友称为‘乱笑怪医’!”

汤清扬哼了一声,道:“阁下虽然医术精明,人却糊涂!”

祁济安笑道:“人生难得糊涂,又有道糊涂便是福!”

汤清扬摇头道:“这话不对!人若糊涂,就容易误信人言,误交匪友,误了大事!”

祁济安道:“少啰苏,蓝婆婆临咽气前曾说过什么话来着?”

汤清扬轻轻一捋颚下花白的胡子,半晌才缓缓地说道:“蓝婆婆那句话是:‘楚雪衣……你的剑法好阴险……’”

阿浪听得脸色发白,嘶声叫道:“还有呢?”

汤清扬摇摇头,道:“没有了。”

阿浪的眼睛满布血丝,叫道:“为什么没有了?”

汤清扬叹了口气,道:“连人都咽气,又还有什么话好说?”

阿浪又吼叫道:“是你咽气,还是我师父咽气?”

汤清扬脸色一寒,愠怒地说道:“真是语无伦次!”

阿浪“呸”一声,道:“是你语无伦次!”语声未落,人日从车辕间飞起。

人飞起,剑也飞起。

阿浪的剑法,得自蓝婆婆真传,只见他剑网一张,汤清扬立时陷入重重剑影之中。

汤清扬脸色倏变,骂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阿浪冷笑:“楚雪衣为人怎样,师父早已对我说得清清楚楚,你这个老匹夫想诬蔑楚大侠,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这一次,汤清扬显然是枉作小人了。

汤清扬给阿浪逼得险象环生,不由老羞成恼,突然双袖齐飞,十几件暗器先后向阿浪射至。

阿浪一一闪开,又冷笑道:“想不到‘义气无双’汤老侠的暗器功夫,居然如此了得!”

汤清扬施展浑身解数功夫,但却仍然伤不了阿浪,不禁又惊又怒,只盼段世之早点出手相助,把这少年干掉。

然而,段世之始终并未出手。

楚雪衣冷眼旁观,忽然悄悄对祁济安说道:“这姓段的似乎有恃无恐。”

祁济安皱眉道:“这龟儿子恃的是什么?”

楚雪衣道:“援手就在附近。”

祁济安冷冷道:“我不怕!”

楚雪衣道:“你知道段世之的援手是何方神圣?又可知道对方有多少高手埋伏着?”

祁济安咳嗽一声,讪讪道:“这可不知道。”

楚雪衣皱了皱眉,道:“敌暗我明,切莫掉以轻心。”

祁济安颔首道:“祁某知道了。”语声未落,长街两边,已悄悄的出现了一群白衣武士。

楚雪衣目光锐利,在极短促的一霎眼间,已算出前面有十九个白衣武士,后面则有二十二个。

这些白衣武士的胸前,都刺绣着一朵云,而这些云都是血红色的。

“血云教!”祁济安忽然脸色铁青,失声叫了起来。

楚雪衣吸了一口气,对阿浪说:“别太浪费力气,咱们这一仗有得打了。”

祁济安忍不住怒吼道:“来呀,为什么还不动手?”这位一代怪医,胆色是绝对不弱的。

就在这时,街角又出现了一个银袍女子。

这银袍女子面罩轻纱,只能隐约看见她的面貌。

这女子的银袍上,也绣着一朵血云。

只见她梳着贵妃髻,举止镇定沉稳,绝非一般女流之辈。

楚雪衣牢牢地看着她。

银袍女子缓缓地走了过来,目光也盯着楚雪衣。

“我既来了,你就非败不可!”银袍女子突然开口,而且一说话就绝不客气。

楚雪衣却哂然一笑,漫不在乎地说道:“吃败仗是兵家常事,用不为着这种事担心。”

银袍女子摇摇头,说道:“兵家最担心的事,就是会不会吃败仗。”

楚雪衣道:“既有胜,就有负,倘若老早就开始担心,无异是折磨自己。”

银袍女子冷冷一笑,道:“能有见及此,果然不愧是江东楚大侠!”

楚雪衣笑说道:“楚某仅是狂人一名耳。”

银袍女子道:“不管你是大侠也好,狂人也好,你还是投降罢。”

楚雪衣一怔,道:“投降!向谁投降?为什么要投降?”

银袍女子淡淡一笑,道:“难道楚大侠认为,今天几位还能闯得出去吗?”

楚雪衣笑笑道:“芳驾想留下楚某等人?”

银袍女子道:“不错。”

楚雪衣叹了口气道:“就只怕咱们这几个狂人,芳驾没法子可以强留得住。”

银袍女子冷冷一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咎由自取,可怪不得贱妾心狠手辣。”

就在这时,阿浪的剑已刺入汤清扬的眉心。

汤清扬惨呼一声,临咽气前声大叫:“段世之,你见死不救——”

段世之摇摇头,叹息着说道:“你是越来越老气横秋了,教主对你甚为不满。”此时,汤清扬已“咕咚”一声倒下。

楚雪衣问道:“贵教主怎样称呼?”

段世之冷冷的说道:“你将来总会知道。”

银袍女子立刻紧接着说道:“就只怕这位江东大侠,只有今天,没有将来。”

楚雪衣双眉一蹙,道:“在下与贵教并无仇怨,何以咄咄逼人至此?”

银袍女子嘿嘿一笑,道:“不必多言,杀!”最后一个“杀”字,乃是命令。

命令一下,长街两边总共四十一名白衣武士,纷纷亮出了兵刃,毫不留情地向楚雪衣等人展开进袭!

只见攻势有如排山倒海,这些白衣武士显然经过严格训练,无论武功和阵式,都绝非一般乌合之众可以比拟。

楚雪衣叹息一声,只得挥剑抗敌。

祁济安怪笑道:“来呀,怕的就是鸟汉!”

一幕长街浴血战就此展开。

蓦地,一人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大喝道:“他妈的楚雪衣,俺又来也。”

只见这人身形粗大,双手各执铁棒,勇猛无匹地冲杀而来。

这个并非别人,正是“百胜棒王”夏侯百胜,楚雪衣不由叹息一声,道:“早知如此,给你吞下一颗‘三天睡梦丸’,让你舒舒服服大睡三日。”

夏侯百胜哈哈一笑,道:“睡觉怎比得上大厮杀快活?俺现在就要杀他妈的一场痛痛快快!”边说边打,转眼间已有三个白衣武士给铁棒打得吐血倒下。

阿浪一出手就杀了汤清扬,自是先声夺人,段世之随后与之对斩,由于前车可鉴,半点也不敢轻敌。

段世之号称“武林第一侯”,又叫“黔北掌”,掌上功夫自有独到之处,但阿浪剑招精奇,他也不敢以赤手空拳应战,而是用一支铁笛与阿浪周旋。

段世之的铁笛,内藏利刃,随时可以暴伸前来致敌于死命。

但阿浪剑招严密,段世之在五十招内,完全找不到机会下手。

段世之见兵刃上难占上风,便说道:“楚雪衣杀你师父,是奉了上官僻邪命令而行事。”

阿浪叱道:“一派胡言!”

段世之道:“上官僻邪要收你为徒,是也不是?”

阿浪一凛,不再说话,段世之见风驶船,赶紧接着说道:“楚雪衣杀你师父,就是要让你死了这条心,另行改拜上官僻邪做师父!”

阿浪听了,身子一震,欲言又止,但剑尖仍然招招指向段世之身上要害。

段世之嘿嘿一笑,道:“还是汤老侠说得对,你这种黄毛小子,正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汤老侠冒险把实情相告,孰料好心没好报,竟然死在你的剑下,哈哈!真是可笑复可叹,可悲复可怜得紧哪!”

夏侯百胜在旁边听了,不禁怒火直冲,叫道:“别听他满嘴含血喷人之辞,楚雪衣岂会是这种人来着?”

祁济安道:“祁某也不相信!”

阿浪心烦意乱,陡地大吼一声:“你们都给我住嘴!这里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说完,抽剑后退,掉头拔脚便跑。

没有人阻拦他,楚雪衣默默地看着他在长街街角里消失了踪影。

夏侯百胜“呸”一声,骂道:“真是乳臭未干的小子,听人两三句疯言疯语,便不顾大局溜之大吉!”

段世之冷冷一笑,道:“事情总会水落石出,你急又有什么用!”

夏侯百胜怒视他一眼,一双铁棒左右挥舞,人如出柙猛虎般扑向段世之。

但就在他扑向段世之之际,蓦地一道银影闪至,夏侯百胜右肋下立刻就中了一掌。

银袍女子的冷笑声在他耳边同时响起,道:“夏侯百胜,这门子事,你是管不了的。”

夏侯百胜中了一掌,仍然心有不忿,要跟这银袍女子和段世之拼命,但楚雪衣也已掩杀而至,以身子拦在夏侯百胜的面前。

夏侯百胜叫道:“楚老弟,让开!”

楚雪衣沉声道:“夏侯大哥,这女子由小弟来对付!”

夏侯百胜咳嗽两声,又喘了一阵气才说道:“这妖妇邪门得紧,你千万别着了她的道儿!”

楚雪衣点点头;“小弟知道了。”

银袍女子哈哈一笑,袍袖一扬,突然一团红雾自袖中射出。

楚雪衣立刻把夏侯百胜拉开,但也就在这一霎眼间,夏侯百胜右手铁棒突然重重打在他的左膝上!

楚雪衣惊诧极了。

他咬紧牙关,猛然回头瞪视着夏侯百胜,忽然怒声叫道:“你不是夏侯百胜,你是什么人?”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两根铁棒向楚雪衣袭击。

这时候,楚雪衣已看清楚了,这人根本就不是夏侯百胜!

这人只是酷肖夏侯百胜,再经过易容,更兼是在形势极度混乱之下出现,才使楚雪衣一时不察,上了他的大当。

现在,楚雪衣终于看破了,但他的左膝已给假夏侯百胜击碎。

楚雪衣疼痛极了,不但膝盖疼痛,心里也在疼痛不已。

因为他认得出,假夏侯百胜所用的一双铁棒,的确就是夏侯百胜的铁棒。

学剑之士常道:“剑在人在,剑失人亡。”

夏侯百胜的一对铁棒,也就等如剑客手中的剑。

他连一对赖以成名的“百胜棒”也已落入歹人之手,其处境实在不难想像。

而楚雪衣最忐忑不安的,就是夏侯百胜是否在穴道被自己点住之后,才使敌人有机可乘!

倘若事情真的由此而起,那么楚雪衣要负起的责任就非同小可了!

楚雪衣膝盖被重创,兼且夏侯百胜果然是冒牌货,这双重打击的影响,实在极大。

银袍女子、假夏侯百胜与段世之联手围攻行动已然不便的楚雪衣,形势孰优孰劣,自是不难想像。

除此之外,阿浪听了段世之唆摆,忿然在阵上不顾而去,这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但楚雪衣和祁济安并不甘心就此栽倒下去。

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大丈夫生死本是等闲之事,但若在此时此地,不明不白的送命,却是大大的不甘心。

既不甘心就此失败,也不甘心就此丧命在妖人手里。

既不甘应败亡,就想奋力作战,闯出一条血路!

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但血云教有备而来,楚雪衣又受了伤,欲闯出重围,实在大大不易。

楚雪衣已不再留情,剑剑都是杀手招数。

但那银袍女子招险计毒,段世之以逸待劳,假夏侯百胜亦非善男信女,楚雪衣以一敌三,实在难以再占半点便宜。

祁济安突然叫道:“楚大侠,你先走,这里由祁某应付。”

楚雪衣用力摇头,道:“不,要走一块儿走。”

银袍女子冷冷一笑,道:“想一块儿走,那是痴心妄想,倒是一块儿死在这里,那便容易得多!”

祁济安怒道:“放你祖奶奶的母狗屁!”骂完这句话之后,一个不留神,给一个白衣武士在屁股上戳了一枪,登时鲜血直涌,痛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楚雪衣不由暗叹一声:“完了!”就在这时候,长街北方忽然传来阵阵吆喝叫骂之声。

只见几十个叫化子,人人手执打狗棒,奋勇地向这边冲杀过来!

望关口虽然不是大地方,但也有叫化子。

然而,在望关口的叫化子,平时最多也只有五六个而已,但这时候,突然出现的叫化子竟有三十余人之多,这就真是奇闻了。

祁济安一看见这些叫化子,不禁大是兴奋,连屁股上的疼痛也忘掉了。

段世之却是脸色一沉,怒道:“这些叫化子好斗胆!”

只见为首一丐,年约七旬,顶上白发稀疏,在数十叫化子之中,以他的衣衫最是残破,但背上所背的布袋,也是最多,总共有八个。

丐帮帮规,只有长老才会背着八个布袋,称为八袋长老。

段世之心高气傲,还想逞强与丐帮群丐一争长雄,但却被银袍女子阻止。

银袍女子面罩轻纱,旁人不易看见她脸庞上的表情,但却可以听见她的声音,在这时候变得极是稳重:“尊驾可是丐帮八大长老之一?”

老叫化道:“我姓康,康竹泉。”

银袍女子长长一揖,才说道:“原来是名满天下,有‘不平神丐’之誉的康长老。”

康竹泉摆一摆手,冷冷的说道:“老叫化从不吃这一套,你是什么人,带着这群兔崽子在望关口胡乱杀人,算是干什么的?”

银袍女子摇一摇头,说道:“康长老弄错了,咱们直至如今,并未杀过任何人,反而给这几位江湖朋友,杀伤了不少伙伴!”

康竹泉道:“那是尔等技不如人,咎由自取,但罪魁祸首,仍然是尔等什么劳什子血云教的灰孙子!”

段世之怒道:“臭叫化,你活腻了!”又想动手,但银袍女子仍然伸手阻拦,示意切莫轻举妄动。

康竹泉嘿嘿一笑,目注段世之道:“这位兄台,似是恨天无柱,恨地无环,满肚子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怨气。”

段世之哼一声,道:“是又怎样?”

康竹泉哂然一笑,说道:“兄台既然技痒,敝帮弟子倒可奉陪,与阁下走上几招。”

段世之一拍胸膛,道:“康长老既有赐教之心,在下自当乐于奉陪。”

康竹泉却摇了摇头,道:“老叫化今天不想动手,你要比武,敝帮可以奉陪之弟子大不乏人。”

段世之怒道:“你敢瞧不起段某!”

康竹泉哈哈一笑,道:“瞧不起你便是瞧不起,这又有什么稀奇了?小熊儿,前几天我教你的打狗棒练得怎样了?”

他身边立刻有个满面污垢的小叫化跳了出来,笑道:“回禀长老,已练得八八九九。”

康竹泉又是哈哈一笑,道:“别说练得八八九九,便是只练得二二三三,三三四四,也已够杀有余!”

小叫化嘻嘻一笑,得意地挥动着一根细小的打狗棒,道:“长老这般说,一定不假,弟子这便打狗去也,嘻嘻……”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这小叫化虽然看来又黑又脏,但一双眼睛却是灵活神气。

楚雪衣忽然身子一震。

这一双眼睛,他仿佛并不陌生,但这小叫化是谁?他怎会对信小叫化的眼睛有熟悉的感觉?

一时间,他想不透,也看不透。

祁济安见楚雪衣身子一震,还以为他膝盖受伤疼痛得太厉害所致。

这时,小叫化已和段世之动上了手。

段世之以铁笛迎敌,他在动手之初,就连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暗暗骂道:“真是活见鬼了,堂堂‘武林第一侯’,居然不顾身份和一个小臭叫化动武,赢了又有什么光采!”

他可没想过,这一战自己会不会败阵下来,只是在想:“赢了也没有光采。”

但这小叫化的打狗棒,居然使得头头是道,在三五招内,还抢占了先机,棒棒直逼着段世之而来。

段世之心中冷笑:“无知小辈,段侯爷若给你走得上十招八招,这‘武林第一侯’的金漆招牌也用不着挂了。”当下铁笛招式使得又凶又辣,打算在一两招之内就把这小叫化收拾下来。

哪知小叫化身形矫捷灵活,段世之虽已痛下杀手,但依然未能伤得了小叫化分毫。

段世之的脸色倏地变了,不禁怒喝一声,叫道:“你是什么人?”

小叫化转身游走,棒如雨下,笑道:“丐帮二袋弟子小熊儿。”

段世之摇摇头,道:“我不相信,以你这等身手,只怕连六七袋的弟子也比不上……唷……””他说到后来“唷”的一声,乃是给小叫化在右脚脚背上戳了一棒,这一棒虽不致命,却也使段世之为之疼痛难当。

小叫化嘻嘻一笑,又把打狗棒舞了几下花招,段世之又是惊怒,又是疑惑。

忽然间,他目光大亮,叫了一声:“原来是——”但他还没有说完,银袍女子已疾声喝道:“段兄弟速退!”

段世之脸色阵青阵白,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银袍女子已下令撤退。

血云教每一个人都得撤退。

这是命令,谁敢违抗,就是叛教!

段世之虽然号称“武林第一侯”,但显然已加入血云教,而且地位低于面罩轻纱之银袍女子。

银袍女子下令撤退,他纵使万二分不情愿,也得照办。

转瞬之间,血云教中的人走得干干净净。

楚雪衣的手忽然在颤抖。

祁济安立刻打开药囊,要为楚雪衣治伤,但楚雪衣却摇了摇头,道:“我的脚并不要紧。”

祁济安一呆,道:“脚不要紧,什么才要紧?”

楚雪衣道:“小叫化最要紧。”

祁济安更加呆住了,正想追问,楚雪衣已施展轻功向街角那边追了出去。

祁济安吸了口气,只见楚雪衣的身形,还是快得不可思议,真令人难以相信,他左膝已给铁棒击碎。

楚雪衣在追一个人,也可以说是在追寻一个答案。

那个叫小熊儿的小叫化,他的眼神,是楚雪衣永远也不会再忘掉的。

楚雪衣曾在一顶斗笠之下,见过这一对眼睛。

当时,他已忘不了,现在更忘不了。

雪花仍然在飘,飘呀飘,飘在楚雪衣的脸上,飘到楚雪衣的襟前。

天气虽冷,但楚雪衣的心却在发热,不但发热,甚至简直就是在沸腾。

“小熊儿!容二,你在哪里?”他心里在呼叫但嘴里却连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楚雪衣忽然笑起来了,但却笑得又酸又苦。

他来到了一条积满了白雪的木桥上,俯首看着桥下皑白闪亮的冰雪。

冰雪虽然有时候看来很美丽,但有时候也令人觉得它冷酷无情。

其实,火焰也是无情的,甚至比冰雪更无情。

楚雪衣蹲在桥上,膝盖上的痛楚渐渐使他有着麻痹的感觉。

人,为什么总是和痛苦分不开,为什么不可以只有快乐,而完全没有痛苦?

楚雪衣不懂。

他忽然想起了浩瀚的长江,又想起了长江两岸的英雄豪杰。

快马钢刀,烈酒豪情,还有数之不尽的快意恩仇,他都曾经历过了,尝遍尝透了。

何以这些经历,这些滋味,还是掩盖不住此刻的空虚、寂寞。

太不公平了。

他真想大哭一场。

可是,他哭不出来,也想不出一个可以让自己真真正正大哭一场的理由。

于是,他只好还是笑了。

桥上寂寞,桥下更寂寞,但就在这最寂寞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阵轻细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消除了最寂寞的一刻。

楚雪衣倏地抬起了脸。

他终于又看见那双清灵流动的眼睛……

(全文完,“刀恨”提供影图档,“weiwei27”OCR、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