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雪衣道:“东方藏虽死,但水公子与齐兄仍未可以安寝。”
齐展苦笑一下,道:“人在江湖,又有哪一天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楚雪衣道:“齐兄也用不着过份悲哀,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齐展道:“别的事,齐某已不放在心上,就只是天、地双谱的会合,对齐某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楚雪衣道:“齐兄要找水公子,水公子也同样急于找寻齐兄。”
齐展一听,不由双眉轩动,喜道:“是真的?”
楚雪衣道:“半点不假。”
齐展说道:“楚大侠知道水青莲下落吗?”
楚雪衣道:“不错。”
齐展更是喜上眉梢,道:“好极了,正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有劳楚大侠指引,齐某感激不尽。”
楚雪衣道:“客气,客气!”说到这里,忽然看了蓝婆婆遗体一眼,接着唏嘘叹息,神情惆怅而沉重……
雪纷飞,路上一辆马车缓缓地向望关口驶来。
赶车的是唐业怀,车厢里有两个人,那是向蓉和上官僻邪。
上官僻邪在昏迷中,向蓉很是担心。
不但向蓉担心,唐业怀也很担心。
唐孤平曾对他说:“这一次,你若救不了恩公,就不再是我的儿子!”
唐孤平说的话,并不是说了便算的。
上官僻邪所中之毒,绝不等闲,若没有独门解药,是很难可以救治的。
解药本来早已有了,但却给方紫秀所害,以致酿成现在如此危急之局面。
向蓉怎能不担心?
她不但为上官僻邢担心,也在为方紫秀担心。
她当然并不是方紫秀的“表兄”,而是方紫秀的表妹!
是方紫秀把向蓉,从向家堡里带出来的。
但现在,方紫秀不见了,她一定已受了重伤。
上官僻邪给她的一击,绝对不轻。
她负伤而逃,但她能逃得到什么地方去?能否逃过鬼门关口?
向蓉不知道。
她只知道,上官僻邪本来也已死在雪岭之上的,但却很幸运地遇上了唐孤平父子。
唐孤平父子把他带走,而且连上官僻邪在雪地上所留下的足痕也消灭掉!
向蓉是误打误撞,才能再遇上这位“鬼见愁一见也愁”上官僻邪的。
上官僻邪中了赤炼断魂香的剧毒,虽然事情自始至终和向蓉没有半点关系,但向蓉还是有着歉疚之意。
若不是她的表姊方紫秀从中捣鬼,上官僻邪已有足够的解药可以获救。
现在,解药仍然在“乱笑怪医”祁济安那里,可是,祁济安既找不着上官僻邪,上官僻邪现在更已陷入晕迷之中,即使是向蓉自己,想找寻祁济安这位怪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向蓉心里还有另一件事,另一种思潮。
她脑海里已潜伏着一个人的影子,而这个人的影子,正不断地在她的眼前浮现着。
那是衣白如雪,来自江东的楚雪衣。
但向蓉却不敢再深入一点想下去。
她是以“虬髯汉子”容二的身份出现的,虽然她对楚雪衣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怀,但楚雪衣又怎会记得这么一个“粗汉子”?
向蓉心里在想:“这是不是一件可笑的事?”
还有三里路程左有,马车就可以驶到望关口。
向蓉不知道望关口在哪里,不知道望关口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楚雪衣和祁济安会不会在望关口。
对于这个期望,她是感到十分渺茫的。
但唐业怀却认为,反正到处都是碰碰撞撞,不妨告到望关口打听打听消息,说不定会查出一点端倪来。
原来唐孤平父子虽然隐居边关小村镇多年,但仍然与江湖中人有所联系,尤其是与丐帮不少长老,都颇有交情。
本来,丐帮与蜀中唐门之间,虽无仇怨,也没有什么往还,但唐孤平在二十年前,曾为丐帮做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使丐帮渡过一次内哄火并的凶险危机。(由于此事与本故事并无直接关连,笔者在此约略表过便算,详情不再赘述。)以是唐孤平父子,一直备受丐帮众长老以至帮主
唐业怀把马车赶往望关口,是因为丐帮有分舵设立于此,他希望能够从丐帮分舵那里,找到楚雪衣、祁济安一行人等的下落。
这并不一定是最高明的办法,但却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在望关口三里前,有一座石亭。
马车来到石亭之际,石亭内正有两人在对弈。
唐业怀心里不免暗觉奇怪,在如此严寒天气之下,居然会有人在此下棋,似乎并不简单,当下只有暗自提高警惕,不动声色地把马车继续驶前。
石亭内对弈二人,一个年约六旬,衣着华贵,外披一袭紫貂皮袍,看来红光满面,一派富商巨贾的模样。
而另外一人,却是个年约二十六七,面目清秀的青袍书生。
唐业怀把马车驶过石亭时,有意无意间瞥了青袍书生一眼,他一看之下,不由心中一动:“怪了,天下间岂有如此俊俏的美男子?莫非又是一个女改男装的女钗裙?”
心中虽然奇怪,虽然大有疑问,但在此时此地,也不便节外生枝,多管闲事。
但就在马车在石亭外驶过之际,忽听“嗤”的一声,一颗棋子挟着强劲无比的风声,直向唐业怀那边射来。
唐业怀没有闪避。
他并不闪避,是因为他已听出,这颗棋子虽然是向自己这一个方向射过来,但却并不会射中自己,大概只会从自己脸庞前面两三寸左右掠过。
唐业怀虽然已离开蜀中,但毕竟出身自唐门,而唐门暗器功夫,本来就是武林一绝。
他耳辨风声,已知道这一颗棋子不会射中自己,倘若急不及待地狼狈闪避,不难会贻笑大方,成为别人的笑柄。
所以,他宁愿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果然,那一颗棋子,的确是从他面前三寸左右掠过的。
可是,令人意料不到的事情接着发生了。
分明已越过他面前的一颗棋子,竟然会绕了一个圈子,“啦”一声响打在他左边太阳穴上。
在那刹那间,唐业怀心里的惊骇,实在是难以言喻的。
须知太阳穴乃人身极重要要害之一,太阳穴被这一颗棋子击中,绝对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
在那刹那间,唐业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发生,这念头便是:“今番必死无疑者也!”
纵使在一般情况而言,高手相争而某一方太阳穴被对方击中的话,多半都是凶多吉少的。
唐业怀不由自主地把马车勒停下来。
他伸手往左边太阳穴一摸,既不觉湿濡出血,也没有太大疼痛的感觉。
他又惊又怒,猛然回头盯视着亭内对弈二人。
“是……是谁干的?”
老人摇摇头,说道:“不是我。”
青袍书生又摇摇头,说道:“也不是我。”
唐业怀怒道:“你也不是,他也不是,难道这颗棋子,是会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老人道:“说是天上掉下来,那也差不多了。”
青袍书生却道:“差得太远了,亭上又怎能和天上相比?”
老人想了想,才微微一笑,说道:“侯爷说的是,说的甚是,甚是!”
直到这时,唐业怀才看见石亭之上,有一个握着大木棒的侏儒坐在那里。
这侏儒的年纪已不甚经,大概已四十多岁,唇上蓄着一撮浓密的胡子,神情既高傲,又猥琐。
一般侏儒都是善良的,有时也许会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但这侏儒却不是。
他左手握着大木棒,右手仍然拈着几颗棋子在把玩着。
唐业怀心中一阵怔忡,一时间实在猜不透这侏儒是何方神圣,但仍然不能不喝叫一声:“为什么用棋子射我?”
侏儒冷冷一笑:“尊驾贵庚了?何以问得如此孩子气?”
唐业怀一呆,道:“问就是问,又有什么孩子气不孩子气了?”
侏儒冷哼一声,道:“我射了便是射了,你这样问我,岂不有如小孩儿在撒娇漫骂吗?”
唐业怀立时胀红了脖子,道:“你胡说!”
侏儒道:“你太阳穴捱了一记,现在死了没有?”
唐业怀两眼一瞪,道:“自然还活得很好!”
侏儒道:“但昔才我若加重五分指劲,你猜猜现在又会样了?”
唐业怀又是不禁为之呆住,半晌还作声不得。
侏儒得意地笑了笑,道:“算你走运,我今天不想随便杀人。”
唐业怀怒道:“你若杀得了我,随便再动手好了,用不着假惺惺作态!”
侏儒轻轻舞动手里的大木棒,桀桀笑道:“但我为什么要杀你?”
唐业怀又怔住。
侏儒用手擦了擦鼻孔,又悠然地笑了笑,才缓缓地说道:“要杀一个人,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动手的,就像前两天,有个小厮不慎把茶溅在我身上,我也没有杀他,只是把他满嘴牙齿打碎,再切掉他的右耳便算,唉,这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须知人人都是有父母所生的……”
唐业怀听得怒火中烧:“什么?人家只是不慎把茶溅在你身上,你就这样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厮?”
侏儒叹了口气,道:“这是小惩大戒,试想,假若他有一天做了太监伺候皇帝老子,也这样不小心的话,只怕轻则人头落地,重则满门抄斩,如今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教训,好让他以后知道该怎样小心伺候客人,难道这也算是错了?”
唐业怀已忍无可忍,便骂了一声:“放屁!”
侏儒却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把手里的大木棒扬了一扬,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唐业怀道:“木棒。”
侏儒道:“不对。”
唐业怀大不服气;道:“分明是木棒,为什么说不对?”
侏儒笑了笑,道:“这不是寻常的木棒,而是一柄斧头的柄!”
唐业怀一呆,瞧了那木棒很久,终于点了点头,道:“不错,它看来的确很像是一柄斧头的柄。”
侏儒道:“这木柄大不大?”
唐业怀想了想,道:“很大,但斧头呢?”
侏儒道:“斧头很细小,甚至比手掌也大不了多少。”
唐业怀奇道:“怎会这样的?”
侏儒道:“因为那是一个怪人的独门兵器,他认为这种兵器最称心如意,可以把他的独门武功发挥得淋漓尽致。”
唐业怀道:“既然如此,何以如今只剩下了斧柄?”
侏儒说道:“因为它的主人,曾经给我一掌打得重伤,连斧头柄也给我抢走之故。”
唐业怀道:“它的主人是谁?”
侏儒道:“云里天!”
“云里天?”
“不错,此人的外号,就叫‘斧头不大’。”
“斧头不大,柄大?”
“此人也许是个武林怪人。”
侏儒冷冷一笑,道:“庸才之辈而已,根本不值一哂。”
唐业怀吸了一口气,道:“你何以要提起此人?”
侏儒道:“云里天是个混蛋,当年,我向他借点银子,他竟然不答允,就把他的斧头弄毁了,又打碎了他三条肋骨。”
唐业怀道:“后来怎样?”
侏儒道:“云里天这老狗蛋总算有点门道儿,虽然受创不轻,他到最后居然还是死不了。”
唐业怀说道:“这是各人有各人的福气。”
侏儒道:“这斧头柄的确是一件很不错的武器,云里天根本不配使用。”
唐业怀问道:“云里天不配,你又怎样?”
侏儒道:“不知道。”
唐业怀冷冷一笑,道:“照我看,你抓着这斧柄,就像是螳臂抓住一棵大树,简直不伦不类!”
侏儒“哦”了一声,阴恻恻笑道:“果真如此?”
唐业怀道:“你若不相信,可以去照照镜子。”
侏儒干笑两声,道:“算了,你喜欢怎样说便怎样说,你走罢。”
唐业怀一怔,道:“你肯让我走?”
侏儒说道:“你走你的道路,我为什么要阻拦?但这辆马车,你非要留下来不可!”
唐业怀脸色一沉,道:“胡说,马车是我的!”
侏儒道:“以前是的,但现在已不再是!”
唐业怀冷冷一笑,道:“说到如今,我还不知道尊驾是何方神圣。”
侏儒干咳一声,缓缓说道:“你真的想知道?”
唐业怀道:“你若肯说,敢说,在下自然不妨听听。”
侏儒默然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道:“还是用不着说了,你走罢。”
“我走?只是我走?马车留下?”
“对了,这样对大家都方便得多。”
唐业怀怒道:“少废话,有种的滚下来,咱们决一死战!”
侏儒冷笑:“你配跟我动手吗?”
唐业怀道:“有什么配不配的,有本领的就杀了我,但瞧你这副矮脚猫的模样,又会有什么真凭实学的本事了!”
侏儒脸色倏地一沉,突然“呼”一声响,挥舞大斧柄向唐业怀直砸下来。
大斧柄甫砸下,车厢里突然同时闪出一道银光。
那是一条柔软,但是却威力无俦的银鞭。
向蓉在车厢里,一直隐忍不发,她并不是个鲁莽的人,她在静观其变。
她相信唐业怀会出尽全力来保护这一辆马车。
马车其实并不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车厢里的上官僻邪。
唐业怀绝不能让上官僻邪再遭奸人陷害。
但向蓉也看得出,唐业怀虽然愿意为上官僻邪而拼命,但这人的武功,并不太高?
而那侏儒,虽然身形矮小,但武功肯定远在唐业怀之上。
向蓉绝不能让唐业怀死在侏儒手下,所以侏儒一动手,她的银鞭也立刻施展。
侏儒以大斧柄向唐业怀击下,忽然看见一道银光自车厢里电射而出,立刻不由自主地向左侧身一闪,但向蓉这一手“灵蛇千影鞭法”,确有过人独得之处,侏儒虽然已急迅闪避,但鞭梢也同时向前暴伸两三尺,只听见“啪”的一声,侏儒右手手背已中了一鞭。
这一鞭力道不轻,侏儒疼痛之极,虽然还能勉强擎住大斧柄,但双手已为之颤抖个不停。
隔了片刻,侏儒右手手背已肿起了一大块,显见受伤不轻。
侏儒吃了一鞭,知道车厢之内另有能人,虽然心中极怒,但也不敢再贸然进袭,唯恐有失。
这时,那个老人冷冷一笑,道:“小莫,老夫早就说过,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般放肆。”
那侏儒怪叫起来,道:“兵器之道,一寸长一寸强,人家用的是长鞭,自然是占尽便宜!”
老人又冷冷的一笑,说道:“你的兵器,也不见得怎样短小了,倘若兵器真的越长越占便宜,天下间还有人去练短兵器吗?”
侏儒道:“我只是吃亏在一时不察,若是明刀明枪,不见得就会吃这个亏?”老人听了,不再说话。
向蓉仍然身在车厢之中,直到这时候,才说道:“咱们只是路经此地,与几位并无半点过节,此事不如就此一笔抹过怎样?”
侏儒怒道:“放屁!”
语声甫落,青袍书生突然长身而起,以疾迅无伦的手法,在侏儒的脸上掴了两记耳光。
“放肆!”青袍书生喝道:“你在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不规矩的?”
唐业怀不禁瞧得呆住。
那青袍书生的年纪,最少比侏儒细小十几岁,但却毫不留情面地,一出手就给侏儒打了两记耳光。
在唐业怀相像里,侏儒也许会为之勃然大怒了,但事实上却又不然。
侏儒不但没有发怒,而且还面露惶恐之色,迭声说道:“是属下错了!侯爷恕罪!恕罪!”
青袍书生冷哼一声,接着扬了扬手,叱道:“退开去。”侏儒连咳也不敢咳一下,悄悄的就退了下去。
青袍书生的俏脸这才稍为缓和,接着向车厢里的向蓉抱一抱拳,道:“这位使银鞭的英雄,可否出来与在下等一见?”
向蓉冷冷道:“咱们素不相识,没有什么好见的。”
青袍书生却摇摇头,道:“但在下却不是这样想。”
唐业怀两眼一瞪,道:“人家已说道不认识三位,你又还有什么好想的?”
青袍书生道:“在下虽然未能一睹车中人庐山真面目,但单凭耳朵所听,阁下的声音似乎有点相熟……”
向蓉沉着嗓子,咳了两声才缓缓地说道:“你一定是听错了。”
青袍书生摇摇头,道:“别人的声音,我也许会听错,但这嗓子嘛……唉……真是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道:“侯爷朝夕思念此人,似乎是用神过度了。”
青袍书生又再摇头,道:“不!我次很清醒,神智半点也没有错乱,但纵使为了这人而想得变成一个疯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唐业怀越听越是冒火,忍不住喝道:“住口,今再胡言乱语,我决不再客气。”他武功不高,但却胆气十足,是个不怕死的硬汉。
青袍书生横了他一眼,好像要反驳几句,但最后却还是忍了下来,只是继续对车厢里的向蓉说:“出来罢,有什么事,我俩可以慢慢商量,别听外人闲言闲语的唆摆?”
唐业怀更怒,而就在这时,向蓉已把车门打开,接着站在青袍书生的面前。
青袍书生忽然呆住了。
但他随即又是一阵失笑,道:“蓉妹妹,若不是认出了你的声音,真会给你这种改装手法蒙骗啦。”
唐业怀怔住。
原来这青袍书生,早就认识向蓉的,而且还叫她“蓉妹妹”,态度显得好不亲婚。
初时,唐业怀曾经怀疑,这青袍书生是女改男装的,但渐渐地,他消除了这种想法。
青袍书生虽然面目异常俊美,但却的确是男儿之身,并不是向蓉一般女改男装的。
一看清楚这一点,唐业怀心中忽然又冒升起另一种怒火。
这怒火从何而来,就连他只见都不清楚,只觉得这青袍书生虽然英俊漂亮,但却令他有着一种说不出讨厌之感。
他甚至不愿意再去看青袍书生的脸孔,只是看着向蓉,看看她有什么反应。
向蓉仍然戴着那顶斗大笠帽,没有人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声音一片冷漠,却是异常明显。
她对青袍书生冷冷的说:“我的事,你最好少管!”
青袍书生“唉”一声,道:“别人的事,我自然是少管为妙的,但蓉妹妹的事,我若还袖手旁观,那又怎对得起向堡主了?”
向蓉“哼”一下,道:“你这种说法,我不爱听!”
青袍书生道:“忠言逆耳,苦口良药,这是自古皆然的事,就算你不爱听,我也是非说不可的。”
向蓉道:“你在中原久享清福,何以跑到这等寒苦之地?”
青袍书生苦笑道:“自然不是为了下棋。”
向蓉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青袍书生道:“这还用说吗,当然都是为了要把你找回来。”
向蓉冷冷一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能够闯出向家堡,日后也当然会回去。”
青袍书生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当然是不懂得担心的,但令尊却不是这样想,唉,实不相瞒,向堡主为了这件事暴跳如雷,连饭也不想吃!”
向蓉道:“他不吃饭,可以吃炖鸡丝翅、鲍鱼海参!”
青袍书生不禁为之哑然失笑,道:“向堡主若肯吃佳肴,自然不坏,但他老人家如今除了美酒之外,几乎任何食物都不肯下咽!”
向蓉的身子震了一震,道:“不!我爹决不会这样的。”
青袍书生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做女儿的,根本就完全不了解老人家的心事。”
向蓉道:“我爹并不老!他是武林中的大英雄,大豪杰。”
青袍书生道:“从前也许是的。”
向蓉道:“你是说,我爹现在再也不是大英雄!大豪杰了?””
青袍书生道:“不!向堡主当然是大英雄,大豪杰,但他近来消瘦得很厉害,人也苍老了不少。”
向蓉吸了口气,半晌才说道:“是……是真的?”
青袍书生道:“此事千真万确,蓉妹妹若不相信,可以问问汤大侠!”
向蓉把笠帽轻轻掀起,目光转移到老人脸上。
老人咳嗽了一声,良久,才说道:“向小姐,老夫与令尊,已有三四十年交情,但老夫说的话,也不一定可以令你相信的。”
向蓉脸色一阵发白,连忙点头道:“汤伯伯说的话,蓉儿是深信不疑的。”
老人又默然半晌,道:“侯爷之言,句句属实。”
向蓉的脸色更苍白了。
“这么说,是蓉儿不孝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不,你是个很孝顺的好女儿,只是你爸爸一时糊涂,迷恋上一个妖妇,才引起这一桩事情而已。”
唐业怀听到这里,心中事有了一点端倪,暗道:“原来向姑娘是为了父亲迷恋女色而离家出走的。”
向蓉听见老人这样说,不禁心头有如巨石紧压着一样。
但就在这时,车厢里突然有人发出了一声冷笑。
笑声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老人眉头一皱,立刻沉声说道:“车中何人?”
车中人冷冷说道:“先别管我是谁,你姓汤,是不是‘义气无双’汤清扬汤大?”
老人呵呵一笑,说道:“老夫正是汤某。”
车中人道:“那个什么侯爷,莫非就是有‘武林第一侯’之誉的‘黔北掌’段世之?”
汤清扬点一点头,说道:“正是段少侠!”
车中人嘿嘿一笑,道:“当今武林,这个‘侠’字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汤清扬脸色一沉,随即道:“什么意思?”
车中人又说道:“意思太简单了,像尔等猪猪狗狗,沽名钓誉之辈,居然也称为大侠、少侠,真是厚颜无耻,屁话满天飞!”
汤清扬脸色变得极难看,倒是段世之能够沉得住气,不但一言不发,神情也不见得有什么异样之处。
但那侏儒却忍不住了,他突然大吼一声,手舞大斧柄向车厢直撞过来。
这侏儒姓莫,名天沛,江湖上人称“高侏儒”,那个“高”字,就是指他人虽矮小,但武功却是极高,绝非等闲之辈可以比拟。
连云里天也曾败在这侏儒手上,可见此人的确不是弱者。
这一次,段世之并没有阻拦莫天沛出手。
莫天沛人虽矮小,膂力却是极大,大斧柄在他双手舞动之下,立刻发出了惊涛骇浪般的攻势。
向蓉脸色一寒,叱叫道:“休得无礼!”银鞭一抽,又向莫天沛当胸击至。
莫天沛刚才捱了一鞭,手臂至今仍然疼痛有如火烤一样,但他善观形势,知道主子对向蓉爱护有加,这点仇恨,他是绝对不敢记在心上的。
以是向蓉的银鞭一出手,他就不敢继续向车中人进袭。
而向蓉也是不能不出手的,因为她比谁都更清楚,车中人是谁,而此人目前的形势又是怎样?
车中人当然就是“鬼见愁一见也愁”上官僻邪。
论名气,上官僻邪远在莫天沛之上,论武功亦然。
但上官僻邪中了奇毒,在不久之前尚且在晕迷之中。
如今,上官僻邪突然醒了过来,但形势仍然是极之不妙的。
若在平时,莫天沛那样的脚色,当然没法子奈何得了上官僻邪,但在此时此地,却难免会出现“虎落平阳被犬欺”之局面。
向蓉不能让上官僻邪伤在莫天沛斧柄之下。
但向蓉一出手,莫天沛立刻就不敢动了。
莫天沛不敢动,并不是因为武功高低,而是为了段世之很喜欢向蓉之故。
向蓉是个冰雪聪明的少女,这关窍自是一眼便看了出来。
但莫天沛一停手,车厢里的上官僻邪便冷冷的笑问道:“高侏儒,怎么不动手了?”
莫天沛脸色一沉,道:“你怎知道我叫高侏儒?”
上官僻邪在车厢里哈哈一笑,道:“天下间的侏儒虽然不少,但像你这般可恶而又卑鄙的侏儒,却是绝无仅有的,所以,我断定你就是高侏儒莫天沛!”
莫天沛很不高兴,但却没有加以任何的反驳。
汤清扬忽然眉头一皱,抱拳道:“车中这位朋友似乎不是泛泛之辈,而且连声音也仿佛有点耳熟……未知尊驾台甫怎样称呼?”
上官僻邪冷冷一笑,说道:“十五年啦,你居然还有点认得我的声音,倒算难得!”
汤清扬又是皱了皱眉,喃喃道:“十五年?十五年之前……十五年……”忽然脸色“刷”的变得一片苍白,失声叫道:“你是上官僻邪?”
上官僻邪打了一个哈哈,忽然用腿一蹬,把车厢木门蹬开。
汤清扬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倍加难看,甚至连站也站得不太牢固。
段世之、莫天沛乍然听闻上官僻邢的名字,也是不禁为之心中骇然。
只见上官僻邪盘膝坐在车厢之内,双目半开半阖,眉宇间似是有着浓重的杀气。
汤清扬一看见了上官僻邪,就算用魂飞魄散这四个字来形容,似乎也不算是过份!
向蓉偏偏还加问一句:“上官前辈,十五年前的事情到底怎样?”
上官僻邪道:“汤大侠在这里,我是不便多说的。”
唐业怀久未开口,此时却插上一句,道:“是否怕汤大侠觉得难堪啦?”
上官僻邪淡淡一笑,道:“这一点,也是不便说的。”
汤清扬的神情越来越是难看,显然,他做梦也想不到?上官僻邪居然会在这辆马车之内。
段世之虽然从来没见过上官僻邪,但这“鬼见愁一见也愁”的大名,他可算是早已如雷贯耳,听闻多时的了。
正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江湖之上,又有谁不怕了上官僻邪七分?
段世之也许是个心高气傲的武林高手,但汤清扬既然噤若寒蝉,他也不敢贸然行事。
上官僻邪忽然又朗声一笑,道:“汤清扬,这十五年来,你是否一直都想报却当年一箭之仇?”
唐业怀一听之下,心下恍然,暗道:“这姓汤的老儿,准是在十五年前,给上官前辈杀得片甲不留,惨遭败辱。”
只听见汤清扬干咳两声,隔了片刻才说道:“老夫颇有自知之明,又岂有报仇雪恨之妄想?”
唐业怀听得暗自叹息,忖道:“这老儿看来气派十足,盛气凌人,但遇上了‘鬼见愁一见也愁’上官前辈,马上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上官僻邪冷冷一笑,道:“姓汤的,实不相瞒,你若要为几个师兄弟报仇,今天是最难得的机会。”
汤清扬听了,更是吃惊,急急忙忙道:“老夫决无此念……”
上官僻邪道:“但你不妨先听听上官某说的话,上官某如今正在四面楚歌之中,汤兄若要报仇,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向蓉听得暗自焦急,唯恐上官僻邪弄巧成拙,万一汤清扬和段世之联袂出手,形势就会立刻变得十分不妙了。
但汤清扬听了,脸上疑虑和恐惧之色更是益发明显。
他干咳两声,便对段世之说道:“咱们也该回中原了。”
段世之迟疑了一会,才勉强接道:“汤大侠说的是……”
汤清扬连忙道:“既然侯爷也赞同,咱们这就立即动身好了。”
段世之呆了一呆,但汤清扬既打退堂鼓,他也就只得跟随着。
莫天沛更是不敢说话。
转瞬之间,汤清扬、段世之和“高侏儒”莫天沛都走得干干净净。
上官僻邪忽然又仰天打个哈哈,接着呛咳不已。
呛咳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有如纸般苍白,又再度晕迷过去。
向蓉又惊又急,唐业怀仔细为上官僻邪视察了一会,才道:“上官前辈刚才曾经清醒了一会,知道咱们陷入险境,便悄悄服下了一颗‘壮气百步丹’。”
向蓉一怔:“那是什么丹药?”
唐业怀神情沉重,默然半晌才缓缓答道:“这种丹药,是很珍贵的……”
向蓉说道:“那必然是一种灵丹妙药了?”
唐业怀叹了口气,道:“这种丹药,虽然很珍贵,也有它独特的效用,但服下此药之人,却不见得很妙。”
向蓉怔了一怔,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唐业怀道:“这种药,顾名思义,是可以增壮一个人的真气,即使是垂死之人一经服下,也大可以再多活半个时辰左右的。”
向蓉脸色一阵发白,道:“但上官前辈并非垂死之人……”
唐业怀道:“上官前辈的情况虽然不致于那么坏,但却也危险重重,形势并不佳妙……”
向蓉跺了跺脚,道:“他为什么要服下这种什么壮气百步丹?”
唐业怀道:“自然是为了要吓退段世之、汤清扬和那个矮子!”
向蓉忧形于色,道:“但上官前辈服下这种丹药,以后将会怎样?”
唐业怀说道:“纵使将来性命无碍,也势必元气大损,严重影响他老人家的功力!”
向蓉道:“那……那岂不是我害了上官前辈?”
唐业怀忙道:“向姑娘千万不可以这样想……”
向蓉愁容满面,道:“唐大哥,咱们现在该怎办?”
唐业怀沉吟半晌道:“还是照原来的决定,先到望关口打探打探形势再说。”
向蓉想了一想,说道:“对,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