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剑程中和率领南北群雄扫灭“七煞神君”后,实至名归,成了江湖上首屈一指头号人物。
他自迁居梵净山以来,风移水转,这偏僻的梵净山——梵净山庄——严然成了天下武林重心。
平日排难解纷,一言九鼎,无论黑白两道,各大门派,对他莫不尊崇倍至,礼敬有加。
于是,请他帮忙的人更多了,他本人乐于出头理事,在各方请命之下,使他马不停蹄,东奔西走,一年之小,真难有几天消闲地留在家。
他在家日子虽然不多,但梵净山庄总是热热闹闹的。
因为他人缘极好,朋友太多,人来人往,长年穿流不息,同时又有些知交朋友,简直就以他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住在梵净山庄了。
这些朋友,也替他处理着梵净山庄对外的大小事务,而其中又由九头太岁钟竞年总揽全责。
九头太岁钟竞年确也忠心耿耿,不负所托,替他分劳不少。
家务则由二夫人闪电娘娘蓝纫秋主理,因为大娘子玉美人白倩如生性柔和,不善理家,乐得清闲自在,一心礼神拜佛。
大娘子玉美人白倩如生了三男一女:老大程管、老三程雅慧、老五程明、老七程叔。
二夫人闪电娘娘蓝纫秋生了一女二男:老二程宁、老四程雅珍、老六程胥。
五男二女之中,最大的程管也只不过二十左右,最小的老七程叔还只有十二岁。
这些孩子,从小就在一般伯伯叔叔群中长大,五花八门的功夫学得又博又杂,样样都懂,样样稀松,没有一个及得上他们的老子北剑程中和十之一二。
他们功夫虽不高,但是却从没有遇到过敌手,这理由很简单,大家都给他们老子北剑程中和面子之故也。
于是,这些孩子,出于后天环境关系,多多少少养成了一些骄气。
北剑程中和不是糊涂人,当然也看出了自己的孩子难继父业,不可能保持家声,有心亲自管教,又苦于事务太多,抽不出身。
同时,他还不死心,总想找到彩虹女许萍,以慰盟弟南刀史烈在天之灵。
如果找不到彩虹女许萍,把她接到梵净山庄来善加赡养,这是他死也不能瞑目的恨事。
所以,他虽看出自己的孩子一个个不成器,需要他的教导,却也无法退隐江湖,居家课子。
这次他出外,差不多又有半年了。
再有半个月,就是南刀史烈成仁全义的十五周年忌日。
这个日子,照例是梵净山庄的一件大事,北剑程中和每逢这个日子,不论在天南地北,也必在一个月之前赶了回来,亲自安排奠祭,绝不假手任何人。
可是,这一次离开大祭的日子不过十天左右了,他竟然还没有赶回来。
大家在谈论着:不知北剑程中和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因此全庄,笼罩着一种不安的情绪。
就是他那几位少爷千金,也出奇地安静了不少!
近几日来,甚至连天气都变了,细雨连绵,下个不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真是使人心烦得很。
低垂的云层,把夜幕早拉下了半个时辰,才只是黄昏时光,山谷里已是阴阴暗暗,黑沉沉的了。
偌大的梵净山庄,也显得过分的清静。
突然,一声希聿聿的马嘶声,划过长空,传入了梵净山庄。
沉闷的梵净山庄,顿被那声马嘶声,引起了极大的骚动。
那是北剑程中和座下宝马“乌云盖雪”的特有嘶声!
庄主回来了!
梵净山庄大门口挑起了八盏比人还要大的风灯,全都在突然之间大放光明,也照亮了半片天。
一匹骏马疾驰似箭一般向梵净山庄冲来,马上是一个劲服疾装的汉子。
看那身打扮,来人怎会是北剑程中和!
“小子!你是谁?敢做我们庄主的马”一声暴喝,闪出一条人影,伸手一抓,扣住急冲而来的骏马辔头。
这人好大的臂力,那么快的奔马,竟被他单臂之力一扣而上,四腿一齐定在当地。
马上的人,一个收势不住,从马头上倒翻下来。
他,也不含糊,双臂一抖,使了一式“飘风落叶”,身手矫捷地落到地上,急口道:“钱大哥,是我李顺!”
敢情,他也是焚净山庄的人。
“李顺!庄主出了什么事?”
一条高大的身影,一步跨到李顺身边。
李顺在梵净山庄算不上什么人物,凭他的身份,根本不够资格使用庄主北剑程中和的坐骑,这时,全庄正为庄主误期不归的事担心着,自然冲口而出的,也是庄主的安危。
李顺抬眼一见来人,竟是全庄权势最大的九头太岁钟竞年,神态一肃,忙答道:“庄主很好,没有什么事……”
一语未了,屋内一连纵出数条人影,有人娇喝一声,道:“李顺,你捣什么鬼,可是要讨打!”
说打就打,一条娇小的人影,脱群而出,玉手一挥便向李顺脸上掴去。
李顺一见惊动了少爷小姐们,眉头一紧,看来只有白挨一下再说,尤其这位四小姐,是出了名的小雌老虎,弄不好只有更倒霉。
李顺仰起脸,是准备实挨一下的了。
不料,九头太岁钟竞年确是一位深明事理的人,明知道李顺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要没有原因,天大的胆也不敢胡来,大袖一挥,喝声:“雅珍,不可随便打人。”挡住了四小姐程雅珍。
四小姐程雅珍真还有些怕这位粗壮的钟二叔,小嘴一撇,气得一张秀脸煞白,退到一边去了。
但,还是瞪了李顺几眼,哼了几声。
李顺暗中叫了一声:“侥幸!”不等九头太岁钟竞年再问,先赶着一口气说道:“庄主在后面就到,特命小的先回报钟爷,请钟爷集合全庄老幼,在庄前准备迎接贵宾。”
九头太岁钟竞年浓眉一皱道:“来人是什么身份?”
李顺道:“小的不知。”话声一顿,又自动补充道:“小的仅见是一位中年夫人和一位年轻公子,另外还有四位七八十岁的老翁。”
九头大岁钟竞年方自沉吟,大公子程管接口道:“两位老人家是不是也得随众在庄前相迎?”他口中的两位老人家,当然说的是大娘玉美人白倩如与二娘闪电娘子蓝纫秋。
李顺“啊”了一声,道:“是的,庄主特别交代二位夫人也须出迎!”
五公子程胥冷笑一声,道:“什么东西,也要惊动二位老人一家。”
九头太岁钟竞年看了五公子程胥一眼,本想斥责他两句,忽然又改变主意,叹了一声,吩咐大公子程管道:“管侄,你去报与二位夫人知道,请她们准备出迎庄主与客人。”
大公子程管剑眉一蹩道:“大娘一心礼佛,早就不问俗事,只怕她老人家……”
九头大岁钟竞年道:“你只要说来的是位中年夫人,你大娘不会不破例。”看他威猛如虎,原来乃是粗中有细之人,他已猜想到来人可能是谁了。
梵净山庄大门外高挑的风灯,由八盏增加到一百零八盏,整齐地排插在道路两旁,延伸出一里多长。
闪烁的灯光底下,站满了梵净山庄高高矮矮、男男女女的各色人等。
大夫人玉美人和二夫人闪电娘子并肩站在路右边的最前头。
二位将近四十左右的夫人,仍是玉貌如花,看似不过二十许人。
路左边的最前头,是黑塔般的九头太岁钟竞年,翘首望着前向上空不时冲天而起的火花,计算着步步接近的贵宾位置。
冲天火花越来越近,一阵杂乱的蹄声传来,暗影中现出一大群人影。
两位夫人和九头太岁钟竞年飞步迎上去,如捧凤凰似地捧着一位美貌不下于两位夫人的妇人和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孩子,穿过夹道的欢呼声中,走向梵净山庄。
北剑程中和笑声不绝地陪着四个皓首老人,走在女眷之后。
他的笑声,是十五年来最开朗的了。
当他们两拨人穿过欢迎的人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轻轻地“咦”一声。
“咦”声小得像蚊子叫一般,可是并没能逃过这名震天下的北剑程和的耳目,他神目一闪,便看出那“咦”声是发自一个中年妇人之口。
他不由地眉头一皱,当下没有说什么,心中却记下了,准备有空的时候,再行查究。
因这声“咦”声太不寻常了,惊讶之中,更包含了无尽的懊恨。
最使北剑程中和心绪难宁的,不仅是那声轻“咦”的奇突费解,尤其是那发声的中年妇人其人。
那妇人,他太熟悉了一一她就是他四女儿雅珍的奶娘何妈。
她在十四年前,带着一个初生的婴儿,饿倒在他老家附近,被好心的大娘玉美人白倩如碰上,而收容了她母子。
那时正好四丫头雅珍出生不久,闪电娘娘蓝纫秋奶水不足;于是她就顺理成章地做了四丫头雅珍的奶妈。
一晃就是十四年下来,她的儿子何小莒,也就成了几位公子小姐的小听差。
“奇怪,莫非她认识史家弟妹?可是她为什么不早说,害我苦苦地折磨了十四年。”这念头从北剑程中和脑中一掠而过。
他这时不便惊动她,故作不察,拥着盟弟史烈的夫人和独子史威走过人潮,进入庄内。
够身份的亲朋一个一个,随后跟了进去,那不够身份马上与史夫人相见的,也各自分散,去做份内的工作了。
霎时间,梵净山庄庄门外,人潮云散,只剩下那奶妈一人兀自站在一盏风灯之下发呆。
一阵山风刮来,吹得她打了一个冷噤,宛如梦中惊醒似地轻“呵”了一声,急步向庄内走去。
蓦地,庄内射出一条人影,向她迎面冲来,人到她面前,身子一顿,现出一个精壮结实的大孩子,吁了一口气,道:“妈!
果真是您!“
那中年妇人神思不属地道:“可是有人找我?”
那大孩子道:“是孩儿不见您老人家回去,放心不下。”
说着,向那中年妇人偎去,不尽孺慕之情。
那中年妇人落漠道:“你出来,向公子小姐们说过了?”
那大孩子摇摇头道:“他们这时正围着史夫人谈得起劲,大约无须孩儿侍候了,所以,我偷偷溜了出来找娘。”
抬眼看到中年妇人脸上凝结着从未有的寒霜,话声一顿,叹了一口气,又道:“妈,我今晚不进去了,陪你散散心可好?”年纪轻轻的,就知道叹气,可见他内心中是多么的抑郁。
中年妇人见爱子小小年纪,就有了成年人的感情,心头一惨,逼出一丝苦笑,道:“好!娘也不愿再让你侍奉别人了!”
那大孩子一怔,道:“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年妇人落下两串泪水,道:“妈这些年来让你受委屈了。”
那大孩子愕然道:“妈,你为什么哭了,您不是说一个人不应该哭的么!”
中年妇人哽咽地道:“其实妈也足有能力,使你的生活过得不下于程家的孩子们。”
“妈!你……你的话儿孩儿实在不懂!”
中妇人揩去泪痕,忍住伤感,道:“孩子,你可曾想过你自已的身世?”
那大孩子突然双膝跪下,道:“妈,孩儿自成人以来,对于自已的身世,就一直耿耿于怀,只是不愿引起你老人家的不悦,不敢启齿,妈,您现在可以告诉孩儿么?”
中年妇人玉容一凛道:“是的,妈今天有很多话要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