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雄风被盲道人一掌打醒过来,只听到震耳的哭声。
在昏迷中,他好像身如片羽,飘呀飘的回到了“万钧洞”,连声叫着:“师父……”
却没听师父答应。
他的心紧扭着,跪在师父面前,师父暴喝了一声:“百里雄风,你这无耻畜生,怎会是我徒弟,滚……”
他抱着师父的膝腿哭着大叫:“师父,徒儿只望能再见到我娘一面,徒儿就自刎……”
师父不理他的拼命哀救,他才猛然发觉师父已经死了!
他如被雷击,全身麻木,猛觉背心被人打了一掌,张开眼来,却是一幅凄惨的画面,身在灵堂里,一片庥衣挂白,纸钱在空中飞舞,面前站着怒目如炬的盲道人,原来竟是个假瞎子!
百里雄风本被盲道人点了死穴,因只是开穴并没有点破,且力道恰到好处,所以他没有受到内伤,只是闭过气去。
还有,吃了盲道人一个耳括子,脸颊上一片青肿,现在仍是青斑未退。
他在惊怒之下,屈辱之感和愤恨之情,使他不加考虑,只想暴跳而起,打倒这个假瞎子,尽速离开这个伤心地,可是他立觉不妙,发觉左、右肩井穴被制,根本无法凝功出手!
而使人断肠的哭声,让他感染到哀伤的气氛。
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死亡的横断面。
伤心欲绝的乔天漪,无声的哭泣,蜷伏的背影,使他感到刺心之痛,不忍再多看一眼,刚一闭目……
盲道人冷笑一声,喝道:“好小子,你还想眼不见为净,装瞎?”
百里雄风怒道:“你才是装瞎!你要怎样!由你!”
他怒目横眉,大有视死如归之概,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有生不如死之感。
只听盲道人哼了一声,道:“当然由我,难道由你不成?死活在我手上,嘿,先给乔老头和关大爷跪下认罪……”
百里雄风瞠目大叫:“士可杀不可辱!不!”
盲道人怒哼一声,把他一把提起,背剪双手往灵前推去。
立时,哭灵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们二人。
百里雄风目瞪血红,怒不可遏,恨不得生吞盲道人。
盲道人厉声道:“小子!你还不识相?你撞入“隐贤谷”,依照谷规早该处死,乔老头对你破例通融,你竟把关大爷沉入水中,罪该万死……哼哼!弄到这样的地步,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小子该死!”
他吸了一口气,声如急雷:“现在,人家已经家破人亡,你这畜生还污了我徒儿的清白,看在漪儿面上,你连向死去的岳祖、岳父磕个头也一副死相?”
他一脚踏在百里雄风膝弯上,百里雄风身不由主的向前仆倒,双膝落地,他大吼一声,猛地挣起!
盲道人怒喝一声:“跪下!”连踹两脚。
百里雄风只觉两脚酸麻,绵软无力,好像瘫痪了,跪在地上,钢牙咬得格格作响。
悲痛欲绝的乔天漪也已惊觉过来,双眼已哭肿如红桃,泪尽继之以血,尽力睁得大大的,哀叫一声:“师父,你不要这样对他……”一面膝行过来。
盲道人厉喝:“小子,快磕头认罪,就饶了你!”
百里雄风瞪着白布染血的尸体和只等入柩的棺木,张目怒视,咬牙淌血,一声不发。
他心中仇火高烧,暗道:“瞎贼道,百里雄风只要不死,一定挖掉你双眼,以泄今日之恨,洗今日之辱!”
乔天漪在他身边三尺外匍匐在地,悲声哽咽叫道:“雄风……百里公子,求求你,不要怪我师父……我爷爷和爹爹都……死了,请你……”
百里雄风如被雷击。
听到她杜鹃啼血似的凄楚声音,再看到她憔悴不成人样的黑脸,心像被撕裂成了碎片,他猛然张口想断舌自杀!
却被盲道人一指点了颊车、闻香、喉结三穴,张口不能再阖,心中热血上冲,又怒、又恨、又羞、又痛之下,哇哇惨叫,血如泉涌溢出口中。
乔天漪立刻扑到他身上,紧抱着他,嘶声叫道:“雄风……雄风……你先杀死我吧!呜呜……”
盲道人切齿有声,吐着大气叫道:“好畜生!我非给你大苦头吃不可,先废掉你一身功力,再……”
乔天漪惊叫一声,一把抱住盲道人的双腿,哭道:“师父……先杀了漪儿吧……”一口气岔住,昏死过去,失血的唇角,稀涎和血涔涔流出。
纸钱飘舞着。
全场死寂。
每个人都惨切地泪如雨下。
盲道人顿脚一叹,把乔天漪扶起,给她服下一粒灵丹,又点了她的黑憩穴后才轻轻放下。
他猛一把抓起百里雄风,大步进入隔壁内室,把百里雄风往太师椅前的地上一放,自己颓然往椅上一靠,长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捧着头喃喃自语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是谁的错?是谁的错……”
倏地抬起头,一挥指解了百里雄风的颊车、闻香、喉结三穴,嘶哑地木然道:“小子,你是老夫生平仅见的……死硬骨头,简直不近人情……老夫只问你一句,你爱不爱老夫的徒儿?”
百里雄风回过一口气,怒视着盲道人,一言不发。
他的那种目光,使人不敢逼视。
盲道人怒道:“小子,老夫好心好意和你说话,你以为老夫不愿杀你?大不了害得老夫徒儿做寡妇,你……”
百里雄风瞠目道:“你知不知道关山是我杀父仇人?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表妹?我为什么要向仇人……认罪?我为什么……”
“什么?”盲道人如被人劈头打了一掌,死盯着百里雄风道:“你说什么?……杀父仇人?……谁是你的表妹?”
百里雄风喝道:“你聋了?你知不知道我是百里居之子?知不知道十八年前,姓关的灭绝人性……”
盲道人激声道:“百里居?……老夫隐迹此间,不清楚外面事物……不知道……”
百里雄风怒哼道:“你可以去问她!”
盲道人吐了一口气,道:“老夫且不管这些,漪儿已被你……哼,你必须要娶她,老夫作主,关山已经死了,人死不记仇,一了百了,他也算是你的岳父!……”
“不!我不能认贼作……”百里雄风尚未说完,盲道人已怒道:“你要怎样……难道连漪儿也……”
百里雄风心中一痛,惨笑一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盲道人大怒道:“管你故意不故意,难道想死人不管,一走了事?”
百里雄风痛苦而愤怒地叫道:“我自然会对她负责……”
盲道人颓然低下头去,双手捧面道:“唉!唉!怎么办?……不论如何,你……你必须在漪儿服丧完后和她成亲……你们就住在这世外桃源里……”
百里雄风心潮汹涌,激声道:“那是以后的事,我不会……辜负她,你快让我走……”
盲道人怫然道:“你急什么?人家死了人,等了结丧事后,还要看人家孤儿寡妇是否愿意放过你:老夫还要问问漪儿……”
百里雄风怒道:“放不放?一句话!别耽误我去见恩师最后一面……”
他想到恩师,心中酸楚无限悲痛,如果在师父西归前不能见到最后一面,那岂非是让他死不瞑目的大憾事……
盲道人哼了一声,道;“不行!你师父是谁?”
百里雄风怒不可遏,大喝道:“你没资格问……”
盲道人怒极而笑,道:“好小子,凭老夫,即使天王老子也不当一回事,不管你师父是谁,现在老夫不准你走,再敢出言不逊,莫怪老夫辣手!”
百里雄风恨不得和他拼命,气得全身发抖。
盲道人冷笑连声,看也不看百里雄风一眼,大步走出。
外面哭泣声又此伏彼起,大概是入棺封钉了,举众哀哭起来。
百里雄风却双目喷火,猛地听到一缕声音震荡耳膜:“嗨,好师弟,怎么跑到这儿来受苦?害我找得好苦!快准备走!”
百里雄风如闻空谷足音,刚听出是师兄佛颠和尚的声音,心中狂跳,喜极欲叫——
只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号哭声立止。
又听到盲道人冷冷的声音:“小和尚,如何闯到这里来?”
佛颠和尚“哎哟”一声;“真是罪过,我和尚不是为了素斋而来,而是来恭驾有人归返瑶池,回到极乐世界去,特来诵诵经念念超生咒!”
盲道人惊怒的声音:“好贼秃,你要做什么?哪里去……”
风响,人影幻动,佛颠和尚已闪电般掠进房中,挥指间,先解了百里雄风被制的穴道,低喝:“快走,师父在等着你,迟了就见不到了……”
语如急箭,可见心情之焦急,出于游戏人间、嬉笑滑稽、天倒也当斗笠的佛颠和尚之口,更见不寻常。
“哪里去!”盲道人如风卷到,一掌抓向佛颠和尚,另一手已青光一闪,发出一支绿穗短箭,直射百里雄风。
百里雄风穴道一解,疾如出栅猛虎,哼了一声,双掌拍出,大般若真气汹涌而出,移步换形间,闪过飞箭立刻把它震开,剑刃直射,插入石壁。
佛颠和尚呀呀叫道:“施主,我和尚没有得罪你呀,好心应得好报,客气一点吧……”
双掌当胸,微一开合间,盲道人因未用全力出手,猛觉双臂一震,直麻到曲池穴,刚一惊觉,无形的巨大压力已逼向胸前,迫得他疾撤身形。
百里雄风已趁此空隙,又发挥大般若真气的威力,身随掌起,弹身出房。
盲道人一见中计,愤怒已极,正要追截百里雄风,佛颠和尚却已施展佛家神功“大须弥无形真气”,好比平空突然涌现一座无形钢墙,暴起的身形硬生生被震落。
盲道人面色一变,狂笑起来,道:“看不出小和尚倒有几下子,老夫正感脾肉复生,难耐寂寞,也让你知道老夫是谁吧!”
几句话间,神功暗运,右掌立时如烧红的铁块,左手中指烫如火棒,掌出指发,灸火热气,使三丈之内炎如烈火烧炭。
正是昔年赤阳门的“赤阳三玄功”中的“九阳烈火掌”与“赤阳血指”。
显然,盲道人已大起无明火,动了真怒,不惜大耗元气,施展玄功。
此乃赤阳门的独门玄功,调龙虎,会坎离,凝聚本身三昧真火发出,掌风所至,木石成灰,一沾身即皮焦、肉枯、骨化。
中了指力,见血封喉,火毒随血运行,任你功力再高,也难支撑一个时辰,必至火毒攻心,或成瘀血死肉,毁去功力。
掌、指齐施,专破内家真气与旁门毒手,当者披靡,昔年“清净散人”只凭一剑、一掌、一指,在武林大放异彩。
盲道人由于昔年曾被红衣魔尊暗算,身中无形奇毒,废去大半功力,尚未完全复元,所以火候尚未到十分。
这时,百里雄风已脱身二十多丈,他心急师父安危,心如油煎,根本无心恋战,但因恐佛颠和尚有所疏忽,遂缓住急势,停步以待。
佛颠和尚一见盲道人施展“九阳烈火掌”与“赤阳血指”,立即收去“大须弥无形真气”,撤身数丈,连连摇手叫道:“老施主,和尚我早知大驾是谁!有名的“太乙真君”,黄龙上人代师清理门户的除名师弟,阿弥陀佛,和尚我怎敢螳臂挡车?认输啦!”
他猛一扭身,就要……
盲道人身形弹起,蹑虚飞步,挡住佛颠和尚的退路,冷笑一声,道:“既然知道老夫来头,还想走?”又是掌,指齐发。
佛颠和尚在热风血影中.七歪。八倒,手舞足蹈,气急败坏的连叫:“老施主,佛道同源,何苦相煎?和尚我实在吃不消,唇干口燥,让我喝口酒,换口气吧!”
其实,他正全力发挥佛门至高玄功,护住门户,脚下连踩“颠倒八仙迷踪步”,在盲道人的掌风指影中腾挪闪避。
百里雄风误以为佛颠和尚已陷危境,无法脱身,心急之下掠身折回,大喝:“师兄,我来助你!”
佛颠和尚连声大叫:“小子,还不快去见师父,越帮越忙,如何得了……”人已滴溜溜闪出盲道人的指风和掌力圈外。
真个万事无如喝酒急,他在盲道人连环猛攻之下,咯咯有声,灌下了半皮囊的酒。
恰好,百里雄风飘身扑回,佛颠和尚可真急了,大喝:“师弟,还不快走,你会抱憾一生!你看,用不着你帮忙……”
一转身间,双掌拂出,一阵强烈磨擦的声音,把盲道人的“九阳烈火掌”奇热之气,如汤泼雪,化为熏风四散。
百里雄风一看,宽心大放,知道这个师兄只是生性如此滑稽,连他自己的师叔空空大师快要涅盘,也好像回老家般一点也不当一回事。
而百里雄风自己就不同了,大叫一声:“我先回去啦!”人已星曳而去。
盲道人怒不可遏,大叫:“小子哪里去!”
他本想飞身截击,无奈被佛颠和尚牛皮糖似的缠住,怒极之下,便要与佛颠和尚拼命。
只见盲道人目张如炬,须眉乱炸,目射凶光,使人胆裂,踏着罡步,在佛颠和尚身前丈许外,缓缓举起双臂。
佛颠和尚知道盲道人便是昔年“黄龙上人”的师弟,有名的“太乙真君”,因太嗜杀,心毒手辣,一出手就不留活口,“黄龙上人”屡劝不听,又为了犯下一件大事,弄得不可收拾,一怒之下便把他逐出师门,后来,听说他中了“红衣魔尊”的暗算,都以为必死,久久不闻消息,想不到竟隐身在这里。
佛颠和尚一见对方要施展“赤阳真火”,知道厉害,一经发出,非与敌共亡不可,即使赢了,也非一年左右才可恢复真力,百里雄风既已脱身,没有再纠缠的必要,忙运佛门“狮子吼”大喝:“牛鼻子,请听禅机……”
盲道人哼了一声,道:“小贼秃,你自己快念超生咒吧!”
佛颠和尚肃然凝声道:“前辈注意,家师上空下了,和令师齐名,百里师弟是因为家师叔即将证果西归,故叫他速回……”
盲道人双目一直,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有这种事?也罢!暂且放过那小子,不怕他跑上天去!你,仗着你师父唬人,老夫不信佛比道高……”
佛颠和尚听出对方色厉内荏,忙叫:“前辈言重,佛道同源,应当外御其侮,听说藏土第一高手章鲁大喇嘛已经西来,家师叔略露禅机,如果真的来了,可要小心!”
盲道人身形一震,散去凝聚的“赤阳真火”,狂笑道:“好!老夫也该再出江湖了!告诉他,叫什么“盘星伽”的番秃,已被老夫送回化外投胎去了,章鲁番秃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话未罢,猛听遥空传来震耳如割的狂笑,入耳心跳,佛颠和尚叫了一声:“不好!正是万钧洞那边……”
翻身弹起。
盲道人喝了一声:“老夫同去一下,如是番秃,天得其便。”
二人一先一后,星曳破空而去……
百里雄风心急如火,看准方向拼命狂驰。
“隐贤谷”和“万钧洞”相距并不太远,但隔着孤峰层叠、绝壑、山涧,百里雄风御鹰到“隐贤谷”只是一时好玩,但空中和地面不同,他随巨鹰乘风飞向琴音方向时,只觉很快,以为距离“万钧铜”不远,渡高峰,过大壑,越过山涧,才知道要到“万钧洞”不下几十里,所经过之处,迂回险峨,松林密莽,常人寸步难行,至少要跑一天。
他心中越急,越觉遥不可及,有咫尺天涯之感。
刚看到“万钧洞”后的一排孤峰石林,便听到奇异的狂笑声音,是那么凄厉,那么凶暴,好像戾鬼呼啸!
他一听便知有外人到了“万钧洞”。
由笑声之强烈震耳,便知必定是绝顶高手。
是谁?
不管是谁,绝非师父之友,在师父清修之地如此肆无忌惮地乱叫,非友即敌,以如此高深的功力,当是不可测度的强仇大敌。
他满头大汗,恨不得一步跨到。
眼看“万钧洞”在望,猛听师父一声如久积地底的火山突然爆发的佛号,正是“天龙叹唱”!
“善哉!章鲁大师,你我虽然禅宗各异,但同是佛门弟子,为何轻受白驼山主宇文天的蛊惑而妄动贪嗔?我佛慈悲,愿大师放下屠刀,同证菩提……”
百里雄风一听“天龙呗唱”,立感紧张无比的心情由扭紧而放松,一片祥和,如听高僧说法,心想:“师父施展这种震聋发聩的佛门至高玄功,可见来人厉害……”
脚下加速,一声洪烈怪笑入耳:“空空和尚,宇文施主专诚邀请佛爷,并驾主盟天下武林,佛爷久知你和空了和尚妄自尊大,号称“佛门二圣”,佛爷和师弟盘星伽等早想领教一下,难得有此机会,如果你自认老朽无用,把你门下叫什么风的小娃身上那块昔年被黄龙牛鼻子偷去与本门剑诀有关系的玉石交还给佛爷,佛爷也就不赶尽杀绝!”
百里雄风一听,热血攻心,什么东西胆敢向师父如此无礼,也听出来人是宇文天利用来的,牵扯到自己身上,咄咄逼人的口气,什么“赶尽杀绝”,好像已经稳操胜算,师父涵养再深,也非一战不可……
一面施展全力驰上,耳中又听到师父的“天龙叹唱”“阿弥陀佛,众生易渡人难渡,章鲁大师,要老衲承认老朽无用,大师不说,老衲亦当自承,至于玉石之事,事关小徒血海深仇,碍难如命!”
怪笑声又起道:“这么说来,和尚已承认拥有此物,而且仍在手上,和尚不打诳,只好一较高下了,如赢得佛爷一招半式,佛爷当叫大家一同撤走,不再干扰。”
百里雄风眼看“万钧洞”已在二百丈外,眨眼即到,师父如此委屈求全,反受凌逼,怒不可遏之下,振吭大呼:“哪里来的狂妄鼠辈!冒犯家师,百里雄风在此!”
怪笑声起:“百里雄风?对了,正是那小子,难得送上门来,和尚一句话,叫那小子交出玉石,佛爷立即道声聒噪。”
耳听师父沉声大喝,如雷起九天:“章鲁大师,且让老衲问问小徒!”
一声如瓮中放炮的怪笑:“不必了,现成东西,何必客气,照单全收……嘿!小子站住!”
百里雄风眼看数十丈外,“万钧洞”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红衣金线喇嘛,和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物,遂叫了一声:
“师父,风儿来了。”
人影横空,一个粗大人影如巨鹰展翼,疾曳而下,凌空十多丈,只在空中略一转折,迎着自己急冲之势,一上一下,刚看出是一个身如门板、矮胖畸形、一身惨绿长袍、独眼进射绿光、面如活蟹、虬髯横飞的奇丑老头,一股狂风挟着黄沙呼啸而到!
同时,人也兜头下击。
百里雄风猛展双掌,吐气如雷,发出“大般若真气”,硬接上去。
一声闷震,百里雄风两臂酸麻,胸前一闷,气血汹涌,“蹬、蹬、蹬”退了三步,人已借力退出丈外。
绿袍老者也气势一窒,嘿了一声,飘落丈许外,瓮声瓮气怪笑道:“小娃,老和尚调教得不错,当今之世,和你同辈的小伙子没有能接得下老夫半掌的,你却能接下老夫八成力道,老夫不想杀你,快把那块玉石交出来,老夫包你无事!”
百里雄风不知眼前绿袍老者即是与另一个师父“绝尘居士”白云鹗齐名“六邪”中的“柴达木老魔”赫连虹,虽知道对方功力高过自己,但讨厌对方面目可憎,声音又刺耳难听,竟向自己要什么“玉石?”
他不知师父空空大师因为时候未到,没有把那块“黄龙上人”剑诀埋藏之处的水纹玉石交给他,也未向他详细解说,因此根本无从答话,只有大喝一声:“滚开!”
身形弹起,刚掠出二丈多……
柴达木老魔恻恻怪笑道:“无知小娃,只有连小命也别要了!”
百里雄风耳听狂风轰轰,人影浮空,挡住自己去路,他猛一撤身,虚吐一掌,人已斜射而起,换了方向。
砰的一声,赫连虹双掌打空,把石地打出一个大坑,沙土惊飞,一片蒙蒙。
百里雄风刚趁隙射出十多丈,耳听师父沉声大喝:“小心……”
阴恻恻的声音刺耳:“好小子,任你奸似鬼,也逃不了!给我躺下!”
声入耳,人已到,好像一团火球飞扑而来。
刚看出是一个全身火红、其瘦如猴、尖嘴缩腮、烂桃眼、眼珠金黄的老者,数缕劲风便已穿破他自然发挥的“大般若真气”,射向胸前膻中、鸠尾、巨阙等死穴。
百里雄风上身疾仰,足尖用力,人已倒射丈许,双臂一圈,人已起立,吐气开声,连吐三掌。
那个猴形老者一击落空,出指无功,刚要再扑,百里雄风掌风已到,迫得他凹胸吸腹,一窒急势,双臂一圈,吐掌硬接。
如煮沸开水般怪响,双方掌力激荡四散。
百里雄风无心恋战,正要弹身而起,背后风响,柴达木老魔已在恼羞成怒之下,一声不响一掌掩到,同时,猴形老者也欺身进逼。
百里雄风在前后夹击之下,只好向左面撤出二丈外,还未转念,猴形老者和柴达木老魔已争先恐后一同扑到。
百里雄风一横心,只有豁出去了,略卸来势,全力吐出三掌。
趁对方挥掌硬接的刹那,反守为攻,向猴形老者猛扑过去。
此时听到师父一声佛号:“善哉,二位施主好意思联手对付一个小孩子?”
闷震声中,猴形老者似为百里雄风拼命的威势所慑,一声厉啸,撤出二丈外。
一声震耳大喝:“住手!”发自那个高大的红衣喇嘛口中。
猴形老者和柴达木老魔都一撤身:散功住手。
百里雄风身如怒箭,掠向“万钧洞”口。
只见师父盘膝趺坐在洞口一块卧虎石上,用悲天悯人的眼光照着他,他叫了一声:“师父……”正要向师父面前掠去。
但人影连翩,魂风压逼,已被四个奇装异服、不似中土人物的怪人挡住去路,把他围在核心。
百里雄风怒目横眉,毫无惧色,扬掌当胸,喝道:“你们要怎样?”
四个怪人面无表情,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柴达木老魔和猴形老者讪讪地跟着上来,十分尴尬。
只听红衣番僧嘿嘿笑道:“小娃儿,真有你的!”
他向百里雄风一挑金黄色的大拇指,道:“你能以一对二,好样的,乖乖把“玉石”交给佛爷,佛爷愿以‘密宗’神功传授,算是同你交换。”
百里雄风不认识这个高大猛恶的红衣番僧,乃是当今藏土第一高手章鲁大喇嘛,也即已死在“隐贤谷”密林中的盘星伽的大师兄,能给章鲁大喇嘛看中,愿以神功交换,可说是章鲁大喇嘛破例客气,如是别人,一定认为是天大的便宜。
柴达木老魔和猴形老者都变了颜色,讶然呆视着百里雄风。
百里雄风叫了一声:“师父!”因为他根本无法回答。
空空大师双目奇光一闪,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章鲁大师,小徒不知此事,不必相逼,玉石……是小徒之母,也即是现在“天心教”教主……”
柴达木老魔一声断喝:“胡说!和尚也敢说诳?不怕入地狱!”
他向章鲁大喇嘛一拱手,道:“此事好办,只要把这小子带走,不管玉石在哪儿,不怕没有着落。”
章鲁大喇嘛金黄的眼珠一转,大鼻一掀,点头道:“这样也好!”
百里雄风一听,竟要把他当作人质,那么,不论什么玉石在师父手上也好,在母亲手上也好,自己都成了要挟工具,大怒之下,双掌翻出,大叫:“师父,风儿和他们拼了!”
那四个怪人好像心意相通,四人各出一掌,立时起了一阵旋转的风。
百里雄风打出的掌力,被旋风一卷,好像石投大海,被旋风卷走。
耳听喝叱声起,刚听出是佛颠和尚及出他意料之外的盲道人的声音,柴达木老魔和猴形老者已双双飞身截击。
空空大师突然立起,仰面看天,沉声道:“章鲁大师,请勿逼小徒,停止动手,听老衲一言!”
章鲁喇嘛怪笑道:“和尚,不必再打什么禅机,念什么佛谒了,只要交出玉石,佛爷就走,否则,不必废话,只有……嘿嘿!”
显然是除了交出玉石外,只有动手了。
空空大师声如雷震:“听着,玉石本是小徒之母,现在的‘天心教’教主关女檀越给予小徒之物,任何人不得妄想非分,玉石……只要关女檀越来此,给老衲一句话,老衲立时交出!”
章鲁大喇嘛嘿嘿笑道:“和尚,这很好办,这小娃儿既是“天心教”关教主之子,也即宇文天施主之子,本是一家人,佛爷把这小娃带去见他父母,由他们自家人去商量,和尚,何必多管俗人之事?佛爷也置身事外好了!”
一挥手:“带走!”
四个怪人闪电出手,两个扣向百里雄风脉门,两个封住逃路。
百里雄风一听番僧提到自己母亲,又提到宇文天,胡扯什么“一家人”,如被利箭穿心,正要向番僧扑出。
恰好四个怪人也已出手,人影齐动,百里雄风刚翻腕连振,让过二个怪人擒拿脉门,猛觉背上左、右志堂和哑穴一麻,双手如上铁箍,被二个怪人各扣住一手,一个把他往肋下一挟,正要弹身而起……
空空大师一声佛号:“善哉,老衲大劫难逃,只好以杀止杀了!”
四个怪人同时闷哼,闪电间,一齐翻腕出手,却是身不由主,如风吹落叶,一连退出丈外。
章鲁大喇嘛怒吼声中,出手迟了一瞬。
空空大师以佛家“分子纳须弥”的大乘玄功,大袖一拂,五指一旋,掌心吐劲的刹那,一举震退四个怪人,以快得不容人转念的身法,把百里雄风由一个怪人肋下接过,那个怪人如中雷击,仆地栽倒。
章鲁大喇嘛只在一瞬间,失去先机,截击不及,怒吼声中,双掌一张,扬起了两个旋转的车轮,惊风十丈,似由车轮影中旋转而出。
一下子,方圆十多丈,尽是旋转的狂风。
这是霸道绝伦的“天魔转”,又名“鬼车转轮”,旋风所至,无坚不摧,乃昔年“红衣魔尊”的成名绝学,无人可破,比密宗“大手印”还厉害。
那三个怪人早已闪电般抄起倒地的怪人,飘出十多丈外。
只听佛号喃喃道:“善哉,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阵阵禅唱之声,在狂风中宣号。
空空大师趺坐于地,百里雄风躺在他怀中,在空空大师周遭三尺之内,微风不动,急旋狂风,一逼近三尺,便如泥牛入海,嗤嗤声中,自行消散。
章鲁大喇嘛狂笑如雷,双掌旋转如车轮的掌影越来越大,半盏茶时间后已像两个圆桌面大,旋转得使人眼花。
木石崩折之声响个不绝,凡是十丈方圆里的东西都成了碎屑粉末,一片混沌,根本看不到章鲁大喇嘛和空空大师的身形。
截击盲道人和佛颠和尚的猴形老者与柴达木老魔,都在目悚心寒之下,住了手。
佛颠和尚和盲道人几次想冲进旋风狂飚圈里,皆被反震之力所阻,虽然仗着护住头面门户,没有受伤,但一下子竟冲不进去。
盲道人大怒,运行“赤阳神功”,喝道:“藏土秃驴!‘太乙真君’在此,是算老帐的时候了!”
那三个怪人哼了一声,大步欺来。
柴达木老魔和猴形老者同声叫骂,把盲道人和佛颠和尚困在核心,参加群殴。
佛颠和尚和盲道人各拼全力,也只能招架,一盏茶后,便渐感寡不敌众,知道久战下去,难逃一劫。
就在形势危殆,章鲁大喇嘛全力施展“天魔转”,空空大师渐渐面上见汗,自头顶“百会穴”涌出的罡气,越来越急之际——
突然,一声禅唱好像来自云端,起自天边,入耳震心,使拼命恶斗的佛颠和尚与柴达木老魔等都杀气一散,戾气消沉。
已经真气大耗的佛颠和尚撤出圈外,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无法相,无我相……”
一阵淡淡的旃檀香味,悠悠入鼻,那三个怪人和柴达木老魔、猴形老者,立时如被无形的力道禁制,垂手呆立如泥塑木雕,满面祥和之色。
空空大师倏地张目,一声佛号:“有劳师兄禅驾,大劫难逃,无边罪孽,还我本来,阿弥陀佛。”
旃檀味越来越浓。
狂风静止,惊尘散去。
现场不知何时,现出一个瘦小枯干、僧衣百结、长眉下垂双颊,几乎双目不见、五官难辨的老僧,只有头顶上九个戒疤,闪闪放光。
章鲁大喇嘛满面痉挛着,似乎极痛苦,由木立而坐起,好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那老僧喃喃道:“孽障,孽障,且喜师弟未开杀戒,得成正果,阿弥陀佛,老僧面壁十年,仍要着相,师弟种因,老僧结果,你先行一步吧!”
空空大师宝相庄严,眼中神光湛然,面上红潮涌起,缓缓闭目,一掌按在百里雄风百会穴上。
老僧一掌按在章鲁大喇嘛顶头上,猛击一掌,又连展两袖,口诵佛号!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们去吧!佛门广大,难渡无缘之人,地狱有途,专收积恶之鬼,善哉!”
章鲁大喇嘛和那三个怪人以及柴达木老魔等如梦初醒,又似醍醐灌顶,身体清凉。
章鲁大喇嘛合掌道:“佛法无边,容再相见。”
他一挥手,满面严肃的缓步下山,三个怪人背起被空空大师废去功力的怪人,垂头丧气地和柴达木老魔、猴形老者跟着章鲁大喇嘛而去。
盲道人知道这是佛门大乘降魔无上“大旃檀功”,专制人心灵于无形中,越是暴戾的人、越是功力高的人,反应也最快,心魔与灵性交战,陷入幻境,十分痛苦,都是自作自受,魔由心主,非经开迷击顶菩提手解救,必在心魔禁制下失去知觉而被本身邪火自焚而死。
这种佛家无上心法,自己也只耳闻,未曾见过,这老僧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功,听老僧语气,一定是“佛门双圣”之首,空空大师的师兄,人人认为已经仙去的空了大师。
不错,此老僧正是空了大师。
空了大师好像一切不闻不见,合掌趺坐在空空大师对面,闭目入定。
盲道人知道空空大师将要物化西归,所以面现红光,空了大师是专为师弟护法而来,最忌外扰,急忙悄悄退去。
佛颠和尚也已趺坐在地,默念心经,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像个和尚。
空了大师突然张目,沉声大喝:“师弟,来去无挂,大观自在,还不撤手,更待何时?”
空空大师按在百里雄风头顶上的手应声垂下。
空了大师一招手,尚在昏迷的百里雄风由空空大师怀中飞起,被空了大师接住,放在一边。
空空大师双掌按膝,面上红光隐去,头顶上九个戒疤一阵奇光泛动,又自暗去,成了舍利子。
两条玉筋,由空空大师鼻中垂下,人已涅盘化去。
空了大师双手托起空空大师遗体,高宣佛号,走入“万钧洞”中,用法水净身,换了衣,安放在预置的石龛中,再用化石开山之法,掌指齐施,把石龛四面用石封死,一体浑成,毫无痕迹。
佛颠和尚在旁恭肃行了别灵礼。
空了大师沉声道:“为师尚须经历一次魔劫,才可成就正果。中途遇到宇文天,准备待章鲁等一得手,即设计劫夺玉石,此人一代巨奸,杀孽深重,必遭天谴,恶报应在你百里师弟身上。”
“宇文天已被为师惊走,你百里师弟已失元真,不是佛门弟子,你趁宇文天顾忌为师,暂时远飘之时,火速拿着你师叔遗托之玉石,带他去找出黄龙道友的剑诀,未来武林大劫,卫道降魔的重责大任皆在此子身上,白施主归入玄门,将有大难,非为师不能救,为师即行,你快去吧!”
只见佛颠和尚接过玉石,合十退出,抱起尚在昏迷中,已被空空大师坐化前闭了昏穴、灌注功力的百里雄风,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