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雄风的原意,只是相要逃避乔天漪的追赶,所以心里便有要选择阴蔽处的直觉,循着这个直觉,他闯进了浓密的森林里。
一股浓郁的枯叶味,冲进他的鼻息里,眼前那纠缠着粗若儿臂的藤蔓的大树,根根皆有数人合抱之粗,树皮上因为潮湿而长了许多苔藓,绿绿的……
他不择方向的狂奔着,向着密林深处奔去,仿佛觉得只有让自己藏匿密林深处,才能避开那股使他惊醒,又使他迷惑的潜在意识。
他不知那是什么,也许只是他心底的良知,由于过度自讽而产生的。
但是他确实没有勇气面对乔天漪。
一直向前奔逃,约有百丈多远,他方始喘着气停住了脚步。
仰望头顶上面浓密有如华盖的树叶和那一株株粗壮的树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那迷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狂热的血液也渐渐冷却……
可是在这时候,他突然发觉自己竟是那样的渺小,那样的软弱,面对这原始森林中结实的枝桠及高大的树干所构成的一股气势,使得他觉察出自己的懦弱……
他趴伏在一株大树干上,心里在忖量着自己。
有声音来自他灵魂深处道:“百里雄风,你为什么这样软弱?难道你不能面对现实?既然你做出了那种事,不论结果如何,你都要由自己承担下去!”
他握紧着拳头,喃喃道:“我太卑鄙了,我是这样的可耻,我没有脸站在她的面前,因为我害怕看到她,看到了她,我便会想起自己那禽兽不如的行为!”
心底的声音,低沉地道:“你完全是无意中做出来的,为什么要逃避?你必须面对她,接受命运对你的挑战……”
“可是……”他痛苦地道:“我怎能忘记自己的无耻,虽然那并非我的本意……”
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道:“是的,那并非是你的本意想要如此,只是你受到非人力可抗拒的诱惑,只是命运对你的一种挑战而已,难道你就这样向命运投降了?”
他紧闭着眼睛,心底有两种不同的意念在相互的斗争着好一会儿,他终于从软弱中挣脱出来,重新振作自己的意志,在心灵上厚厚的加了一层铁甲。
他像是对自己发誓:“我要面对命运的挑战,不被命运击败!”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英雄当然也不例外,凡是人的欲望、仇恨、妒忌、贪婪等等特性,英雄也都同时具有,因为英雄也只不过是个凡人!
唯一不同的,便是一般人在软弱时跌倒后会爬不起来,而一个英雄则能重新武装自己,振作精神,击败恶运,重新踏上人生的道路,向前迈进。
这是英雄与凡人唯一的分别。
百里雄风畏怯过、软弱过,但是所幸他都能很快的振作起来。
这一方面是由于刚强的个性所致,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从幼年开始,便已负担着命运加于身上的锻炼。
百里雄风自软弱中坚强起来,昂然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他走出了两步,方始发觉自己已经满头大汗,像是经历过重重险峻一样,长长的吁了口气,他举起袖子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前面草丛上一片紫红,像是有血渍沽洒上去。
脚步略微加快,他走到那片草丛前,细细一看,果然发觉那斑斑紫红,正是动物所留下的血渍。
带着疑惑的心,他用脚拨了拨那丛高约到膝的草丛,想要找寻一些什么。
随着他的脚步走动,那片草丛分了开来,赫然有一具穿红衣的尸体在里面。
百里雄风侧着头望去,只见那具尸体竟是一个喇嘛。
“哦!”他忖道:“敢情这就是那五个红衣喇嘛中的一人……”
他记得自己连杀十二人,在那里面便有两个红衣喇嘛用脚踢了踢那具尸体,他发觉那红衣喇嘛胸前肋骨一齐折断,胸腔整个凹了下去,显然是被人用重手法击断。
“是谁有这么沉猛的手法?”
他这个疑问尚未掠过心头,眼角已瞥见草丛之后的一幅奇景。
敢情在那丛茂密的丛草后堆着许多野兽的尸骸,在那些兽尸当中,一个头若巴斗的红衣喇嘛和一个身穿蓝色衣裳的老太婆正面对面的盘坐着。
那个老太婆满头银发,可是面孔却有如婴儿,红润饱满。
她两眼紧闭,双掌平举而起,与那红衣大喇嘛举起的手掌相贴,两人都像木偶似的坐着,动都没动一下。
在那蓝衣老太婆的背后,一个红衣少女静静的盘膝而坐,她秀发垂额,脸色鲜红,随着呼吸之间,那高耸的胸脯不住地起伏着。
百里雄风的目光一触及那个红衣少女,脸上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眼中射出仇恨之光,紧紧的盯着她。
他就是死也不会忘记那丰腴的胴体和那妖艳的脸孔!
他喃喃地道:“原来你在这里!”
敢情那个少女正是使得他受尽痛苦,而终于“沦落”的乔天碧!
他心中认为自己若非是被乔天碧设计陷害,服下了迷汤之药,绝不会丧失神智,而做出禽兽不如的行为,毁了乔天漪一生,他还想不起尚有卫冷虹……
此时正面对着她,他有不可遏止的怒意。
看到乔天碧盘坐在距他不足二丈之处,他真想冲过去将她杀掉。
可是他的头才探进半尺,便嗅到一股恶臭之气,立即胸中一闷,几乎跌倒下去!
他赶忙闭上呼吸,退出了五步之外,定了定神,他一连换过几口气,才将方才那种难过之感自胸中驱除出去。
他骇然忖道:“这是一种什么毒?毒性如此的强烈;吸进一口都会这样,若是我稍微大意,必然会中毒……”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股恶臭,只是那些野兽中毒后,尸体在渐渐腐化时所产生的,若是他跃过那些兽尸,必然可以发觉在地上的黄圈圈里有卫老婆婆洒下的麝香。
他忖思道:“这都是我太疏忽所致,他们在拼斗内功,岂会一点防御都没有?若是谁走近他们身边突施袭击,他们岂非都会死去……”
想了一下,他决定不再理会乔天碧了,改变主意要找寻出路回到“万钧洞”里,因为他又记起空空大师即将涅盘之事。
正当他要回头之时,突然听到左边树枝一声轻响。
他悚然转身,喝道:“是谁?”
低沉的喝声在林中传出,一条红影自左侧走了过来。
百里雄风暗吃一惊,还以为是在盘坐运功、比试内功的红衣大喇嘛突然而来,定睛一看,却发觉那是自己在山涧里将之压在水底的红衣大汉——也就是他的娘舅关山。
关山一眼发现百里雄风,那硕大的身形立即缓缓的停了下来,靠在一株大树边。
百里雄风一看见关山,浑身血液立即沸腾起来,他记起十八年前的旧事……
一想到他死去的爹爹,他的全身便起了一阵颤抖,脸色都变了。
他暗暗对自己说:“百里雄风,你面前站的是亲手杀你父亲的仇人,你要冷静,你要替你死去的爹爹报仇……”
虽然他知道自己所面对的仇人也是母亲的兄长,但是他却这样想道:“他虽是娘舅,但是他杀害了父亲,使母亲终生引为痛苦,终生都不能忘怀,显然他已没顾虑到兄妹之情,我又何必顾念舅甥之情?”
关山何曾知道百里雄风心里转过这么多的念头,当他看到他那因痛苦与愤怒所凝聚的仇恨之火自眼中喷射出来时,不禁有点吃惊。
他定了定神,道:“原来是你!”
“不错!”百里雄风道:“我们又碰头了!”
关山冷哼一声,道:“小子,漪儿呢?”
百里雄风浑身一抖,想起了乔天漪那温婉的一切,可是仅一下子,他便又使自己的感情坚强起来了。
他寒声道:“我可没答应替你照顾女儿,你问我作甚?”
关山一愕,似是被他这种气势所慑,缓声道:“好!算我问错人,但是儿子,你预备怎么样?”
百里雄风咬牙道:“杀了你!”
关山全身一震,道:“我与你有这么深的仇恨么?”
“有!”百里雄风狠声道:“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啊——”关山道:“不共戴天之仇?这个我倒没想到!”
百里雄风似未料到关山的态度会如此软弱,他没再多想,寒声道:“关山,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关山惊啊一声,恍似遇见雷击,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
百里雄风道:“你死也不会相信,现在面对着你的便是十八年前被你杀死的孤星剑客百里居之子雄风,今天就是来替父报仇……”
关山全身颤抖,根本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他只听到百里居三个字,还有便是百里雄风的名字。
他喃喃地道:“百里雄风……”
“百里雄风……”这四个字像是在空谷里响起的阵阵回音,震慑住他整个心灵,使得他立身不住,差点便将跌倒于地。
十八年前的往事,曾被他深深的埋藏在心底,平时连想一下都不敢,此刻却被百里雄风搬了出来。
那痛苦的往事是如此地伤害着他的心灵,好不容易随着岁月的逝去,他渐渐忘记了那个疮疤,但是这骤然射来的一箭,却仍射在原来的创痕上,使得他过去所受的伤害又清晰的显现出来……
他记得自己的妹妹捧着大肚子对他发出怨毒的咒诅!
“你等着吧!有一天他的儿子会亲自向你索取这笔血债的!”
现在,这一天是来到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道:“该来的终必会来!我又害怕什么?”
百里雄风冷酷地道:“关山,你坯用我亲自动手么?”
关山凝望面前那英俊的年轻人,倏地失声狂笑:“哈哈哈哈!”
百里雄风冷冷道:“你不用笑,我在十招之内,便可将你杀死!”
关山愤怒地道:“士可杀不可辱,百里雄风你别欺人太甚!”
百里雄风寒声道:“你嫌十招太多,那么八招好了!”
关山沉声道:“不用八招,只要一招便可杀死我!”
百里雄风愕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关山平静地道:“你难道瞎了眼睛?老夫已经是垂死之人了!”
百里雄风一听这话,好像被巨雷所击中;半晌方从嘴里迸出几个字:“你这话当真?”
关山淡然一笑,道:“老夫已被盘星伽破去一身武功,此刻血仓和气海两穴即将迸裂……”
百里雄风失声狂笑道:“老鬼!你也有今天?”
笑声凄厉,有如枭啼,回荡在这原始森林里。
他一步一步的向关山逼去,每一步都印上父亲惨死的血影,尽管他从未见过父亲,父亲的影子在他脑中却越来越鲜明!
他好像听到亡父对他叫道:“帮我报仇!”
他双目充血,好像要喷出火来,为父复仇之火,母亲改嫁之恨,在他心头澎湃汹涌,他被怒火烧得像要吃人的野兽,想把关山寸寸撕裂抓碎!……
他的脚步踏在厚厚堆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悉!悉!”的声音,像是送葬的哀乐,脚步声充满了栗人的杀机。
身受重伤,只凭刚烈的个性和愤恨的心情支持着的关山,本是提着一口残余真气,想能在自己惨死前找到仇人盘星伽,作万一复仇的希望。
人在将死时,为了求全,为了死得瞑目,生命潜力发挥到极致,能够支持意志做出不可想像的事,哪怕是根本做不到的事,也要孤注一掷。
他刚发现盘星伽正在和卫老婆婆比较内功,这真是天赐良机,虽明知互较内功的人,周遭罡气激荡暗流,不易近身。
但他更知道在较量内功的时候,如果双方功力相差不多,最忌外人干扰,所谓“羽不能加,一绳不能落”,即使是最无力的打击,突然加入,也无异增加千斤压力,一受外人惊扰,心神一分,真气立时涣散,源源内力会突然减低或中断,势必被对方所乘,轻则内脏受伤,气血逆行,重则立即丧命……
关山既知这种底细,便想偷袭暗算,和盘星伽同归于尽……
不料冤家路窄,竟和百里雄风狭路相逢,而且他竟是妹夫百里居之子,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面。
眼看百里雄风目射怒火向他逼来,一步一步,如果是闪电一击,死在百里雄风掌下,还算痛快,而现在这种缓慢地、一步一步逼来的死亡威胁,特别使人摧心碎胆!
他的精神承受不住,快要崩溃了!
即使背靠大树,也像毫无倚恃:恍恍惚惚的头重、脚轻、眼花……
天在旋,地在转,只要一口真气一散,他就完了。
模糊中,前尘往事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转动——
父亲关石亭被“孤星剑客”在心急之下射出飞剑,由于功力已废,失手溅血,关石亭临死时,扭曲变形的面孔,涔涔的血……
自己在心痛父亡之下,出拳猛击百里居,趁百里居失神之际,使他中拳倒地……
那不听话的妹妹关梦萍凄切而悲伤的影子自脑中浮现,她抱着将死的百里居,直到百里居断了气,还给他唱如泣如诉的挽歌……
无数的血影滚动,使他痛苦、惭悔……刚烈的个性又使他认为自己为父报仇而杀了百里居,并没有错,百里居的儿子凭什么向自己复仇?
如果这样,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应为自己报仇,杀死百里雄风……
对!对!快散光的眼神又紧拢,将断的真气又延续着这时,他只记得要杀死盘星伽!
只记得还有两个女儿!
“碧儿……漪儿……”他嘶声叫着!
远处传来乔天漪的呼唤:“爹!你在哪里?”一声比一声急。
静静趺坐在卫老婆婆背后的乔天碧,娇躯震动了一下,明眸一张,“呀”的叫了一声:“爹!”
关山先为远处传来乔天漪的呼唤而身形一动。
再听到近在咫尺的乔天碧娇唤,吃力地扭过头,想要循声看个清楚……
他完全无视于停身在他面前三尺外的百里雄风。
似乎,死已不足介意,使他难舍的是自己的女儿……
仇火焚心,热血冲胸的百里雄风,紧咬钢牙,瞪着已举手可及的杀父仇人关山,他残忍的想看到关山面临死亡恐惧的神情,不想快意地击毙他!
不料,关山惨白失血的面孔和无神的眼光,完全无视于他在面前,好像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百里雄风心神一震,他发现关山确实已身负极重内伤,快要油尽灯枯,只存残喘,奄奄一息!
这!自己能够把一个失去武功、不能抵抗的仇人杀死么?
那!不是大丈夫行为,不是百里居的儿子所应做的事!更不是空空神僧弟子,还有“天下第一奇人”绝尘老人门下所应做的事!
他呆住了,一个奇怪的意念掠过心头——
他想:关山虽是杀父仇人,但到底是母亲的同胞哥哥,自己杀了他,母亲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呢?
想到了母亲,他的心情如怒涛冲击,他虽为母亲改嫁“白驼山主”宇文天而痛心,可是,毕竟已成了事实,母亲是被宇文天救自狼群之中,没有宇文天,她可能早遭狼吻或
饿死在沙漠里了,他当然不知道空空神僧驱狼保护的事。
那么,母亲的爹已死在自己父亲手中,母亲的亲人中只存下这个关山,自己杀了关山,母亲就成了先无父继无夫后又无兄的人了……
乔天漪越来越近的喊“爹”之声,使他心慌意乱,他不敢再见乔天漪,这笔帐如何算?
他痛苦的强捺住自己的仇火,不知要如何办?
这,或许就是他不同凡响之处,恩怨分明,是非有别,既要报杀父之仇,又不愿在仇人毫无抵抗之下动手,更念及母亲的孤独之心……
他心潮电转,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突然,他瞥见卫老婆婆鲜红的面色渐渐苍白,冷汗涔涔而下。
那是内功稍逊盘星伽一筹的证明。
在这种贴掌较劲之下,没有退避的余地,也没有取巧的方法,完全将生死存亡系于双方功力之高下,半点勉强不得!
如果一方功力差了一点,便每况愈下,强的越强,弱的越弱,卒至真气耗尽而死。
如中途撤掌,必然在浊力刚尽、新力未生之际,被对手如电压到的内力震毙,否则也必重伤。
百里雄风心中一笑,他忽然想到要帮助弱者吗?
倏地,卫老婆婆苍白的面色又告好转。
他看清楚了,原来自己最痛恨的乔天碧坐在卫老婆婆背后,双掌紧贴卫老婆婆背心以“隔体传力”的方式,灌聚功
力给卫老婆婆。
刚才因为关山叫唤“碧儿”,她一分神侧顾,真气便散,卫老婆婆失去了这一点勉强仗以支持得住的后劲,所以立呈败象。
乔天碧既关心父亲,似乎也很关心师父,立时敛神,再注功力入卫老婆婆体内,所以才又扳回颓势。
要知道,在互较功力时,多一分或少一分皆可分出生死,乔天碧虽然功力不算顶高,但有她“隔体传力”,无异给卫老婆婆增加了二、三成内力,才勉强与盘星伽打成平手,否则早已完蛋,由此可见盘星伽的功力比卫老婆婆还要高过二、三分。
百里雄风看清形势,只见乔天碧一面凝功贯注双掌,满面涨红,香汗涔涔而下,显然也已耗尽真气,快要再衰而竭。
百里雄风正感快意,想到昨夜在她房中,同她几乎荒唐的一幕,她胸前的两只白鸽子,鲜红的肚兜,含春的花容,酡红的双颊,娇柔的媚眸一一涌现脑中,当时自己虽悬崖勒马,但终于失足沦落害了乔天漪。
如果不是乔天碧乱用迷香,一切便不会发生;如果眼看她与卫老婆婆最后力竭,必然双双横死盘星伽掌下,岂非借刀杀人,消去愤恨……
突地,关山又梦呓似的唤着:“碧儿……”
乔天碧娇躯一抖,两行珠泪进现明眸,终于流下双颊。
百里雄风心神一震,顿感不忍,又恨关山乱叫,不顾自己女儿死活,心头怒火又起,双掌举起,断喝一声:“关山!看着我,百里居的儿子要杀你!”
关山的脸上掠过复杂的神色,那是自嘲、悲伤、愤怒又加上惭悔的混合,还有,不见两个女儿来到眼前的遗憾,使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他听到百里雄风的话,“百里”二字刺痛了他,他双目吃力的怒张,惨厉的看着百里雄风,吃力的挺起腰,嘶声道:“姓百里的……你要杀我?来吧……老夫等着你!”
他下意识地像面对百里居一般,双拳紧握,运劲发拳——
真气已经不通,功力已经废去,只有痛苦地呻吟一下,嘴角牵动,摆出英雄末路的惨笑,他心中在狂呼:昔日叱吒风云的霹雳神拳关山何在?
百里雄风颓然收下掌势,泛起侧然怜悯,喃喃地道:“关山……你这样……我放过你,等你恢复功力……你逃不过的……”
关山竭力呼吸,失血的面子起了红晕,惨笑道:“老夫已……先了……只恨不能杀死那番秃……姓百里的,你和你老子一样劣根性……快下手吧……老夫恨当年……留下你这个孽种!”
百里雄风一听,关山言外之意,似是后悔没有杀死同胞妹妹,……也即自己的母亲,才一下子,怜恤之念立弓,怒吼道:“老匹夫!你不认罪,还敢辱我先尊!即使你已失去武功.我也非把你剁成肉酱不可!”
关山自知已是无望,回光返照,血气冲面,反感精神一振,哈哈狂笑:“什么至亲骨肉……一切都是假的……老夫只恨没给那败坏家风的无耻贱人一拳……”
百里雄风又听对方辱及自己母亲,忍不住,在喝一声:
“老匹夫!看剑!”
关山只觉得冷风逼面,掠过头顶,好像头已飞掉,仆倒在地。
百里。雄风只削去关山大片头发,一手按住关山额头,把他仰着的头按定,剑尖指定在关山喉穴上,双目喷火,狂笑—声:“老匹夫!你也怕死?我要挖你的眼,割你的舌,取你的心,割下你的头,血祭我的父亲……”
猛听一声惊叫:“爹呀!孩儿不要命了……”
却见乔天碧撤掌跳起,弹身扑来,刚窜出三尺,似被无形的力道一震,仰面跌倒,发出断肠的哀叫:“爹…爹……”
百里雄风心神大震,吁了一口气,刚打算放手收剑,猛听破风声急,一声大喝:“该死的小畜生……我打!”
刚疾撤身,两支短剑如掣电惊虹,呼啸而到!
同时,听到乔天漪一声惊骇,急促不成声的尖叫:“你……你怎么……要杀我爹?……同你拼了……啊!师父!别杀他……”
百里雄风刚连转罡步,让过险到毫巅、擦胸而过的两支绿穗短剑,已瞥见由密林中比风还快地窜出的那个盲道人,正目张如炬向自己扑来。
随后,就是面如土色、气急败坏、张开双臂、踉跄哭叫的乔天漪。
同时,那被无形罡气所阻的乔天碧也拼命地一扑再扑,虽都被无形罡气挡退,仍是再仆再起,形同疯狂!
如被蛇咬、被刀割着心——他猛想到自己要报杀父之仇,杀了关山,乔天碧和乔天漪也当然要报杀父之仇,那么,冤冤相报几时休?
他心情一乱,刚劈出两掌,却被盲道人抢了先机,趁他一个疏神,一掌硬接他双掌,另一手闪电出指!
百里雄风猛觉“锁心”、“七坎”穴一麻,心脉一颤,吼声未出,便仰天跌倒,喷血如箭。
“砰”的一声,掌风。四散,盲道人已腾身一掌,向已倒地的百里雄风当胸按下!
百里雄风只有闭目待毙,心中狂叫:父亲!母亲!风儿对不起你们……
却听到乔天漪断肠哭叫:“师父呀……先杀我吧!”
他只觉面上一震,耳中雷鸣,眼冒金星,被刮了一个耳光,人已昏死过去。
盲道人中途卸去按胸下击之势,顺手打了百里雄风一个巴掌,飘落地上怒犹不息地大骂:“该死的东西,连岳父也要……呃,漪儿,怎么了?师父没有杀他……”
原来,乔天漪以为师父一掌按下之后,儿郎哪有命在,欲阻不及,一头栽倒地上昏死过去。
盲道人摇头叹息道:“孽障,孽障!”
他伸手把乔天漪一把提起,夹背一掌,一捏人中,她“呀——”了一声,呕出大口稀涎,泪随声下,哭着叫道:“雄风……雄风……我也……”
盲道人大喝一声:“小子好好的没死;你哭什么丧?倒是你爹,恐怕……”
弹身到关山之前,一把拉住关山脉门,一瞥之下,顿脚一叹:“完了!”
关山已经气绝身死,只有双目大睁,眼珠绽凸,好像心有大恨,死不暝目,人虽死,形状可怖,威猛如生。
发觉百里雄风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未死去的乔天漪,刚破涕拭泪,又发觉爹已惨死,不禁大叫一声:“爹呀!”
一头扑到关山身上,抚尸大哭——她虽未得到像乔天碧一样的父爱,到底天伦至性,痛断柔肠。
又听到乔天碧惨声尖叫:“爹……爹呀……师父……”
盲道人正昏头转向,闻声惊觉,一眼瞥见卫老婆婆面如白纸,冷汗淋漓,满头白发起伏不已,五官痉挛,呼吸如拉锯,乃功力将竭、死亡顷刻的现象。
再一看对手是一个红衣番僧,竟是盘星伽,正加运神功,满面得意狞笑,又无比的紧张——
显然盘星伽也已发觉强敌又来,急于震毙卫老婆婆,以便抽身对敌,鼻中出气如牛吼,双掌在暴胀,双臂在跳动,骨节卜卜乱炸。
卫老婆婆双臂抖颤,双掌晃个不住,正被盘星伽一寸一寸地压向胸前!
乔天碧心急之下,猛向盘星伽扑去!
却被无形的罡气反震,仰跌在地,她本已大耗真力,又痛父死,无力冲破罡气,筋疲力尽,再加上心急师父安危,一口气岔去,昏迷过去。
盲道人双目精光暴射,闪电出指,怪笑一声,道:“昔年天龙番秃暗算老夫,天道好远,现成买卖,不得不做……”一声震天狂吼!
盘星伽被盲道人的“赤阳血指”冲破罡气,点中了气海、血仓和左、右肩井穴,一身功力被废,真气一破,鲜血狂喷,弹起一丈多高,仰跌在地。
同时,卫老婆婆一声闷哼,被盘星伽死前全力一击,双臂骨裂,胸前如中千斤巨杵,脏腑翻转,七窍溢血,仰倒气绝!
盲道人长长吁了口气,双目如炬,扫视遍地兽尸人尸,满眼见到的尽是血污狼藉。
阵阵血腥和卫老婆婆撒下的“天麝地瘴毒香”怪味,使这个昔年杀人如割草,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太乙真君”,今日的盲道人也感到心情沉重,如铅坠落……
伤心欲绝的乔天漪已被这种突然迭起的大变吓呆了!
半晌才回过一口气来,往发怔的盲道人怀中一投,连叫:“师父!师父!怎么办呀……”
盲道人身形一震,没好气的嘿了一声,道:“什么怎办不怎办?死的死了,活的埋死的……”
他木然了一会,抚着乔天漪的头喃喃道:“漪儿……别怕!师父报了多年深仇,可见师父还很行!哈哈哈哈!”
乔天漪以为师父的古怪老毛病又发作了,吓得直是流泪。
盲道人一伸出手,隔空遥拍一掌,拍在昏迷的乔天碧会阴穴和灵台穴上,她心脉一震,回过气来,叫了一声:“师父!”
乔天碧翻身扑在卫老婆婆尸体上,嘤嘤悲泣。
盲道人骂道:“死丫头,这是什么时候了,能把死人哭活吗?还不快把老婆子埋掉,你不怕毒,我老人家还不愿污手呢。”
乔天碧拭泪起立,双目呆定,是那么悲泣,那么凄凉,那么孤独,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她都失去了,她没有了撒娇撒野的对象,更没有撒泼的可能了,如零落孤雁,楚楚可怜,使人心酸。
渐渐地,她通红的泪眼中,射出狠毒、仇恨的厉芒,一把抱起卫老婆婆的尸身,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盲道人连声喝止:“丫头疯子?还有你爹……”
乔天碧已消失在参天密林深处,只留下栗人的惨笑。
乔天漪张口无声,想叫“姐姐”却哽咽难出,只有泪如珠串哭个不住。
盲道人烦躁地道:“丫头,你再哭,老夫把那小子一掌完蛋,给你爹陪葬,你就不哭了!”
她全身一抖,一把抱住盲道人叫着:“师父!你不能……”
盲道人哼了一声,道:“都是这小子不好……哼哼,如不是被他耽误,你爹不至于完了!给你爹和爷爷他们报仇还不好?”
“不……不……师父!”她悲泣道:“我爹和爷爷不是他……害死的,我已和他……呜呜,师父,放开他,求求你。”
盲道人看着她涕泪交流、伤心欲绝的样儿,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吧,谁叫师父只有你这个徒弟养老送终,你先背起你爹,我把这小子带去……你龙弟弟他们恐怕已吓坏了,先办了后事,收拾这个残局,便宜了这小子,把你嫁给他好了……”
她惨然摇摇头,又点点头,含泪把关山的尸体背起。
盲道人一把挟起尚在昏迷的百里雄风,“嗯”了一声,道:“漪儿!这小子……欺负了你,你还爱他?他爱你吗?唷,当然不怕他不要你,有师父在哩,如果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哼哼……”
她怔怔地低下了头,不让师父看到猛泻出来的伤心泪,让血在心中一滴一滴的落……
她能说什么呢?父尸在背,心爱的人儿又不爱她,更不会娶她,她早已决定牺牲自己,可是师父会放过他吗?他一醒转,一定会立即翻脸,触怒了师父,后果如何……
她不敢想下去,只希望能让心爱的人安然离去,她自己,活着或死去,皆无所谓了!
盲道人已弹身而起,她拭去涔涔泪水,紧跟在后。
“隐贤谷”里一片死寂,好像连鸟也不歌唱呜叫,兀鹰在丛林顶上盘旋着,“呱呱”的哀鸣着,透出凄凉、悲惨……世外桃源竟成了人间屠场!
还好,藏身在地道里的乔百龄等妇孺老弱,除了惊吓过度外没有伤亡,哀哀的哭声里,乔百龄不再欢蹦活跳,紧闭着嘴没有一滴眼泪,呆呆地立在乃祖与乃父遗体前,如泥塑木雕,赤子之心充满了恨,没有眼泪,视线被血淹没了……
只不见乔天碧,她在重重的刺激下,带着破碎与嫉妒的心,奔向她自己也不知方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