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神收敛了自己的心神,将宇文梦的右手拿起,右指在她的手腕脉门轻轻一划。
那尖锐犀利的指甲,如一片薄薄的刀刃,划破了宇文梦隐隐浮现在皮肤下的经脉,血液顿时流了出来。
百里雄风只见那自腕中流出的血液呈黯红泛绿之色,流在白色的石桌上,立即便凝固了。
他毛发悚然,紧张无比的凝注在祈灵灵那双满是皱纹的手上,随着那双手的移动,他的心七上八下,不停地跳动着。
毒神将宇文梦两条手腕全都划破,然后将她的手摊开,任由血液流下。
抹了一把汗,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革囊,从里面倒出两个瓶子,笑道:“这还是我准备化装成蒙古大夫时,在路上买的一套针炙用的银针,想不到会在这儿用到。”
他将这一个黄色瓷瓶交给百里雄风,道:“你将这瓶里的汁液灌给她服下,小心别让那汁液触及皮肤……”
他话声一顿,拍了下自己的头,失笑道:“我是忙昏了头,忘了你不怕毒……”
百里雄风接过瓷瓶,心头怦然大动,他晓得毒神说这句话时,心里的关切,绝不是一个以自己为仇的人所能具有的。
他暗忖道:他到底是我的仇人还是友人?
这个疑问,一时不能得到答案,也许直到死他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他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道:“你这是什么毒药?”
毒神道:“这是海南黎母峰山阴之处所产的一种守宫口液,服下能激动全身神经,使人精神错乱、经脉暴裂而死。”
百里雄风暗自心惊,道:“你跑过的地方真不少,大概全是为了搜集毒物而去的吧!”
毒神道:“老夫痴长六十有七,幼年生长于苗疆,及长便闯道中原,足迹遍及各地,东到大海,西及藏土,南至南海北达西伯利亚,所以见的东西多,懂的东西也比较多,只可惜老夫专心毒学的研究,疏忽武功上的造诣,否则也不会受天心教的胁制了!”
他们像是两个老友般的谈着话,在谈话间,百里雄风将那瓶中毒液全都倒在宇文梦口中。
毒神道:“老夫跑的地方多,但是却仅仅见过像你这样一个既富聪敏智慧、又有坚强毅力的人,老夫可预见,三五年之后,天下必然震烁于你的威名……”
百里雄风不晓得毒神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他谦逊地道:“你过分夸奖了,我不值得的……”
毒神庄重地道:“老夫绝不是讨好于你,这是我由衷之言……”
他诧异地道:“老夫只是在奇怪令尊当年逝世后,你怎么会成为绝尘居士之徒,若非如此、你可以凭着当年黄龙上人留下的一块玉石,找寻他埋藏的绝艺与宝藏……”
百里雄风心里一痛,道:“当年家父之死,在下并不明白,不知前辈是否能告诉在下……”
毒神沉吟一下,道:“十八年前老夫适巧赴海南一行,离开中原很长一段时间,对于中原各派下令追缉令尊之事并不清楚,更没参与夺宝之举,不过后来据吕韦化透露出来,当年在关外参与此事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百里雄风追问道:“前辈能否告诉我是哪几个?”
毒神摇头道:“吕老鬼奸诈狡猾,不大提起当年的事,一触及问题,便顾左右而言他,将这推诿开去,所以老夫并不知道有哪些人参与……”
他顿了顿,道:“不过,据他说,亲手杀死令尊的并非外人,而是令堂之兄……”
百里雄风惊呃一声,如遇雷击,喃喃道:“这……是真:的?”
毒神歉然道:“真抱歉我提起这件事,不过,这是听来的,事实未必如此,你不需耿耿于怀,以后若有机会,自然能够觅得真相……”
百里雄风沉声道:“但愿不是如此,不过我一定会追查真相的……”
身边传来宇文梦低弱的呻吟,百里雄风话声一停,转身望去,只见她脸色渐渐泛红,那如长帘般密合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一种动人心扉的娇柔之态显现出来。
他蹲了下去,爱怜地低声道:“梦妹……”
祈灵灵一把将他拉住,道:“不要动她,免得惊忧她的精神。”
百里雄风依言站了起来,喜道:“是不是药力生效了?她有很好的转……”
祈灵灵道:“现在正是她全身经脉与器官受到刺激之时,这仅是一种初步的反应,要等到她两手毒血停止流出,才能够施以针炙之法……”
他神色严肃地道:“不管你看到她怎样,都不能动她分毫,更不能呼唤她,以免她的意识受到你的呼唤而醒,那么她潜藏于体内的潜力将不能全部激发,这是我要郑重告诉你的。”
百里雄风点了点头,站在一旁,两眼带着无限的关切凝视在宇文梦的脸上。
一阵接着一阵的呻吟自她微张的朱唇里传出,她那藏在一身褴褛的衣服下隆起的胸脯不停地颤抖着,呼吸急促无比。
祈灵灵道:“她体内血液加速流动,全身如被烈火淬炼,
等到经脉抽搐之时,大功便已告成……”
宇文梦低低的呻吟愈来愈高,躺卧着的身躯也不停地扭动着,原先垂落于石边的手腕,此刻紧握如拳,腕上青筋浮现,轻轻的颤抖着。
从她那火红的脸颊和不时抽搐的肌肉,可以看出她的心里是如何的痛苦。
百里雄风站立一边,虽然离得宇文梦远远的,但是看到她的痛苦情形,心里好似刀割,忖道:但愿我能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祈灵灵两眼瞪得老大,眼中满布血丝,两手持着银针,凝重地注视着她表情的转变。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百里雄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动,每一跳动都负荷着一份关切与爱怜。
他真想放声大叫,但是理智克制住他激动的情感,他咬紧牙关,强忍住没有出声。
祈灵灵目光如炬,猛地轻声一哼,右手捏着一根银针,往宇文梦头顶“百会穴”插下。
他用针极为精确,百里雄风心头一跳,已见那根银针没入宇文梦浓密的秀发里。
她全身一阵大大的震抖,立即便静止不动。
祈灵灵运指如风,连续不断,将手上银针全都插在她的身上,然后又一根根的拔了起来。
宇文梦依然没有动弹一下,像是死了一样。
百里雄风见到这种情形,忍不问道:“她……没有关系吧?”
祈灵灵满头大汗,置百里雄风的话于不顾,双手一推,将宇文梦的身子翻了过去。
他的目光在桌上刻着的朱字上凝视了一会儿,脸上肌肉抽搐了下,暴怒地道:“你给我滚开点!”
百里雄风震愕地望着祈灵灵,只见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汗,将手中银针毫不停顿地插在宇文梦背心的“命门穴”上。
百里雄风想了一下,转身看到原先祈灵灵被困之处,此时已被铁板遮去而无半丝火焰的情形,方始恍然忖道:他大概是看到桌上所留之宇,觉察出我刚才对他用的一点心机,所以心里不高兴,但是人在不得已时,总要动点脑筋的……
他的嘴角泛起一个细微的苦笑,想起这些日子被吕韦化所困的情形,忖道:不管如何,祈灵灵较之吕韦化是好得太多了,吕韦化心毒而祈灵灵仅是人毒而已,他依然有人性。
一个内外皆一的人较之表面挂着笑容、肚中却暗藏狠毒心计的人是要善良得多,也比较容易使人提防——老虎并不可怕,豺狼才可怕。
他实在不想看到宇文梦如同一只被宰的羔羊般躺着,让祈灵灵将银针插进她的身上——
他心灵的负荷毕竟是有限的。
转身走到天机子盘坐的蒲团前,他开始带着好奇的心情凝望那双眉之间聚合的浓浓忧愁。
他原本就有淡淡的忧郁感,此时在沉重的心理的负担下,情绪更加低落。
凝注着天机子那愁郁的面孔,他很快地便将自己的全部心灵都融合进去——
此时他已忘怀本身的存在,就如同在天机室学习剑法时,面对石人一样。
他双眉紧锁,喃喃的道:“你为什么这样痛苦?这样忧烦?”
就这样念了两声,他只觉天地间一切的忧愁痛苦,全都落在自己身上,没有任何可以推托的机会,几乎想要放声痛哭。
他的精神已在自我催眠的情况下,幻想为对方——
人们在失眠之时,数着数字或羊群,便是自我催眠的一种方法,
这都是使得精神陷入半游离状态下而渐渐入眠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痛苦呢?”百里雄风自言自语道:“天下的愁苦岂都该由你承担,为何不宽心一点?”
祈灵灵将最后一根银针插进宇文梦的尾骨上,然后一根根的拔了起来,等到拔完所有的银针时,他吁了一口大气。
“咦!”气息未停,他已看到百里雄风那怪异的神情。
“你……”毒神道:“你在干什么?”
百里雄风毫无所觉,低声喃语道:“来!让我替你舒平这些皱纹,你的忧郁太多了!”
祈灵灵眼见百里雄风缓缓伸出手去,抚触天机子的脸庞。
一幕使他终生都难以置信、难以忘怀的奇妙情景出现于他的眼前,使得他整个精神都为之凝结。
这是难以忘怀的骇异情景,祈灵灵只见天机子那盘坐着的好好的身躯,在百里雄风手指触及的刹那;便有如一具雪人,开始从触及的一点溶化——
说溶化不如说消逝更加相称,因为那好生生的一个人,从头部开始,很快地整个身子都消失于无形。
他的眼睛眨动了两下,拚命的想要使自己相信这只是一种幻景,可是摆在他面前的便是这种事实。
百里雄风被这骇异的情景所惊,他怔立了好一会儿,方始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句话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人。
祈灵灵呃了一声,道:“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他眼光一亮,落在蒲团中央嵌进洞里的一颗鹅卵大的明珠,忖道:这天机子把如此大的一颗明珠压在屁股底下做什么,莫非这明珠里藏有什么秘密不成?
他眼珠连转数下,心里的贪念高涨,暗想:我不若趁他不注意之时,将这颗明珠拿来。
百里雄风定了定神,道:“你看,那蒲团中间怎么会有一颗明珠?我……”
他的话声被宇文梦的叫声打断,猛然回头,他只见宇文梦自石桌上坐了起来。
他大喜若狂,连忙走了过去:“梦妹,你醒了?”
宇文梦脸色晕红,眼光迷茫地望着百里雄风,道:“我们这是在阴间相逢吗?”
百里雄风摇头道:“不!梦妹,你得救了,你没有死。”
他扶起宇文梦兴奋地道:“你是不是觉得好了?”
宇文梦站立起来,略一运气道:“除了真气不能凝聚之外,其他没有什么不适了!”
她的双腕上,仅留下一条淡淡的白痕,若非仔细查看绝对看不出来。
百里雄风道:“这都是祈老前辈的医术高明,才能如此的。”
他正要回头谢谢祈灵灵,蓦地室内一黯,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啦?”宇文梦惊道:“雄风,雄风,你别走开!”
百里雄风抓住宇文梦伸来的手,搂紧了她,低声道:“别怕,我就在这里!”
他扬声道:“祈老前辈,你在哪里?”
祈灵灵在黑暗中沉声道:“老夫在此!”
话未说完,地板震颤,石屋摇动,从地下传来沉闷如雷的声音,一条火焰随着那架着蒲团的铁管冲了出来,立即便将蒲团烧着。
室内一亮,百里雄风悚然觉悟,他终于明白了天机子为何要坐在这蒲团上,为何自己一触之下,天机子的法身便化去。
“原来这地底下是个火穴!天机子所坐之处便是火眼!”他顿悟道:“那么塞在蒲团中间洞里的那颗珠子,便是辟火珠了!”
这个意念在脑海一闪而过,他大叫道:“祈灵灵,你把辟火珠偷去了?”
祈灵灵脸上肌肉痉挛,眼中射出恐怖的光芒,凝望着从铁管里喷出的火焰,根本没有听到百里雄风的话。
火浆冲射,带着熔浆,一直冲出到屋顶,所到之处岩销石化,室内进溅得到处都是熔岩,温度立刻增高,仿佛火炉一样。
那枝铁管被火浆烧得通红,慢慢地软化,熔去……
百里雄风失声道:“地火进发了!”
石室一阵摇颤,仿佛山崩地裂,隆隆之声不绝于耳,壁上的石屑纷纷坠地,就像世界末日即将来到。
祈灵灵大叫一声,将手中握着的辟火珠扔在地上,飞奔而去。
百里雄风见他所去之处,正是炼心室,那里乃是死路一条,绝无办法可以逃得出去。
他将宇文梦一推,道:“你先躲在石桌下等我!”
身形一顿,他拾起辟火珠,飞身跃去。
他虽然起步较晚,可是对于炼心室的情形熟悉得很,两个起落便将祈灵灵挡住。
祈灵灵狂奔而去,置身黑暗中也看不清楚前面是什么,去势方一被阻,立即挥掌拍去。
“啪!”一声脆响,双掌在黑暗中相交,祈灵灵身形一阵摇晃,退了一步。
他那狂乱的情绪一醒,惊怒道:“来者是谁?”
百里雄风道:“祈老前辈,前面没路,不能走的!”
祈灵灵吼道:“是你接住我的一掌?喝!再接老夫一掌!”
他双掌一翻,一式“卧观七巧”之式发出。
掌风呼啸漩激,风声荡动里,百里雄风连接五掌。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折裂,倾倒下来,室内顿时被隔室传来的火光照得烁亮。
祈灵灵怔了一下,怒道:“老夫不信你的武功精进如此,呸,看掌!”
百里雄风目光闪处,正见到地火室里火花飞跃,烈焰飞扬,一块块碎裂的岩石自壁间坠落。
他心里牵挂宇文梦,怒道:“你不听我的话,我可不管你!”
眼前掌影纵横漫天而来,逼得他身形一退,立身不住。
“哎——”
宇文梦尖锐的惊叫声自隔室传来,百里雄风浑身一震,已被祈灵灵一掌击中胸前。
他闷哼一声,怒火随着上涌的气血,猛地冲上胸口,厉叱声中,振右臂如剑,笔直劈出。
这一式乃是星海绝艺,他掌刃滑过对方交叉的双掌,自偏锋侵了进去,一掌切在祈灵灵右肋。
祈灵灵眼神中满布血丝,身子摇晃了下,吐出一口鲜血,苦笑道:“你……”
百里雄风吼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祈灵灵一跤跌倒地上,颤声道:“救我!”
百里雄风毫不犹疑,伸手一把抓住祈灵灵的衣衫,往肋下一挟,飞奔进入地火室里。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地火室中满地熔浆,整块的岩石自石室顶上坠下,落得满地都是……
百里雄风踏在岩石上,向石桌奔去。
地室一阵摇晃,有如置身暴风雨中的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一块裂石自屋顶落下,往百里雄风头顶砸了下来,他右掌一挥,将那块棋盘大的岩石拍得粉碎。
顺着一拍之势,他横身跃起,避过飞溅的熔浆,落在石桌边。
仅仅这一段短时间里,石桌上堆满了碎石,落在石桌边的石块,几乎将石桌淹没。
百里雄风心急如焚,呼唤道:“梦妹!梦妹!”
他一腿扫出,踢开那纷乱堆聚于石桌前的碎石,眼前一花,一条墨绿泛黑的影子向面门射到。
低喝一声,他头一偏,骈掌如刀,斜劈而去。
那条黑影灵活无比,在虚空中一弹一升,便已搭上他的手背。
百里雄风心中一懔,手背上一凉,他已看到那是一条全身墨绿花纹、斑斓夺目的蟒蛇。
在那尖尖的蛇头上,有一枝通红的软角,三角形的额上有一个囊形的肉包,形状怪异之处。
百里雄风目射异光,蛇身一上手背,立即迅捷如电的翻掌一拍,手背拍在石桌之上。
他的手背还未拍下,手腕一麻,右手凉了一下,整条手臂好似浸在水里一样。
他心知已被毒蛇噬上,拍落之势不变,“啪”的一声,
将那条独角怪蛇,连头带角的整个拍入桌内。
没有任何时间可以给他浪费,他低头蹲身,探首到桌底。
目光所及,他看到宇文梦蜷曲着身子,侧卧在桌底,在她手上,紧紧握着一柄火红剑鞘的长剑,动都没动一下。
百里雄风惊骇地唤道:“梦妹,梦妹!”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宇文梦依然面向里面,没有转过身来。
百里雄风伸手一拉,道:“梦妹,你怎么……”
话声一噎,他两眼射出惊骇恐惧的目光。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他永远都难以忘怀的脸孔。
宇文梦额角上破了一块皮,鲜血流满脸上,右颊上肿起一块紫黑色的肉瘤,使得右眼都难以睁开。
另外半边脸上尽是一粒粒瘤粒,似颗颗葡萄般挂着,恐怖无比。
百里雄风呆了半晌,几乎不相信自己眼睛所见。
他喃喃地道:“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常人遇到这么多突然的变故,心里上连续的挫折一定会使得他疯掉。
但是百里雄风自幼跟随绝尘居士,所淬砺的便是一颗坚强的心,在这一日一夜里,所遭受的打击,不但没有打垮他的心志,只有使他更加的坚强。
他怔了一会儿,不知道宇文梦何以变得如此,那柄火红的长剑又是从何而来?
直到一块碎石自空落下,击在他的背部,方使得他醒了过来。
这块石头打在他背上,无异给他当头一棒。
他恍然道:“莫非是给那条怪蛇噬的,所以毒性犯了,才有这样恐怖的反应?”
这一刹那,他真是感慨万千,看了看肋下挟着的毒神祈灵灵,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忖道:若非我去救他,又怎会发生这样的情形?
一念及此,他真恨不得一掌将毒神的头颅拍得粉碎,或者就将他掷进火眼里。
可是,百里雄风不能这样做。
他若要置毒神于死地,那么在毒神将辟火珠偷起的时候,便可以任由他走向死路里。
“既然我救了他,我为什么又要杀他呢?”百里雄风暗忖道。
他澄清了满脑袋的胡思乱想,定了定心,想道:“梦妹既然是给毒蛇咬伤,祈灵灵必然晓得解毒之法,我使得她落成这个样子,她就算出去了,也不会想活的,拚着这条命,我也要将她的容貌恢复过来。”
他晓得一个女孩子对于自己的容貌是看得很重的,尤其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更是将天赋的美貌视为比生命更重。
若是她的容貌毁去了,她活下去的意义便全都丧失了,因为一个人以某种事物为骄傲时,当他丧失它时,必然会抑郁而死的——他失去了他值得向世人炫耀的,也就失去了他的一切。
人生既是一片空白,还不如让生命也归于空白。
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有缺陷的人,心里永远充满了浓厚的自卑感,往往因不愿接受别人怜悯的目光而自戮生命的原因了——
当然,也有人用不世的功业,卓越的成就,来填补这种心理与生理的缺陷——
但是,这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多么痛苦的磨练,要经过多么长的一段艰苦路程,方能成功呀?
百里雄风怜悯地望着宇文梦,作了个决定:“我要在她未醒前,便要祈灵灵替她解去毒性,否则我宁可被葬茬这火堆里,也绝不出去!”
他身边带着辟火珠,那进裂飞溅的火焰,一到他身前一尺处,便被他身上放出的光圈挡住。
而握在宇文梦手里火红的长剑剑鞘,他也没有注意。
他只是在筹思着,该要怎样做才好。
抬头望了望头上的石壁,他已可看到上面一条条的裂痕和石片剥落留下的凹凸阴影。
一个心念泛过脑际:这座石屋为何不塌下来,干脆压死他算了,免得这么烦心。
这个意念才过,他立即便自嘲地道:“我怎么会有这个念头?难道死真的能逃避一切吗?”
是的,死,并不能逃避一切,但是每个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一种想自杀的欲望,只是很少人这样做而已——
若是人能够有两次死的机会,那么自杀的人必然很多,只可惜人生只有一次死亡的机会,于是便很少有人敢尝试了——
除非在遭到无法的困难,或者重大的损害时,否则没有人会真正想死的,纵然死亡对于生命具有一种神秘的诱惑。
百里雄风凄凉地一笑,拾起宇文梦手边的长剑,随意地一瞥,只见上面用金丝镶了几个字:“赤阳神剑。”
呃!他忖道:这大概就是赤阳子当年斩蛟之时留下的长剑,不晓得梦妹是怎么找到的。
他也没有多计较这个问题,搂起宇文梦,转身向炼心室奔去。
穿过那满地倒着石人的炼心室,他又回到了天机室中。
大概这儿距离地火火眼之处较远,没有受到什么波动,依然是刚才那种宁静的样子。
他将宇文梦放倒在垫着软草的石床上,目光掠过她的脸上,心里便是一痛,不忍去看她那丑恶的脸庞。
想起初次见到宇文梦时,她戴着一张丑恶的面具,那虽然是假的,却比现在的样子还要好看点。
他恨恨地将祈灵灵往地上一掷,摸着赤阳剑鞘上的斑斓鳞纹,道:“我真恨不得一剑将你砍成二截!”
意兴阑珊,他也不想拔出长剑,顺手便将赤阳剑往石床上一摆,向那第十四具石像走去。
推开石像,他只见那细细的水帘依然涓涓的流淌。
猛喝了几口水,他抬起头来,这才发觉原先看到水洼里浮着的两颗樱桃般的红色果实,此时竟然不见了。
他怔了一下,也没细想,撕下一块衣角浸湿后,含着一口水,向宇文梦走去。
她那被砸破的一块伤痕,鲜红的血已经凝固起来,紫色的血附在隆起的瘤粒上,更使面目丑恶不堪。
百里雄风用湿的衣角轻柔地替她拭去血迹,擦拭她脸上的灰垢。
手指摸到她那凸凹不平的脸庞,他不禁心中一阵悲痛,落下两滴泪水。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时。
百里雄风抚摸她那轻柔如青草般的黑发,缓缓闭上眼睛,将口中含着的水,度入她的嘴里。
这时双唇相吻,已没刚才初吻时的温馨滋味,那是甜蜜的吻,而现在则是辛酸与凄楚混杂的吻。
就在这四片嘴唇相黏合的刹那,百里雄风突觉背心一酸,全身立即瘫软下来。
祈灵灵在一阵哈哈笑声里站了起来。
他刚才趁着百里雄风不备之际,连发三根银针,射中百里雄风的穴道。
由于距离不及四尺,百里雄风没能躲开,穴道立即被封闭。
祈灵灵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道:“好香艳,好热情,好……”
他的嘲讽一顿,惊骇地睁大眼睛,望着宇文梦的脸庞。
好半晌,他方始道:“咦!她怎么会这样?”
看到她那丑恶的脸孔,他凝视良久,突然觉得心底有一种怪异的情绪在滋长,那是他几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
他从没想到今生还会对女人有兴趣、有情感、有情欲,但是事实上,此刻他看到那张丑恶到极点的脸庞,却产生了情欲之心。
这就跟他弄毒一样,愈是含有巨毒的蛇虫,他愈有兴趣,捕获之时也能产生一种特异的快感……
他咬了咬嘴唇,在那被烧得焦黄的胡子边,一条口涎流了出来……
“嘿嘿!”他两眼发赤,一步步的向宇文梦走去。
此时,在祈灵灵的眼里,宇文梦并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条蛇——一条丑恶无比的蛇。
他走到石床前,缓缓伸出手去。
青绿泛紫的手背,一条条像蚯蚓般的青筋高高的隆起,微微颤抖的手掌落在宇文梦身上。
百里雄风躺卧在地上,眼见毒神的作为,几乎为之目眦尽裂,眼中喷出火来。
他狂吼道:“祈灵灵,你敢动她一下,我便将你挫骨扬灰……”
毒神恻恻怪笑,侧首道:“她是老夫宠爱的小妻子,在老夫十八岁时便已是我的小妻子,没有人能够抢走她的!”
他的神智一阵迷糊,片断的记忆映出当年的情景,那使得他一生都没有再碰到第二个女人的鲜明印象,从深藏的心扉底翻现出来。
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五指一紧,抓住宇文梦的衣襟,用力一撕——
“嗤啦”一声,宇文梦身上穿的一件男装衣衫,被祈灵灵撕破,露出里面粉红色缎织的亵衣。
百里雄风发出裂帛似的一声大叫,真恨不得自己此刻便已死去,而不用听这种使自己碎心的声音。
祈灵灵被这声大吼所惊,略略犹疑了一下,手腕一紧,便待将宇文梦的亵衣撕裂开来。
“锵!”一声龙吟轻响,在他身边响起,眼前赤芒涌现,红光闪烁,一条剑芒切来。
祈灵灵被情欲冲昏了头,虽然眼前红光急闪,却仅眨了一下眼睛,竟没想到躲开,立即被那急闪的剑刃刺入胸中。
他张大了嘴,发出一声惨厉的嗥叫,左手捂着胸口,身形一阵摇晃,往后退了四步。
在他的胸前插着那柄赤阳剑,整枝剑刃全都没入他的胸口,剑尖从他的背后穿过过去。
一滴滴带着黯红的血液,从剑尖上淌落……
洁白的石地上,绽放着血花,凄艳而悲怆……
宇文梦自石床上坐起,盯着祈灵灵,乌黑的眼珠眨都没眨一下,冷漠而残酷。
百里雄风躺在地上,惊愕地睁大眼睛,望着毒神那痛苦的神情。
他为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惊愕得忘记自己穴道依然被闭住。
毒神那瘦削的身子一阵颤抖,左手捂着剑柄,右手撑住石壁,嘴张得大大的,双唇不停地颤抖。
他的两眼空洞而迷惘的望着石壁,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样悲惨的报复。
“百……里……雄风……”他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沙哑地道:“我……对不起你!”
他那空洞的眼睛缓缓移向宇文梦,然后阖了起来。
在眼角,两滴血泪流出,流过脸颊,自嘴角渗进口中。
他扶着墙壁,急促的呼吸了两下,突然仰首大笑,被喉间渗上的气血所呛,他的笑声沙哑而且不时中断,充满了无限的凄凉。
笑声之中,他大吼道:“老夫也算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可是死得却太干脆了……”
宇文梦嘴角含煞,冷声道:“让你这样死,真是太干脆了,依我性子,要将你片片剐剁!凌迟寸断……”
她话未说完,毒神大吼一声,拔出没入胸中的长剑,往地上一掷,喷出一口鲜血,立即栽倒地上。
那弯曲如钩的手指,无助地在空中抓攫了一下,便已不动。
插在地上的赤阳剑,剑柄依然在微微颤抖,室内沉寂如死,只有偏室不时传来轻微的石块落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