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仍然是黎明时候,铁凤师果然来到了杀手集的长生店,轻轻敲门。
门没有打开,却传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问:“什么人?大清早就吵醒姑奶奶。”
铁凤师淡淡的道:“陆麻大姑,在下是江南铁凤师。”
“江南铁凤师?”陆麻大姑冷冷一笑:“你不是已经死在无底魔洞里了吗?”
铁凤师道:“在下没有死。”
陆麻大姑沉默着。
过了片刻,大门终于“曳”声打开,冒出了一张满是麻子的脸孔。
这人就是陆麻大姑。
铁凤师道:“能不能让我进去?”
陆麻大姑好像考虑了很久。
“孤男寡女,你别胡来。”
铁凤师一呆。他瞧了瞧陆麻大姑那张丑陋的脸孔,险些呕吐出来。
陆麻大姑终于还是让他走进店内。
长生店内的棺木,一副又一副的堆叠着,那种棺木油漆的气味,刺鼻之极。
铁凤师轻轻一咳。
陆麻大姑的脸色一沉:“你有病?”
铁凤师摇摇头。
陆麻大姑冷冷道:“你若有病,最好去找个大夫,否则就得买副棺木。”
铁凤师淡淡一笑:“我不想找大夫,也不想买棺木,我只想找一个杀手。”
“杀手?”
“不错,一个精明能干,杀人手段干净利落的杀手。”
陆麻大姑冷冷一笑:“这位朋友,你一定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杀手,只有棺木。”
铁凤师打量了陆麻大姑一眼,道:“你岂不是一个很有本领的杀手!”
陆麻大姑哼了一声。
“谁说姑奶奶是个杀手?简直放他妈的狗屁!”
铁凤师勉强一笑:“如此说来,我的确是找错地方了,再见。”
陆麻大姑忽然笑了笑道:“不必再见了。”
铁凤师一呆。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铁凤师一呆的时候,长生店中的其中一副棺木,突然棺盖凌空飞起,里面冒出一个黑衣老人,“咻!咻!咻”一连串异响,十二支毒
问铁凤师的胸膛上急射而去!
这是突袭!也是暗袭!
但无论是“突袭”也好,“暗袭”也好,看起来铁风师都难以逃得过这场厄运。
难怪陆麻大姑对他说:
——“不必再见了。”
因为她已算准铁凤师立刻会变成一个死人,那么当然也不必再见了。
可是,铁凤师是否就死在毒弩之下?
没有。如果他没有本领闪开这一次的“突袭”,那么他早在三年之前,便已最少死了三十次。
铁凤师虽然并非武功天下第一,但也绝不是个脓包,也不是个笨蛋。
陆麻大姑是个杀人掮客,这一点他早已知道。
但她竟然否认这里有杀手可供介绍,显见其中已大有蹊跷。
长生店中有十几副棺木。
铁凤师的耳朵并不聋,他已听出这十几副棺木之中,最少有七八个人匿藏着。
十二支毒弩快如闪电,但铁凤师的手却更快。所有的毒弩,居然都被他的双手全部拨开。
棺木里的黑衣老人同时发出一声巨响,他居然挥动棺盖板,作为武器,气势如排山倒海般扑向铁凤师。
棺盖板虽然体积庞大,但论到威力,它当然比不上刚才的十二支毒弩。
铁凤师并不蠢。他当然知道,黑衣老人这一击,只不过是个幌子。
敌人真正的杀着,很可能是藏在他身后的几副棺木里。
铁风师没有料错。
当黑衣老人正在虚张声势的时候,有七副棺木同时冒出武器。
那是七支尖锐的短枪。
七支短枪,同时向铁凤师的心脏部位刺去。
七个蓝衣人。
七支短枪。
七种完全不同的枪法。
这七枪,无论任何一枪击中铁凤师,他便得死在这间长生店之内。
七个蓝衣人的枪法都很准,但当这七支枪一齐刺到铁风师心脏的时候,铁凤师的胸前突然出现了一块棺盖板。
笃!笃!笃!……
七支短枪,一齐刺在棺盖板上。
七支枪尖,穿过棺盖板。
棺盖板后,立即响起了一个人凄厉的惨叫声。
七个蓝衣人同时抽枪,后退。
他们的脸,刹那间变得就像一个死人。
因为他们刺中的,并不是铁凤师,而是那个黑衣老人。
铁凤师果然不愧是名满天下的辣手大侠。
他不但狠辣,而且快捷灵活无比。
他竟然在这短短的刹那间,把那个黑衣老人制服,还把他作为盾牌般使用。
陆麻大姑的目中,现出一丝愤怒的神色,但她很快又回复原状。
“好一个铁凤师,果然不错!”
铁凤师冷冷一笑,盯着陆麻大姑:“你也很不错。”
陆麻大姑嘿嘿地一笑道:“姑奶奶当然不错,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虽然识货,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
铁凤师淡漠地一笑:“你已接受了无底魔洞的聘请,要来杀我?”
陆麻大姑冷冷道:“这一点你不必问,我也不会回答,反正就算你现在的本事再大十倍,也绝对没有机会活着离开杀手集。”
铁凤师摸摸唇上的胡子,淡淡的道:“看来你很有把握置我于死地?”
陆麻大姑摇摇头,居然说道:“杀铁凤师,姑奶奶还没有绝对的把握。”
铁凤师一怔。
他想不出陆麻大姑何以会说出这种减自己威风的话。
陆麻大姑的话刚说完,长生店门外忽然又响起了另一个人苍老的声音——
“虽然她没有绝对的把握,但是我却有。”
铁凤师没有感到惊愕。
虽然,他已听出那是程伯的声音。
(二)
程伯。
在长生店门外,说这一句话的人,就是那间小店馆的程伯。
程伯仍然是程伯,他的模样还是和刚才一样,丝毫都没有改变过。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现在手里握着的,并不是一把切牛肉的刀。
程伯虽然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杀铁凤师,但他绝对没有小觑铁凤师。
在那幢石屋里,程伯没有在牛肉面和酒之中下毒。因为他知道铁凤师有一种很特别的本事。
酒菜中有毒,通常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和他的鼻子。
与其用毒,不如用计。程伯已经把铁凤师引进了一个死胡同中!
程伯的计策虽然毒辣,但铁凤师并没有感到惊愕。
程伯的声音,又在铁凤师的背后缓缓响起:“现在你总该知道,这次你再来到杀手集聘请杀手去对付无底魔洞,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情罢?”
铁凤师点了点头:“也许是的。”他接着叹气,道:“因为你和陆麻大姑已被无底魔洞的主人所收买,在这市镇里,梁二爷的杀手已是我唯一可以选择的对象。”
“梁老二?”程伯冷冷大笑,“无底魔洞的主人既能收买下陆麻大姑和老夫,难道还买不下区区一个梁老二?”
铁凤师冷冷一笑:“梁二爷有一个儿子,他是死在无底魔洞的人手中的。”
程伯乾咳一声道:“你知道的事不算少。”
陆麻大姑忽然乾涩地一笑,道:“铁大侠尽管放心,姑奶奶已为你准备了一副品质极佳的棺木,保证你躺在里面比睡觉还更舒服。”
铁凤师大笑道:“你若能令我躺进棺木里,铁某又死而何憾?”
在笑声中,陆麻大姑手下的七个蓝衣杀手已再度展开攻势,向铁凤师扑击。
他们显然已久经训练,这一个枪阵展开,就像一个不停转动的风阵,令人看得为之眼花缭乱起来。
但铁凤师的眼睛没有花。
枪阵刚展开,他腰间的凤凰神剑已“锵”的亮出。
比起一般的长剑,凤凰神剑似乎短了一些,它从剑柄到剑尖,只有两尺六寸。
这一把剑的剑锋并不太薄,剑身却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寒气。
剑一出鞘,长生店里的杀气更是凝重了。
七个蓝衣杀手的枪阵,已向铁凤师加强压力。
但铁凤师仍然静静地站在中央,敌人向他攻出一枪,他就还以一剑,既不像是进攻,也不像是退守。
七杆短枪的攻势更急。
但就在枪阵威力最庞大的时候,凤凰神剑突然冲霄般向上射起。
七杆短枪同时刺了个空。
剑在空中,人也在空中。
但这里是长生店内,铁凤师就算是一只鸟,也绝不能飞出屋子之外。
然而,正因为铁凤师并不是只鸟,所以他竟然把屋瓦撞破,整个人向屋顶外飞越开去。
一阵震天价巨响,长生店差不多给铁凤师这一着奇招弄塌了。
七个蓝衣人互望一眼。其中两人毫不考虑,立刻也跟着冲上去。
但这两人冲得快,跌下来更快。
每个人都听到一阵利剑插入肌肉时的声音。
咻!一蓬血雨,从屋顶上的破洞中洒下,然后,那两个蓝衣杀手就相继跌下。
陆麻大姑脸色发青。
她大声地叫道:“铁凤师,你逃不了的!”
大叫声中,她从一副棺木中拿出一双钢环,也从缺口中冲上去。
铁凤师在屋顶上,连杀了两名蓝衣杀手。
但他没有逃。
因为屋顶中,居然早已有十几个黑衣武士在恭候着铁凤师的光临。
铁凤师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们的招呼,倒是十分周到。”
程伯冷冷的道:“招呼不周,又怎能把你送到地狱里去?”
这时候,陆麻大姑已到。
陆麻大姑手中持一双钢环,双环精光闪烁,左边一只比右边的一只最少大一倍。
铁凤师冷冷一笑:“这是昔年无影神魔的鸳鸯夺命环,想不到现在居然在你的手中。”
陆麻大姑一声大喝:“别多废话,纳命来。”
只见双环一先一后,分别向铁凤师的咽喉和胸膛之上敲去。
铁凤师一剑刺出。这一剑恰巧刺在陆麻大姑左边的一只钢环上。
前麻大姑喝道:“撤剑!”
但铁凤师的剑早已抽回并且闪过了陆麻大姑的双环。
陆麻大姑冷笑,右手钢环突然脱手飞出。
铁凤师挥剑,把钢环击落。
但陆麻大姑已趁着这一刹那间的时间,再用右手射出十七枚银镖。
这十七枚银镖,才是陆麻大姑真正的杀着。
没有人能形容陆麻大姑这十七枚银镖的气势和速度。
快!
绝快的暗器手法,快得简直令人无法想像。铁凤师像支冲天箭般向半空跃起。
陆麻大姑一凛。
她的反应也极快,立刻把左手的一枚钢环向西南半天空上激射出去。
刷!
铁凤师的左腿,已被这枚钢环击中。
血花四溅。
陆麻大姑心头暗喜,但仍然没有轻视铁凤师紧随而来所击出的一剑。
陆麻大姑仿佛全身都有武器,双手一翻,又是两把锋芒夺目的利剑握在手中。
但她的剑还未发动招式,铁凤师的凤凰神剑已刺在她天门之上!
屋顶上,十几个黑衣杀手的眼睛全都亮了。
他们其中有不少是使剑的高手,但他们却从来未曾见过,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之下,刺出如此精彩的一剑。
虽然铁凤师的左腿已然受伤,但仍然没有影响到他这一剑的威力。
陆麻大姑只觉得脑袋上一凉。
她的心也同时沉了下去。
这当然是绝对致命的一剑。
她带着诧异,绝望的神色,盯着铁凤师。
过了半晌,她才迸出了三个字。
“好剑……法……”
说完这三个字之后,陆麻大姑的身子就像一块石头般,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陆麻大姑虽然死在铁凤师的剑下,但程伯并未感到颓丧。
相反地,他竟似对目前的形势感到很满意。
他淡淡一笑,仰首对铁凤师道:“老夫早就说过,虽然她没有绝对的把握,但我有!”
铁凤师道:“既然如此,你何以不上来试一试?”
程伯道:“现在你已成为瓮中之鳖,我要杀你,实在易如反掌,同时,在这种情况之下,又何必我这个老人家亲自来动手?”
铁凤师道:“你以为我挨了一环,就绝对无法冲出这个杀手集?”
程伯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个老狐狸般的微笑:“无论你现在是否已受伤,你都绝对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铁凤师道:“就凭你和这些杀手?”
程伯道:“难道还不足够?”
铁凤师冷冷道:“如果铁某没有料错,百里鹏和北剑王已来到了杀手集。”
程伯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你知道的事情好像真的不少,百里香主和北剑王的确已在本镇。”
铁凤师道:“难怪你认为铁某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杀手集?”
程伯沉默下来。
因为有人代替了他回答铁凤师。
“你已跌进一个巨网之中,而本香主就是撒下这一个巨网的人!”
铁凤师的额上似已有了冷汗。
他看见了两个神态冷漠的人,其中一人的眼睛,居然是四四方方的。
那是百里鹏。
还有另一个,他是百里鹏的老朋友——北剑王冼一湾!
江湖上剑法最高强的人是谁?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
但北剑王冼一湾,却在北方武林中每战必胜,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冼一湾这个人,就像一块岩石,一块冰。但他的剑法,却仿如天上的流星,灿烂夺目,而且速度奇快。
冼一湾的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剑。
但百里鹏用的,只是一把桃木剑。
桃木剑本不宜用来杀人,但在百里鹏的手中,桃木剑杀人似平比菜刀削芋头还更容易。
无论是谁,面对着百里鹏和冼一湾这两个剑法上的高手,都似乎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路是自尽。
第二条路是死在他们的剑下。
不幸的是,这两条路都是死路。
铁凤师呢?
他是否能闯出第三条路呢?
铁凤师不怕百里鹏,也不怕冼一湾。
但他的腿却仍然不停地流血。
陆麻大姑的那一枚夺命环,虽然并未取掉他的性命,它却已开始把他的血一滴一滴的抽出来了。
铁凤师也不怕流血。
但不怕是一回事,事实上在这个时候流血不止,是相当要命的。
长生店的隔邻,就是梁二爷的赌场。
通常,这间赌场是在正午之后才开门营业的。但现在,这间赌场忽然大开门户,仿佛准备提早营业似的。
然而,在这个大清早的时间,又有谁会来赌钱呢?
赌场忽然大开门户,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百里鹏和冼一湾都不傻,他们已看出了其中大有蹊跷。
程伯的脸色更是一变。
因为他已看见梁二爷,正大摇大摆的从赌场之内走了出来。
镇上的人,一般都以为梁二爷与程伯是老朋友。因为梁二爷光顾程伯的小酒馆,几乎是日日如常,从不间断。
但只有程伯才知道其中真正的理由。
梁二爷真正的目的,是在监视程伯的行动。
虽然这种“监视”的方法,看来低劣得令人啧饭,但却有另外一种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