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晴朗的上午总是令人感到心旷神怡,份外舒畅。
一支阵容鼎盛的押镖队伍,在旗帜迎风飒飒作响之下,穿过一爿平坦的田野,来到了五百余户人家的吕邬镇。
吕邬镇又名百菊镇,但由于镇上居民一半姓吕,另一半姓邬,所以还是叫吕邬镇比较贴切一些。
吕邬镇最大的一家客栈,是镇南的喜欢居,由于时候尚早,这一天镖队虽然经过此地,但并没有打算在这里逗留。
但在喜欢居,却有十几条大汉,把大路拦截着,不让这支镖队走过去。
押镖队伍立刻有人迎了上来,大声道:“咱们都是同盟镖局的弟兄,诸位拦途挡路,未知有何赐教?”
这人长发披散,赤髯戟张,说话时脸上肌肉牵动,圆睁两眼,神情甚是威猛。
那十几个拦路者齐声冷笑,其中一个马脸大汉说道:“你就是那个同盟镖局总镖头立地太岁宗豪吗?”
披发人朗声说道:“好说!我就是宗豪。”
马脸大汉道:“俺叫吕春山,是本镇镇长!”
宗豪一怔道:“吕邬镇镇长不是邬寿洋邬员外吗?”
吕春山哼一声:“邬寿洋年纪老迈,血气衰弱所以不干啦!”
宗豪道:“他不干,所以你干?”
吕春山道:“这又有何不可,而且吕邬镇以吕姓排先,邬姓排后,由俺这个姓吕的来做镇长,其实才是最合理不过。”
宗豪心中大不以为然,但这是吕邬镇的事情,他如今只是路经此地,这里由甚么人来做镇长,自己可犯不着多管闲事。
所以,他只不过是说:“尊驾一表人材,由你来做镇长,当然是既合理又合适。”
吕春山呵呵一笑:“你知道就好了,但本镇如今定下了新的规矩,你又可曾知道?”
宗豪道:“是甚么规矩?”
吕春山道:“凡是镖车路经本镇,必须缴付平安费一万两!”
宗豪的脸色立刻变了,变得一片铁青:“这岂不是强盗手段吗?”
吕春山嘿嘿一笑:“俺可不知道甚么叫强盗,只知道依照规矩办事。”
宗豪爆火了:“这是甚么的规矩?是谁定下来的?”
吕春山用拇指向自己的鼻子指了一指,狞笑道:“当然是俺这个镇长!”
宗豪怒道:“好啊,原来吕邬镇已变成了强盗寨,邬寿洋在哪里,我有话要跟他说!”
吕春山哈哈一笑道:“你当然要跟老邬慢慢地说,他如今已在阴曹地府里,等候着这位宗总镖头!”
宗豪眼色一变:“哼!原来你杀了邬寿洋!”
吕春山道:“老邬冥顽不灵,不识时务,活着又有何用?”
宗豪双目暴睁,道:“邬寿洋是玉龙帮元老功臣,昔年田老帮主也对他执礼甚恭,你受了甚么妖人驱使,竟然敢害死了他?”
吕春山怪笑两声,道:“宗总镖头,如今时移势易,邬寿洋这种老顽固再也混不下去了,不瞒你说,凭吕某的本事,还扳不倒姓邬的这条老甲鱼,但他得罪了田帮主,那是自寻死路,所以吕某就顺理成章做了吕邬镇的镇长。”
宗豪眉毛一轩:“你是说田振烈杀了邬员外?”
吕春山道:“田帮主要杀老邬,又何须亲自动手,只要玉龙神令一亮,这老乌龟还不立时人头落地吗?”
宗豪道:“你们玉龙帮的事,宗某不管,但一万两敲诈,你再也休要重提。”
吕春山冷笑道:“不提便不提,但这一支镖,你就押送到这里算了。”
宗豪脸色一沉:“你真要杀镖?”
吕春山道:“只要你放下了这一支镖在本镇,吕某保证不伤你们镖局任何一根毫发。”
宗豪喝道:“否则又怎样?”
吕春山叹了口气,缓缓道:“否则咱们就只好动手,把镖留下,人也留下。”
宗豪气得浑身发抖,知道今日再难善罢,不由怒叫一声,一刀疾向吕春山迎胸刺了过去。
这一刀端严壮伟,气势迫人,吕春山立时身子飘开,抖出了一枝链子枪回飞反击,两人瞬即斗作一团,杀得难分难解。
两人一动上了手,双方人马也立刻展开了激列的厮杀。
同盟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经常住来于吕邬镇之间,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变故,想不到这一次恶战突然逼来,真是为之大出意料。
这一战激列异常,在一顿饭时光之内,双方大概战成了一个平手,
但接着,形势忽然又有了变化。
但见在欢喜居内,陆陆续续走出了十几个人,这十几人年纪由二十余岁至六七十岁之间,看来并不怎样起眼,但宗豪却已认出了其中数人,乃是黑道上凶名远播,行事手段毒辣之极的大魔头。
这几个大魔头,是“鬼篮杀手”曾破、“北邙二毒”诸葛蜈蚣及诸葛蝎子、“大悲爷爷”沙无根、“专治头疼刀大夫”仇百了等等……
一看见这几个人,宗豪就从心底里冷了出来,暗叫一声:“完了!”
他这一声没有叫错,同盟镖局完了,他自己和所有镖师,趟子手都完了。
就算有十间同盟镖局的人加在一起,也万万不是眼前这一伙恶魔的对手。
所以,这一天这一战,根本就只能算是一场恐怖的屠杀!
两天后,吕邬镇又来了另一支镖车队伍,吕春山又再依样葫芦把它拦截住。
“喂,你们是哪一家镖局的?”吕春山大声喝问,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他一声喝问,镖队里立刻就有一个土头土脑的汉子钻了出来,笑嘻嘻的说道:“咱们是脱裤镖局。”
吕春山一愣:“你说甚么镖局?”
土脸汉子道:“刚才已说得很清楚,是脱裤镖局嘛。”
吕春山怒道:“你活腻了,既然是脱裤镖局,为甚么你们个个还穿着裤子?”
土脸汉子笑道:“咱们个个衣衫整齐,但却专脱别人的裤子,尤其是那些劫镖的王八,更加非脱其裤不可。”
吕春山怒道:“俺就是来劫镖的!”
土脸汉子道:“我早就知道啦。”话犹未了,吕春山已经向他一拳迎面打了过来。
吕春山这一拳是含怒而发,拳力极之凶猛,但那汉子看来土头土脸,身手却极灵敏,吕春山孙一拳刚打出去,他便向下一蹲,而且顺手便去拉脱吕春山的裤子。
但这一拉力道甚大,而且手法更是怪异绝伦,吕春山还没看清楚,而那些镖局的人已大声哄笑起来。
吕春山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忙伸手要把裤子拉回,谁知一拉之下,裤子竟然有如雪片一般碎了开来。
土脸汉子皱了皱眉,叹道:“老兄,你这条裤子是怎么搞的,布质实在是太差劲了。”
吕春山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敢再打下去,只好像只屁股中箭的兔子,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
吕春山逃走不迭,却有个面白无须,四十年纪左右的郎中,背着一个长形箱子向土脸汉子走了过来。
土脸汉子盯着这人,笑道:“是仇百了仇大夫吗?”
郎中点点头,说:“不错,我就是专治头疼的刀大夫,你的头疼不疼?”
土脸汉子说:“本来不疼,但不知怎样,一看见你就头疼起来。”
仇百了道:“这个容易,我是专治头疼的。”
土脸汉子道:“听说你治头疼的方法很高明,是把别人的脑袋砍了下来,那么这颗头就再也不疼了。”
仇百了道:“以前是这样的。”
土脸汉子道:“难道现在你已改变了医治头疼的方法?”
仇百了道:“不错,因为这法子会流血,而那种血腥气味着实使人太难受。”
土脸汉子道:“现在你又用甚么法子来治人头疼?”
仇百了道:“用铁砂撒脸。”
脸汉子道:“是有毒的一种?”
仇百了道:“现在不必说,你试一试就会知道了。”
语发甫落,一蓬铁砂已漫天飞来,向那土头土脸的汉子迎头撤下。
土脸汉子偏身一闪,同时伸手抓向仇百了小腹,只见他手势急劲,脚步沉实快捷,武功显然是极高。
两人一动上了手,双方人马立时展开了激战。
在两日之前,仇百了等魔头轻易地大胜一仗,但这一天的战况却是大不相同。
那土脸汉子固然武功极之高,而押镖的一伙汉子也是个个身怀绝技,远胜同盟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
一场大战打下来,整整一个时辰才分出了胜负,这一次是土头土脸汉子的一帮人赢了。
但这只是惨胜,他带来的数十人只有十几个还能站立着。
就在这么短短两三天之内,吕邬镇已连续发生了两次可怕的大火并,这消息着实惊人,很快就传遍了开去。
那土头土脸的汉子到底是甚么人?江湖上是否真的有一间脱裤镖局?
五天后,吕邬镇来了两骑人马,走在前头的是一匹又老又瘦的马,鞍上骑着一个穿着一袭青袍,背负长剑的人。
这男人很英俊,但马儿太老太瘦,背上长剑看来也不是甚么神兵利器。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匹银鬃骏马,鞍上人一身蓝衣,腰际斜斜悬着一柄刀。
这看人来更是神情爽朗,潇洒不凡。
两骑人马到了一座巨宅门前,就停了下来。
这座巨宅虽然门户恢宏,但这时候却有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青袍人倏地翻身下马,推开了大门。
大门内庭院深沉,但却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乌鸦在树枝上聒聒乱叫。
乌鸦的叫声绝不好听,但这却是屋内唯一的声音。
蓝衣人也下马走进去,看见这种景象,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好可怕的一场劫数。”
青袍人眉毛一皱:“难道邬员外满门老幼,都给田振烈杀了?”
蓝衣人沉吟片刻,才道:“这很难说,咱们进去瞧瞧。”
这时候,却听一人悲声说道:“邬家的人还没有死光,最少我还活着!”
青袍人和蓝衣人互望一眼,接着匆匆一齐展动身形,向庭院深处直掠过去。
在一座宽敞而沉寂的大厅里,他们看见了一个白发老人。
这白发老人盘膝而坐,两眼半开半阖,但他的神态绝不安详,好像快要大哭一场的样子。
青袍人走了过去,抱拳道:“在下卫空空,跟邬员外曾有数面之缘。”
白发老人咳嗽一声,道:“原来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邬老爷子曾在老夫面前提起过你不下七八次。”
卫空空目注着白发老人,道:“这位前辈,未知应该怎样称呼?”
白发老人道:“老夫邬言义,是那老爷子堂弟。”
卫空空吸一口气,道:“邬老爷是不是给田振烈杀了?”
邬言义惨然一笑:“田振烈何须亲自动手,他只是把玉龙神令一挥,就有一批杀人如割草的魔头掩杀而至!”
卫空空皱眉道:“邬老爷子是玉龙帮大功臣,田振烈以往也对他甚为尊敬,何以忽然却会大动杀机?”
邬言义悲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邬老爷子因为拒绝一项命令,所以就给田振烈以灭门的惩罚!”
卫空空道:“哦?那是一项怎样的命令?”
邬言义道:“田振烈要邬老爷子进攻大石堂的第六分舵。”
卫空空眉毛一扬:“田振烈怎么了?玉龙与大石,向来河水不犯井水,而且在十几年前,还曾经并一肩携手,跟西方魔教南支一干部属苦战了整整两年,才得到了最后的胜利。”
那蓝衣人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当年风雪老祖也曾对我谈过这一战,他老人家认为,玉龙帮与大石堂若各自为战,就一定敌不过魔教南支的五神八魔十三鬼将。”
邬言义怔怔地望着他,道:“你曾经跟风雪老祖谈过话?”
蓝衣人淡淡一笑:“你在怀疑吗?”
邬言义摇摇头:“不,你并不像个吹牛的人,但你若真的认识风雪老祖,那么必然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了?”
蓝衣人点点头,道:“不错,在下就是龙城璧。”
邬言义忽然把长袍揭起,只见他两腿已齐膝被砍了下来。
龙城璧吸了口气:“田振烈派人诛杀邬老爷子之际,你也在这座屋子里?”
邬言义道:“不错,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以为我已死了,否则必然会在我身上再加几刀!”
龙城璧沉声道:“你从前见过田振烈没有?”
邬言义道:“见过三次。”
龙城璧道:“你认为他怎样?”
邬言义哼一声:“当时,老夫看他一貌堂堂,是个正直青年,谁知道知人口面不知心,他竟然会用这种残酷的手段来对付老爷子!”
龙城璧沉吟半晌,道:“一年前,我也曾会见过这位玉龙帮帮主。”
卫空空道:“你又认为他是个怎样的人?”
龙城璧道:“无论怎样,他都不像一个嗜杀凶暴的人。”
卫空空道:“但人不可以貌相。”
龙城璧说道:“却也难保不会事有蹊跷。”
卫空空道:“这吕邬镇早几天连接发生两次大火并,你又有甚么看法?”
龙城璧道:“第一次火并,显而易见是玉龙帮存心毁了同盟镖局。”
卫空空道:“玉龙帮志在劫镖?”
“不!”龙城璧摇摇头,道:“宗豪那一支镖,押的并不是甚么贵重的红货,若以这一支镖的价值份量来说,绝对不值得玉龙帮的人下手劫取,而且,玉龙帮自创立以来,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种败坏名誉的事。”
卫空空道:“这样说,玉龙帮分明是向大石堂展开挑衅!”
龙城璧颔首说道:“不错,同盟镖局总镖头宗豪,是大石堂总瓢把子‘中原石敢当’金天鼎的舅子,玉龙帮干掉了宗豪,不啻是重重掴了金天鼎一个巴掌。”
卫空空道:“这可热闹了。”
龙城璧道:“果然不出三天,大石堂就派人来找晦气了。”
卫空空道:“听说两天后大战玉龙帮的人,为首者乃‘山川游侠’郭奉。”
龙城璧道:“郭奉其貌不扬,看来土头土脑,但却是机智灵巧,武功极高之辈,玉龙帮这一次受到挫败,也是足见此人实在殊不简单。”
卫空空道:“最令人莫名其妙的,就是玉龙帮怎会跟几个恶名昭彰的大魔头勾搭在一起?”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最令人担心的地方,因为有了仇大夫、北邙二毒、沙无根和曾破这些人的出现,形势就变得更复杂了。”
卫空空道:“但在欢喜居门前那一战,这几个魔头已悉数阵亡。”
龙城璧道:“虽然如此,但又有谁能保证,在玉龙帮里没有其他黑道高手?”
卫空空道:“郭奉打了这一场胜仗,玉龙帮还会再缠下去吗?”
龙城璧道:“一定会。”
卫空空道:“你有甚么打算?”
龙城璧道:“去见田振烈,听听他的口风。”
卫空空道:“有用吗?”
龙城璧耸耸肩:“现在还不知道,但最少应该试一试。”
邬言义忽然拜倒,嘶声道:“田振烈是个全无半点血性的畜牲,龙大侠若为天下苍生着想,就请杀了他,以保百姓的安宁。”
龙城璧扶起了他:“邬前辈言重了,在下自会权衡情势而行事。”
卫空空道:“邬前辈留在这里并不安全,我把他带到医谷怎样?”
龙城璧点点头:“这样也好,邬前辈也该好好休养一会。”
邬言义凄然一笑:“像我这副老骨头,就算再多活几年又有甚么意思?”
龙城璧和卫空空都同时皱了皱眉,因为他们都不想听见这种充满悲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