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过去了,小林和小林虽然在白昼天天见面,但到了晚上就各处一方。
在白昼,顾婆婆教红叶练剑,红叶不知那是甚么剑法,曾经问过顾婆婆,但顾婆婆没有回答,只是说:“这剑法叫甚么名堂,你现在不必知道,但总之远远胜过你的玉女飘零剑法就是。”
林群知道了这件事,便悄悄地对红叶说:“这个不用问师父了,我知道你练的是甚么剑法。”
红叶诧异地望着他问道:“你真的知道?”
林群充满自信地说:“师父是乾坤堂总堂主,她的外号又叫乾坤无定剑,那么不消说,她教你练的一定就是乾坤无定剑法了。”
红叶点点头:“你说得不无道理。”但这毕竟只是推测,是否真的如此,就算是林群自己叶无法确定。
林群又问她:“你怎会跟随谭老板做事的?”
红叶初时不肯说,但林群死缠不放追问到底,只好说:“是先父把我卖给谭老板的。”
林群一怔,继而说道:“你家里很穷吗?”
红叶道:“本来不穷,而且还是很富裕。”
林群道:“既然有钱,为甚么还要把你卖给谭海?”
红叶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可惜好景不常,在五年前,家兄给一个见利忘义的朋友陷害,被官府抓进大牢去,如果罪名成立,非要杀头不可。”
林群悚然动容:“你哥哥犯上了甚么官非如此严重?”
红叶说道:“谋财劫色,还伤害了人命。”
林群皱了皱眉;“人命关天,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红叶道:“但那不是家兄干的,他只是给人诬陷,而真凶却逍遥法外,继续害人。”
林群道:“世事每多不公平,难怪有人宁愿刮光脑袋,穿上袈裟大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红叶眼睛一红,道:“你说的不错,家兄如今已经做了和尚,建我都不理不睬啦。”
林群看见她好像快要想哭出来的样子,连忙便说:“做和尚其实也没甚么不好,世间上不少出家人都很轻松写意,甚至是风流快活得很。”
红叶摇摇头,说道:“家兄这个和尚一定不会做得很快活,据说他所投的寺院,住持大师十分吝啬,僧众在一个月之内,只能吃三天饭,其余二十几天吃的都是粥。”
林群怔了怔,继而微笑道:“那大概是寺院里和尚太多之故。”
红叶奇道:“吃粥又跟和尚太多有甚么相干?”
林群道:“当然大有相干之至,常言道:‘僧多米少’,这寺院多半是因为和尚太多,不够米来煮饭,所以才弄得大和尚统统都要吃粥,只能每隔十天才可以一尝吃饭的滋味。”
红叶本已想哭的样子,闻言却忍不住嗤一声笑了起来,道:“我只听过僧多粥少,可没听过僧多米少这句说话。”
林群道:“既有僧多粥少这四个字,也就一定会有僧多米少这句说话了,你哥哥那间寺院虽然米少,但总可以煮够一大锅粥让所有的和尚填饱肚子,若是僧多粥少,那就更加悲哀了,不要说是吃饭,便连吃粥也是大成问题。”
红叶抿嘴一笑:“你没当和尚,所以就说和尚的风凉话,我不信!”
林群笑道:“你不信便是傻子。”
红叶道:“我若说相信呢?”
林群道:“那么就是疯子了。”
红叶气得跳了起来:“你太糊涂,我不跟你说下去啦!”
林群忙道:“不要生气!师弟向你赔罪便是。”
红叶听见他自称师弟,不禁又是一阵失笑,林群见她一会儿想哭,一会儿大发娇嗔,一会儿又是抿嘴而笑,真是恨不得化做一只蝴蝶,朝朝暮暮都围绕在她的跟前。
红叶见他老是瞧着自己,一颗心不期然卜卜乱跳了起来,正想直奔出去离开这里,林群又已接着说:“你还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可不要跑掉来吊师弟的胃口。”
红叶瞪了他一眼:“你老是说别人的风凉话,所以才打断话柄,可怪不得我这个师姐。”
林群直视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自己不对,但那也只不过想逗你高兴一点而已。”
红叶听见这句说话,心里不禁掀起了一阵异样的涟漪,反而觉得自己生气有点不对,便说道:“我知……我知道你对我很好……”说到这里,脸上忽然烫热得很厉害,便倏然住口不语。
林群听见这句说话,只觉得整个人如沐春风,舒畅之极:“我是个粗鲁汉子,你哥哥大概比我斯文多了?”
红叶道:“我哥哥叫禤少武,先父给他取这个名字,是蕴含着‘少年习武’的意思,但后来家兄虽然自幼便开始练习武艺,但由于资质薄弱,孩童时候又害了几场大病,所以对于武学一途的进展极其有限,我年纪虽比他小了八岁,但若真的打起来,他恐怕还接不住我十招。”
林群叹了一声:“那可不幸得很。”
红叶道:“家兄武功不行,但才学却十分了得,人人都称赞他是个学识渊博的谦谦君子,可惜眼看就快可以赴京考试金榜题名之际,却给一个姓毕的奸贼陷害,而致身系冤狱之中。”
林群道:“这姓毕的是真不是人。”
红叶道:“先父为了家兄这一场官司,弄得倾家荡产,最后总算遇上了明镜高悬的八省巡按大人司徒堂,才洗刷了家兄的罪名,从狱中获得释放。”
林群说道:“这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红叶道:“但先父仍然不肯就此罢手,誓言走遍天涯海角,赴汤蹈火也要把那姓毕的奸贼擒拿归案,为家兄雪此冤仇。其实,这毕贼不但害了我哥哥,也害得咱们禤家家道中落,从大富之家变成要住在贫民窟的穷困家庭……”
林群咬牙说道:“毕贼此人,罪无可恕!”
红叶更是满脸愤恨之色,“原来这奸贼早已加入了一个强盗帮会,所以无论他犯了甚么大罪,这强盗帮会都会为这姓毕的撑腰,家兄在案发之初被诬害,就是因为连地方官府都给这些强盗帮会贿赂了。”
林群道:“如此强盗帮会,应该将之铲除,为民除害!”
红叶道:“当时,先父也是和你一般想法,但先父势孤力弱,想对付这股恶势力,就必须向外界求援才有成功希望,后来,先父查出这个强盗帮会的头子,跟谭老板颇有夙怨,先父因此便暗中拢络谭老板,大家联手对付那伙强盗。”
林群道:“这也是可行之法。”
红叶道:“谭老板终于答应了,于是双方便集结人马,向那伙强盗大兴问罪之师,经过一场可怕的厮杀后,强盗头子和那姓毕的奸贼双双伏诛,但先父也给强盗头子打了一掌,伤势颇为严重。唉,正是福无重至,祸不单行,先父受了重创,固然相当不妙,更不幸的就是连家兄也大病起来,在两人一伤一病之下,家里仅余的少许财物很快就花光,终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
林群目露关切之色:“后来怎样?”
红叶道:“后来,先父就把我卖给了谭老板,才能够得到一笔银两,为家兄治病。”
林群道:“他自己又怎样?”
红叶眼睛又已红了起来,说:“他说自己中了毒掌,世上无人能治,只有等死的份儿,其实,先父把我卖给了谭老板的真正用意,是因为自知性命难保,所以才以卖掉女儿为名,实则希望女儿能有一个容身之所,纵然是为奴为婢,最少也会获得谭老板照应,不会给别人欺负。”
林群听得不住点头,说道:“你爹想得很周到,在那时候,这的确是唯一可行之法。”但他心里却叹了口气,忖道:“你老子可没认识清楚谭海这个人,其实此人手段卑鄙毒辣,绝不是个仁慈忠厚的长者。”
只听得红叶接着又说道:“先父得到银子后,终于把家兄的病治好了,但是,他的伤势却反而越来越沉重,最后还是死了。”
林群叹道:“你爹是个勇敢的剿匪英雄,也是个仁慈而尽责的父亲。”
红叶难过地说:“他也是一个很善良的好好先生。”
林群道:“你哥哥也很好。”
红叶道:“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对家兄就大大的不好了,他终于削发为僧,皈依佛门,再也不涉足凡尘俗世。”
林群又叹了口气,道:“你哥哥没有错,而且做和尚总比做贼的人好得多。”说到这里,心中却想:“你哥哥出家,对小林来说乃是小事,但你千万不要也跟着他皈依佛门,跑去当了尼姑!”
红叶幽幽的叹了一声,接着道:“就是这样,我成为了谭老板的奴婢,幸好谭老板待我不薄,还不时向我指点一些武功。”
林群皱了皱眉,道:“谭老板的武功很厉害吗?”
红叶点点头,说:“最少远在你我之上。”
林群道:“若跟我们现在的师父相比,又该是谁高明一些?”
红叶道:“这可不知道了,但可能彼此都在伯仲之间,大家相去不远。”
林群道:“但谭老板为甚么要咱们来到这里拜师练武,这样对他会有甚么好处吗?”
红叶道:“对他有甚么好处,我不知道,但是对你我大有裨益,却是可以肯定的。”
林群冷笑一声道:“只怕这是养猪之策而已。”
红叶一怔:“甚么叫养猪之策?”
林群道:“做猪的从来都不必担心吃喝,吐子还没饿,主人就笑嘻嘻的把食物一桶桶带来了,那时候,做猪的实在轻松写意之极,所以很快就胖大起来,一直等到主人把它绑起来一刀宰杀,做猪的才恍然大悟,知道主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好心肠的!”
红叶听得呆住了,但她知道,林群的说话,并不是无的放矢的,甚至可以说是一针见血。
过了很久,她才苦笑一声,说:“你看我真的像是一头猪吗?”
林群道:“在谭老板的眼中,你是猪,我也是猪。”
红叶道:“在你的眼中又怎样了?”
林群凝视着她,半晌才缓缓地说出了三个字。
他说:“你真美。”
红叶的脸立刻红了,她正想拧身便走,林群已伸手把她的手拉住。
红叶吃了一惊,忙道:“你干吗?”
林群道:“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而认真,连声音也沉重起来:“谭海若敢伤害你一根毛发,我就算拼掉这条性命,做鬼也不放过他!”
红叶呆住了,她看得出,林群在讲这几句话的时候,的确是很认真的。
而就在这时候,琴之和管之的声音已传了过来。
这两个白衣童子虽然年纪轻轻,但看来并不怎么天真漫烂,而且经常都老气横秋,就像已经打滚了几十年的老江湖。
林群喜欢小孩,但却不喜欢这一种。
这种小孩年纪轻轻已经如此,将来长大之后会变成怎样,那就很难逆料。
琴之和管之既然来了,林群自然只好放开了红叶的手。
琴之走了过来,对林群说:“大蚂蚁刚才曾经来过这里。”
林群道:“现在呢?”
琴之道:“走了。”
林群道:“怎么刚来一会就走?”
琴之道:“他说谭老板还有事情嘱咐他去办。”
管之却摇头道:“大蚂蚁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只是向咱们打手势。”
琴之瞪了他一眼,“你少抽我后腿好不好?”
管之道:“我不是抽你的后腿,只是要向林公子解释清楚,否则他会以为你在撒谎。”
琴之想了想,点头道:“不错,这次是你对了,琴之这厢向你赔个不是。”
管之笑了笑,道:“大家是兄弟嘛,在公在私都是应该向你提点提点的。”
听见这两位“仁兄”的控调,林群真有点受不了的感觉。
琴之忽然拿出了一只红色的锦盒子,递给了林群。林群一怔,接过后打开一看,只见盒子里有一只十分精致的瓷瓶子,不禁又是愣住:“这是甚么东西?”
管之接着把一封信笺递给林群,道:“你看看便知道了。”
林群把信笺拆开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谭老板派大蚂蚁把解药送来,但这解药却也不是永久性的,过了两年,若没有真正的解药,林群仍然会头发落尽,生满疔疮毒发而死。但林群生性豁达,对于生死并不看得如此重要,既然这瓶解药可保两年之命,那么最少在这两年内,自己是可以无牵无挂地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