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袁宅,是大户人家。
这宅院主人袁亭南,既是富甲一方的员外,也是开封府著名的大善人。
两年前黄河水灾,袁员外慨捐白银二十万两,白米九万斤,救活了不少灾民。
人人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
但这一天,袁亭南的家却给大火烧了,这是不是苍天瞎了眼睛?
目睹这场火灾发生的人,都知道这场大火并不是苍天瞎了眼,这绝不是甚么意外。
起火的地点,最少有七八处。
纵火者身手矫捷,来去如飞,显然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
袁宅之中,满门老幼,连同从仆侍婢,总共五十九人!
但大火虽起,巨宅内外,却是未见任何混乱之象。
连纵火者也为之错愕不已。
纵火凶徒,为首的是个金衣人,他戴着一副薄薄的金丝软面罩,在火光掩映下,看来更觉诡秘莫测。
没有人能透过这副面具看见他的脸孔,但他的一双眼腈,却好像能够看穿任何人心里所想着的任何事。
这一对眼睛是深沉的,可怖的。
拥有这种眼腈的人,必然具有大才智,也只有具有大才智的人,才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大事也分好与坏,大好事固然极好,而大坏事却是极坏。
这金衣人干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金衣人正在火场外,他左顾右盼,他的手下却在东寻西找。他们在找人。
这座占地广阔的巨宅,本来处处地方都有人,但火光一起,这些人居然一个都不见了,就像是水泡泡一般,忽然间就在眼前消失了踪影。
对于金衣人来说,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奇事。
但这金衣人绝非愚人,他比任何人都更精明,更老练。
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这屋子有秘道,而且他们一早就预料到本教中人会杀进来!”金衣人忽然愤怒地在咆哮!
他一生气,他身边的手下就脸色发白了。
立刻有四个人跪了下来,满脸惧色地说:“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金衣人一招手,威严十足地说:“起来,现在并不是争着认错的时候。你们也不该死,该死的是桃老匹夫!”
一个锦衣金靴的中年汉子立时应声说道:“对!桃老匹夫最该死。”
另一个白须老者也接道:“最该死的桃老匹夫已经死了,曾教主才是本教的真正救星。”其余两人也想紧接着说下去,金衣人却已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说。
他挥一挥手,就再也没有人敢说半个字了。“金衣人沉默了许久,忽然叫了一声:“萧香主!”
那白须老者立时应声而出,道:“属下在。”
金衣人道:“你敢确定,那个老尼姑,姓舒的臭丫头和桃老匹夫的小女儿都在袁宅?”
萧香主恭声回答:“回禀教主,属下是亲眼看见她们进入袁宅的。”
金衣人冷冷道:“但袁亭南是甚么人,你查清楚了没有?”
萧香主道:“袁亭南乃开封巨富,为人乐善好施,跟青萍派的寒龄师太颇有渊源,据说两人是姑侄关系……”
金衣人道:“除此之外呢?”
萧香主道:“属下所知的,就是这几点。”
金衣人道:“你有没有跟开封分舵舵主韩森村联络过?”
萧香主道:“由于事情急不容缓,属下未有余暇会见韩舵主。”
金衣人沉声说道:“本座现在要召见他。”
萧香主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找韩舵主到此。”
金衣人挥了挥手,道:“不必找了,本座在途中已派人把他召唤于此。”说到这里,声音一沉,忽然喝道:“韩森村!”
立刻有个灰衣汉子应声而来,道:“属下在!”
金衣人“唔”的一声,道:“你到此多久了?”
韩森村逭:“属下刚到不久。”
金衣人道:“袁亭南是开封的巨富,你是本教开封分舵舵主,现在本座问你,袁亭南倒底是甚么人?”
韩森村道:“袁亭南是桃东来的私生子。”
金衣人嘿嘿一笑,道:“答得好!但你怎知道这等大秘密?”
韩森村道:“属下从前是桃东来与袁亭南之间的桥梁,桃东来并非时常见他,但却又想知道他一切情况,所以就派属下看管着袁亭南。”
金衣人道:“袁亭南是否知道,他的亲生老子就是紫气宫的桃东来?”
韩森村道:“袁亭南早已知道。”
金衣人道:“这对父子感情如何?”
韩森村道:“两人见面虽少,父子之情却是不浅。”
金衣人道:“照你所知,袁亭南会不会武功?”
韩森村道:“一定不会。”
金衣人道:“何以敢如此肯定?”
韩森村道:“袁亭南虽是桃东来之子,但儿时曾害过一场大病,后来虽然侥幸不死,却已经脉大损,不要说练武,就是多走几步,也会支持不来。”
金衣人道:“外传袁亭南与青萍派寒龄师太颇有渊源,是否属实?”
韩森村道:“寒龄师太与袁亭南之养父袁寿芳是同父异母姐弟,是以袁亭南该叫她为姑母。”
韩森村每说一句,萧香主旳脸色就更难看几分。
金衣人忽然冷冷一笑,两眼如电般直视着他:“箫影魂,你听见了没有?”
萧香主浑身冷汗直冒,颤声道:“属下听得十分清楚……”
金衣人道:“韩舵主之言,你认为可靠不可靠?”
萧香王呆了一呆,良久才道:“韩舵主曾跟随桃东来多年,对于这等事情,当然该比下更加清楚。”
金衣人喝道:“本座只是问你一句,韩舵主的说话可靠不可靠!”
萧香主迟疑了一会,才道:“韩舵主之言,自然是很可靠旳……”
金衣人嘿嘿一笑,道:“韩舵主是本教在开封府内的首要人物,你在教中职权虽比他高,但如今进入此地执行任务,就该先跟韩舵主作出呼应才对!”
萧香主满头是汗,道:“这是属下一时疏忽之过……”
“既然知道犯了疏忽之过,本座也不会怪罪于你。”金衣人缓缓道。
萧香主面露喜色道。“谢教主。”
金衣人却又道:“本座知道你对本教很忠心,桃老儿垮台,你的功劳着实不少,所以,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萧香主面色大变,急急跪下,磕头不止:“教主,你说过不会怪罪属下的!”
金衣人冷冷一笑,道:“本座虽然不会怪罪于你,但你犯了这样严重的过错,难道你自己不会好好反省反省吗?”
萧香主颜声道:“属下已知错了,属下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疏忽!”
“斗胆!”金衣人倏地喝道:“普天之下,谁敢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因疏忽而犯错?你并不愚蠢,难道到了如今,还不知道自己最大的罪状是甚么吗?”
萧香主面色有如死灰,道:“属下不知道,属下真的不知道。”
金衣人冷冷道:“老实说,本座早已知道袁亭南是甚么人,也知道这一次围剿袁府,必然不会那么容易成功。”
萧香主呆住。
只听金衣人接着说道:“但本座仍然派遣你到这里主持大局,你可知道是甚么缘故?”
萧香主已冷汗如酱,虽然唇片启动,但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衣人冷哼一声,接道:“,两年前,你曾到开封府,是也不是?”
萧香主心里一沉,迟疑了一会,终于颔首道:“不错,那一次属下是为了买药而来。”
金衣人道:“那几种珍贵的药材,除了开封一帖堂之外,郑州长芦药局,邯郸午氏药店,大名府草农堂都绝不缺货,你怎么近路不走,有逾百下属不用,居然亲自来到这里来?”
萧香主道:“一帖堂货色最好……”
“货色最好的不是一帖堂,而是丁香楼的粉头!”金衣人的声音倏地转变得更加严厉:“尤其是银蝶,她比你府上的六个妻妾都漂亮得多!”
萧香主陡地抬起了头,向韩森村望了一眼,他这一望的时间虽然分短暂,但目光中却充满了仇恨和怨毒之意。
“你不必这样望着韩舵主!”金衣人冷冷一笑,道:“韩舵主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本座最讨厌的,就是挑拨离间,公报私仇的小人,银蝶这件事,他自始至终没有向本座提起。”
萧香主的目光垂了下去。
金衣人接道:“但本座却知道,韩舵主为了要救银蝶,曾经得罪于你,而他非救银蝶不可,是因为银蝶是他一个穷亲戚的女儿,而银蝶最讨厌的男人,偏偏就是你这位萧香主,她对韩舵主发了一个毒誓,说只要你把她强抢回去,她就一定嚼舌自尽。”
萧香主这一次连头也垂了下去,他已无话可说。
金衣人目光一转,凝视着韩森村的脸,道:“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韩森村躬身回答:“是的。”
金衣人道:“你为何一直不向本座说及?”
韩森村道:“这等无关重要的小事,属下不敢烦扰教主。”
金衣人冷笑道:“但对萧香主来说,却是绝非小事,你可知道,在这两年之内,他曾三次向本座诉说你的不是?”
韩森村道:“教主英明,属下相信教主一定会有公正的决断。”
“难得你对本座有此信心!”金衣人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实不相瞒,萧香主加在你头顶上的罪名,虽然并不严重,但按照本座的规矩,这些罪状已可以让你武功尽废,然后剜目断足,充军至塞北之外。”
韩森村面色一变,但却还是沉默着。
只听金衣人接着又道:“但本座的眼睛不瞎,耳朵不聋,人也没有胡涂得是非不分,萧香主虽然想陷害你,但本座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动你一根毫发。”
韩森村深深的吸了口气,道:“教主明察秋毫,属下感激不浅。”
金衣人道:“你不必感激本座,最重要的,是你根本未曾犯错,萧香主的目的只是想借刀杀人而已。”
萧香主脸上已无一丝血色。
但他突然嘴角流出血,而且流得很厉害。
金衣人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银蝶的毒誓,居然报在你的头上来了,这真是异数,这真是异数!”
萧香主已痛苦地在地上乱爬,韩森村突然在他的背上刺了一剑。
金衣人瞧着韩森村,又道:“萧影魂自作自受,你是不必放在心上的,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天枫堂的香主,本座相信你不会令人失望。”
韩森村忙跪拜道:“教主洪恩,属下没齿难忘。”
金衣人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韩香主不必太多礼了。”
韩森村应了一声,然后缓缓站起。
金衣人环顾四周一眼,忽然冷冷一笑,道:“好狡狯的袁亭南,他分明早有准备,所以才能迅速地把家眷庄丁带走,此人实不可留。”
韩森村说道:“要不要派人去搜索一下?”
金衣人摇摇头,道:“不必了,就算搜也不知从何搜起。”
这时候,火焰已把袁府烧得七七八八,在大大小小的房舍楼阁里,再也不可能找到任何人。
袁府里的人当然都已走了,否则金衣人的手下一定可以看见火场中混乱叫喊的情况。
但火场里很平静,好像烧掉的只不过是一堆已弃置了的垃圾。
就在火光熊熊之中,忽然有三条影子跳入火场内!
他们“跳”的姿势十分怪异,居然是背对着火“跳”过去的。
韩森村目光锐利,一眼就已看出这三个人并不是目己跳入火里,而是早已给人杀掉,然后再被抛入熊熊烈火之中的。
“教主!”韩森村惊叫了一声。
金衣人沉声道:“韩香主,你去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
话犹未了,又有两个人给抛入火焰里。
韩森村身形立时向前疾飞而起,他一面向前急冲,腰间一柄铁刀也同时脱鞘而出。
当他向前疾标十来丈后,已看见一个人,正站在一株大榆树下,冷冷的瞧着自己。这人先后把五个人抛进火场里,而那五个人,全都是金衣人的手下。
韩森村心想:“教主刚把自己擢升为香主,正好杀掉此人,在教主面前一显身手。”
他向来自诩家传刀法十分厉害,虽见对方连杀五人,但仍然胸有成竹地挥刀奔杀过去。
“嗨!”韩森村一刀直砍,只见刀锋上带着苦练多年的内力,实在势道凌厉,虎虎有威。
那人叫了一声:好刀法!”说看也一刀挥了出去。
刹那间,只见两道刀光有如霹雳般闪起,刀光闪过后,两人都向后倒退三步。
韩森村嘴角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笑容:“你刚才是不是说‘好刀法’?”
那人点头,道:“是的。”
韩森村道:“既然你说我刀法好,为甚么我现在仍然败了?”
那人没作声,但韩森村背后却有人叹了口气,说道:“龙城璧这样说,并没有错。”
韩森村骇然道:“是……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背后那人缓缓地接着说道:“若不是雪刀浪子,你又怎会连人家的一刀也接不住?”
韩森村凄然一笑,他半边胸膛都已染满了鲜血。
他背后那人,正是金衣人。
而这神秘的金衣人也就是蓬莱教的新任教主曾宗扬!
曾宗扬在蓬莱教里,一直都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最少,他比桃东来还冷静得多。
所以,桃东来虽然武功盖世,到最后还是败亡在老曾手下。
只听得曾宗扬又缓缓地接着说:“龙城璧说‘好刀法’,绝对不会有错,但却有两个可能。第一:他说好刀法的人并不是你这位韩舵主,而是说他自己的八条龙刀法。而另外一个可能,就是虽然他在赞你的刀法好,但他的刀法比你更好,所以,你最后还是不能不败,不能不死!”
韩森村面如死灰,手一松,铁刀“呛”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他同时缓缓地转过了身大,望着面上戴着薄薄面具的曾宗扬:“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曾宗扬淡淡道:“死在雪刀浪子的刀下,这并不能算是丢脸。”
韩森村突然怒叫了起来,嘶声道:“你早就知道他是谁,也知道我连一刀也接不住,为什么还要我上前送死?”
曾宗扬笑了笑说道:“不错,本座就是要你送死,这只怪你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
韩森村惨笑一声,道:“这真是报应,我对不起桃东来,是我害了他,如今报应来了?报应真来了。”
他这几句说话,正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他现在才后悔,却是已经太迟了。
龙城璧那一刀,在他胸腹间划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这道口子虽然不算太长,但却刺得极深,韩森村勉强支持到这时候,最后还是身子僵硬地倒了下去。
曾宗扬只是瞧着龙城璧,两人互望了很久,他才淡淡地说道:“听说,听说五年前,你曾经到过海蛟岛上作客?”
龙城璧点点头,道:“不错,海蛟岛是个很好的地方,我在那里住了半个月,离去的时候实在很舍不得。”
曾宗扬道:“但你可曾听说过,海角巨灵神高一冲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龙城璧说道:“当然听过,而且在我初出道江湖的时候,就已听人说过了不少次。”
曾宗扬道:“但你却居然能在那岛上,一呆就呆上了十几天。”
龙城璧道:“这是缘份。”
“缘份?”
“不错,高岛主的脾气虽然古怪一点,但却是个至情至性的好汉。”
“你和他一见如故吗?”
“恰恰相反。”龙城璧悠悠地一笑,道:“在下第一次遇上高岛主,就跟他大打了一场。”
曾宗扬“哦”的一声,道:“原来是不打不相识。”
龙城璧道:“一见如故固然是人生乐事,但是大打一场之后才交上的朋友,往往也同样值得珍惜。”
曾宗扬道:“所以,只要高一冲有事,你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龙城璧道:“不错,因为倘若在下出了岔子,高岛主也一定会全力相助的。”
曾宗扬道:“但这一次,高一冲闯了弥天大祸,你是绝对救不了他的。”
龙城璧道:“能否救得了他,那是另一回事,但最少总要尽几分力,否则只怕晚上很难睡得着觉了。”
曾宗扬道:“阁下果然是个重义气的好汉,但本座可以告诉你,高一冲已在郓城死了。”
龙城璧深深地吸了口气,曾宗扬望着他,又道:“你不相信吗?”
龙城璧耸了耸肩,道:“就算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几分,他本该已到了开封的,但直到如今,大家还没有听见高岛主的消息。”
曾宗扬说道:“你是不是很想为他报仇?”
龙城璧道:“高岛主若真的有了不测,要为他报仇的人又岂止我一人而已?”
曾宗扬说道:“但你最少应该是第一个。”
龙城璧道:“也许是的,但只要害死高岛主的人仍然活着,那么要为他报仇的人就绝对不会有最后一个。”
这话有点玄,但却并不难懂。
——一个死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千千万万个,而这些为了正义,为了友情而敢于牺牲的人,是永远不会给邪恶势力灭绝的。
还有,这种复仇,已不仅限于是对付一个人,或者是一个江湖组合,而是正义向邪恶作出的决战。
曾宗扬笑了,他的笑声听来就像是午夜里的猫头鹰:“浪子,你应该知道,高一冲这次是在跟谁作对罢?”
“这人当然就是你!”龙城璧忽然紧绷着脸,声音也转趋严厉:“老曾,你虽然手段毒辣,城府深沉,但想一下子就把桃宫主连根拔起,只怕还没那么如意!”
曾宗扬直视着他:“你也算是桃东来的根吗?”
龙城璧道:“是的。”
曾宗扬道:“但本座从来没有听见他提起过你。”
龙城璧道:“桃宫主本来就不认识我这个武林小辈,我也从来没有拜会过他老人家。”
曾宗扬道:“但你现在却要为了桃东来的事,来跟本座作对!”
龙城璧道:“桃宫主虽然不是甚么仁义大侠,也算不上是正人君子,但若和你这位叛徒相比,他龙人家却强胜过你千万倍。”
曾宗扬一笑,道;“好啊!既然你极憎厌本座,何以还不动手?”
龙城璧道:“现在动手,划不来!”
曾宗扬道:怎么划不来?”
龙城璧道:“敌众我寡,一动上手,在下必定会大大吃亏。”
曾宗扬怪笑一声道:“本座还以为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
龙城璧说道:“匹夫之勇,难完成大事。”
曾宗扬道:“如此说来,阁下是留以有待了?”
龙城璧道:“除魔降妖,本来就不必急于一时。”
曾宗扬陡地大笑,道:“好狂的口气,你要等到甚么时候,才敢来捋本座的虎须,拔本座的虎牙?”
龙城璧说道:“反正是有一场热闹,咱们何不等到三天之后,在朱仙镇一较高下?”
曾宗扬哈哈一笑,道:“三天之后,朱仙镇本来就是好戏连场,八派十一帮的刀剑大会,就在镇上举行,你想在那一天把场面弄得更加热闹,本座若不奉陪,那就太没意思了。”
龙城璧也学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一番,道:“就只怕你害怕太热闹的地方,不敢杀入朱仙镇去。”
曾宗扬道:“这种激将的说话,实在多此一举,袁亭南今日溜得快,就算是他袁家祖先有灵好了,朱仙镇一役他若敢亲自到场,本座才算是佩服他!”
龙城璧又是“哈哈”一笑,也不再说甚么,掉头就走。
曾宗扬凝视着他的背影,眸子里涌现出一种可怕的杀机。
但他一直没有动手。
他知道,龙城璧正在忍耐着。
龙城璧能够忍耐着,自己为甚么不能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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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府失火,固然是烧得天昏地暗,而在宏庆楼头,更是杀声喧天,血溅处处。
雍大娘钳制着唐竹权,正欲要挟卫空空之际,宏庆楼门前,却有十几个人厮杀起来。
那三个怪人乍闻激战之声,不禁精神大振,老大首先说:“外面已经打得天翻地覆,准是师父来也!”
老二道:“不对,师父只有一人,怎会打得如此热闹?”
老三道:“一个打十个,就会热闹起来啦!”
老大道:“若是一个只打九个,是否就不算热闹?”
老二道:“一个打十个,自然比一个打九个热闹得多。”
老三道:“若是一个打十一个,那就更加热闹百倍了。”
老大皱眉道:“一个打十一个只比一个打十个多了一个,比一个打九个也只是多了两个,最多只能算是热闹一点点而已,便连一倍也多不上,又怎会更加热闹百倍起来?”
老二道:“其实一个打九个跟一个打十个都是差不多,就算是一个打十一个十二个也差不到甚么地方去,但师父若加上了咱们三个,那就是四个打九个或者是四个打十个,又或者是四个打十一个,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热闹哩!”
老大点头不迭,说道:“对极了,若师父一个人可以打九个,再加上咱们三个,那么四个人就可以打三十六个,若师父一个打十个,咱们四个就可以打四十个,如此类推,想不热闹得天旋地转也很难的了。”
老三奇道:“热闹会使天旋地转吗?这个究竟怎一样旋转法?”
老二道:“问是多余的,咱们出去打一场硬仗才是正经事。”
老三道:“为甚么一定说打硬仗?说是打软仗不行吗?再说世间上有不少好汉能以一挡百,甚至挡千挡万,已是万夫不当之勇,倘若师父在外面正在以一挡万,那么再加上咱们三位大法师,岂不是可以抵挡四万大军吗?”
老大道:“‘抵挡’两字太不中听,好像咱们只是一味落在下风负隅顽抗似的,所以应该说是‘歼灭’,那才够威风凛凛!”
老三大笑,道:“如此好极,咱们且杀将出去,把那四万大军杀得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他说到“片甲不留”这句话的时候,老大和老二已跳越过栏秆,身如怪鸟般飞泻下去。
老三唯恐慢了,也立时急追跳下去,但他才跳过栏杆,下面已有人一剑挥斩上来。
“啊呀!”老三怪叫了一声,总算他身手不慢,虽然人在半空之中,仍然能够侧身飞闪开去,
但那九剑又再紧逼过来,就像是影子一般寸步不离老三的身子。
老三毕竟全然没有预料到一跳下去就有人疾攻上来,可说是吃亏之极。眼着这一剑再也难以躲避开去,忽然又有一道青光,从下面暴飞而至。
老三心想:“这次命可休也矣!”
谁知第二道青光却不是射向他,而是把第一个击杀老三的人头砍掉下来。
老三往栏杆外一跳,以至落到地面上的时间,只是极其短暂,最多也只比眨一眨眼间稍为长久些少而已,但就在这一瞬之间,老三已在死亡边缘上打了一个转回来。
老三才站在地面上,就听见一人在身边说:“我叫小五,杜小五。”
老三瞧了那人一眼,笑道:“很好,你的剑法很好,但名字更好。”
小五一笑,道:“这名字简单平凡,有甚么好?”
老三道:“我是老三,你是小五,老三当然比小五大,所以我大可以称呼你一声五弟啦。”
小五摇摇头,道:“不对,你且伸出三根手指,然后又用另一只手伸出五根手指,看看到底是三根手指大还是五根手指大?”
老三道:“不用伸了,当然是五比三大。”
小五道:“这就是了,所以小五比老三还是要大得多的。”
老三大不服气说道:“这算是甚么道理?”
小五道:“道理中的道理!”
老三道:“但老二却一直说他比我老三大。”
小五说道:“这是他一直都在骗你之故!”
老三大怒,道:“对了!老二自出娘胎便一直在骗我,我现在就要去打扁他的鼻子。”
小五笑道:“他一出娘胎就骗你,但那时候你又在甚么地方?”
老三抓了抓下颚,一时之间胡涂不堪,这大大小小先先后后的简单问题,他居然弄来弄去还是弄不清楚。
小五越看越好笑,冷不防两支铁枪同时分从左右戳杀过来。
小五长剑一荡,把右边一支铁枪挑开,老三同时怒喝,急抓左边铁枪,顺势猛力向前急推出一掌,那使枪的人料不到对方掌势来得如此急速,正待变招自保,老三却拧腰翻身飞起,居然撤掌换脚,一脚重重蹬在那人心窝之上。
这两三下招式虽然简单,但却势如浪潮,一气呵成,那人心窝中了一脚,登时大叫一声,仰身跌倒地上。
这时候,小五也已杀了另一名敌人,老三叫道:“外面热闹得很,咱们杀将出去!”
小五道:“三弟,你拳脚功天好厉害,五哥佩服得紧。”
老三“唔”了一声,虽然明知自己忽然做了“三弟”,此事甚是不妥,但五比三大这种计算方法,却又是“合情合理”,也就只好就此“唔”了一声含糊地混过去就算。
这时候,宏庆楼外,正有十几个人展开激战,老三大叫着道:“师父,勇勇来也!”他才叫出了六个字,已有十七八件暗器向他身上招呼,老三腾挪闪避,余下来还有四五枚金钱镖全都给小五用剑削成两截震飞开去。
老三又在大叫“师父”,老大陡地喝道:“师父还没有来,你在叫甚么鸟?”
老三一怔,接着道:“既然师父没有来,咱们为甚么要打架?”
老大道:“师父虽然没有来,但他老人家的‘神蛟木令’却已来了。”
老二的声音也在另一边响起,道:“这叫化子是师父时常提起的丁黑狗……”
“黑狗乃补身妙品,师父是最爱吃的。”老三哈哈一笑:“想不到丐帮弟子也有此等雅号。”
老大道:“这不是甚么雅号,而是真真正正的名字,你们千万别胡说八——吔!”原来他只顾说话,腿上给一个黑衫汉子砍了一刀,所以“吔”声叫了起来。
这黑衫汉子一刀得手,又再进招,冷不防有人从后面一拳打了过来。
等到那黑衫汉子听见刚劲拳风逼至的时候,再想闪避已太迟了。
只听见“蓬”然一声,那黑衫汉子立时向前急仆丈二,嘴里“哇”的吐出大滩鲜血来。
老大立时把他的刀抢了过来,不由分说连斩八刀,他面斩一面骂:“他奶奶个熊,你这刀法算是老几?也不瞧瞧老子这手‘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罗汉观音密宗大刀印’,这下教你祖宗十八代都瞧得屎滚尿流放屁掉眼泪!呸!斩斩斩斩斩!”
在他身旁的丁黑狗不禁听得为之啧啧称奇,甚么“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罗汉观音”也还罢了,最后那五个字真是听得令人连耳朵也直竖起来,须知西藏密宗大手印功天名震中原,那自然是人尽皆知的,但“密宗大刀印”这名堂,丁黑狗却是从未听说过。
不消说,这又是在瞎扯吹牛,但不管他瞎扯也好,吹牛也好,这八刀委实极其厉害!只见刀光霍霍,直上直下地猛攻将过去,那黑衫汉子本已受伤,这八刀他如何还能闪避得了!等到老大连叫几声“斩斩斩斩斩”之际,他的左右臂骨已同时折断,脸上、脖子上各吃两刀。还有两刀,更在他胸膛间剖开了两条长达尺半的口子,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没有任何人还能够活下去,就算要让他死三次,这些重创还是未免嫌太多了。
老大砍了那人八刀,怒气稍平,转睛一望,见一拳伤了黑衣人的是个黄衫汉子,不禁抱拳一笑说道:“大恩不言谢,但你这点小恩,我是非要谢过不可的。”
黄衫汉子也抱拳一笑:“俺叫秦沧,甚么大恩小恩的,秦某愧不敢当。”
老大咧嘴一笑,道:“大丈夫讲究的是恩怨分明,你若救了我最亲爱的人,譬如说是我师父,这就是大恩,你若救了我,那就是中恩,中恩者,即是不大不小之恩也,但你刚才就算不出拳揍那厮,我也决不会死在那厮手下,只不过你揍了他一拳,我动手夺刀杀他就更容易一点而已,所以这就只能算是小恩,虽然你秦老兄必然他妈妈的施恩莫望报,但我职责所在,还是非要向你说一声多谢不可。”
秦沧不仅又好气又好笑,而且又感到大为奇怪,忍不住问:“你有甚么职责所在?”
老大又是呵呵一笑,接着却脸色一转本正经地说道:“本人忝为东海海蛟岛岛主座下首席大弟子,又是威震大江南北两路中原三大法师之首,所以本大法师若其身不正,行事若颠三倒四的话,影响之巨大,实在是难以言喻的。”
秦沧听得如在雾中,只好忍住了笑也煞有介事般说:“原来如此,秦某佩服!佩服!”这时候,形势已渐分明,原来宏庆楼外一场混战,是朱乔、丁黑狗、杜小五和秦沧发动的,这四人的武功虽然参差,但却很合得来,再加上三怪杀出,看守在宏庆楼外的一群黑衣人终于溃不成军,非死即伤,只剩下两人狼狈地逃了出去。
但这些黑衣人,是从蛇谷来的,还是曾宗扬直接派来的手下,三怪可懵然不知了。
至于朱乔等人也是不甚了了,他们只知宏庆楼内杀机四伏,又听说唐竹权和卫空空也在楼上,一定要上楼看个究宽,却给这群黑衣人拦截,终于打了起来。
幸而那群黑衣人的武功,并不算厉害。众人总算是大获全胜,接着,小五首先向宏庆楼冲了上去。
但他方奔上一半楼梯,就已听见一阵惊人的巨响,从楼上传了下来。小五抬头一望,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个人,正蜷着身子,从楼梯间滚动着直跌下来。
若是普通人这样子跌下来,声势绝不会如此浩大,但这人并不寻常,当他蜷着身子的时候,哪里还像是一个人,简直就像是巨熊一般,又像是山崩了,一块大得惊人的石头,正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疾滚而至。由于这人滚动的威力是如此巨大,宏庆楼的梯级已有几处给他撞得“喀喇喀喇”响个不停,虽然没有给他弄塌,却也为之崩断不少。
而就在这人滚动下来的时候,丁黑狗已叫道:“是唐大少爷!”
其实,他这一叫未免有点多余,若不是唐竹权,又有谁能在滚下来的时候发生如此惊人的震动声响?
这团肉球来势汹汹,他不但可以压扁一个人,甚至可以压扁一头大河马。
小五不是大河马,也不是小河马,就说他是马,也只是一只很细小很细小的小马而已。
但小五的勇气却比大河马的还大,当他知道这人就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的时候,神情立时就由惊诧变为冷静起来了。
他不但没有闪避,反而向上迎冲过去,要把唐竹权庞大的身躯接住。
丁黑狗失声叫指:“小心!”
话犹未了,唐竹权已滚跌下来,小五居然真的把他抱住了。
老三在后面大笑,道:“你抱住了一个好胖好大的娃娃!”
小五抱住唐竹权,虽然勉强可以支持得住,但额上已淌出汗水,更有一条条青筋怒突出来。
唐竹权瞧着他,立刻就说:“你懂不懂解穴?老子给人点了几处穴道,自己冲开了三四处,但还有商阳、神门、少冲三个穴冲之不开……”
小五还未回答,老三已标了上来,笑道:“这可容易之至。”就在说看这六个字之间,他已把唐竹权这三个穴道拍活过来。
小五一皱眉头,说道:“你不会搅错罢?”
老三也是皱看眉,道:“我是中原三大法师之一,这点小小法门又怎难得倒我呀?”
就在这时,唐竹权双臂一伸,大叫道:“老子又来也!”小五当然不再拖住他了,他向小五说了一声多谢,接着又向楼上冲了上去。
但他才冲上去,又有一阵砰然巨响传来,原来又有一人从上面滚动而至。
唐竹权一见这人滚下来,立时怒吼一声,不由分说一拳撞了过去。
那人挨了一拳,却也没有出声,身子依然向下面直滚下去。
小五侧身揪住那人,老三“呵呵”一笑,道:“这混蛋叫白吼山,叹,他妈妈的怎么竟然已咽了气?”
小五道:“他后面半边脑袋都给削掉了,又怎能再活?”
唐竹权道:“酒囊在上面跟蛇谷的老蛇婆厮杀起来啦!”
老三说道:“管他娘的,先把那老蛇婆打扁了,好叫她尝一尝做死蛇烂蟮的滋味!”
唐竹权穴道刚解开,又要上楼厮杀。
但等到这一大伙人冲杀到楼上去之际,雍大娘等已从栏杆外跳了出去。
卫空空挺着剑,两道眉毛已差不多直竖起来,他满面杀气,精神十分可怕,然而,他只是挺着剑向前指,却没有紧追出去。
唐竹权瞪了他一眼,忽然叫道:“酒囊,你受了伤?”
卫空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沉声道:“雍大娘不愧是金皮蛇王的传人,若真的拚命,我们这里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他这番说话已很明显,若是单打独斗,雍大娘绝不会怕了己方任何一个人,但如今己方人多势众,雍大娘自知难占便宜,所以才匆匆带着黄清儒等人离去。
唐竹权狠狠的跺了跺脚,过了一会才道:“好好歹歹,你总算宰了白吼山,那老蛇婆必然已吓的心惊肉跳。”
卫空空摇摇头,道:“你弄错了,白吼山不是我杀的!”
唐竹权一呆,说道:“不是你又是谁人?”
卫空空微微一笑,说道:“是雪刀浪子。
“龙城璧?”唐竹权立刻跳了起来:“龙老弟,你躲到哪里去了,为甚么不出来见老子?”
“他饿了?”
唐竹权又是为之一呆:“这又是甚么意思?”
卫空空道:“你若饿了会怎样?”
唐竹权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马上去找好吃的东西来填饱肚子。”
卫空空笑道:“他也不例外。”
“是厨房!”唐竹权道:“现在店堂内正弄得乱七八糟,反而厨房里最是干净,也有最多裹腹之物!”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也饿了。”老大立刻有了反应,另外两怪虽然甚么也没有说,但却比老大还快冲进厨房里。
龙城璧果然在厨房里,他也是真的很饿了,一只贵妃鸡最少已给他吃掉了一大半。
唐竹权哈哈一笑,道:“刚杀了人,仍然胃口大开,你真行!”
龙城璧咬着一条鸡腿,叹道:“倘若杀了人就不想吃,那么不必等别人来报仇,自己便已先饿死了。”
唐竹权又是一阵大笑:“说得好,这世间上该杀之人成千上万,杀了就杀了,就算用这些人的头壳来盛饭吃,老子也同样吃得津津有味!”
他也绝不怠慢,在厨房里东翻西找,最后找到了一盅炖得稀烂,香味扑鼻的鱼翅,也不管它烫热,捧起大盅仰首便喝。
龙城璧道:“还有三天,就是刀剑大会之期,到时一定很热闹。”
唐竹权说道:“刀剑大会是小事耳,曾宗扬把蓬莱教吞掉,又网罗了不少黑道高手兴风作浪,这才是他奶奶的天下大麻烦!”
龙城璧道:“现在曾宗扬的目标,是要追杀桃桃儿,据说,真正的蓬莱宝典,就带在桃桃儿的身上。”
唐竹权“噫”的一声叫起来道:“这可不妙,这女娃娃本来就很危险,再加上身怀异宝,老曾更是非要把她抢过来不可了。”
龙城璧道:“但她现在很安全。”
唐竹权道:“谁在保护她?”
龙城璧道:“袁亭南,寒龄师太,还有几十个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
唐竹权怔了怔道:“那袁亭南是甚么人?”
龙城璧道:“桃东来的儿子,私生的。”
唐竹权又是一呆,但随即又苦笑道:“这也不是甚么奇事。”
龙城璧道:“曾宗扬派人到袁家纵火,但袁亭南却带着所有的人逃入秘道,远离而去。”
唐竹权道:“袁亭南要带着这些人远走高飞吗?”
龙城璧道:“不,他要跟曾宗扬决一死战。”
唐竹权姆指一竖,道:“有种,有骨气,不愧是桃东来的私生子。”
龙城璧却皱起了眉,道:“但我总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唐竹权道:“你是怕袁亭南那些人打不过老曾?”
龙城璧说道:“这也固然是有点担心了。”
唐竹权一拍肚子,用力地摇摇头道:“不怕,不怕!老子在这里,酒囊在这里,还有你也在这,咱们就只当老曾是个屁好了!”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但恐怕事情还不是这样简单。”
唐竹权一怔,道:“大不了付诸一战而已,难道你认为还有甚么蹊跷?”
龙城璧说道:“那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
唐竹权笑道:“想不到你也有胡思乱想的时候。”
龙城璧道:“但愿我的确是在胡思乱想。”
唐竹权哈哈一笑,说道:“这里虽然有不少裹腹之物,但却不见有迷魂汤,来!来!来!我们且到里面去喝个痛痛快快的!”
他一面说,一面大步向厨房外走出去,但龙城璧却没有跟随着,因为丁黑狗在唐竹权离去后,就向龙城璧走了过来,脸上的神情看来十分凝重。
龙城璧知道,丁黑狗有话要对自己说,而且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他心里希望,丁黑狗带来的不会是坏消息。
但他失望了,因为丁黑狗第一句话就说:“海蛟岛岛主已死。”这句话就像是锤子般猛力撞向龙城璧的胸口。
这消息坏透了,但却并不能算是太大的意外。
连桃东来那样的人物也尚且遭了殃,高一冲之死,实在—点也不出奇。
龙城璧只是感到心头沉痛,异常的难受。
因为像高一冲那样的朋友,对龙城璧来说,简直就等如守财奴眼里的十万两金子同样重要。
守财奴重视一分一毫金钱上的利害得失,龙城璧却重视一点一滴绝非金钱所能买得到的友情。
十万两金子失去了还可以有机会赚回来,但人若死了,那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
然而,友情却又是永恒的,高一冲虽然死了,但他和龙城璧之间的友情却是永远存在。
丁黑狗不断地说话,龙城璧的拳头,也渐渐地握得更紧。
最后,他对丁黑狗说:“我会的,我会的!”
丁黑狗沉重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挑起高岛主这副担子,你本来就是一个专替朋友火中取栗的人。”
阳光满天,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对于豫、鄂、湘、鲁、冀这几省的武林人士来说,今天不但天气很好,还有一个难逢的盛会,很快就会在这里举行。
这里就是朱仙镇,今天最少有四五千名武林人物,从四方八面涌至。
在这几千人之中,大部分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而来,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隶属于八派十一帮。但他们都不知道,这一次刀剑大会,可说是危机四伏,一场可怕的武林浩劫,随时都会在朱仙镇上爆发。
在这种场合里,必然聚集了三山五岳,各门各派的高手。
据说,八大门派虽然以名门正派自居,但每一届刀剑大会,昆仑,峨嵋,华山,点苍四派都暗中派人前来观战,有一次,擂台下甚至还有两个老头儿,被入认出他们就是武当派中,人称“白鹤双飞”的云玄、云虚两位道长。
接着,又有人说少林派也有高僧混在场中,虽然未经证实,但却也足以说明了八大门派对于历届的刀剑大会,表面上不屑一顾,暗地里还是颇为关注的。
而这一届刀剑大会,最多人注目的,自然就是白云派和海蛟岛。
但谁也没看见海蛟岛和白云派的人。
现在,擂台下战意最高昂的,似乎是一群黑衣剑士。
这群黑衣剑士,都是八剑派中的黑衣派高手,五年前刀剑大会,黑衣派出尽锋头,总共赢了火刀门和梁家庄的五名刀客,而在这一届刀剑大会里,火刀门和梁家庄也正在养精蓄锐,准备要一雪前耻。
擂台比武快要开始了,而这一届刀剑大会的仲裁乃是泰山派的红涛道长和江南天星山庄庄玍任侠如。
这两人一道一俗,在武林中都极有名望,红涛道长以剑术超群称著,任侠如则是“浔江钓叟”翁不惑的传人。泰山派剑法招数奇幻清隽,玄门内功博大精深,这固然是人尽皆知,而翁不惑这位浔江钓叟的“江风刀法”,更是武林一绝,任侠如是他唯一弟子,对于这八八六十四路江风刀法,造诣更见不凡,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根据刀剑大会的程序,必须先由两位仲裁在台上阐明比武的规矩,而且照例又还是要说一声“点到即止,休要伤了和气”之类的说话。
红涛道长平素沉默寡言,但到了这种场合里,他的嗓子比谁都还更响亮。
就在他说到:“大家点到即止!”这句话的时候,台下忽然有人大吼一声,喝道:“少听牛鼻子放屁,听老子说几句话才是真的!”
红涛道长正在说得起劲,却有人没头没脑的抢了话头,还把自己骂得一鼻子灰,不禁为之脸色大变。
就在这时候,一个头上扎着黄巾的大汉飞跃上擂台,瞪着眼向红涛道长道:“老子有话要说,你滚开去!”
红涛道长铁青着脸,怒道:“你是何人?”
头扎黄巾的大汉嘿嘿一笑,道:“你说的不错,老子正是姓何,但是却不是‘何人’,而是名‘何隐’!”
红涛道长眼色又是一变:“你就是‘千里大盗’何隐?”
“好说!”何隐哈哈一笑,道:“老子以前是个独行大盗,但现在却是个黄旗总护法。”
红涛道长道:“甚么黄旗总护法?”
何隐道:“这是本教一个极重要的职位。”
红涛道长道:“施主身在何教?”
何隐道:”蓬莱教!”
红涛道长吸了口气:“桃教主呢?”
何隐又是一阵狂笑,道:“桃教主,现在还有甚么桃教主?”
红涛道长勃然大怒,道:“桃教主与贫道是多年相交,你怎可如此放肆?”
何隐哈哈一笑道:“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桃东来已然伏诛吗?现在蓬莱教的新教主姓曾,他老人家的名讳是上宗下扬!”
红涛道长更是面如土色,倏地长剑从背上脱鞘而出,剑光急刺何隐咽喉。
这一剑是泰山派剑法中极厉害的一着,骤然看来,它似乎是直指对方咽喉,但实则内藏变化无穷,只要敌人认定这一剑是攻喉招数,那么剑锋就会立时斜伸开去,罩在对方头顶之上!
这一剑大有名堂,乃是“五大夫剑法”中的第十六式“如龙如盖”,若不是何隐在江湖上恶名昭彰,武功又高,红涛道长是绝不会第一剑就用上了它的。
只见一剑飞来,剑风嘶嘶作响,而擂台之下,也立即爆出了如雷般的喝采声。
何隐却哈哈一笑,旋身闪了开去。
他这一闪之势甚是奇特,看似不怎么快,但他脚下倒踩七星步,瞬息之间居然已弧型般绕到红涛道长背后。
红涛道长那一招“如龙如盖”才使到了一半,岂料敌人已如同鬼魅般来到了自己背后,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忙变招,把“如龙如盖”之势化为“倒转乾坤”,希望这一着反手后刺快剑能够杀了何隐。在他想象中,就算这一剑伤不了对方,最少也可以把他逼退开去。
哪知何隐动作快得甚奇,红涛道长这一剑虽然干净利落,但是他却好像早已知道对方会有此着,只见红涛道长的剑才反刺出去,他的身子已急蹲下来。
这一蹲之势甚是不雅,说得难听一点,便像是正在出恭一般,但红涛道长一发觉他蹲下去,立时便忍不住打起颤抖来。
因为这种姿态虽然难看,但却是破解“倒转乾坤”这一剑的不二法门!
若是一般武林人物,就算他懂得这样蹲下也未必可以就此取得胜利,但何隐是老江湖,而且武功分明犹在红涛道长之上,他既然使得出这一着,自然不会捉鹿不脱角,只见他五指箕张,倏地就疾向红涛道长背后用力插去。
红涛道长闷哼一声,面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立刻有人大叫:“任庄主,不要放过这恶贼,他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
这人是鄂北金镖局的镖师“一军镇三山”葛豪,他也是镖局主人“金笔无敌”容豹的大弟子,两年前容豹在岳阳楼上得罪了何隐的一个结拜兄弟,半个月后,整座镖局就给何隐挑了,现在,金镖局已变成一堆颓垣败瓦,容豹更身中三十余刀,死在镖局大门之外。
葛豪对师父向来十分孝顺,这大仇他无论如何是要报的,但他这次来到朱仙镇却没有想到会遇上何隐,只是想找寻几个失散多年的朋友而已,谁知道冤家路窄,杀害师父的大仇人竟然出现在擂台之上!
葛豪对这独行大盗恨之切骨,那是无可置疑的,但他知道自己武功平凡,远不是仇人的对手,所以也隐忍不发,只是希望泰山派的红涛道长可以杀了何隐。
谁知红涛道长非但杀不了他,反而死在何隐五指之下,葛豪再也忍耐不注,所以才大声叫喊,希望任侠如出手,把何隐杀掉。
他是擘开了嗓门大声吼叫的,任侠如自然没有听不见之理,但他才叫到“无恶不”这三个字,就再也叫不下去了。
只见一支钢梭,不偏不倚正穿过了葛豪的口腔,然后再从他后脑穿了出去!
葛豪这一叫喊,立时就惹来了杀身之祸,而且居然还没有人知道,这一支钢梭是甚么人发射出来的。
只见乌光一闪,接着血浆迸溅,这位“一军镇三山”葛镖师便立时了帐。
但任侠如还是没有半点反应,等到大家再把目光转移到他脸上的时候,这位天星山庄的任大庄主突然就脸色发紫地倒了下去。
“是锁喉百绝针!”在他身边的一个老者陡地惊呼起来。
这老者一身银袍,赫然正是银袍教教主“万胜银刀”欧天锦,银袍教属于十一帮之一,而欧天锦的“银蟒万胜刀法”在江湖上也是极负盛名,但任侠如在他身边不足三尺,他竟然无法知道,是谁把锁喉百绝针刺在任侠如颈际之上的。
也有人以为欧天锦是在“贼喊捉贼”,但欧天锦才叫出了这六个字,一根乌黑的拐杖已迎头砸下,他空负一身武功,但在惊骇之余竟然闪避不及,他鞘中银蟒刀才抽出一半,便已给这根拐杖砸得脑浆横飞,仆跌在任侠如尸身之上!
霎眼之间,连同擂台上的红涛道长在内,已有四人惨死,群雄睹状,都不禁为之毛骨悚然,甚至在一时之间,没有人再出声。
因为葛豪和欧天锦都是在喊叫了一两句说话之后,便立刻被人用闪电般的手法所杀,显见在会场之中,到处都隐伏着何隐的党羽,在敌暗我明情况下,暂时还是少开口为上。
而且,大部分人都是看热闹而来的,看看热闹当然有趣,但若为了看热闹而惹来杀身之祸,那可真是冤哉枉也得很。
何隐站在台上,眉宇间露出了顾盼自豪之概,他干咳两声,略为整理一下喉咙才朗声道:“众位朋友,请静一静,在下有几句话要说。”
台下本来就已经一片沉静,他这么一说,这另有着数千武林人物围站着的地方更加变得鸦雀无声了。
何隐环顾四周一眼,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接着说:“这一届刀剑大会,由于两位仲裁人都先后与世长辞,所以决定实时解散,诸位有事在身的,大可以马上离开朱仙镇了。”
此言一出,本来已寂静一片的人群不禁为之哄然起来。
众人怎样也料不到,何隐竟然会讲出这种说话来。
立刻有个赤发头陀大声道:“洒家千里遥遥从吐鲁藩赶到这里瞧热闹,这大会若就此散伙,岂不是冤枉了洒家的两条脚?”
这头陀容貌奇丑,但武功极高,认得他的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心想:“原来绝命头陀也来了。”
只听得何隐在台上哈哈一笑,道:“大师要瞧热闹,大可以不必离去。”
绝命头陀怒道:“你既然说刀剑大会解散了,又还有甚么热闹可瞧?”
何隐道:“在一盏茶时光之后,这里就会变成屠场,凡是非我教中人,若是还逗留在这里,杀无赦!”
绝命头陀道:“何谓之非我教中人?你加入了哪一帮哪一教?”
何隐道:“何某刚才已说得十分清楚,实不相瞒,此时此地,有不少冥顽不灵之辈,都是蓬莱教要肃清诛灭的对象,在一盏茶时光之内,若是有不离此地者,红涛道人、任侠如等人就是最好的榜样!”
绝命头陀轰声大笑道:“放屁!洒家不来是到此瞧瞧热闹的,八派十一帮就算拚得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洒家也绝不会偏帮任何人,但你这鸡鸣狗盗之辈竟敢站在台上大放厥词,洒家第一个就不服!”
此言一出,众皆喝采。
就在众人喝采之际,在绝命头陀附近忽然有四个青衣汉子,从怀中取出黄巾迅速地扎在头上。这动作并不引人注目,但绝命头陀一眼便已看出,这四人头上所扎的黄巾,和台上何隐所扎是完全一模一样的。
不消说这四人必然是何隐同党无疑。
绝命头陀不等这四人动手,已先发制人,手中方便铲立刻向四人铲了过去。
四个头扎黄巾的汉子同时发出了一声怪啸,只见一人赤手空拳,居然欺身上前夺铲,而另外三人也各自亮出了兵刃,齐齐向绝命头陀狂袭过去。
绝命头陀以一敌四,神态尚自从容,谁知才动手片刻,又有四个头扎黄巾的汉子杀至。
这四个汉子武功更高,绝命头陀以一敌八,形势立时逆转,不消几回合,已变成一个血人。
他想冲出重围但四方八面都是敌人,他无法冲得出去。
既冲不出去,自然是非死不可了。
不消多时,来瞧热闹的绝命头陀也赔上了一条性命。
何隐嘿嘿一笑,厉声叫道:“众位朋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除非大家存心跟本教为敌,否则在下奉劝一句,还是早走早着,以免刀枪无眼,错杀了无辜!”
在转瞬之间,已有五人当场惨死,就算何隐不说,那些抱看瞧热闹心情而来的人也不敢再逗留下去了。
片刻之间,人群四下流散开去,由数千人一下子减为数百人。
在流散开去的数千人之中,甚至还有八派十一帮中人,显然,这些帮派都不愿意得罪道新的蓬莱教。
但却仍有若干八派十一帮的人留下来,那是青冥派、天池派、黑衣派、血剑派、梁家庄、天贞观、铁刀帮和雷霆帮的人。
这时候,擂台四周,出现了更多头扎黄巾的汉子,这些人其实早已混在场中,但却直到这时候才纷纷把黄巾扎在头上。
转眼间,扎上黄巾的最少也有三百余人,而最令人感到意外的,却是青冥派、黑衣派、血剑派及铁刀帮和雷霆帮的人,也纷纷扎上了黄巾!
而那些头上没有扎黄巾的,大概还有百余人。
何隐脸色一寒,突然下令:“杀!”接着,一场惊天动地的浴血战立刻就宣告开始。
头上扎了黄巾的,都是蓬莱教教王曾宗扬的手下,连雍大娘也是其中一份子。
蛇谷显然也已投靠在老曾麾下!
谁也无法估计得到,在这十余年之内,曾宗扬已秘密地控制了多少帮派,多少江湖组合和武功绝顶的高手。
这当然也是一种才能,更是一种极厉害的枭雄手段。
别的不说,就以何隐这个独行大盗而言,要令他加入蓬莱教,就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桃东来固然不会邀请何隐加盟,即使桃东来曾有此心,恐怕也无法得偿所愿。
但曾宗扬却能做到这一点。
现在,正是曾宗扬要肃清异己的时候,但这位蓬莱教新教主却没有露面。
谁也没看见他,但一场惨烈的大厮杀已在朱仙镇里展开。
雍大娘再逢卫空空,黄清儒大战唐竹权,都可算是冤家路窄。
白云派掌门裘髯仙和海蛟岛岛主高一冲都已死在郓城,这两门派都没有人率领弟子到朱仙镇,但高一冲的三个门徒却在这时候来了。
只听得老大哈哈一笑,对老二道:“原来黄巾贼党都在这里,咱们只拣头上扎着黄巾的龟儿子砍杀便是!”
老二道:“砍不得!砍不得!”
老三道:“为甚么砍不得?”
老二道:“咱们手上既无刀无斧,自然是砍不得也!”
老大怒道:“无刀无斧,难道不会去抢吗?”
老三哈哈一笑,道:“老大说得对,咱们抢掉那些龟儿子的刀刀斧斧,然后用这些刀刀斧斧把所有龟儿都砍翻了,也好教天下英雄知道,中原三大法师武功厉害,人材出众。”
老二说:“不错,中原三大法师令人钦羡,个个只羡鸳鸯不羡仙!”
老三道:“,老二,咱们又怎会弄到鸳鸯神仙头上来?”
老二道:“本法师精通天下各门各派各帮各寺各庙各教各岛各洞各观各尼庵各位武林绝顶高手前辈的各种武功,当然也精通五禽六兽七星八卦九宫十形诸式刀法,在五禽刀法之中,鸳鸯刀法最是厉害,比起大鹏刀法,神鹰刀法和孔雀开屏刀法都优胜二百五十八倍半,本法师用鸯鸯刀法大败群邪,将来江湖上的朋友自然会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老三点点头,道:“亦是道理,但五禽刀法还有一种又叫甚么名堂?”
老二想了想,道:“对了,是鹧鸪刀法,那是第八流半的功夫,不学也罢。”
这时候,处处都是厮杀拚命之声,人人都杀得红了眼,偏偏这三个怪人还有心情在胡说八道,也真是难得之至。
在这混乱而惨烈的战场里,龙城璧何在?曾宗扬又在哪里?
在朱仙镇西南,有一座古庙,庙外有一块十丈见方石坪。
石坪上有两个人,东方一人正是曾宗扬。
与曾宗扬面对而立的,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曾宗扬手中有剑,那是一把狭长而锋利的“映月神剑”。
“浪子,本座的剑已亮出了,你的刀呢?”
“在下的刀,绝不会比你的剑稍逊半分。”
“风雪之刀,自非凡品,只是不知道你刀法如何而已。”
“在下的刀法,绝对不坏,但当然也不可能是天下无敌。”
“说得爽快,说得坦白。”曾宗扬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像你这样的年青人,本座实在不想杀掉。”
龙城璧道:“在下也同样不想杀人,所以,只要你肯悔改,这一战不妨免了。”
曾宗扬道:“若在二十年之前,本座也许还可以放下屠刀,但如今却不行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只要脚步一松,就会从高处摔跌下来,死不全尸,桃东来就是很好的例子。”
龙城璧道:“桃宫主的脚步并没有松,他是给自己最亲的人推下来的。”
曾宗扬道:“那只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曾某。
龙城璧道:“在下也很想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曾宗扬道:“从前,在紫气宫和蓬莱教里,本座的地位仅次于桃东来,但本座每年所花的钱,比一个分舵舵主还少。”
龙城璧道:“桃宫主并不是个吝啬的人。”
曾宗扬道:“他当然绝不吝啬,吝啬的只是本座。”
龙城璧道:“你不喜欢花钱,讨厌挥霍无度的生活?”
曾宗扬道:“不错,本座也不喜女色,更不追求每饭美酒佳肴,多年以来,本座只是过着十分平淡的日子。”
龙城璧道:“但在这‘平淡日子’里,你腹中却满是一套一套可怕的计划,你看来不求财富,也不征歌逐色,但却在等待攫取权势的机会!”
曾宗扬道:“光是等待,那是不行的,这种事一定要自己去追求,一定要自己去冒险。”
龙城璧道:“你以为自己成功了?”
曾宗扬摇摇头,道:“本座还没有成功,而且永远也不会成功。”
龙城璧道:“怎么连你自己也没有信心?”
曾宗扬道:“这并不是信心足够与否,而是本座的计划太多,想要做的事情就算再活三辈子也无法做得全,说得难听一些,那是野心太大了。”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这是你唯一最致命的缺点,你虽然已知道了,却还是无法回头。”
曾宗扬冷冷一笑,道:“你也明知这里只有一条死路,却还不是自动送上门来吗?”
龙城璧道:“以一对一,你认为可以必胜在下?”
曾宗扬道:“你错了,本座到了这个时候已绝不会只逞匹夫之勇,要成大业,就得要有非凡的气概,非凡的手段……”
说到这里,石坪四周已冒出了一大群人。
这一群人,人人头上都扎着鲜明夺目的黄巾!
龙城璧已身陷重围,但他一点特别的反应也没有,就像是根本没有看见这一群头扎黄巾的杀人好手。
看见他这样镇定,曾宗扬也不禁赞了一声:“有种!”但接着却又喝道:“给我宰了!”
语声甫落,杀声四起。
龙城璧却一言不发,一声不响,雪刀“飒”声出鞘,刀一出鞘就连杀三入。
三人闷哼,还未倒下,又有八把剑,六件奇门兵刃攻了上来。
但这十四人才攻向龙城璧,立刻就有一半倒了下去。
四下里杀声更响,石坪上又杀出了数十人。
但这数十人头上并没有扎着黄巾,而为首一人,灰袍白发,手舞松木红缨枪,赫然正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
曾宗扬的眼色变了,他一直都在计算别人,但如今却反而给唐老人突如其来地把他反包围着。
在擂台四周,方圆三十丈内,躺下去的人越来越多了。
何隐、雍大娘虽然武功卓绝,但却居然死得更快。
原来桃东来虽然败亡,但他手下还有不少身怀绝艺的高手,一直都分散在大江南北,五湖四海之上,而为了这一战,这些平时远离紫气宫的高手,大部份都已经赶了回来,他们人数虽然不算太多,但武功俱出乎何隐等人意料之外,加上这些高手抱着哀兵上阵的心情赴战,人人都全力豁了出去,是以何隐首先给两个黑衫老者用钢鞭砸断颈骨而死,而雍大娘也给两个中年妇人—剑刺在心脏之上。
但那两个黑衫老者和两个中年妇人也没占到甚么便宜,当何隐和雍大娘伏诛后,这四人也分别在混战之中丧命。
这真是惨厉绝伦的大血战,只见处处都是血,处处都是死状极惨的死人!
而在朱仙镇东北,却有三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外。
在第一辆马车里,车门开敞,车厢内躺着了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人,这人衣着华丽,但却面无血色,只见他胸膛染满鲜血,已经死了。
在第二辆马车,车门也是开敞着的,虽然车内无人,但在马车旁边,却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白衣汉子。
而最后一辆马车,车厢已毁烂不堪,车门已被击成碎片,但车上却反而有人。
那是一个老尼姑。
她面色灰白,嘴角有血,气息甚是微弱。
在她身旁,正围看几个人。
这几个人,其中有两个也是尼姑,但却年轻得多,赫然正是懿静和懿青,而那老尼姑,不问而知自然就是寒龄师太了。
除了懿静和懿青之外,还有一个灰衣人,他面上是木无表情,怀里却抱着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女孩子。
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连那个小女孩也不例外。
就在这时候,一个满身血污,奇胖无比的大胖子冲了过来,目注着灰衣人大声道:“司马血,这里出了甚么事?”
这一天,朱仙镇真是天翻地覆,处处都出了很严重的血变。
原来那衣着华丽,身形微胖的中年人,就是袁亭南,寒龄师太受了重伤,正是他的杰作。
开封府里谁都不知道袁员外懂得使用“黑砂掌”,甚至连寒龄师太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袁亭南是桃东来的儿子,出家人宅心仁厚,她怎样也想不到袁亭南会忽然露出了狰狞面目,向自己突施暗算。
原来袁亭南虽然是桃东来的儿子,但他也和曾宗扬一样,一直暗中伺窥着桃桃儿身上的蓬莱宝典,他不惜弃掉家园,带着桃桃儿等人逃走,但却又没有远离而去,那是因为他已看准,在刀剑大会之役,曾宗扬势必与群雄拚得两败俱伤,那时候他才突然发难,必然可以把桃桃儿从舒美瑶和寒龄师太的手里抢夺过来。
可是,他怎样也想不到,杀手之王司马血也已经到了朱仙镇,而且就在他下手毒杀寒龄师太之际,立时出手相助。
袁亭南武功不弱,但又怎敌得过杀手之王的毒蛇剑法?在苦战三十招后,司马血终于把他逼退回第一辆马车之中,一剑把他杀了。
只可惜他来还是迟了一点,一直保护着桃桃儿的彩虹女舒美瑶,却已经给袁亭南的心腹武士所杀。
唐竹权知道真相后,不禁破口大骂起来。
“竹权!”倏地一个人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你又在胡乱发甚么脾气?”
唐竹权回头一瞧,立时呆住,他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唐老人也已来了。
在唐老人背后,还有一大堆人,这些人之中走得最前的是卫空空。
他本来是跟雍大娘厮杀的,但后来却给两个中年妇人抢了位置,于是,他的砍脑袋剑法也只好用在别人的脖子上了。
唐竹权厮杀得浑身是血,但卫空空身上却是干干净净,显见这一战他的对手甚是平庸,没有花费太大的气力。
在大混战中,所碰着的对手武功如何,那是要讲运气的。
当然,卫空空绝不是只拣庸手才动剑的人,他本来就跟雍大娘缠斗得难分难解,但最后却给两个妇人抢掉对手,那又有甚么话说?
但其他参战者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小五和朱乔杀敌不少,但两人身上也是伤痕累累,没有死在擂台之下算是十分好运气,但秦仓武功较差,如今已给敌人砍为肉酱。
至于唐竹权,他初时本来跟黄清儒杀得天翻地覆,但忽然却有三个怪人抢上来,硬要跟黄清儒一决高下,唐竹权也不去争,另自与三个头扎黄巾的大汉厮杀去了。
黄清儒武功虽比白吼山为高,但这三个怪人却真是极为古怪,他们样貌古怪,武功更古怪,黄清儒以一敌三,一上来就落了下风,不到二十招,就已死在三人拳脚之下。
现在,这三位“中原大法师”也跟着唐老人来了,而在这三人背后的,却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曾宗扬的野心终于消失了。
像他那样的人,只有死神才能让他的野心消失。
他对付桃东来的手法很绝,也可以算是相当成功,最少,他已曾经成为紫气宫的主人,和成为蓬莱的新任教主。
但是也却漠视了正义的力量,他未能计算得到,在桃东来败亡之后,竟然还有那许多人要为他而战。
唐老人从杭州北上,也带来了浙、皖、苏、鄂、湖五省的朋友。
这些人既是唐老人的好友,也是桃东来的好友。
就是这些人,把曾宗扬的人和野心一起毁灭。
阳光还很耀眼,朱仙镇似已回复平静。
每一个人仍然仿佛置身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
(全书完,凌妙颜录校,感谢陈胜兄提供实体书,2019.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