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昌口杀得尸横遍地之际,宏庆楼也是风起云涌,杀机四伏。
那三个怪人在宏庆楼头高谈阔论,虽然有不少事情说得似模似样,但其中也混杂了一大堆胡言乱语,教人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本来,这三个怪人东拉西扯,胡言乱语是没有谁来理会的,就算有人“侧耳恭听”,听后也赴只会一笑置之,但他们越说越稀奇,居然把话题扯到黑衫老妇头上,这就麻烦透顶了。
原来这黑衫老妇,就是蛇谷谷主雍大娘,她接任蛇谷谷主至今,已有四十余年,她平时行藏诡秘,来去飘忽,一般武林中人,就算是遇上了她,也万万料不到这黑衫老妇就是蛇谷谷主。
老三一句“梦中情人”,使雍大娘气得忍无可忍,终于挥动黑蛇魔杖,向三个怪人怒袭过去,但却在这时,卫空空也已出手。
他以剑连鞘挡住雍大娘的蛇杖,为三个怪人化解了一招。
雍大娘怒喝一声,两眼逼视着卫空空:“姓卫的小子,你竟敢跟本座动手?”
卫空空冷冷道:“这三位兄台,只是说说笑而已,雍谷主又何必为此而大开杀戒呢?”
雍大娘嘿嘿一笑,迨:“本座要杀就杀,谁都拦阻不住。”呼的一声,蛇杖又再向三个破衣怪人怒砸过去。
卫空空倏地发出一声长啸,长剑同时脱鞘而出,雍大娘要杀那三个怪人,蛇杖攻势极是凶悍。但卫空空却剑走偏锋,奇招迭起,反而在三招五式之间,把雍大娘逼退了两步。
雍大娘怒气更盛,手下招式一变,蛇杖犹似狂风骤雨般攻将过去,而且她每发一杖,劲力便似更大一分,如是者七八杖狂攻之下,卫空空又给她反逼退了四步之多。
雍大娘这七八杖,令人看得心惊肉跳,倘若给其中一杖扫个正着,只怕大半边身子的骨头也会给震断下来。
卫空空知道今天遇上了劲敌,但他绝不急乱,剑下招式仍然浑成一致,雍大娘的蛇杖虽厉害,却也无法在一时之间占到了真正的便宜。
那三个破衣怪人又在口沬横飞了,只听见老大哈哈一笑,道:“老二的梦中情人,果然是功夫不弱。”
老二道:“这情人太老,跟如花似玉的四个字相距十万八千里,请恕小生无福消受。”
老三接说道:“福有悠归,姻缘之事若然来了,就算是关上大门也是阻挡不住的。”
老大道:“就只怕这个老情人战死沙场,徒令老二好梦成空,千古遗恨。”说到这里,居然唏嘘长叹,摇头惋惜不已。
老二也大摇其头,说:“这婆娘就算战败而死,也不是战死沙场,只是在酒家之内给某位剑客杀掉而已。”
老三道:“这位剑客倒是十分难得,若不是他出手,老三就要勉为其难跟女流之辈动武了。”
老大道:“你若真的动手,务请千万小心,否则伤害了她,就会伤害了咱们兄弟的和气。”
老二作出恍然大悟之状,道:“原来老大对雍小姐如此关怀备至,那就要请大剑客剑下留人,不要伤害咱们的未来大嫂子了。”
老三忽然双手掩面,叹息道:“老二你这话儿好酸,这也难怪,好一个如花似玉的雍大小姐,两位兄长自然难免垂涎欲滴。”
这三兄弟信口雌黄,真是甚么话也说得出口,雍大娘虽然是老皮老脸,也不禁给他们说得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把三人的舌头连根拔掉出来。
但卫空空的剑法,确然不同凡响,雍大娘虽然想早早把他收拾,但越打下去,就越是觉得闲难重重,倘若自己一味想速战速决,恐怕到头来还会大大的吃亏。
到了一百招后,雍大娘的杖势已缓慢下来,因为她已看出,卫空空一直没有施展他的看家本领砍脑袋剑法,倘若自己仍然一味狂攻,耗尽了内力,等到对方砍脑袋剑法出手的时候,那就危险得很了。
这时候,卫空空一面打,一面却在找寻着一个人。
他要找的人是黄清儒。
黄清儒是蛇谷双绝之一,他看来温文尔雅,气度不凡,无论发生了甚么事情,他都能够保持宭镇定,白吼山和他相比,显然是逊上一筹。
黄清儒绝少开口,脸上神情是淡淡薄薄的,好像对世间上的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
甚至白吼山跟唐竹权大战于宏庆楼门外,他也不理不眯,只是悠闲地背负双手,不时口中念念有辞,就像个正在思索着下一句诗词的大诗人。
但忽然间,这个沉静的人不见了。
在他本来站着的地方,现在也站着了两个人,那两人正是“乌衣双煞”鲍氏昆仲。
鲍天德着了唐竹权的道儿而自断一手,虽然现在伤口已给包扎好,但一张脸庞已全无血色,仿佛全身血液都已在断腕之处流得干干净净。
鲍天行的脸色又同样很难看,这两兄弟不但脸色相同,眼神里所流露出来的光芒也是同样充满怨毒之意。
对于一般武林中人来说,乌衣双煞的确是很可怕的江湖煞星。
但卫空空却没有把这两个人放在心上,他只是想知道黄清儒在哪里。
他不再迟疑,惊天地泣鬼神的砍脑袋剑法终于出手。
当他使出“裂头斩”这一招剑法的时候,雍大娘的脸色立刻变得和鲍氏昆仲一模一样。
她是一代高手,曾经会过无数剑术名家,也曾破解过无数剑法上的不世绝学。
但她从来未曾见过这种剑法。
这种剑法杀伤力之强大,已达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它甚至已不像是人世间的剑法!
而对着这一剑,她只能有两个选择,那是避开它,或者是死在这一剑之下。
因为这几乎是没有人能抵挡的一剑!
世间上也许有人能抵挡得住它,但雍大娘却知道自己还不行。
所以,雍大娘只好狼狈逃避,而这种逃避,对于她这位成名高手来说,已可以说是一种耻辱。但她还不想死,既不想死,就算丢脸也在所不惜了。
她暗中发誓,无论怎样也要杀了卫空空,她只有用卫空空的血,才能洗清自己这一次的耻辱。其实,要在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下逃脱,已经是一件绝不容易的事。
但雍大娘武功极高,她既已决意“只逃不抵挡”,卫空空这一剑想杀她却也是难乎其难。忽听老三哈哈笑了起来,道:“想不到蛇谷谷主武艺虽然高强,居然也会给大剑客一招吓破了心胆!”
老二冷冷一笑,道:“你懂个屁!”
老大却大不以为然,帮着老三说道:“大剑客这一剑虽然杀气森森,来势凶猛,但以老婆娘的武功,倘若胆敢孤注一掷,全力反击,大剑客这一剑未必就能取掉老婆娘的头颅。”
老二道:“老婆娘若有可以反胜之机,为甚么却要像滚地葫芦般逃命?”
老三道:“这就是因为老婆娘人老矣,胆子也萎缩矣,所以不敢赌一赌也!”
老大点点头,道:“要赌这一注,必须有借城背一之勇,若不破釜,若不沉舟,犹豫不决,那么招架也是死,想逃也是多半他妈妈的逃之不掉!”
老二道:“如此说来,这老婆娘总算是他妈妈的不幸中之大幸,虽然他妈妈的不敢孤注一掷地把老命拚上去,但也有当机立断之勇,说逃就逃,一拍屁股就烟消云散,去如黄鹤!”
老三轰然叫了一声:“说得好!”
老大道:“哪一句最好?”
老2道:“当然是‘他妈妈的’这四个字最好,人人都只说‘他妈的’,咱们却多了个妈字,足见实力雄厚,能人之所不能!”
老大老二同时大笑,老三又自斟酒去了。
这一次,三个破衣怪人的“疯言疯语”,在雍大娘的耳中听来,却是有如当头棒喝,令她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又是耳根发热,面有愧色。
他们说得一点也不错!
实则以雍大娘的武功,无论如何绝对不会在卫空空之下丨
但卫空空那一招“裂头斩”,它的声势实在是太骇人,太可怕了,是以令到连雍大娘那样厉害的人物,也不敢稍撄其锋,而要狼狈逃命。
在当时,雍大娘的确认为那是绝对无法抵挡的一剑,但这时候细心一想,却又觉得那一剑虽然厉害,但自己若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勇气挥杖硬拚,倒也不见得就会必败必死无疑。
现在,她想通了,但想通了又怎样?就算这一招再倒演一次,自己又是否有勇气用性命来赌它一赌?
唉,只怕还是不行!
卫空空一斩未奏肤功,第二招砍脑袋剑法势必又再出手。
但卫空空的剑忽然停顿了,就像是空气已凝结成冰,把他的剑完全封锁住。
雍大娘忽然吁了一口气,因为她已发现,黄清儒成功了。
黄清儒已回来,和白吼山一起回来。
黄清儒还是衣衫整齐,神态如常。
但白吼山就完全不同了,他的脸庞和初上宏庆楼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只见他的右眼肿了,连鼻子也歪了,脸上血肉模糊,,就像是给人迎头打了一棍的野狗。
可是,一张这样的脸庞,居然也会流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因为他已擒获了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
当然,每一个人心中都十分雪亮,若不是黄清儒出手,两人合力围攻,倒霉的人一定不会是唐竹权。
即使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唐竹权仍然比白吼山好看得多。
最少,他的脸并未血肉模糊,鼻梁骨还没有给人打断。
他只是给人点住了几个穴道,全身无法动弹而已。
但这已令宏庆楼内的形势完全改变过来!
蛇谷谷主雍大娘的脸终于有了笑容。
她微笑着对卫空空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近数年来你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果然绝非幸致。”
卫空空也笑了笑,道:“在下这个‘酒囊’之名,是全凭有唐大少爷那样的一位朋友才不胫而走的。”
雍大娘道:“本座说的不是酒量,而是剑法!”
卫空空道:“这点微末伎俩,只能用来唬吓畴吓胆小之辈而已。”
雍大娘挨了一记闷棍,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淡然地说道:“实不相瞒,本座绝不愿意与两位为敌,只要卫大侠答应本座一件事,唐大少爷立刻就可以跟你一块儿走。”
卫空空哂然一笑,道:“雍谷主若要狮子开大口,那是不必枉费唇舌了,这大胖子跟卫某虽然有点交情,但也只不过是酒肉之交而已,雍谷主若以为在下会为了这一团肥肉而作出重大的牺牲,还是免开尊口也罢。”
三怪人之中的老三哈哈一笑,道:“这老婆娘就算把口张得再大,也只能算是大张蛇口而已,狮口两字,无论如何是用不上的。”
老二接道:“这一招‘老蛇吐信’,必然大有瞄头。”
老大道:“常言通:蛇蝎美人歹毒无比,这条老蛇婆娘自是更加厉害了。”
白吼山忍不住怒喝道:“你们三个疯子若再敢出言侮辱雍谷主,俺就先把这团肉球的鼻子割掉下来!”
老大忙道:“这可万万使不得!”
老二接道:“你这个鼻子现在已很难看,若再弄出一个无鼻大胖子出来,必然更令咱们胃口大倒,此等煮鹤焚琴,斩瓜切菜之举,真是万万使不得的。”
老三点头道:“常言说得好:‘有鼻无患’,你若使唐大胖子变成无鼻之人,那就会弄得后患无穷,一生一世也会怏怏不乐。”
白吼山冷冷一笑,道:“俺正是要让他一世怏怏不乐!”
老三“唉”的一声,顿足叹道:“你怎么蠢得如此惊人?你若割了唐大胖子的鼻子,对他来说只是一时之疼,只要几斤美酒下肚,保证他立刻就会浑忘此事,但唐大胖子人缘极佳,生死之交遍及大江南北,他的鼻子若给你割掉了,不必他亲自动手,也会有无数英雄好汉来找你算账,好比雪刀浪子龙城璧、杀手之王司马血、医谷谷主许窍之、铁汉九纹龙、风流杀手李藏珍、武当一醉真人等等……”
老二立时接道:“还有杭州老祖宗,也就是他的老子唐老人,还有八姑妈、牛妈、猪妈、奶妈及天下第一妈等等……”
老大不甘后人,急急补充着锐:“当然还东海海蛟岛的绝顶高手,岛主海角巨灵神高师父固然不必说了,单是咱们三位大法师,也就很够让你头疼。”
老三道:“何只头疼,还要眼疼、牙疼、心疼、胃疼,连放屁之时,也疼个不亦乐乎!”
老二道:“所以嘛,老三说得半点不错,你若敢割了唐大胖子的鼻子,你就必然后患无穷,一生一世怏怏不乐!”
老彐道:“就算你想长疼不如短疼,早早自行了断,那也不行!”
老大立时会意,接道:“对了,唐大胖子相识满天下,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处处都有他的生死之交,像你道种王八羔子,一经咽气,自然毋须审讯就会被拘魂使者推落第十八层地狱,你若以为从此可以安心服刑,那又错了,在那种地方,也同样有唐大胖子的生死之交,他们仍会找你算帐的!”
老二却奇道:“唐大胖子的生死之交,都是英雄好汉,又怎会在第十八层地狱里?”
老大一怔,知道出了纰漏,正在寻求自圆其说之法,老三却已哈哈一笑,道:“老二,你这一问,显见你是比不上老大见闻广博了。”
老二皱眉道:“却是何故?”
老三道:“唐大胖子乃仗义之人,物以类聚,他的生死之交当然也都是英雄好汉,但公堂审讯之事,往往甚是无稽,在人世间固然有不知多少冤狱,不知多少大好头颅莫名其妙地给狗官们砍掉下来,到了阴间,情况只怕也是他妈妈的一般无异,唐大胖子的生死之交着实太多了,自然有些已化作一缕冤魂进入丰都去也,偏偏其中又有一些给打入了冤狱,没头没脑地身陷第十八层地狱中,那又算是甚么奇事?”
这三个怪人越说越是荒诞不经,若不是雍大娘一直以眼色阻止着,白吼山早已脾气发作,一刀把唐竹权的鼻子割掉下来了。
等到三人说得差不多了,雍大娘才“呵呵”一笑,道:“原来三位是海蛟岛的高手,那真是大海冲倒龙王庙,差点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老大“噫”的一声,道:“咱们怎么忽然会变成了自己人?”
雍大娘和颜悦色地说道:“海蛟岛岛主高一冲师父,跟本座向来是很要好的朋友。一一
老二点点头,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妳跟咱们的师父是老相好。”
此言一出,旁人再也忍不住哄笑起来了。
雍大娘眉毛一皱,道:“不是甚么老相好,只是老朋友而已。”
老三大不耐烦:“是老相好也好,老朋友也好,那又怎样?”
老大却道:“既是师父的老相……老朋友,咱们可不能对她无礼。”
老二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非礼于她。”
雍大娘着一肚子气,心想:“迟早总会有一场好戏给这三个浑人瞧瞧!”但因为她心中另有图谋,此刻却是面不改容,仍然和颜悦色地说:“原来三位都是高岛主的高足吗?”
老大道:“好说!好说!”
雍大娘道:“本座与高岛主已有十年没见面了,半年之前,高岛主有位生死之交把一件很重要的物事交托给本座,叫本座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物事亲手呈交给高岛主。”
老二道:“那是甚么东西?”
雍大娘道:“本座也不知道,但那必然是十分贵重之物,所以那人在重伤之余,仍然把那物事送到蛇岛。”
老三道:“那人叫甚么名字?”
雍大娘道:“开山掌周泰。”
老三皱了镞眉,道:“江湖上叫开山掌的家伙,没一百也有八九十,周泰这个名?更普通得有如张三李四一般,如此人物,想来多半是庸碌之辈而已。”
雍大娘笑道:“这位法师说得不错,这开山掌周泰的武功,只是第三四流脚色,但这人义气深重,高岛主是十分敬重他的。”
老大“唔”的一声,道:“连师父也敬重的人物,咱们自然也要对他恭恭敬敬,就算他是个婊子养的,咱们也要将之视若神明。”
不明白此人性格的,必然会以为他又在辱骂别人了,但是老二老三却很清楚,老大绝无骂人之意,他对开山掌周泰的态度实在是十分恭敬的。
只听得雍大娘微微一笑,道:“这半年来,本座一直很想亲自到海蛟岛拜会三位的师父,顺道把周先生交托给本座的物事亲自呈送,无奈谷中事务繁重,本座真有分身乏术之叹……”
老二忙道:“这不打紧,咱们的师父很快就会来了。”
雍大娘目光一闪,道:“三位是和高岛主一块儿上路的?”
老三道:“非也!非也!”
雍大娘道:“然则三位又是如何从海蛟岛来到开封?”
老大道:“这个嘛,说来话长了。”
老二道:“真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老三道:“屈指一算,最少也有一个月光景了,在一个月之前,师父忽然神秘失踪,从此去如黄鹤。”
老大道:“初时,咱们还以为师父在岛上呆得太闷了,所以到邻近的仙女岛散散闷气。”
老二道:“咱们三人立刻驾着一艘巨帆到仙女岛找寻师父,谁知道找遍了偌大一座仙女岛,还是找不着师父的踪迹。”
雍大娘忍不住插口问道:“那仙女岛为甚么叫仙女岛?岛上没有人居住吗?”
老三道:“仙女岛当然是有仙女的,但那仙女早已升天去也。”
众人都以为这三个怪人又在胡说八道,但老大接着又说:“唉!甚么仙女升天,都只是师父胡说出来的,他这样说,只是要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睡得舒服一些而已。”
老二忽然呜咽起来,道:“师父虽然有时候很凶,但他却是天下间最好的一个好人,他所喜欢的仙女,也是天上最漂亮,最善良的一个仙女。”
老三看见老二呜咽不已,也是悲从中来,看他的样子,似乎也要大哭一场,但是他忽然咬了咬牙,道:“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老三今天不哭。”他说今天不哭,显然平时必然动不动就会大哭大闹的。
老大叹了口气,道:“甚么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还不是放屁之见?师父是当世大英雄,大豪杰,这是众所周知的了,但那仙女香销玉娟的时候,他还不是大哭了七八场吗?”
老三忙道:“你弄错了,那是个‘殒’字,是香消玉殒,不是香销玉娟。”
老二却大摇其头,道:“这一次,大哥明察秋毫,绝对没有用错半个字。”
老三大不服气,道:“胡说,这分明是个‘殒’字,他念书不多,记性又坏,如今当着这许多英雄好汉面前念出白字,我自然是要大力斧正的。”
老二道:“我说他没错就没错,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老三道:“打赌就打赌,怕的就不是个好汉!”
老二道:“输了女如何?”
老三道:“三拳!”
老二道:“一言为定!”
老三道:“驷马难追!”
老二得意地一笑,向老三招了招手,道:“此事不可以六耳,你且附耳过来,倾听二哥向你解说。”
老三摇头不迭,道:“我可不上你这个当,我若附耳过去,你一定会在我耳朵里用力吹口气,又或者是大叫一声,想震聋老三的耳朵。”
老二连忙道:“这次决不弄鬼,如有弄鬼,他妈妈的天诛地灭,他妈妈的不得好死。”他发这个誓的时候,每句话之上都加上“他妈妈的”这句奇怪的粗话,那是恐防万一有甚么差错,那么天诛地灭不得好死的也只是“他妈妈的”而已。
老三却没想到这点,立时附耳过去听听老二怎样解说“香销玉娟”这四个字。
众人都是心中纳罕,心想:“这一次,老二无论如何是输定的了,却又要敌作神秘,真是多余之至。”
谁知道老二在老三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老三的脸立刻就拉长了不少,一副颓然丧气,有如斗败公鸡的样子。
老大叹了口气,道:“自作聪明,这一次还不上当吗?”
老三“哼”的一声,一拍胸膛,道:“输了就是输了,三拳就三拳,怕的就不是好汉。”
老二哈哈一笑,道:“二哥等待此刻久矣,看拳!”说着,果然“蓬”!“蓬”!“蓬”,接连三拳,打在老三的肚子上。
这三拳打得颇为不轻,老三咬牙强忍,但额上还是不禁淌出了冷汗。
众人都是莫明其妙,不知道老三何以甘心认输,而挨上这三拳。
忽然听得雍大娘“哦一的一声,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就难怪说‘香销玉娟’才对了。”
卫空空立时冷冷一笑,道:“甚么原来如此没牙没齿?妳根本也是莫明其妙,却故意装模作样假装知道,想诱骗这三位仁兄把真相说了出来!”
他这番说话确是一针见血,雍大娘见三怪憨直幼稚,的确是故意在装模作样好让三怪自行把“香消玉娟”这四个字的怪异解法说将出来。
雍大娘的奸计给卫空空当众揭破,心中对这位偷脑袋大侠的仇恨又更增添了几分,这时候她一心想知道更多有关高一冲的事,也就暂时按捺着脾性隐忍不发,只听得老大长叹了一声,道:“其实这也不是甚么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既然大家都想知道,说出来也是好的。”
老二忙道:“你自管说,师父若然怪责,可跟老二没有相干。”
老三虽然挨了三拳,但很快又已神气十足,道:“老大别怕,师父若然怪罪,老三跟你一块背黑锅便是。”
老大姆指一竖:“果然够朋友!”
老三立刻更正,道:“不是朋友,是兄弟!”
“对!你是我的好兄弟!”老大横了老二一眼,老二也懒得理睬他,走到一张桌子旁边,顺手抓起一条鸡腿便自大嚼。
只听得老大干咳两声,才缓缓地说道:“若是一般女子魂归极乐世界,说作‘香销玉殒’是对的,但是师父所喜爱的仙女,她的闺名却叫玉娟,所以我才说她‘香销玉娟’,那才是最贴切不过。”
众人闻言,不由哑然失笑,但雍大娘和卫空空却是神情凝重,脸上却无一点笑意
因为当这两人听见“玉娟”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都不期然地想起了一个江湖上的奇女子来。
尤其是雍大娘,她忍不住便问:“那仙女姓甚么?”
老大道:“姓桃,桃花的桃。”
“桃玉娟!”雍大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对了!”老三用力地点头,道:“桃玉娟就是师父最想念的仙女,但有一天,这个美丽的仙女在仙女岛升仙云了,从此以后,师父就再也没法看见她啦。”
老二早已把鸡腿吃得干干净净,这时候又再加一句:“这位姓桃的仙女是吐血吐得太多再死掉的。”
老三道:“怎么仙女也会吐血?”
老二道:“人有人血,神仙自然也有神仙的血,想当年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天宫,把上界诸位神仙、天兵天将个个打得头破血流,这就足以证明神仙也是会流血吐血的。”
老三道:“如此说来,还是做虾兵蟹将好一点。”
老大奇道:“这又是甚么道理?”
老三道:“你几时见过虾虾蟹蟹会流血?既不会流血,也就一定不会吐血,所以师父的仙女若是个虾蟹,就一定不会吐血身亡了。”
老大“唔”的一声,道:“亦是道理,亦是道理。”
老二却大摇其头,道:“就算变成虾蟹也不一定可以长命百岁,若是个虾,迟早还不是给鱼儿一口吞掉了?若是个蟹,只要一块大石从天而降,任他背壳硬似乌龟,也是难逃变成蟹饼蟹酱的悲惨命运,所以嘛,算来算去还是做马骝的好,孙悟空就是个马骝啦,那些天兵天将,虾兵蟹将遇上了齐天大圣,还不是呜呼哀哉,兵败如山倒吗?”
老三道:“但他却又逃不过如来佛祖的五指山……”
说到这里,三怪又再陷入瞎缠瞎扯的状态。
雍大娘沉吟了一会,忽然打断了三怪的话柄,道:“你们可知道,那位桃玉娟仙女为甚么会吐血啊?”
老大立时抢着道:“师父说,桃东来是个老混蛋,是个老顽固,是个狗屁不通的婊子宫宫主,若不是这狗屁不通的老混蛋,他的仙女就不会吐血而死……”
他说得有如一团乱线,众人虽然觉得未免含糊不清,但不少稍有见识的人,当他们一听见“桃东来”这三个字的时候已是为之面色骤变。
只有卫空空和雍大娘,两人似乎早已知道这件事情跟桃东来有莫大的关系,所以面上神情虽然也有变化,但却远不如旁人那么明显。
只听老大接着又说:“桃东来是个老混蛋,那是不必说了,正是天知地知人知鬼神皆知,想来士地公公一定也已知道,但有一天,这个老混蛋却居然来到了海蛟岛求见咱们的师父……”
雍大娘不禁吸了一口气,也不敢加问半句话儿,恐防此人又再离题万里,把事情扯到十万八千里外去。
老三却嘻嘻一笑,道:“这老混蛋是坐着一艘金帆巨船而来的,他的帆船可比师父的两艘辉煌得多。”
知道桃东来是何许人也的人都不禁暗暗道:“桃宫主家财千万,武功盖世,你这个浑人的师父当然万万比不上。”
却听得老三又自笑道:“老混蛋的金帆巨船虽然不错,但遇上了我这个大法师,也就只好算它倒倒霉了。”
老二皱了皱眉:“你准是潜进船里到处撒尿。”
老三嘻嘻一笑:“光是撒尿可没甚么瘾头,老子一时高兴,还在老混蛋的卧室里大……”
老二忙道:““够了够了,这里是他妈妈的酒楼食肆,休教别人胃口大倒。”
老三笑道:“不说就不说,且让老大继续说下去。”
老大咳嗽一声,道:“那姓桃的老混蛋,据说是个架子比龟儿子还大的人,但那一次,咱们高岛主却比他还更厉害,老混蛋在门外呆了三昼三夜,师父还是不理不睬,还叫我喝令他快滚回婊子宫去。”
老二道:“婊子是甚么东西?”
老大道:“据说是一种不三不四,不五不六的女人。”
老三摇摇头,道:“婊子怎会是女人?顾名思义,当然是表哥的儿子也。”
老二“哦”的一声,忽然又问道:“那么表姐、表妹、表弟的儿子是否也算婊子?”
老三想了想,道:“当然也算,如此类推,那么表姨妈表伯表叔表太公表太婆的儿子也可算是婊子了。”
名二笑了笑,道:“这样说来,那老混蛋的婊子宫倒是热闹得很。”
老大却忽然摇摇头,道:“不,我想起了,师父那一次可不是说婊子宫,而是紫气宫。”
“紫气宫?那不是蓬莱教的圣地吗?”老二一呆。
老大熙点头,道:“对了,就是蓬莱教的紫气宫!”
老三道:“那么桃东来岂不是蓬莱教的教主?”
老大道:“对了,他身兼两职,既是蓬莱教教主,又是紫气宫宫主。”
老二道:“这倒是个大人物。”
老三道:“但比起咱们的师父,桃东来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老二说道:“所以咱们的师父毫不客气,说不见就不见,还叫他马上滚冋老巢去。”
老大道:“但他怎样也不肯走,就像个讨债鬼似的赖在门外。”
老二道:“讨债鬼是不是很凶的?”
老大道:“那可不一定,有些讨债鬼比河东狮还凶,但这个讨债鬼却像是痨病鬼似的,一直死气沉沉,哭丧着脸,完全没有丝毫火气。”
老三双手乱摇,道:“对付这种人,简直比洗澡还更麻烦,总之麻烦!麻烦!麻烦之又麻烦!真麻烦!”
老大道:“但我却觉得甚是有趣。”
老二道:“对这种人又何趣之有?”
老大得意地一笑,道:“这种人虽然看来沉闷无趣,但你若想他往日原来是何等样人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威风极了。”
老V二道:“你骂过他了?”
老大嘿嘿一笑,道:“当然骂了,我骂他是个老混蛋,老不死,老糊涂,老饭桶,老蠢猪,但他居然没有光火,只是不时对着一个瓶子看得出神。”
老二道:“一个瓶子有甚么好看?”
老大道:“那是一个瓷瓶子,很精致,很漂亮。”
老三道:“再漂亮再精致,也只不过是一个瓶子而已,又怎会让桃东来看得出神?”
老大道:“那时候,我也是和你们一般想法,但后来我挨近他身边瞧瞧,这一瞧之下,却连我也瞧得为之呆住了。”
老二奇道:“你中邪吗?”
老大道:“你大哥正气凛然,百邪不扰,百毒不侵,又怎会中邪?我呆住的原因,是因为看见了师父的仙女。”
老三喜道:“她复活了?”
老大噢道:“复活个屁!”
老二道:“但你却说看见了她!”
老大道:“那并不是活生生的桃仙女,而是在那瓷瓶之上,绘画着一个和桃仙女一模一样的大美人!”
老三目光大亮:“真的很像师父的仙女?”
老大道:“当然是像极了,不然我又怎会为之呆若木鸡?”
老二道:“既然真的那么像桃仙女你为甚么不抢了它送给师父?”
老大冷笑:“这还用你来提点吗?”
老三嘻嘻一笑,道:“老大的武功卓绝,对付这样一个没有丝毫火气的痨病鬼,还不是手到拈来吗?”
老大揉了揉鼻子,叹道:“当时我也是这样想,谁知道这老混蛋什么事情都不在乎,这瓷瓶却是他的命根子,我一动手抢夺,他就像疯子般抓住了我,又咬又打又踢,骂道:‘是不是你害死了玉娟?是不是你害死了玉娟?是不是你害死了玉娟?’他骂来骂去,都是骂着这一句话,我初时还忍让他一下,以为他发一阵疯就会停止下来,所以任由他又咬又打又踢,谁知道这老混蛋揍上了瘾,好像我若不回答,就会一直打到天黑,然后又再打到天亮似的,我想:‘君子不立危墙下,君子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他妈妈的十年未晚’于是我就说:‘玉娟不是我害死的!’那时候,我以为这句话最少也要说十遍八遍他才会罢手,谁知道他虽然疯癫,耳朵却是一点也不聋,一听见我这样说,就放开了我不再打了。
“接着,他又捧着那个瓷瓶子痴痴地看,我挨了一顿揍,知道这老混蛋着实有点武功,而且又神智不清,显然脑袋大有毛病,也就不想急急报仇了。”
老三点点头,道:“老大果然有容人之量,师父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老大接道:“你没准说错,当我再见师父的时候,把刚玉的事情一一向他诉说,他果然十分高兴,不等我同意,就冲出门外去找桃东来了。”
众人均想:“这厮的疯话又来了,高一冲是你师父,他要见桃东来何必等待你来同意?”但这时候大家都已听得津津有味,谁也没有开口去反驳他。
老大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正在全神贯注侧耳倾听,不禁沾沾自喜,忍不住加插一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妙极!妙极!”此言一出,众皆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句说话又是何所见而云焉。
幸而这种没头没脑的废话,他只是说了一句就没有继续下去。只听见老大缓缓地接道:“原来师父一冲出门,就向桃东来求借瓷瓶子,桃东来却不断摇头,怎么说也不肯借。接着,接着……”
老二道:“说呀,怎么接不下去?”
老三却白了老二一眼,道:“你怎么笨得如此厉害?这是说故事的技巧嘛,老大是故意卖一卖关子,好让大家着急起来的。”
老二道:“这种手段不好,我喜欢爽爽快快,不喜欢拖泥带水。”
老大脸色一沉:“那么你说好了!”
老二道:“说故事的本领,你向来比我强。”
老大怒道:“这不是故事,而是确有其人,确有其事,一点儿都不假。”
雍大娘连忙道:“咱们都知道这一点,别理会他,只管说下去。”
老大这才怒气稍平,过了半晌才缓缓地说下去:“师父见桃东来怎样也不肯把瓷瓶子借给他,忽然就跪了下去,还‘咚咚咚’不断的向桃东来磕头。”
老二陡地跳了起来,怒道:“胡说!师父怎会向老混蛋磕头?”
老大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这种事情大家是不会相信的,便在当日,我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咬了咬指头,着实疼了,那才相信并不是在做梦。”
老三也叹了一口气,道:“老二不明白师父当时的心境,但我却知道,为了桃仙女,就算叫师父跳进万丈深渊,他也是绝对不会迟疑的。”
老大点头不迭,道:“老三说得一点也没错,世人都只道海角巨灵神铁石心肠,无情冷酷,却只有咱们身为高足的才会知道,高岛主实在是至情至性的多情种子,为了桃仙女,就算向桃老混蛋磕头磕得头焦额烂,却又何妨?”
听到这里,不少人都在暗暗叹息,忖道:“若非听见这番说话,又有谁知道高一冲居然是个如此多情的汉子?”
老三又自叫了起来,道:“师父又磕又拜,那老混蛋又怎样了?”
老大道:“说来荒唐!荒唐!”
老二道:“快说!快说!”
老大道:“桃东来看见师父向他行此大礼,初时大哭三声,接着居然也依样画葫芦,也跪下来向师父不断地磕头。”
老二“嘿嘿”一笑,道:“总算老混蛋还识得大体。”
老三道:“这不是识不识大体,而是识英雄重英雄。”>
老二皱了皱眉,道:“这可够瞧了,如是者你磕我也磕,你跪我也跪,要等到甚么时候才能够罢休?”
老大道:“这个我可记不清楚了,但是等到两人站立起来的时候,大家的额头上都已经在流血不止。”
老二道:“真乃奇闻也。”
老三道:“这是礼多人不怪,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又正是先礼后兵,凡此种种礼数,我辈中人皆不可或忘焉。”
老二道:“师父跟桃东来互磕一番之后,却又如何?”
老大道:“老三说得对,师父跟桃东来都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师父所求者,不用说自然就是那个瓷瓶子了。”
老三道:“桃老混蛋所求的又是甚么呢?”
老大道:“桃东来想见一个人。”
老三道:“他要见谁?”
老大道:“桃仙女。”
老三道:“桃仙女已升天而去,桃东来想见她岂非难比登天吗?”
老大道:“这个自然,但他也不是真的要上天见桃仙女,只是想到她的坟前拜祭一下而已。”
老三道:“这倒不难,直往仙女岛便是。”
老二道:“但桃东来又怎知道桃仙女葬在仙女岛?所以他是非要求求咱们师父不可的。”
老大道:“师父也未免是太迂腐了,桃东来想拜祭一下女儿,他又何必诸多留难?”
老二道:“这不是迂腐,而是不近人情!”
老二冷冷一笑,道:“好啊,你在背后说师父的坏话!”
老三道:“你也不是说师父迂腐不堪吗?”
老二说:“我只是说他迂腐,可没加上不堪这两个字。”
这一次老三落了下风,立时见风转舵,不再理会老二,只是望着老大说:“后来师父有没有带他到仙女岛?”
老大点点头,道:“后来师父终于答应了,因为桃东来也答应把瓷瓶子借给他瞧瞧。”
老三叹了口气,道:“这两位都是一世之雄,却为了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争缠不休。”他本来一直郎说桃东来是个老混蛋,但这时候又把他说成是个一世之雄。
老二道:“老大,你有没有跟着往仙女岛?”
老大道:“这个自然少不了大哥的一份儿。”
老二苦着脸望着老三道:‘那时候你和我到哪里去了,为甚么岛上发生了这许多重要的事情都只有老大一个人知道?”
老三搔了搔脖子,半晌才道:“我记起了,那时候你害了病,至于我嘛,却是忙着施肥。”
“施甚么肥?”
“嘿嘿,你真的他妈妈的有所不知了,海蛟岛繁花似锦,草木丛生,我的功劳不小,若不是我天天到处撒尿和大……”
“大你的春秋大梦!”老大立时喝道:“现在你说还是我说?”
老三舌头一伸,嘻嘻笑道:“是你自己不说我才说的,你若有话要说了,我这些说话就只好不说啦。”
老大冷哼一声,半晌才道:“师父乘坐着桃东来的金帆巨船,把巨船一直驶往仙女鸟,当他们登上仙女岛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晚了,咱们燃点起火炬,来到了桃仙女的墓前。”
老二道:“桃东来一定很伤心了。”
老大道:“说也奇怪,我以为他一定会于墓前大哭一场的,谁知道他真是个武林奇人,虽然他看来真的是伤心极了,但他却不但没有哭,反而大声笑了起来。”
老三道:“这是啼笑皆非,与其大哭,不如大笑。”
老大道:“师父却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捧着那个瓷瓶子看得发呆。”
老二道:“这一呆,只怕要呆上大半天罢?”
老大摇摇头,道:“师父呆了没多久,火炬就熄灭了。”
老二道:“是不是下大雨啦?”
老大又摇摇头,道:“那一天月明如镜,万里无云,何来大雨。”
老三奇道:“然则,那火炬怎会无缘无故的熄灭?莫不是有鬼吗?”
老大冷冷一笑,道:“有我这个大法师,冤魂野鬼又岂敢放肆。”
老三道:“这可奇了……”
老大道:“这有甚么稀奇,火炬是给一个人用掌风扫灭掉的。”众人闻言,都是眼色一变,心想:“能够一掌把火炬打得熄灭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只见老大虽然口里说有甚么稀奇,但一张脸色却是阴晴不定,仿佛又再置身于当日情景之中。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地接道:“那个用掌风打熄火炬的人,身材比师父矮小一点,大概矮了两三寸。”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均想:“你师父是海角巨灵神,身高没一丈也有九尺,这人只比他矮两三寸,自然也是个庞然巨物了。”
但老大接着却又说道:“说来可笑,这厮虽然比我高了一大截,但其实却只是个矮子!”众人不禁大感意外,心想:“莫不是这浑人又来疯言疯语了?”
但雍大娘听到这里,却是“啊”的一声叫了起来,失声道:“是鬼手铁脚夏侯凉!”
老大点点头,道:“妳说对了,师父正是这么称呼他,这夏侯凉虽然是个矮子,但却有一双古怪的铁拐杖,他站在两根铁杖中间的横铁上,整个人看起来最少高了三四尺,那时候,月色很好,虽然我拿着的火炬给这厮打熄了,但我还是可以看见这厮的脸,他妈妈的,这厮原来是个丑八怪,所以见不得人,一上来就要把火炬毁掉。”
老二“唔”的一声,道:“原来这夏侯凉只是不想别人瞧见他的脸孔而已,那么,他灭掉火炬之举,也并非存着甚么恶意了。”
老大“嘿嘿”一笑,道:“二弟,你真是天真烂漫,不知人心险恶,这厮一掌灭掉火光之后,接着就发出一声怪啸,随着这啸声,四方八面就突然同时冒出了几十条黑影来。”
老三拍掌一笑,道:“想不到仙女岛也会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老大冷冷道:“热闹是挺热闹了,但却一点也不有趣,那桃老混蛋硬是要到仙女岛,谁知道仙女岛早已埋伏了大批厉害的敌人,要把他砍为肉酱!”
老二大声赞道:“好计谋!好厉害!果然是智深虑远,棋高一着!”
老三道:“你在赞谁好计谋?”
老二道:“当然是赞师父啊,他老人家用这种布局来对付桃老混蛋,真是机智百出,教人拍案叫绝!”
老大“呸”的一声,骂道:“你才真的够绝,够混蛋!”
老二大怒道:“你怎么无缘无故的骂人?”
老大一拍桌子,喝道:“你自作聪明,黑白不分,好歹不辨,自以为是,含血喷师父,再不闭上你的鸟嘴,我马上就要代替师父执掌岛规,把你逐出岛外!”
他这一喝骂居然威势十足,老二给他吓了一跳,果然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言语了。
老三却自笑道:“原来开封也是个岛,但怎么不叫开封岛?却叫开封府了?”
说到这里,蓦然发现老大正在怒噔着自己,立时改变口风,也瞪着眼对老二说:“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师父之腹,他老人家怎会用这种鄙劣的奸计来对付桃东来?这种说话若是给师父听见了,不把你吊起来拷打才怪。”
老大见老三帮腔,这才面色稍缓,接道:“那夏侯凉虽然猥琐矮小,兼且貌不惊人,但手底下的功夫真还不弱,那几十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兔崽子,也是人人身怀绝技,咱们三人以寡敌众,但谁也没有半点慌乱,只见师父怪笑连声,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指东北打西南,指南北打东西,总之指手划脚,立时就有好几个兔崽子惨叫倒下。
“至于桃老混蛋……不,从这一刻开始,要改称呼为桃老英雄了,这老家伙看似老弱残兵,原来武功极之厉害,那些兔崽子人数虽众,而且一上来就各施各法,有链子枪啦,流星锤啦,三节棍啦,又有子母金环,雷震挡,跨虎篮,甚至笨重得要命的仙人担也用上了,这还不算,有三个小子专门施放暗器,一个用飞刀,一个用满天花雨手法,大撒金钱镖,还有一个嘴里不断放屁,袖里不断放箭的家伙,三人死缠着桃老英雄,似乎真的要取他的性命……”
众人之中,有些已然知道这三人的来历,心想:“鲁北三毒既已出手,又怎会手下留情?”
老大似是说得干了,顺手抓起一壶茶,揭开茶壶盖子便喝,喝完才继续说道:“—个桃老英雄也真厉害,只见他大喝一声:‘鲁北三毒,本教主今晚若放走你们一个,就是他奶奶妁老鹌张!’哈哈,想不到像他那样身份的武林前辈,也会说这种粗话。我听见了十分兴奋,立时大声附和也一口气骂了三四十句惊人之极、臭气熏天的粗话,总之是听者骇然,骂者痛快,虽然一面骂一面给人揍了几下,那也是物有所值,不枉此骂之至。
“当我骂得连声音也嘶哑的时候,那捞什子鲁北三毒早已头颈断折,睁眉突目地瘫痪在地上,桃老英雄果然说得出,做得到,这三个龟儿子一个也没跑掉,我很高兴,正想大声喝采之际,又狗,七八个兔崽子围着桃老英雄狂攻不已,我心中怒气陡生,立时大发神威,振臂连续打倒五六人,要赶上去帮助桃老英雄一臂之力,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救人之心太急,竟没瞧见前面有块大石,就此一终昏倒,不省人事……”
众人不禁莞尔一笑,心想:“桃东来武功盖世,何必你来助拳?倘若连他也打发不了敌人,你上前去更是白白送死,而且在此苦战的关头,你分明是给人打倒了,却说是给大石绊跌,真是吹牛大王。”
但众人心里说他吹牛,也仅限于这一点而已,对于他说的其余情节,却都是深信不疑。
老大又要喝茶,但手上这壶茶早已喝干,立时有人用双手奉上另一壶铁观音,他喝了一口,道:“好茶!就像是师父给我喝的那壶一模一样。”
老二奇道:“师父甚么时候给茶你喝了?”
老大道:“那时候,天色已渐渐亮了,我从昏迷中悠悠转醒,只觉得身子飘荡不定,就像是躺在一艘船子之上,哈哈,说来荒唐,原来那时候我真的身在帆船之中。
“我才醒过来,师父就给了我一壶好茶,虽然身在船上,但这一壶茶却是又热又香,我心里感激,但又不想在师父面前淌出眼泪,便极力控制自己,眼看快要忍不住了,我便大喝一声,道:‘气他奶奶的无耻小八,有种的再来跟老子决一死战!’哈哈,这法子居然十分灵验,只是这么一喝一骂,眼泪就没有掉下来了,师父直望着我,忽然笑道:‘那些无耻小人,已给桃宫主杀得一个不剩啦!’我听见这句说话,真是高兴得难以形容,但在高兴之余,却又甚不高兴。”
众人一愕,一时之间着实无法明了“高兴之余,却又甚不高兴。”这句说话是甚么意思。老大又喝了一口茶才解释道:“师父见我忽然又眉头大皱,便问:‘智智,你怎么啦?是不是伤口疼了?不要紧,雷驼子的那一掌虽然厉害,但偏偏打中了你的护心镜,你虽然昏倒了,他却比你更惨,整块右掌都给震碎啦。’”
他说得忘了形,刚才“绊石昏倒”之说立时不攻自破,但他还是浑然不觉,继续说道:“师父平时凶恶无比,但那时候却对我关怀备至,我心中一酸,终于还是流下了三滴英雄之泪。”众人又是暗暗好笑,甚么“三滴英雄之泪”,真是令人为之喷饭。
老大接着又说:“我喝了一口茶,才对师父说‘弟子不高兴的事情,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几十个无耻之徒。’师父冷笑一声,道:‘甚么几十个了?他们总共有一百二十五人!’我听了心中又大吃一惊,想不到对方竟然有百余人之众,忍不住道:‘他们真的都给桃宫主杀了?’师父道:‘此事当然不假,这一百二十五人若不杀得干干净净,你我如今焉还会有命?”
“我心中忽然大不服气,道:‘这一百二十五人,绝不会全部都是桃宫主杀的,师父你也一定大有功劳。’师父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师父当然也有杀掉一部份,但你师父武功不如桃宫主,所杀的数目不及桃宫主多。’我这才服气,接着又说:‘但弟子还是很不高兴。’师父连笑道,:‘不必生气,为师看见你也杀了不少敌人,你也同样大有功劳。’我摇头道:‘弟子并非要占功劳,心中不快,乃是为了仙女岛如今已变成死尸岛,桃仙女一定会很不高兴,想到她不高兴,弟子也就目然不高兴了。’师父傻了半天,才喟然叹道:“难得你也有这份心思。’我道:‘咱们立刻回去,把那一百二十五具臭尸都抛进大海里!’师父摇摇头,道:‘不必了,这件事桃宫主和你师父早已干啦。’我听见他老人家这么说,心中才安乐一些。”
说到这里,忽然又道:“大家听我不断说师父老人家前,师父老人家后,必然会以为我师父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但这种想法却是错得厉害极了,我师父比我还年青,今年还没四十岁,他高大英俊,极有男儿概,桃仙女若在人间,跟我师父当真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之至!”
认识高一冲的人,都知道他所言不虚,至于不知高一冲是何方神圣之徒,却是听到如今方始明了,这三个怪人的师父原来并不甚老。
老三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自来红颜多薄命,真是不消提了。”
老二道:“桃仙女怎会吐血的?”
老大干咳两声,半晌才道:“那一天,海上风浪平静,师父见我并无大碍,便离我而去,过了一会,我内急得繁,就爬了起来找个地方解决,行不了多远,忽听师父在一间房里叹道:‘桃宫主,这次是我害了你老人家啦。’我听见这话儿,不禁莫名其妙,忍不住停了下来,屏息吸气续听下去。
“过了一会,桃老英雄的声音响了起来,道:‘高岛主,这怎能怪你?要怪就怪我有眼无珠,错信小人好了。’师父道:‘若非我刚愎自用,不肯向你老人家平心静气解释,那又怎会有日后连场惨变?’桃老英雄哈哈一笑,但笑了两声却又咳嗽起来,他咳声浑浊,中气虚弱,显见也和我一般受了内伤,师父似是吃了一惊,叫桃老英雄多点休息,桃老英雄却说:‘夏侯矮子以为这一掌必然可以把我活活震毙,但他又怎知道我已练就了紫气九重天这门功夫,只可惜直到如今,我还只是练到第六层境界,若是多练上一两层,他这一掌休说伤不了我分毫,恐怕还要给我体内的先天罡气当场反震毙命!’师父道:‘但夏侯矮子今还不是两腿一伸,一命呜呼吗?’桃老英雄道:“那是全凭你在旁照应着,否则,这群王八蛋!已大功告成,奏凯而归了。’师父又道:‘老曾深谋远虑,这次一击不中,只怕还会卷土重来……’”
众人听到这里,更是为之聚精会神,不少人心中都在寻思:“原来这些风波,都是‘老曾’一手策划的,但这‘老曾’却又是何许人也?”也有不少人糊里胡涂,以为“老曾”是“老僧”,这些人心想:“怎么现在又弄出一个老和尚?”
只有雍大娘,卫空空等人,才知道这“老曾”的来历,但他们却都一言不发,只是静心地倾听下去。
老大又缓缓地接道:“过了一会,桃老英雄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老曾跟随着我已经二十年了,这许多年以来,我一直把他当作亲兄弟般看待,其实,不要说是区区一本蓬莱宝典,就算他要借我这颗项上人头,我也绝不会眉头一皱的,在十几年前,我便已三番四次对他说,蓬莱教教主这个宝座,我已坐得厌倦啦,你我情同手足,就麻烦你来分担分担责任好了,但他一味推辞,还说我若再逼他,他就会退隐山林之中,跟本教从此断绝关系。那时候,我听了十分感动,以为他真的淡泊名利,只是诚心诚意来帮助我这个老朋友,哪知道他表面敦厚朴实,其实却是心怀鬼胎阴谋,他知道,当时教中上上下下,人人都对我忠心一片,倘若在那时候接掌蓬莱教的话,必然难以服众,是以一直隐忍不发,连送上门的教主宝座也敬谢不敏,嘿嘿,曾宗扬啊曾宗扬,你真是近百年来难得一见的不世枭雄,桃东来栽倒在你的手下,也可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师父也长长的叹着气,道:‘桃宫主何苦深自怪责?老曾虽然暗中培植势力,但不见得就能撼跨蓬莱教。’
“桃东来道:‘高岛主此言差矣,这叛徒早已经处心积虑,要把本教改头换面,从十几年前开始,他就不断排除异己,把忠于本教主的长老、香主、分舵舵主甚至是紫气宫的从仆,都一一暗中杀害,或者是逼得他们无法立足离我而去,当然,他有着过人的手段,而且又并非仓猝施为,只是一步一步慢慢进行,在这十几年里,本教曾经几度卷入江湖仇杀纷争之中,损折了不少精英高手,如今仔细回顾检讨,才发觉那些纷争都是可有可无,甚至是有人存心挑拨离间的,不用说,这都是曾宗扬的恶毒诡计了,唉,我从前为甚么这样胡涂?为甚么老曾说甚么都深信不疑?结果害死了这许多真正忠心于我的江湖豪杰呢?’
“桃老英雄说到这里,忽然哭了起来,骂道:‘桃老混蛋,你真不是一个人!’师父急忙劝慰他,过了一会,桃老英雄才止住哭声,又道:‘也许是上苍的报应来了,两年前,娟儿对我说,说她看上了一个很高大的呆芋头,她真爽快,虽然是女儿家,但对男女私情却是一点也不忸怩,可说是万中无一,我听见了十分欢喜,马上就要她带呆芋头来见我,当时我也真呆,以为呆芋头一定是个呆子,谁知道却是天下闻名的海蛟岛岛主。’
“桃老英雄接着又说:‘那时候,咱们真是一见卯故,高岛主,我虽然比你老,但大家知谈得甚是投契,老实说,我真不舍得你离开紫气宫,所以就暗中叫曾宗扬把你挽留下来。唉,谁也想不到,这一着反而正中老曾下怀,他把你诱骗到紫气宫的藏经楼,又用下三滥的迷香把你迷倒,这还不算,他又把本教的两个香主杀了,然后把尸体放在藏经楼内……’”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都是不由目主地冒出了一股寒意,暗忖曾宗扬旳手段,果然歹毒得可怕。老方接着又说:“桃老英雄越往下说,声音就越是虚弱,但他还是没有停止下来,接着道:‘唉,我是越老越胡涂了,也没有仔细调查清楚这一件事,就把你关了起来,娟儿虽然向我哀求,还保证你绝不是见利忘义,贪图武功秘籍的人,但那时候我已怒火中烧,哪里肯听娟儿的说话?娟儿急了起来,居然悄悄的盗走了紫电剑,又从我的宝库里偷吃了三颗追魂魔丸,这种魔丸,是川北追魂老妖刘镇北的邪门怪药,每服下一颗就可以使人在半个时辰之内功力陡增一倍,娟儿救人心切,竟然贪多连吃三颗,她服下三颗魔丸后,加上手中有了紫电剑,果然很轻易就在水牢里把你救了出来,可是,她又怎料得到,这种邪门丸子虽有奇效,却也同时带有奇毒,就算只吃一颗,日后也是遗祸无穷,倘若是内力深厚的高手,那还可以凭本身的内力调息补救,但娟儿功力平平,兼且一服就是三颗,自然害更深了,唉,归根结底还是我害了她,倘若不是当时一念之差,接受了刘锁北这种邪门的礼物,也就不会铸成今日之大错!’”
众人听闻至此,方始明白桃玉娟何以会吐血而死。
老三听得愁眉苦脸,问道:“这样说来,桃东来究竟是个老英雄?还是个老混蛋?”
老二道:“既是英雄,也是混蛋。”
老三道:“英雄与混蛋,真是纠缠不清,他妈妈的一塌糊涂。”
老二瞧着老大,道:“仙女岛一役之后,桃东来是否活不下去了?”
老大道:“谁说他活不下去?”
藏老三道:“他不是吃了一掌,奄奄一息了吗?”
老大说道:“倘若挨那一掌的人是你,当然早早一笔勾销,呜呼哀哉了,但桃东来内力精湛。”
老二道:“果然是姜越老越辣。”
老大道:“他初临海蛟岛之日,师父对他不理不睐,但自仙女岛一战之后,两人却又已冰释前嫌,而且都对曾宗扬深痛恶绝。”
老三拍掌一笑,道:“如此最好,那老曾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老大逭:“桃东来回到紫气宫后,一定又会再掀起轩然巨波。”
他接着又说道:“那老曾害死了桃仙女之后,必然已露出了狰狞面目,所以桃东来才会知道自己有眼无珠,错信了这小人。”
雍大娘忽然道:“桃东来的事,你已说得很清楚了,本座现在想知道的,是高岛主税在在甚么地方?”
老大道:“师父早已离开海蛟岛,咱们以为他去了仙女岛,但仙女岛也没有他老人家旳踪迹,所以,咱们就决定东来中土,找寻师父。”
雍大娘道:“你们找着了没有?”
老二道:“终于找着啦,师父就在郓城!”
雍大娘说道:“你们怎会找到郓城去的?”
老二道:“这件事,说来也话长得很,本来,咱们是找不着师父的,但咱们东闯闯,西逛逛,却在大郞镇上遇见了一个人。”
雍大娘说道:“三位大法师又遇见了谁?”
老三道:“他是一只混蛋鸽子。”
雍大娘“哦”的一声,道:“是不是飞鸽丁神通。”
老二点点头,道:“正是这个要钱不要命的乌龟鸽子。”
雍大娘笑了笑,道:“他要了你们多少银子?”
老三道:“十两。”
雍大娘道:“三位花了十两银子,在他身上买到了甚么消息?”
老二道:“不知道。”
雍大娘一怔:“你们怎会不知道?”
老二道:“不是咱们不知道,而是丁神通说他甚么也不知道。”
雍大娘道:“既然他甚么都不知道,为甚么还要收十两银子!”
老三道:“这王八鸽子说:‘我若知道高岛主在甚么地方,也就不会只收十两银’了。’我勃然大怒,正要给他打三拳,再赐六脚,这死鸽子却又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总会有人知道高岛主在甚么地方。’老大立刻就把我推开了。”
老大紧接着说:“丁神通说:‘你们的师父,现在已经成为大人物了,许多许多武林高手都在找他。’我听了甚是高兴,说:‘他老人家德高望重,中原武林豪杰知道他从海蛟岛来到了这里,当然是人人都渴望拜会拜会他的。’”
老二忽然冷笑一声,接道:“谁知道灰孙子乌龟鸽儿说:‘许多武林高手找高岛主,可不是要拜会他,而是要把他一刀宰了。’我怒跳了起来,喝道:‘是哪一帮哪一派的猢狲敢对我的师父无礼?’丁鸽子呵呵一笑,道:‘那可数不清了,没三十也最少有二十九帮派!’我呸的一声:‘我师父又不是采花大盗,为甚么会有几十门派的人找他算账?莫不是这些人都一起瓶了?’”
老三又跟着说:“我把丁神通揪了起来,喝道:‘小丁,你的金漆招牌是否髹上了狗血猪粪?你的鸟嘴是不是喝多了猫尿?怎么竟然胡说八道?竟说有这许多武林高手要杀咱们的师父?’这位丁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十两银子我不赚啦,以免给三位大爷问得快要断气。’我不等他交间银子,已再把十两银子塞在他的手里,道:‘你要说老实话,不然,海蛟岛的倒行逆施分筋错骨追魂夺命大法可不是好受的。’那扁毛畜牲一听见这种酷刑,吓得差点昏倒过去,立时说道:‘不要动刑,我说老实话啦。’”
雍大娘“晤”一声,道:“丁神通怎么说?”
老大道:“这个瘦骨丁说:‘高岛主在半个月之前,在紫气宫跟蓬莱教的新任教主打了一场硬仗,当时,高岛主带着八九十个武林高手,但结果还是给新教主的精兵杀得落花流水,终于,溃不成军。我吃了一惊,便问:‘蓬莱教的教主,不是桃东来那老头儿吗?怎么又会弄出了一个新教主来?’这个阿丁说:‘桃东来已失势啦,新的教主是曾宗扬,现在紫气宫主人,也不再是姓桃,而是姓曾!’我暗叫不妙,这呆鸽子又说:‘听说,高岛主跟曾宗扬所统领的帮派苦战了很久,连桃东来也已战死了,后来,有几个蒙面人突然出现相助,这些蒙面人都是使剑的好手,其中一个更是剑术超群,终于为高岛主杀出了一条血路,高岛主曾经说,我死不要紧,桃桃儿可万万不能有半点损伤。’我立刻追问桃桃儿是甚么东西,是不是个蟠桃,好吃不好吃,那婊子鸽儿却大笑,道:‘她是个女娃娃,是桃东来晚年所生的小女儿。’我听见了又是高兴,又是惊慌,高兴的是桃仙女原来有个小妹子,惊慌的是这女娃娃有了危险,不知道会不会惨遭奸人杀害,我再问这头笨鸽,但问了一回,已问不出甚么新鲜的答案来,这才放了他,让这家伙不必再担心老三的‘倒行逆施分筋错骨追魂夺命大法’。”
众人听了,都知道这“倒行逆施分筋错骨追魂夺命大法”又是吹牛之作,不禁暗暗失笑。但也有人暗暗佩服,他们佩服的并不是这种“吹牛酷刑”,而是三怪给飞鸽丁神通所加上的种种“特别称呼”。
这三怪先后称呼丁神通为混蛋鸽子,要钱不要命的乌龟鸽子,丁神通,死鸽子,灰孙子乌龟鸽儿、丁鹄子、小丁、丁先生、扁毛畜牲,瘦骨丁、阿丁、呆鸽子,婊子鸽子,而最后一句称呼,则是“这家伙”,也是比较客气的”句。
老大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说话之后,老三接着道:“根据飞鸽丁神通所说的一切,咱们决定找寻要追杀师父的人,找了两天,咱们终于找到郓城来。”
老K道:“才到郓城,咱们就知道,白云派的掌门裘髯仙,正在追杀师父,咱们当然不会放过他,咱们打了几百个回合,师父终于出现了,他叫咱们滚,又说他一个人就可以宰掉裘老贼,咱们为了不想拖累师父,所以只好暂时离去,在这开封府等待他老人家。”
雍大娘双眉一轩,道:“高岛主一定会到开封吗?”
老大道:“师父以前常说:‘开封府宏庆楼酒菜俱妙,有机会万万不可错过。’郓城与开封相距不远,所以咱们预料师父必会来到这里。”
卫空空忽然掩额大骂:“三位怎么蠢得如此可怕?令师已背着天大的麻烦,尔等身为他老人家的弟子,却唯恐夭下不知师父身在何处,嘿嘿!嘿嘿!我若是三位的师父,恐怕立时就要气得呕血毙命!”
老大猛然一惊:“啊呀,这便如何是好?”
雍大娘阴恻恻地一笑,道:“不必听这小子胡言乱语,他现在正是自身难保,瞧,这大胖子是他的好朋友,但闹了半天,他还不是束手无策吗?”
卫空空沉着脸:“唐大少爷已给你们蛇谷中人蹩弄得够了,再不放人,只怕后果堪虞。”
雍大娘道:“人,本座是会放的,但卫大侠也要答应本座的条件。”
“有甚么条件,请说!”
“离开开封,回杭州去!”雍大娘斩钉截铁地说。
卫空空考虑了良久,正要开口答复,长街之上忽然杀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