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倜听这人口音陌生,又不像是天阴教人,他唯恐惊动了夏芸,蹑步溜出房来,略迟疑了一下。
他想:“这人既来叫阵,绝无畏缩之理。”他轻轻带上房门,施展上乘轻功,纵上屋顶,向四方望去。
那夜行人早已去远,屋舍鳞次,夜静更深,成了黑寂寂的一片,熊倜就从屋面上飞驰而去。
东教场相距不过二里,熊倜怀疑着这位夜间来访的怪客,他猜想不出来除了天阴教徒还有什么人找他麻烦!
冷静而昏黑的广场上,却呼呼的响起了一片风声,那声音是有武功人肉掌硬拼,所带出来的衣袖飘风之音。
远远望去,两个庞大的黑影,都是宽袍大袖,四只衣袖在空中翩翩飞舞,一上一下,一起一落,那姿势非常曼妙飘忽。
残月繁星之下,虽尚未辨出面貌,却已看出两个人头顶上光秃秃的,显然是两个僧人,熊倜想起刚才屋面上人自称本师,自然是和尚了。
既然约定自己来教场相会,他们为什么又先打起来?难道先行练习一下拳法么?但看去又像是在硬拼!
熊倜跃落平地,他远远向那广场上的两人喊道:“两位朋友邀约在下,我熊倜前来领教了!”
他话音一出,其中一位光头和尚,怒吼说:“正点子来了,老朋友你该歇歇啦!”
这面的和尚哈哈大笑说:“得放手时且放手!我让你多休息一阵,不要和他过招落了下风,把这笔账赖在我和尚身上!咱们是不见不散,待我和尚太行山归来,再去嵩山少林寺达摩院找你!”
说着,两个人倏然衣袖一分,各自收招,飘然落于当地。他俩又都哈哈大笑。先前那和尚说:“跟你走这几十招,还不等于逗小孩子玩耍,你替我喂喂招儿,省得本师多年不和人动手,把招式都荒疏掉呢!”
这说话的和尚,显然就是指名叫阵的夜行人了。
熊倜正待提步向他俩身畔走去,看看这两位都是什么人物,却听得身后有细巧脚步声,飞纵而至。
熊倜扭头看时,只见一条纤弱身影,向他身畔窜来。而空中立刻一声娇笑划破岑寂,熊倜听出来是夏芸声音。
他心说:“她又来了!原来她也警觉跟下来了。”
熊倜回头走去,迎住夏芸,笑说:“芸!你怎么也来了?”
夏芸披着她那件白猞猁斗蓬,鬟发在夜风中摇拂着,她冷笑说:“怎么!不许我来看?”
熊倜忙说:“只是夜里风寒雾重,你还是休养内伤的好!既然来了就算了!我总是好意为你着想呢。”
夏芸娇笑着,偎依在他肩膀,说:“我谢你的好意了!可是你应该知道我是多么关心你!”
熊倜更没话说了,他享受着夏芸的柔情蜜意。
道貌岸然一位老和尚,挪步走近他俩,熊倜才看清楚来者原是武当会过面的吴诏云之师——大雄法师。
大雄法师合十见礼,他诧异着熊倜身畔的夏芸,他对于熊倜的一切,明了的太少了。
大雄法师笑说:“熊小侠,你怎么开罪了这位少林恶秃——脱尘和尚?傍晚时分,老衲发现有些可疑的人,在小侠房屋四周窥探,特地通知小侠一声,早作准备。却没想到找你麻烦的人却是我一位老朋友呢!”
熊倜慌忙称谢,并说:“大法师几时北上?武当——”
大雄法师拦住不让他说下去,道:“诏云还留在武当效力,我和尚自己讨了这趟差事,不忙说这些,你先把人家脱尘和尚应付一下吧,这位是——”
他望了一下夏芸,熊倜忙为夏芸介绍相见。大雄法师呵呵笑道:“我在关外,久闻雪地飘风的芳名,不想却是熊小侠的——”他顿了一顿,才说出“朋友”二字。大雄法师还不知他俩究是什么关系呢。
夏芸也听说过,大雄法师武功超绝,她表示出一种敬佩之态,大雄法师显然看得起她,使她芳心非常得意。
熊倜这才挺身走过去,拱手为礼,同时已看出少林派这位高僧,鬓发俱白、面孔红馥馥的,内功显有很深的火候。
他彬彬有礼的说:“在下熊倜,想阁下就是少林脱尘法师了。只不知大法师呼唤在下,有何赐教?”
那脱尘和尚,双目把熊倜仔细观察一番,呀然失声说:“阁下倒是一位内功好手呢!无怪愚师侄王氏双豪在阁下手中吃瘪了!”
脱尘和尚一提起王氏双雄,熊倜自然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一定是来替王钰王镒来找场的。
果然脱尘和尚又呵呵纵声大笑,说:“那匹马想就是这位姑娘豢养的了!愚师侄王钰从马贩子手中买下这匹劣马,究竟因何引起冲突,本师不能听信王钰一面之词,还得请阁下自己交代一下。少林派门徒,不能随便受人欺侮的!”
这老和尚显然是大兴问罪之师,不过他话还说得不太使人难堪,熊倜抱着息事宁人之旨,他照直把白天的情形直述一遍,以温和的语气说:“良马识主,自动回到敝友夏姑娘身畔,令师侄赤面灵官,就说出难听的话来,在下忙表示愿偿还马价,那位蓝面鬼更是气焰凌人,逼得夏姑娘不能不出手!这确是一场误会而引起的冲突!”
熊倜以为经此一番解释,总可使老和尚满意了。
脱尘法师却摇摇头说:“这自然是阁下一方所持的理由了!让我再和那姓夏的丫头办办交涉,她自己丢了马,竟信口雌黄,诬蔑别人抢她的马,这真是蛮不讲理!怎么把错处全归在王氏兄弟头上?”
老和尚显然有些袒护门下,他又冷笑说:“熊施主倒还略通情理,马匹原是一件小事,是她的让她拿回去,不过不能不给她点教训!黄毛丫头,竟敢欺凌少林门人,这是令本师看不下去的!”
脱尘和尚归结到底,还是不肯放过夏芸。
熊倜更加为难了,让夏芸一出场,那只有再增加一层误会,以夏芸的性情,她还会向这老和尚低头认错么?
熊倜连忙说:“大法师年高德劬,夏姑娘不过是个年青女子,这点过节,由在下代她向大法师领罪吧!”熊倜以为这样卖给老和尚面子,老和尚应该没什么说的了。
而岂知大谬不然,脱尘和尚竟连连摆手说:“熊施主!你不能代她受过,事情是她闯下的,让她自己来了结!那个丫头号称雪地飘风,想当然是个武林儿女,本师倒要看看她究有多大本领?”
熊倜没想到这老和尚性情如此怪僻,他正待替夏芸承担下来,还来不及说话,夏芸苗条的身影,飘然纵出。
夏芸哼了一声娇嗔道:“我不错是个年青女子,什么事我自己作出就有本领承当!让他少说废话,要动手就快些,雪地飘风可从没皱眉含糊过!”
她言下,还有些因拔九宫连环旗,独斗四仪剑客,怪熊倜没有顺着她去敌御凌云子之意。
熊倜知道再要自己揽事,更引起夏芸的不快!
这女孩子倔强的小性儿,你是劝不下来的。
幸好那大雄法师也摇摇摆摆走过来,他呵呵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脱尘老秃头你尽管欺侮个后辈女孩子吧!王氏弟兄恶迹昭彰,你少林一派宗风,原来是如此庇恶护短,我和尚不替你在江湖上宣扬一下,你脱尘和尚的本来面目还不会揭穿呢!”
大雄法师和脱尘和尚有过节,他真会用这种讽刺挖苦嘻笑怒骂的话,把他激得无名火高起十丈!
而夏芸也响啷啷亮出软银鞭来,鞭梢向脱尘和尚一指说:“脱尘老和尚,我可没功夫陪你瞎扯,咱们是家伙上面见分晓,还要不要划出道儿呢?”熊倜以为脱尘和尚一定更加忿怒,这一场冲突势所难免了!
脱尘和尚却脾气乖谬得出奇,他反而一阵狂笑说:“丫头!你不配和本师接招!本师倒欢喜你这种不屈不挠的横劲!刚才大雄老鬼拿话挤兑我,本师再以大欺小,反让这老鬼抓住邪理!”又向大雄法师道:“老朋友,你从旁一架梁子,咱们一并结算旧账就是了!这丫头的账,也算给你啦!几时你办完事呢?迟早本师在嵩山候你的臭驾!我们找个僻静处,考究考究你这十几年来的造诣,说准了到时不来,就算你认栽!”
熊倜更没想到夏芸硬挺起来,老和尚反而虎头蛇尾轻轻把她丢开,这真是白担了半天心事!
这种方外高手,果然性情怪僻,使你无法捉摸呢!
熊倜却不知道,这老和尚听了他一篇解释的话,早已默认熊倜和夏芸,原没有什么过分的错处,他是抓着碴儿下台。而这和尚性情确实怪异,他是服硬不服软的,夏芸若是向他赔罪讨情,那他就抓住理了,他会以为你是自承无理了!世外高手,岩居穴隐,怪僻处往往如此。
大雄法师也狂笑入云,说:“你算给我就算上吧!十余年没和你痛痛快快较量一下,今晚我瘾头也没过够!不过武当点苍昆仑三派,和天阴教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没有结束之前,我和尚没功夫陪你玩的!那就明年端阳节吧!只要你我两个老不死的还活着,总得再碰碰头呢!今夜承你还看得起老朋友,明年嵩山之会,一定拼这付老骨头,让你尝尝我和尚大雄掌的滋味!”
脱尘和尚呵呵大笑说:“大雄老鬼,我们一言为定,咱们可得避着别人,别又搅得什么人出来搅扰,就玩得不痛快!”
老和尚话音甫歇,长袖飘扬,人已向西方飘飘逝去。
老和尚这份儿轻功,使熊倜也不胜心折。
熊倜再一看两个和尚刚才交手的这片地上,显露着横七竖八,踏陷下去的一片脚印,显然脱尘法师内功非常醇厚,刚才如果夏芸和他交手,那是不出十招,必然吃上大亏了!
脱尘和尚乃是少林派内功最深的一位高手,在达摩院中数他行辈最尊呢。熊倜当时可还不明了老和尚的来历。
熊倜心里暗暗庆幸,但是他不能把这话说出口来,否则夏芸又不快活了。
一天的阴霾,竟尔风消云散。
夏芸虽然倔强,但是她自己的事,被大雄法师承担下来,她不免有些歉然了,她向大雄法师敛衽为礼说:“大雄老师傅,我自己的事,不能让你去代劳,明年端阳节我还要去嵩山会会他!”
大雄法师皱皱眉,他真不愿这个骄纵而又可爱的女孩子,去嵩山自寻烦恼,他合十还了礼,笑向熊倜说:“熊小侠,依我和尚,这位夏姑娘不必去找啰嗦了!小侠和夏姑娘交情很不平凡,你可以劝劝她呢!”。
大雄法师这句话,使夏芸粉脸红了半边。熊倜连忙应诺,询问大雄法师北上之行,有何重要情事。
大雄法师性情火烈,而又非常风趣,他是口没遮拦,什么话都冲口而出的。他笑着说:“折腾了半夜,熊小侠和夏姑娘,快回客店休息!太行山天阴教老巢,将有一番大规范的蠢动,又有一位老怪物出场,我和尚先来探听一下虚实,而且时机非常匆迫,不及细谈了!”
大雄法师表示急急离去之意,熊倜歉疚着自己没担任一点重要工作,更不能坚留大雄法师了。
于是就在教场互相握别。
大雄法师内功深厚,所以他能看出来熊倜的造诣,日后他们竟成了忘年之交呢。
大雄法师嵩山之约,熊倜为了夏芸也不得不去参与,这也是一件关系武林大局的关键呢。
大雄法师走后,他俩携手返回客店。
夏芸认为那脱尘和尚,震于她雪地飘风的声威,而不敢和她交手。她得意地表示出她的看法。
熊倜却深为夏芸免于和脱尘和尚动手而欣慰无限,他明白就是他和脱尘和尚较量,也多半要失败的。
熊倜叹息说:“少林龙、虎、豹、鹤、蛇五形罗汉拳法,达摩杖法等等七十二种奇功,也未可小视啊!”
熊倜没有直接说出脱尘和尚功力超绝,而夏芸已感觉他的话是旁敲侧击了,她一撇嘴嗔道:“那脱尘老秃头怎么不敢和我接招呢?”
熊倜不愿再激怒她,只有奉承她两句:“自然你雪地飘风的名气,也是威惊武林呀!”
夏芸撅着嘴,她已高兴了,仍说:“你骗我!看你就不是真心话!”
熊倜叹气说:“你疑心真多!我用不着辩论!”
他又软语温存把这件事撇开,再三哄着她,两人回去匆匆就寝,这一夜已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他俩用过早点,夏芸精神焕发,扬鞭试马,她那宝驹,依然神骏无比,他俩没有再耽下去的理由,虽然天阴教人踪迹出现,但夏芸既已恢复原有功力,那就没有丝毫顾虑了。于是他和夏芸并马重新踏上了征途。
过了黄河,莽莽平川,在秋高气爽的阳光下,一双爱侣,载驰载驱,各自施展精湛的骑术,扬尘若飞。
他俩喁喁情话,是不愿向外人道的。
两日马程,经过了卫辉府,彰德府,进入北直隶省境,他们是沿官道北上的。这天他俩越过沙河,向顺德府进发。
西面自北而南,宛如锦屏翠帏,蜿蜒而来的太行群峰,巍巍在望,熊倜触想起青帕少女的话,后悔不曾问明天阴教人在太行的老巢,而他的好友尚未明,很可能被囚禁在太行山中他们的龙爪坛内!
熊倜又念及和玉面神剑散花仙子夫妇分手以后,他夫妇不明内幕,反在长江一带盲目踏穿铁靴,但是若不是遇上青帕少女,他不是同样茫无头绪么?
天阴教势力发展到什么限度,除了白凤堂外露面交手的人物,还有没有本领更高的人?似乎武当峨嵋昆仑点苍各派人联合起来,颇可稳操胜券。但是天阴教人行动诡谲,阴谋多端,确也未可轻视。
夏芸却不大谈论天阴教,她多少因她父亲虬须客列身教下,而有所顾忌!熊倜怀着绝大疑问,虬须客既就是宝马神鞭萨天骥,为什么亲生的女儿又姓夏呢?难道他隐迹关外,连姓氏也改了?
熊倜不愿揭开这个谜,隐忍着他的一腔悲愤,倘若因此竟刺穿人家隐讳,当然也会使夏芸不快。
熊倜眼望着距离山海关,路程日渐缩短,所谓图穷匕首见,终将到来的会是一幕无可挽救的悲剧。
自与夏芸重聚以来,两人感情上的结晶,越来越浓厚,而这已结晶的感情,正如尚还灿烂盛开的花蕾,将有被秋风肆虐,一扫而空之虑。
熊倜享受着这短暂的甜蜜爱情,也期待着它变为一场泡影!
他于无可如何的心情下,遂把一切隐讳在心房深处。
人生是多彩多姿的,也是波诡云谲变幻无常!
他俩这时,都淘淘然沉醉在爱河里,互相欢愉地看着在身旁的爱侣,他俩恨不能溶为一体,一声一笑那又何足表现于万一呢。
夏芸扬鞭指向东北,欣然笑道:“那边就是我的家,我俩可以欣赏大海的风涛了!”
熊倜回眸注视着这兴奋欲狂的女孩子,笑说:“我没来过北方,但是还远呢!”远就是他暂时的聊以自慰之法,甚至熊倜希望这宝马神鞭,会自己害病死去,使这场悲剧永远不会发生。
他没想到悲剧的来临,竟如此之快!
当他俩谈笑着,渡过了沙河来至对岸,前面丘陵起伏,路较为荒凉些,斜阳古道,道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摇落下去仅存的几片黄叶,衰草一望无际,西边高地上散散落落几许柏树荒冢,又有谁去凭吊呢。
路上行人越来越少了,他俩迎着朔风奔驰,从不会考虑天色早晏,夏芸是唯恐不能多赶些路。
突然一片土丘背后,嘡嘡嘡发出三声极熟悉的锣声。这是多么刺耳的怪声呀!连夏芸也不觉为之一震!
熊倜立刻警觉,忙向夏芸说:“芸!这儿就在太行山脚下,一定是天阴教出没之地,这次可要小心,他们毒计很多,趁早冲过去吧!”
夏芸一嘟嘴说:“怕什么!我不信会比白凤总堂一战聚集了更多扎手的家伙,那次就够使他们胆寒了!”
她虽然嘴上从不服输,却也随着熊倜的马疾驶。
而这条路,偏偏又向西绕去,因为当前是一面高岗。大路两旁,密密列着树林,叶落枝稀,鸟雀飞绕,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征象。
树林中一眼望穿,也不见有人隐伏,但是锣声显然是顺这方向送来的。他俩跨下骏马达达达向前奔去。
前面突又锣声大作,这次很显然的距离很近,熊倜也估料天阴教的好手,都在湘鄂集结,应付武当派人,来北方的当然不会太多,二三流的角色,让夏芸一个人也都能打发过去,所以他并未在意。
他俩依然联辔而前,弛过这条丘陵间的隘道,两旁树林也更加稀少,顺路向北面绕过去,眼前一片旷野。
当路上却密密满布着十几条黑衣劲装大汉。
中间又是那位铁面黄衫客仇不可老人,左手侍立着熊倜曾会过的吴钩剑袭天杰,另外还有他当年初出道时打伤过的金陵三杰之一,神力霸王张义,和江湖上威镇边陲的生死判汤孝宏。
还有几位体格雄健的江湖好汉,一色儿黑衣劲装,显然是北道线儿上朋友。
熊倜和夏芸,见天阴教人拦住大路,便同时勒马收缰,熊倜以为这一场冲突是无法避免了!
可是大出意外,那位黄衫客却向他抱拳说:“熊小侠久违了!请勿误会,老夫是特地来迎接夏姑娘的!彼此已有约定,明春洞庭君山再见真章,今日却不拦阻你熊小侠的大驾呢!”
夏芸已把她的银鞭自腰间解下来,提在手中,准备一显身手,再和这些北道英雄决一雌雄。熊倜也何尝不是分外紧张,而仇不可却很轻松的表明态度,他们的人也都很悠闲的神气,像并不在准备厮杀。
熊倜反而莫明其妙,遂以诧异的口吻还礼说:“夏姑娘北上返家省亲,不能在此耽搁,更不烦贵教派人迎接!仇堂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熊某颇难明了!”
夏芸也冷笑道:“要打就打,何必多说闲话!”
仇不可却一本正经的皱皱眉说:“夏姑娘,你令尊虬须客就在附近,片刻即可到此,老夫诚恐你父女错过会面的机会,率人来此等候!所以连熊小侠的大驾也拦住了,夏姑娘还见怪老夫么?”
这一说,夏芸可喜出望外,她怎料她父亲会来到关内,而且就在太行山边等着她呢。但是熊倜却内心纷扰地激动起来,虬须客此时突在太行山边出现,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天阴教又是什么诡计?
但如果宝马神鞭,亲自来接夏芸,没有理由不让她跟她爸爸走,熊倜应该怎样呢?就在这场合把仇人手刃掉?还是让她父女欢聚一段时间,隐去自己真面目,暗中下手呢?熊倜一腔悲愤的热血快要沸腾了。
不过他还是疑信参半,一个人的心情,无疑地要在脸上表现出来,黄衫客已看出他怀疑而复杂的神情。
仇不可笑说:“熊小侠谅还不信老夫的话!请看那边山道上!”他向西边山坡上一指,又奸笑着说:“虬须客眼看就到了,小侠还有什么疑问?”
果然那面山道上,数里外电掣风驰一般,驰下来一大群骏马,奇怪的是马上竟是八个貌如冠玉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而在这八个少年中间,巍然高耸着一位苍发虬须,高大威猛的半百老人。
可厌的是这雄伟老人,也穿着一色黑衣。
熊倜纵然当年见过宝马神鞭萨天骥,但是印象久已淡得没了影子,这马上的男子,是否虬须客?又隔了这么远,他是无法判断的。可是马上男子提着一根发亮的乌金鞭,竟与夏芸的银鞭,长短式样完全无异。
夏芸是再远也看得出是她父亲的,她激动得一把拉住熊倜的手,笑了说:“真的!爸爸来了!”
熊倜挣脱了夏芸的手,他脸上神色已惨然大变,他把马缰一领,一鞭紧抽下去,不知他是否在马身上泄气?
那马放开四蹄,向来路上奔回。
熊倜是否缺乏面对这现实的勇气?
熊倜复杂而矛盾的心情,他不能和夏芸分离,也不能不报戴叔叔陆叔叔的血海深仇!那他应该如何呢?
在夏芸初投入慈父怀抱之时,就使她痛失父亲,那是多么残酷的事!何况天阴教人在场的不少,未必就能顺利的把仇人毁掉呢?
夏芸又是什么感觉呢!太使她惊奇了!怎么熊倜突然决绝弃她而去,不愿见她的父亲么?又为什么呢?
哦!虬须客投入天阴教,熊倜是与天阴教人无妥协余地的!夏芸以为她猜测的完全对的,她内心说:“熊倜!我也讨厌天阴教,但是不能讨厌爸爸啊!这又不是不能挽救的事,我可以把爸爸劝说得脱离天阴教!你既然爱我?就不该如此使我心伤!”
夏芸也立刻拨转马头,紧追下去,并且亲切地唤道:“倜!你不能走,听我的话!”
熊倜却头也不回,策马狂奔。可是他的心也碎了,他支持不住他的情感,眼眶里闪着晶莹的泪光,而心里却燃起了熊熊的愤怒之火。
夏芸又大声疾呼:“倜!你不能这样,你应该听我把话说明白呀!”
他俩在隘道中一前一后的追驰着。
站在那边的天阴教人,却都为这突变的一幕怔住了。黄衫客满以为熊倜这次可要堕入壳中,却不料又猝生变故!
从山坡上疾驰下来的九位,其中那虬须客策马到的最快,他也看见了夏芸追赶熊倜,这位宝马神鞭萨天骥,多年来内疚神明,他做错了一件无法弥补遗憾终身的事,甚至使他避仇关外,隐姓埋名!
他接受了天阴教的命令,带着张义,专骑驰来太行,一半为了消弭这以往的仇恨,他忏悔了十年,他愧对江湖上的朋友,天阴教人告知他熊倜和他女儿爱情已达沸点,他从夏莲贞口中得悉这两个孩子,可能是嫡亲兄妹,他不忍她——夏芸和熊倜再热恋下去!
宝马神鞭只略向仇不可施礼招呼了一下,便也策动他坐下赤炎神驹,向隘道上追了下去。他看见了熊倜的背影,这孩子将使用最残酷的手段对付他,他十余年来良心上的责罚,使他宁肯早日接受了这应有的惩罚!
他抑不住激动而悲怆欲绝的心情,但是他追上了这位可怕的少年,他又该怎样?他将把以往误会全部坦白说出,以求换得这少年的饶恕么?他自忖:“应该勇于认过!听凭这少年决断吧!”十余年的自疚,犹想把这事一吐为快!
一切的后果,他不愿再考虑了。
宝马神鞭这种决定,确是无可如何的,他不失北剑南鞭英雄的本色!他一追下去,黄衫客仇不可也挥手招呼众人一齐随着疾驰而去。仇不可并不明了虬须客和熊倜还有一段永不可解的仇怨!
天阴教人这是最后一次对熊倜所施的手段,倘若这次计划失败,那只有把熊倜置之死地,以绝后患!
熊倜的坐马奔驰的再快,也不及夏芸骑术之精,而她的大白,脚程比一般的马快了一倍,他俩间距离逐渐缩短!
宝马神鞭也和夏芸相距不及半里。
萨天骥思潮起伏,他不怕和这少年决裂——一较身手,但是在目前就宣布他和夏芸并非亲生父女,多少更不利于自己,于是宝马神鞭默默寻思一个更妥当的办法。总之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结合!
夏芸气得要哭了,她的心上人就在数丈之外,她颤声呼唤,几乎等于祈求哀恳的语调道:“倜!你忍心这样对待我么?你只不过是为了爸爸归身天阴教,可是这与我俩的事又有多大妨碍呀!”
熊倜眼含泪光,在马上扭回头来,激动着说:“芸!海枯石烂你的倜永远是你的!但是请你原谅我,我另有隐衷,不忍也不愿立刻见你父亲!”
夏芸张大了眼,她看出熊倜的神情大异,她无法了解熊倜的心,如坠入五里雾中!她心说:“你有什么为难的心事,还不能对我说么?”
她又亲切地呼唤:“倜,任凭你有什么心事,我都能原谅你!只是你不能不明不白的丢下了我!倜,你不是欢欢喜喜随我去落日马场么?怎么你又变了心!”
熊倜无法解释,他俩都心碎了!熊倜猛然双目圆睁,他本想把这事揭穿,因为这是终不能避免的事,但是感情又征服了这少年的勇气,他低低垂下头去,也以同样恳切而祈求的语调说:“芸!你不必问,我求你暂时不要问!可是天日在上,我对你的心是永不改变的!芸,你为什么还不相信我?”
夏芸对他的话满意了一大半,她仍然唤道:“倜!那我俩还要计划以后的事呢!你不能撒手一走,也不和我约定以后我们怎样相聚呀!”
她的马已快追上了熊倜。
而前面又扬尘飞驰而来两匹快马。又一桩新参入的事情,将使这儿立刻愁云笼罩,化为一片血腥的屠场!
马上的人,无巧不巧却是崆峒派的秋雯师太,和她的爱徒云中青凤柳眉。
这两匹马纵辔飞驰,几乎和熊倜撞在一起。
双方都唤了一声,彼此都认识的,各收勒住坐马,互相致歉。因为有了生人的介入,夏芸一腔的话,不便倾吐了,于是四匹马发声长嘶,会在一处。
夏芸以幽怨的眼光,睨了熊倜一眼,说:“倜!你今日的举动太离奇了,但是我自信总要把你追回,现在你有什么话,快些痛快的告诉我!我永远同你站在一起!只要你恨天阴教人,我永远不和他们携手,我爸爸他强不过我的,他会回到你们这边来!”
这时,宝马神鞭,一骑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