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一进了当涂,就走得慢了,熊倜只见家家户户,都贴着大红的春联,店铺虽都关起了门,不做生意,但门口都站着些大人小孩,在放鞭炮,吃着春饼,穿的是新做的衣裳。
大家都是喜气满面,看见熟人,老远地就拱手打招呼,说着“恭喜,发财”之类吉祥话,碰到小孩子,还掏出一小串用红绳子串着的钱,给小孩子买糖吃,大家都高兴得很。
即使有什么困难的人,在过年的时候,也将心事抛开,痛痛快快的玩几天,吃几天,这几天欠人钱的不怕被人逼债,别人欠的钱也不会去要,天大的事都放在旁边,过了十五再讲。
熊倜和夏芸骑在马上,夏芸指东指西,叽叽咕咕地讲个不停,又说又笑,引着路上的人都驻足而望,奇怪这美貌少女怎会和这像叫化子似的人同乘一骑,而又那么亲热。
须知清初礼教甚严,男女之防更看得很重,一男一女,同乘一骑,在街上行走,已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何况他们两人的装束又是这样地悬殊,自是难怪旁人注意。
但熊倜的个性,已与从前大不相同,别人看他,他仍然行所无事。
夏芸娇嗔道:“这些人坏死了,死盯着我们看,我真恨不得打他们一顿。”
熊倜笑道:“他看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他们要看,只管看好了。”
夏芸说:“喂,我说你换件衣服好不好,总不要老是这样呀。”
熊倜笑道:“好,好,你说什么就什么,只是你看,人家店都上了门,我们到哪里去买衣服呀,只好过两天再说了。”
夏芸道:“人家上了门我们不会去敲他们的门吗?”
两人骑着马在街上转了一周,找着一家卖成衣的估衣店,那门口也正有三两个年轻的伙计站在那里放着鞭炮,看见夏芸跳下了马,都被她的美貌惊住了,接着又看见熊倜也跳下了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奇怪他们是何来路。
夏芸走过去说道:“我们想买几件衣服,要特别好的。”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伙计说道:“今天大年初一,我们店里不做生意,你过两天再来光顾吧。”说着他先打量着熊倜。
夏芸说道:“不卖也得卖,我出双倍的价钱,还不行吗。”
那伙计眼睛一瞪,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不卖就是不卖,你出八倍的价钱,今天我们这里就是不卖定了,你怎么样。”
夏芸的口气本已够横了,哪知这伙计比她更横,完全不是买卖人那种和气生财的口气,熊倜心中一动,暗忖道:“这家店好生奇怪,而且这几个店伙下盘极稳,步履矫健,竟像是个个都身怀武功,看来这当涂县,倒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他正要劝阻住夏芸,叫她不要为了些须之事,惹些无谓的麻烦,哪知已来不及了。
夏芸早已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扬手就给那店伙一记耳光,那店伙再也想不到这样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会动手打人,“巴”地一声,脸上着了清脆的一掌,打得脸上火棘棘的生痛。
那些店伙便一涌围了上来,高声道:“好家伙,青天白日之下,就敢伸手打人,你仗着什么势力,就敢这样猖狂。”
说着,说着,有的就动起手来,但这些人到底不是夏芸的对手,熊倜一看,街上的人越围越多,他暗忖:“这样一来,她倒在地头上和人动起手来了,这里人地生疏,若惊动了官府,岂不真是惹火上身了。”但他已知夏芸的性格,人家越劝她,她反越打得厉害。
动了一会手,那些店伙已被夏芸打得七晕八素,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竟然拍手叫起来,正当此时,忽店中走出一个肥胖的人,满脸油光光地,手里拿着两个核桃,搓得格格发响。
那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那店伙一听便都住了手,熊倜便知道这胖子定不是个寻常人物。
夏芸见那些店伙突地一齐停手,惊异地朝四周略一张望,便看见那胖子站在门口,她也是玲珑心窍的人,当然也猜出那胖子是个首脑人物,便走上前去,说道:“喂,你们的店伙都是些什么人物,怎么这样子对待主顾的呀。”
那胖子笑嘻嘻地说:“这也不怪他们,今天大年初一,小号本来就不卖东西的。”
夏芸见这个胖子也是这样说法,气往上冲,说:“今天姑娘是买定了。”
那胖子仍然笑嘻嘻地说:“买不买是你的事,卖不卖可就是我的事了。”
夏芸厉声道:“想不到当涂县的生意人,都像强盗一样,今天姑娘倒要训教训你们。”
那胖子听夏芸说他是强盗,笑容一敛双目立刻射出凌人的光芒,突又哈哈狂笑道:“就凭你那两手,要教训我叶老三,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的笑声是那么响澈,使人有一种刺耳的感觉,但熊倜觉得刺耳的,倒不是他的笑声,而是他口中的“叶老三”三字,熊倜暗忖道:“这胖子莫非是长江渡头那两个诡异客商的兄弟……”
他一念至此,便走上前去,朗声说道:“这位掌柜的,可是姓叶。”
那叶老三突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走过来说话,他久历江湖,目光自是锐利,一眼便看出熊倜身怀武功,便也不敢待慢,说道:“不敢当,兄弟是姓叶,兄台有何见教。”
夏芸看见熊倜突然上来和人拉友情,便一拉熊倜,娇嗔道:“你和他噜嗦什么。”熊倜也不理她,他倒并非怕事,而是不愿在武林中多树强仇,须知他所计划的一切,在在都要武林中人的联络,而且感觉到这叶氏兄弟在江湖虽无大名,然而必有很大的力量,是以他才出来答话。
熊倜自管从怀中掏出那枚古钱,向那胖子说:“掌柜的可认得此物。”
那胖子见了此物,定睛注视了一会,哈哈笑道:“原来兄台是家兄的好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自家人都不认得了。”他又朝夏芸一拱手,笑道:“姑娘也别生气了,快请里面坐,两位既是家兄好友,别说买衣服,就是拆了这店,也没得话说。”
叶老三又笑又劝,把熊倜和夏芸拉进店里,那些围观的人见一个花子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这纠纷,虽觉奇怪,但事不关己,也没有好戏看了,就陆续地散去,夏芸见人家这样客气,气也消了一大半。
那胖子却绝口不再提他的兄长和熊倜是何交情,一问知道是熊倜要选衣服,便选了几套精美华丽的,还带着内衣裤一齐送给熊倜,怎么样也不肯收钱,熊倜心中却更奇怪,忖道:“这叶家兄弟的是奇怪,不知究竟是何来路,日后有机会,我倒要弄个清楚。”但这些他仅仅闷在心里而已,并没有说出口来。
坐了一会,叶胖子绝口不谈江湖之事,夏芸便拉着熊倜要走了,叶胖子再三挽留不住,便悄声对熊倜说:“家兄既然将此物交给兄台,兄台便是我叶家兄弟的好友,日后无论什么事,只要用得着我叶老三的,只管到这儿来,千万不要见外。”
熊倜也唯唯答应了。
两人走出店来,夏芸便对熊倜说道:“你怎么会认识这般人物的,我真奇怪。”
熊倜只管笑,也不答复,夏芸鼓起嘴,生了半天的气,忽又噗地一笑,说道:“好,以后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我也不问你,只是有件事,你却一定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熊倜笑着问道:“什么事呀。”
夏芸说道:“这件事,就是赶紧回到店去,换上衣服,把你身上的这套,扔到远远的。”说着她鼻子一皱,又说:“还要洗个澡。”
熊倜看看自己的身上,实在脏得不像样子,数月来他虽安之若素,此刻对着夏芸,却也不好意思起来,笑道:“确实也该洗个澡了,我算算看,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洗澡了。”
夏芸吃吃笑出声来,一摸额角,作晕倒状说:“天呀,你身上的泥,该有十斤了。”
两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就到了夏芸所住的客栈,此时大家都回家过年了,只有少数一些人,或是赶不及回家的或是根本无家可归的,仍住在店里,大家虽是萍水相逢,但都聚在一起,倒也可稍慰思乡之情,解去了不少寂寞。
店里的小二也穿着新衣服,看到夏芸带了个穷汉子回来,也是奇怪得很,伸手接过夏芸的马,说:“你家回来了。”两眼却直勾勾看着熊倜。
夏芸说道:“在我的房间旁边,再找间上房,烧些热水,他要先洗个澡。”
小二连声说着是,脸上的样子,却甚滑稽,夏芸不好意思地又加上一句:“他是我的哥哥。”
小二忍着笑走了,夏芸转脸对熊倜娇嗔道:“都是你。”
熊倜只觉心头甜甜的,笑着说:“原来我是你哥哥,以后你要叫我哥哥了。”
夏芸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一跺脚,跑到里面自己的房里去了。
熊倜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将头发也洗了洗,梳好,只觉得人像是轻了十斤,舒服极了,穿好衣服,才想起鞋子却忘了买。
他将换下的衣服卷成一包,只穿着布袜子走岀来,叫过店小二道:“麻烦你,替我买双鞋来,大小差不多就行了。”
店小二一看熊倜,竟完全变了一个人,心想:“真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刚才我还在奇怪那么个漂亮的姑娘,怎么找了个肮脏汉子来,现在这一看,喝,真也是个漂亮小伙子。”
店小二陪笑道:“哎呀,年初一可买不到鞋子呢,这么着,我刚买了双新鞋,大小也合适,你家就将究着先穿吧。”
熊倜说:“这样也好。”
熊倜以前所穿的,俱是极为朴素的衣衫,此刻换上了夏芸所购的衣服,更显得英俊挺拔,飘逸出群,夏芸见了,开心地说道:“你瞧这样多好,以后我可不准你再弄得脏兮兮的了。”
过了一会,店伙送来些年菜,江南旧俗,每家每户,过年时,都要准备年菜,家里本来只是十个人,也要准备一百个人的菜,客栈里自然更是如此,他们也知道外面无处去吃,店伙送来时,他收下了,又给了店小二些银子。
生长在北方的人,大多平日都会喝个两杯,御御寒气,熊倜虽然会喝,却不善饮,那夏芸的酒量却好,熊倜笑说:“想不到你还会喝酒。”
夏芸把酒杯放下,说:“我平常也不喝的,今天心里高兴,才陪你喝一点,你还要笑我,那我就不喝了好不好。”
熊倜赶紧说:“你喝嘛,我又没有笑你,只不过有点奇怪你会喝酒就是了。”
夏芸说:“我十岁的时候,就会喝酒了,那时我陪着父亲吃饭,我爹每顿饭都要喝酒,喝了酒之后,就叹气,难受,我妈看了也不管。”她说着眼圈都红了,又说:“我爹常说一个人一生不能做错一件事,只要他做错了一次,他的一辈子都会痛苦的。”
熊倜说:“这个倒不然,人非圣贤,焉能无过,只要做错事后知道不对,也就算了。”
夏芸说:“是呀,我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常这样说,我也像你的说法,他老人家就说我年纪小,还不懂,以后就会知道,我爹说他就是以前做了些错事,弄成一辈子,心里都不舒服。”
她低下了头,像是在为那老人难受,熊倜伸手过去,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夏芸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什么话都告诉你了。”
忽地她又抬起头来,展颜笑道:“我们不谈这些,还是谈谈别的高兴的事,我告诉你这么多,你也该对我说说你的了。”
熊倜叹了口气,说:“我的身世,说起来更难受,还是以后再说吧。”
夏芸道:“好,今天我们不说扫兴的话,我要今天成为我最快乐的一天。”
她举起酒杯来,和熊倜喝了一杯,又说:“你到底怎么会在路上跟人打起来的呀,我听人说路上有人打架,走出来你已经站在旁边看了,那个骑马的人正在那耀武扬威地指着你说话,你也不回嘴,我只在替你生气,接着他自己也在街上打起架来了,那人武功倒不错,其实我也不见得打得过他。”
原来她久居塞外,中原的豪杰,她根本一个也不知道,是以孤峰一剑虽然享有盛名,她也没有听说过。
夏芸又说:“看你的样子,大概连我也打不过,以后你要陪我回家去,我就叫我爹爹教教你的功夫,以后就不会给别人欺负了。”
她以为熊倜那天受了别人的气,吃了亏,她也不知道熊倜的武功,连她爹爹也不行,叽叽呱呱说了半天,熊倜微笑听着,也不道破,心想:“以后她见了我的武功,一定要更欢喜了。”
说着说着,夏芸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眼光轻轻掠过熊倜宽大而强壮的胸膛,停留在他的脸上,轻轻的说:“不过我现在可不要回家,我要你陪着我,高高兴兴地玩一段时候。”
她脸上现出幸福的憧憬,说:“我们顺着长江走,走到哪儿,玩到哪儿,你也要买匹好马,我们可以在原野上一起奔驰,累了,我们就歇下来聊天,我真喜欢江南,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很美,无论是春,夏,秋,冬都可爱极了。”
熊倜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光里,可以看出他也是那么的幸福,人们在幸福的时候,说话反是多余的了。
他们在当涂,一耽就是好几天,当涂附近之采石矶,本盛产铁,熊倜的倚天剑丢了,就在当涂选了口剑,倒也甚是锋利。
他的武功,在江湖上,虽说不上是天下第一,也算是顶儿尖了,本不需用剑,但夏芸强着他,定要他买一柄。
她又在当涂的马市里,替熊倜选了匹马,配上鲜明的鞍子,虽非良驹,但看上去也蛮神骏的,这样一来,熊倜竟像是出来游历的富家公子了,熊倜心中暗自好笑,这几个月来,他的身份变得是多快呀,像演戏一样,其实人生,不也就是演戏吗!
他们从当涂,到芜湖,过鲁港、荻港,到铜陵,一路上,人们不再以惊奇的眼光看着他们,而是以羡慕的神色,男的宛如凌风的玉树,女的也是娇美如花,再加上良驹轻裘,衣履鲜明,怎的不叫人羡煞。
他们的情感,也随着时日,一天浓似一天,年轻的男女,在一起相处的日子久了,谁能控制着情感,他们虽尚未及乱,但心里却已情根深种。
这一段日子,可说是熊倜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了,他虽幼遭孤露,秦淮河畔,朱家姐妹对他虽然宛如亲人,但他在那种情况之下,心情甚乏愉快,接着又是一连串困苦的日子,又有那么多次挫折和打击,现在,他才真的享受着人生。
冬天到了,春天也就快了,他们走得极慢,到湖北的时候,已是春天了。
路上枯秃的树枝,渐渐抽出新芽,地上的,河里的,冰雪也都溶化了,溶化了的冰雪,把路上弄成泥泞泞的,马匹稍一奔驰,就会带着一大把泥浆,所以他们走得更慢。
路上有些佩着剑的劲装骑士,扬鞭而过,溅起一片泥水来,夏芸几次要发脾气,都被熊倜止住了,她还以为熊倜胆小怕事,也一笑罢了,只说:“要不是你,我早就对他们不客气了。”
湖北本为古云梦驿旧迹,湖泊极多,这也是塞外所没有的,夏芸一路上指指点点,高兴得很,春天,他们的心里也染上了春的气息了。
走过鄂城的时候,他们看到一队镖车,镖头是个中年的胖子,骑在马上,顾盼自雄,倒也神气得很,镖车很多,看样子保的是一趟重镖,但镖局里的连镖头,带伙计,一个个样子都轻松得很,像是明知不会有人来夺镖的样子。
熊倜斜眼望着那镖头,只是他目光松散,身上的肉,也胖得发松了,心想:“此人就是有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镖行里怎会要他来保这趟重镖,难道湖北武林中,没有能人吗?”
那镖队和熊倜及夏芸,同宿在一个客栈里,晚上,镖伙们一个个放怀痛饮,又赌又闹,那镖头也不去管,熊倜更是奇怪。
那夏芸见了镖队,却高兴得很,跟熊倜说:“你看,替人保镖也挺好玩的,还可以乘此到各处去游玩,可惜我是个女的,镖局里又没有女镖头,不然,我也要去保镖了。”‘
她望了熊倜一眼,又说:“我爹爹说当年他也是保镖的呢。”
熊倜心里正在想着心事,闻言淡淡地应了一声,也没有在意。
吃完了饭,夏芸拖着熊倜到店门口去,看那插在门口的镖旗。
只见那镖旗绣得甚是粗劣,质量也不好,上面有“武威”两个大字,旁边绣着九把小剑,每把的头尾,都连在一起。
熊倜心想:“这镖旗比起镇远的也差多了,不知道这又是哪个镖行,居然敢接这样的重镖。”
那镖局有个伙计站在门口,看见有人在注意着镖旗,再一看只是两个年轻男女,样子又文气得很,胆子立刻就大了起来,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大声叫喝道:“喂,你们看什么?”
夏芸说:“看看有什么关系?”
那镖伙说:“什么东西都可以看,就是这镖旗,却随便看不得。”
熊倜也知道,镖行对自己的镖旗,看得最重,有人来观望,本是犯忌的,闻言也不怪那镖伙,正想走开也就算了。
夏芸却生气道:“我偏非看不可!”
那镖伙粗吆了一声,说:“看不出你这个小妞儿,气倒是满壮的,我劝你乘早跟你的老公跑走,不然大爷一生气,把你们两个娃娃都打扁了。”
夏芸气往上撞,正要变脸,熊倜一想,在闹市之中,何必为了小事,跟这等人闹气,硬拉着夏芸,往里面走了。
夏芸低声气道:“你不要拉我,我一定要教训那家伙。”
熊倜劝道:“算了,算了,我们又何必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夏芸道:“那镖伙真是可恨极了,想不到镖局里的人,这样不是玩意儿。”
这时那胖子镖头正好走出来,刚好听到了夏芸的话,他看了两人一眼,见是两个衣履华美的少年,但他毕竟久走江湖,眼光厉害,见这两青年虽然文秀,但却带着一股英气,尤其男的更是神气内蕴,双目带采,两太阳穴高高鼓起,显见是内功已有极厚根底,若然被镖伙无心得罪了,总是不好。
于是他笑嘻嘻的走过去,拱手说道:“两位请了,不知道敝镖行的哪个蠢才,惹了两位的气,在下一定要好好告诫告诫他们。”
熊倜见他甚是客气,也说道:“没有什么,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夏芸却抢着说:“你们镖行的伙计怎么那么凶,人家看看镖旗都不行。”
那胖子镖头笑呵呵地说:“这倒要怪我了,只因那镖旗是武当山上传下来的,敝镖局就仗着那镖旗,行走各省都没有出过事儿,所以在下才叫镖伙们特别守着那旗子。”
他哈哈笑了声,说:“不过我没想到那镖伙怎地不懂事,像两位这样的人物,不要说看上两眼,就是要将镖旗拿去,我史老三也只有拱手奉送的。”
夏芸一听这人讲话客气得很,她不知道他话中也带刺的,反而气平了。
熊倜一听这镖旗是武当山上的,便留了意,说道:“不知原来贵镖头是武当山上的,不知阁下与武当四子是怎个称呼?”
那史胖子还是满面带笑,说道:“在下哪里高攀得上四仪剑客,只不过敝镖局的总镖头九宫连环剑王锡九,是武当四子的小师弟罢了。”
熊倜噢了一声,心想怪不得我看这镖队人人都很自在,丝毫不怕有人夺镖,原来却是仗着武当四子做他们的靠山。
熊倜说:“原来贵镖局的总镖头乃武当四子的师弟,小弟与武当四位道长也是素识,日后还请替小弟向贵总镖头问好。”
史胖子呵呵笑道:“这样说来大家原都是一家人了,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还望见告。”
熊倜说:“在下熊倜。”
史胖子眼睛立刻瞪得老大,说:“我史老三总算眼睛没瞎,看出阁下是个高人,可是不瞒你说,我可没看出阁下竟是近月来武林轰传的江湖三秀之一,熊倜熊大侠。”
熊倜听了一愕,心想自己怎么成了江湖三秀了,忙说:“小弟怎么名列江湖三秀了,这个连小弟自己却未听到过。”
史胖子笑道:“这个倒奇怪了,江湖中人,谁没有听到过:武林群豪,代有新人,江湖三秀,秀出群伦。”
又说道:“‘武林得异才,各各俱有奇,一异并双绝,三秀加四仪。’阁下在武林中,已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小弟如何不知道。”
夏芸侧脸狠狠地瞪了熊倜一眼,问道:“这些都是些什么人呀。”
史胖子如数家珍地说道:“这些人都是近年来在武林中赫赫一时的人物,‘一异’就是天阴教主焦异行夫妇,‘双绝’是峨嵋的孤峰一剑边浩和江苏虎丘的出尘剑客,飞灵堡主东方灵……”
夏芸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个什么孤峰一剑我倒领教过,也未见得如何出色。”
史胖子愕了一下,接着说:“三秀就是两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铁胆尚未明,天阴教下的护法黑衣摩勒、白衣龙女,和这位熊大侠,四仪就是我们武当山的四仪剑客了。”
史胖子说得口沫横飞,有声有色,又说道:“这些位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年纪也轻,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呀,哈哈。”
夏芸却冷笑地说:“我看也不见得,据我所知,就有许多人比他们强得多。”
原来她好胜心极重,一听这里面竟没有她的名字,生起气来了。
熊倜和她相处这么久,心意已通,闻言已知她的心意,便点头说:“比如说近年白山黑水间,出了个女侠,雪地飘风夏芸,武功就出色得很,不说比别人,比我熊倜就强得多。”
史胖子奇道:“真的吗,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我想这些都是传说,不足为信的,想那雪地飘风即使有些武功,却怎比得了熊大侠,飞灵堡一会,江湖群豪都说熊大侠武功盖世,阁下也不必太谦虚了。”
夏芸哼了一声,也不理他们两人,一扭面,走进去了。
史胖子察言观色,也猜着了,说道:“难道这位便是雪地飘风吗。”
熊倜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弟还有些事情,少陪了。”
史胖子朝他做了个鬼脸,笑说道:“当然,当然,敝镖局就设在武昌,小弟这次保着一批盐款到江南,日后有缘,还望能一睹风采,敝局的王总镖头,对阁下也仰慕得很。”
熊倜一拱手,也连忙跟着夏芸走进房去,他知道夏芸一定生气了。
果然夏芸知道他进了房间,掉过头去,也不理他,熊倜便拚命地咳嗽。
夏芸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说:“你咳什么嗽,再咳我也不理你。”
随又生气道:“像你这样大英雄,理我干什么,喂,我说熊大英雄,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要不是那胖子一恭维,到今天我还在鼓里呢。”说着小嘴一嘟,又掉过头去。
熊倜暗笑思道:“真被我猜中了,她真是小孩子脾气。”
他走过去,用手抚着夏芸的肩膀,说道:“你听那胖子的瞎恭维我干什么,其实我的武功比起你来,真差得远呢。”
夏芸肩膀摇了一揺,说:“你别骗我,下次我再也不受你的骗了。”
熊倜笑道:“我真的不骗你,你看连孤峰一剑都怕你,我更不行啦,你也别生气,你在江南武林中又没露过脸,也难怪史胖子他们不知道你,要是他们看到你的武功,我担保他们更要佩服得不得了。”
夏芸高兴地说:“真的吗?”
熊倜笑着说:“当然啦。”
夏芸又不好意思起来,说:“其实我也不是气他们,我只恨你,明明有一身好武功,还骗我,装出一副书生样子。”
熊倜笑着说:“我又没有跟你说过我不会武功,是你自己说我不行的呀。”
夏芸想了一想,埋头到桌子上,说:“我困死了,只想睡,你回房去吧。”
熊倜说:“你不怪我啦。”
夏芸哼了一声,伏在桌上,也不再说话了,熊倜当她真要睡了,也回到房里睡了。
第二天早上,史胖子一早就气呼呼地跑到熊倜的房里来,熊倜见他这么冷的天气,额上的汗珠却一颗颗往下直掉。
史胖子一进门,就说:“熊兄千万救我一救,敞镖局的九宫连环旗,昨夜竟被人拔了去,这事关系太大,小弟实在担当不起。”
熊倜也惊道:“真的吗?”
史胖子说:“熊兄别开玩笑了,熊兄若不知道,还有谁人知道。”
熊倜一听,沉下脸来说道:“史兄这话却怎的讲法。”
史胖子从怀里拿出张纸条来,熊倜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要找镖旗,去问熊倜。”
字迹清秀得很,熊倜沉吟了半晌,说道:“这镖旗的事,我是实在不知道,不过我想,大约是我那朋友夏姑娘一时气愤之下,才去拿的,史兄请放心,你我一起去她房里,史兄只要稍为恭维她两句,我担保镖旗一定拿得回来。”
史胖子伸手拭去额上的汗,连声说:“这可真吓死我了。”
两人走到夏芸房里,只见夏芸正对着镜子在理头发,看见两人进来,理也不理,熊倜朝史胖子做了个眼色,史胖子点了点头。
他走到夏芸身旁,一揖到地,说:“昨天史某人该死,不知道姑娘是位高人,言谈中无意得罪了,还请姑娘莫怪。”
夏芸眼角也不飘一下,冷着脸说:“哼,史大镖头,这可不敢当,一大清早跑到我房里来,又是作揖,又是赔罪,干什么呀。”
史胖子说:“不知者不罪,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把那镖旗还给我们,不但我史胖子感激不尽,就连我们王总镖头也会亲来道谢的。”
夏芸故意噢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说:“原来你说那旗子呀,昨天我还没看清楚,就被贵镖局的伙计教训了一顿,晚上我就到你那儿去,想借来看看,哪知道你们全熟睡得很,我只好自己拿回来了,看了半天,实在喜欢得很,真不想还给你们,不过史大镖头既然亲自来了,我也不得不卖个面子。”
她顿了一顿,史胖子连忙说:“那真太好了,我先谢谢姑娘。”
夏芸脸一板,说道:“只是我既然拿来了,总不能就这样的让你拿走呀,别人不知道,还当我怕你们呢。”
史胖子一听,急得刚擦干的汗,又往下直掉,回头求助地望着熊倜。
熊倜也走过来说道:“人家既然已经来赔话了,你就还给人家吧!”
夏芸连理都不理他,兀自冷笑着说:“要我把镖旗还给你们也不难,只要你们镖局的总镖头亲自前来,我要和他比划比划,看看这位四仪剑客的师弟,究竟有什么本事,我若是败了,自然将镖旗双手奉还,我若是侥幸胜了,也将镖旗还给你们,不过要借你们的口传言江湖,武林中还有我这一号人物。”
她越说,熊倜越觉得不像话,史胖子听了,也气得浑身发抖,说:“既然姑娘这么说,我史某人只有向上回禀,只是姑娘休怪,我史某人说句直话,像姑娘这样,就是武功再好,我史某人也不会佩服的。”
他说完掉头就走,夏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想追出去,熊倜横身一拦,挡在她面前,说道:“你要干什么。”
夏芸说:“你别拦着我。”
熊倜说:“你也是的,人家……”
夏芸没等他说完,就抢着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有人欺负我、你非但不帮我,还陪着别人气我。”
说着说着,她眼圈都红了。
熊倜叹了口气,说:“你真是小孩子脾气,其实人家也没有怎样得罪我们,你又何必这样。”
夏芸气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被人家恭维了几句就帮着他们来欺负我。”
熊倜也气道:“不管就不管,像你这样的脾气,早晚总要吃次大亏。”
夏芸气得流下泪来,委屈地说:“我吃亏也不关你的事,你是大英雄,大好汉,我只是不讲理的小姑娘,你别理我。”
熊倜道:“你本来就是个不讲理的姑娘,可是我还没有想到你这样不讲理。”
夏芸流泪道:“你走,你走,我永远不要听你说话。”
两人越说越僵,熊倜正在气头上,听她如此说,怒道:“好,好,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谁也不要管谁。”
说完掉头就走了。
夏芸见他真的一怒而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从来都是被人百依百顺,受了这个气,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哭。
对熊倜她更恨得厉害,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情感,希望他还是跑回来,向自己道歉。
熊倜若真的回来,要她将镖旗还给武威镖局,她此刻也会还的。
但熊倜也是个倔强的脾气,他跑出夏芸的房里,本想一走了之,但他到底是个情种,对夏芸仍是放心不下,又怕那九宫连环剑王锡九来时,夏芸抵挡不住,一定要吃大亏。
他闷坐在房里,想了许久,忽地房门一动,他还以为是夏芸来了,喜得赶快跑去开门,哪知进来的,却是史胖子。
史胖子朝熊倜说:“令友夏姑娘这样做,实在太任性了,她不知道镖旗被拔乃是镖局的奇耻大辱,尤其是这九宫连环旗乃是当年武当掌门玄化真人未出家前的凭信,此后代代相传,武林中都恭敬得很,此番生出这样的事来,后果实是严重得很,小弟也无法处理,只得遣人飞马回报敞镖行的王总镖头去了,小弟只希望熊兄能够不要插足此事,不然日后熊兄见了武当四子,也定必不好相见。”
熊倜沉吟了半晌,叹气说:“她既然这样,我也管不得了,只是她实是小孩脾气,还望史兄能看在小弟的薄面,转告王总镖头,凡事都请高抬贵手,不要太给她难看。”
史胖子说:“这样当然,王总镖头大约日内就能赶到了,他对熊兄也是仰慕得很,你们两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倒希望日后能多亲近,亲近,只要夏姑娘不认真,我想凡事都好商量。”
他停了停又皱眉道:“不过万一这事被武当山的人知道了,那些道爷虽是出家人,但一个个性如烈火,对那镖旗更是恭敬得很,若是知道镖旗被盗,一定不肯善罢罢休的。”
熊倜道:“这个只有到时候再算了。”
这天晚上,武威镖局的总镖头还没有赶来,熊倜在房里转来转去,几次想跑到夏芸房里去,劝她拿出镖旗,然后两人言归于好,但几次都被他男子的自尊所阻止了,虽然想做,而没有做。
夏芸也是如此,他们两人在房中各有心事,心里都被对方的影子,整个盘踞了,对即将发生的后果,反而不去想了。
时约三更,客栈里的人都睡了,客栈外忽有八骑急驰而来,每匹马都跑得口角白沫横飞,想是马主因有急事赶路,也顾不得牲口了。
马到客栈便倏地停住,其中一人说道:“便是这家了。”
另一人说道:“客栈里灯火俱无,想必都睡了,老赵,你去敲门吧。”
又有一个女子说道:“还敲什么门,大家一起越墙而入好了。”
那人便道:“这样也好,反正小弟现在心急很得,也顾不得这些了,老赵,你在这里看守着牲口,我们走吧。”
说完话,七人几乎是同一动作,几乎全是极快的身手,飕地一声,从马匹上就飞身而出。
七人在屋顶上,以极快的身法,盘旋了一周,找到镖车停放的院子,飘然而下,全然没有一丝声音,显见这七人俱是武林高手。
其中一人伸手敲了敲房门,幸好那史胖子因为前夜生了事故,正自心中焦忽,不能成眠,闻声急忙披衣起床,打开房门一看,不禁大喜道:“总镖头,你居然来得那么快呀。”
那人正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九宫连环剑王锡九,闻言说道:“我听得镖旗被拔,心里急得一塌糊涂,连夜便赶来了。”
他又说道:“我的师兄武当四子和东方堡主兄妹,恰好也在镖局,听说这镖旗乃一女子所拔,而这女子又是与熊倜同行的,也陪着我连夜赶来,现在废话少说,你赶快去将那女子唤来,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人物,竟敢拔我们武当山的镖旗。”
史胖子一听,居然惊动了这许多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心中也自打鼓,连忙说道:“各位先请房里坐,我马上去叫她来。”
原来自从熊倜溜出飞灵堡后,东方瑛竟哭了好几天,峨嵋双小又在旁边敲边鼓,说熊倜实在如何如何不应该,一定要找他回来问个明白。
东方瑛便磨着东方灵,她一定要她哥哥陪着她去寻找熊倜,东方灵心里也想找回熊倜,将自己对朱若兰的心意说明,这几日来,若兰和东方灵已情愫暗通,只不过大家都羞于启口而已。
于是东方灵这才带着东方瑛,离开飞灵堡,四处打听熊倜的下落,但熊倜这时正在流浪之中,江湖人物如何知道。
他们寻找了许久,也未见到熊倜的下落,东方灵忽然想起,武当四子曾坚约熊倜到武当山一游,也许熊倜是到武当山去了。
于是他们兄妹二人,又启程入鄂,他们走得自比熊倜要快,到了武当山,见了四仪剑客,都说不知道熊倜的下落,东方瑛便着急起来,怕熊倜可能遭了别人的毒手,还是武当四子极力劝慰她说熊倜一身绝技,又有谁能轻易伤得了他。
他们在武当山歇了几天,四仪剑客说要去找王锡九,他们一想王锡九坐镇鄂中,消息必然灵通,便也跟着去了。
无巧不巧,他们刚到武威镖局,那史胖子遣去送信的趟子手老赵便也到了,将在鄂城发生的事,如何如何一说,武当四子和王锡九齐都大怒,东方兄妹一听此事竟是熊倜同行之人所为,而且还是个女子,东方瑛比谁都生气,连夜便赶来了。
这里且说史胖子,他匆忙穿好衣服,跑去熊倜和夏芸所住的跨院,又不敲夏芸的门,便去敲熊倜的,刚走到门口,熊倜已推门而出。
原来熊倜这夜也没睡,王锡九等人在房上盘旋之际,虽然绝无脚步之声,但熊倜听觉异于常人,他们衣袂带风之声,已被熊倜听见,而且还听出不止一人,并还俱是武林中极佳的身手。
熊倜心里:“这几人的轻功,都已登堂入室,想这鄂城小小的地方,怎会有许多好手,一定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带人来了。”
于是他也穿上衣服,果然,史胖子沉重的脚步声便走来了,熊倜推门而出,说道:“是贵镖局的王总镖头了吗,怎么还有别人呢。”
史胖子心忖:“这熊倜果然厉害,竟已知道了。”便说:“除了王总镖头之外,还有武当四子,和出尘剑客东方灵兄妹,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事闹得大了,只怕不可收拾呢。”
熊倜听说东方灵兄妹来了,也吃了一惊,他心想:“这么却难办了,我若管这事也不好,不管,又怎放得下夏芸。”
他们这里的说话之声,和史胖子沉重的脚步声,却也被房中的夏芸听到,她本未脱衣就寝,此时走了出来,眼角朝熊倜一瞪,冲史胖子冷冷地说:“王总镖头,来得倒真快呀。”
熊倜走上一步,刚想说话,夏芸又说道:“听说还有别人同来,那样更好,反正不论多少人,我总一个人接住便是了。”
史胖子说道:“夏姑娘真是快人快语,那么就请姑娘跟着我来吧。”
夏芸望也不望熊倜一眼,跟着史胖子便走,其实她是多么希望熊倜能跟着他,保护着她,她倒不是惧怕,只是渴望着那一份温暖的力量罢了。
但是她回头一望,熊倜并没有跟来,她强忍住眼泪,想道:“好,这样也好,他不来就算了,以后我永远不要见他了。”
走到院中,王锡九及东方兄妹,武当四子已站在院中,王锡九一见史胖子带着一个女子同来,就知是正主儿到了,越前几步,朗声说道:“在下便是武威镖局的王锡九,姑娘想必是雪地飘风了,只是敝镖局和姑娘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姑娘为何拔了敝镖局的镖旗,还请姑娘指教。”
夏芸一看竟有那么多人站在院中,心里一横,说道:“什么也不为,我就是看不顺眼,想领教领教你的武当剑法。”
院中诸人,闻言俱都大怒,心想这姑娘怎地不讲理,武当四子里,凌云子年纪最轻,才三十出头,脾气也最躁,轻飘飘一闪身,已掠在王锡九前面,冷笑道:“原来你是想见识我们的武当剑法,那容易得很,只管动手便是了。”
夏芸冷冷地说道:“你是什么人,姑娘找的可不是你,你要动手,也容易得很,不过要等我先领教了姓王的高招,再来收拾你。”
她话越讲越不客气,连一向脾气最好的东方灵,闻言也是作色,东方瑛见她年轻貌美,月光下看着,衣袂飘飘,竟如广寒仙子,心想:“怪不得熊倜跟她在一块儿,原来她这么美。”
东方瑛心里又妒又怒,一个箭步,窜到前面去,夏芸又冷笑道:“你们还有多少人,干脆一齐上来吧,省得一个一个地费事。”
王锡九怒喝道:“收拾你这种黄毛丫头,还用得着别人费事。”
他盛怒之下,已不再客套了,撤出长剑,便要动手。
忽地东方灵沉声说:“王兄且慢动手,我还有几句问她。”
说着他缓步走到前面来,朝夏芸一拱手,朗声说道:“这位姑娘请了,在下是江苏虎丘飞灵堡的东方灵,这是舍妹东方瑛,姑娘和武当山的纠纷,我们也无权过问,更不会和姑娘动手,这请姑娘放心,只是在下却有一事要请教姑娘。”
夏芸见东方灵气度从容,一点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而且讲话甚是和气,心想:“怪不得出尘剑客名动江湖,今日一见,果然是与众不同。”便也说道:“堡主只管说便是了。”
东方灵道:“听说姑娘和熊倜本是同伴,不知姑娘和熊倜是何关系,那熊倜现在何处,在下有些事,要和他说。”
夏芸一听熊倜,又是柳眉倒竖,恨声说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我和他萍水相逢,一点关系也没有。”
东方灵听了,微微一愕,随即说:“这就是了,我和姑娘虽是素昧平生,不过我看姑娘也不像是个为非歹之人,今日之事,实是错在姑娘,依我愚见,姑娘最好还是将镖旗送回,我东方灵担保武当派的道兄,也不会难为你一个小姑娘。”
东方灵在武林中,地位极高,故此他才讲出这些话,也是一番好意,哪知夏芸却丝毫不领情,说道:“堡主的话既然问完了,就请站过一边,我不管谁对谁错,今天是定要向武当派讨教的。”
她在熊倜那里,受了一肚子委屈,现在却都发泄在这里,东方灵也有些生气,微一叹气,便走开了,他知道夏芸武功再高,在武当四子手里,也讨不了好去,定要吃个大亏。”
东方瑛也跟了过去,悄声说道:“那熊倜一定还在店里,你去找找嘛。”
东方灵皱眉说道:“黑夜之中,我怎能在人店中乱闯,我想他一定还不会走,我们总找得到的,你先别着急。”
这边九宫连环剑王锡九,已将剑撤在手中,转身对史胖子说道:“你关照店家,叫住店的客人不要随便出来乱闯。”
史胖子应声出去了。
王锡九说道:“就请姑娘亮兵刃动手,我们话也不必多说了,还是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夏芸更不答话,伸手向身边挂着的袋子一摸,摸出一团银色的圆球,她随手一抖,竟是条极长的银鞭,原来她是个女孩子,人又爱美,软兵刃不便缠在腰上,便放在身旁的镖袋里。
王锡九见她兵器已亮出,便说道:“快动手吧,看你是个姑娘,先让你三招。”
夏芸娇喝道:“谁要你让,你若不动手,我也不动手。”
王锡九喝一声:“那么小心了。”长剑一抖,挽起斗大个剑花,剑势忽地一偏,斜斜地刺问夏芸的左肩,这招是武当剑法里,最基本的一式,剑式本应直点前胸,王锡九到底是正派出身,怎能向女孩子前胸点去,故此稍稍一偏,刺向左肩。
夏芸微一倾身,掌中的银鞭,宛若灵蛇反噬,倏地活了起来,鞭头一抛一点,一招“龙卷风飞”连消带打,带起一法银茫,直找王锡九的锁腰穴,竟是“狂飏鞭法”里的绝招。
王锡九咦了一声,喝道:“你是宝马神鞭萨天骥的什么人。”
夏芸道:“谁认识萨天骥呀。”
王锡九口中说话,手里不闲着,剑式一吞一吐,随即使出武当山的镇山剑法“九宫连环八十一式”,只见剑光如虹,招招俱是连消带打的妙着。
夏芸手底也自不弱,长鞭风声虎虎,直如同狂飏龙卷,声势惊人。
兵经所云,兵刃中剑虽为百兵之祖,但武林中人动招过手,讲的是“一寸长,一寸强。”王锡九碰着这种外门兵器,便吃亏在兵器太短,常遇险招,只得全神贯注,凭着精妙的招式,以及丰富的经验,来补其不足,才不致吃亏。
两人身形都极快,幌眼便已走了二十余个照面,王锡九心里不禁急躁道:“怎地这女子如此了得,我成名江湖多年,今夜若不能胜得这无名的小姑娘,岂不要被人笑死。”
他心神一分,便落败象,夏芸一连几下绝招,逼得王锡九步步后退,她得理不让人,轻啸一声,“海拔山摇”、“云如山涌”,鞭影漫天,带着遍地耀眼的光茫,直取王锡九。
王锡九连遇险招,逼不得已,剑式一挺,想从鞭影中欺身进去,夏芸冷笑一声,手腕一用力,长鞭回带,平扫头顶,王锡九退步仰身,饶是这样,右耳仍被鞭梢带着一点,火辣辣的生痛。
夏芸长鞭一收,冷笑说道:“武当的剑法,我也领教了,也不过如此。”她又自身旁袋中,掏出一物,却是那“九宫连环旗”,她随手抛在地上,说:“这玩意你们拿去,我才不要呢。”
王锡九满脸通红,羞愧地站在那儿,东方灵心中暗自吃惊,想不到这女子竟胜得了在鄂中久负盛名的王锡九。
武当四子亦是又惊又怒,凌云子闪身出来,说道:“姑娘端的好鞭法,只是武当派的剑法,要看在谁手中使,若在贫道的手上,二十招内,我若不叫姑娘认输,我就跪下磕头。”
原来凌云子天份极高,武当诸子里,以他的剑法最是厉害,再加上他刚才在旁边留心夏芸的鞭法,觉得雄厚有余,细腻却不足,看上去声势甚是惊人,但破绽仍多,而且夏芸内力不足,更是使用这种鞭法的大忌,所以他才说二十招里叫夏芸落败。
夏芸听了,心里却不服气,冷笑:“打车轮战不要找借口,要上就上吧。”
凌云子说:“我是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人外有人,不要卖狂。”
夏芸喝道:“你少啰嗦。”长鞭原式而起,又是一招“云如山涌”。
凌云子侧身一欺,左手伸指如戟,直点夏芸的“肩井穴”,右手反撤长剑。
他避招、侧身、进击、撤剑,几乎是同一动作,干净利落,漂亮已极。
东方灵在旁暗暗喝采,心想这凌云子果然名不虚传,身法实是惊人。
凌云子鹤衣玄冠,衣襟飘飘,长剑随意挥出,潇潇洒洒,硕长的身形围着夏芸直转,夏芸的长鞭攻远不攻近,竟使不出招来,威力大大地减弱了。
夏芸的武功,本也是一等一的身手,但此刻被凌云子一招制先,只觉得缚手缚脚,她心里暗自吃惊,想道:“怎地同一剑法,到了他手里,却是如此不同,只怕二十招里,真要落败了。”
她极快地挪动着身子,想挽出凌云子的圈子,幌眼十几招过去,她想道:“只要我二十招里不落败,便算胜了,想他有言在先,总不好意思还打下去吧。”
忽地凌云子横着一剑,剑身平着拍来,夏芸一愕,心想哪有这样进招的,但仍然脚下变步,“倒踩七星”,往后猛退,哪知凌云子如影附随,长剑仍然横在面前,她一急,鞭身回带,左手变掌为抓,伸手想去夺剑,凌云子厉喝一声:“躺下。”忽地左手捏着剑尖,直点“筋麻穴。”
夏芸再也想不到他会施出这等怪招,避无可避,右胁一麻,长鞭当地掉在地上,人也倒了下去。
这一刹那,她脑海里想起许多事,她想自己真是求荣反辱,自己以为以自己武功已是少有敌手了,哪知二十招内就败在别人手里。
熊倜的话,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像你这样的脾气,早晚要吃大亏……”
她现在多想熊倜能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她觉得熊倜是她所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凌云子慢慢地将剑收回剑鞘里,转眼一望东方灵,东方灵也自含笑望着他。
东方瑛见夏芸负伤倒地,到底同是女子,物伤其类,而且她听说夏芸和熊倜中间实无瓜葛,气已消了大半,此时她走上前去,俯身问卧在地上的夏芸:“你伤的不要紧吧。”
夏芸凄惋地摇摇头,此时她又悲又怜,满腔豪气,走得无影无踪。
凌云子回头向丹阳子问道:“这位姑娘应该怎么发落。”
凌云子道:“这个女子冒犯‘九宫连环旗’,照理讲该将她废了。”
夏芸听了,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她此刻生死伤废,都握在别人手里。
丹阳子又接着说:“不过姑念她年幼无知,现又负了极重的内伤,权将她带回武当山去,罚她在祖师神像前,当众叩头认错。”
东方灵心中暗思道:“人言武当四子最是难缠,此事果真不虚,人家已经受了伤,还要带人家到山上去磕头。”
凌云子见夏芸含泪仍然半卧在地上,心中也觉不忍,他火气虽大,心肠却软,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愿伤你,只是我那招‘阳灭阴生’威力太大,对方越是闪避,越见威力,你不明其中诀要,便妄自闪避,故此受了内伤。”
夏芸只觉胁间阵阵作痛,挣扎着想爬起来,又浑身无力。
凌云子又道:“你跟我们回武当山去,内伤也可速愈,不然普天之下,能医得了这种撞穴之伤的人,恐怕甚少之又少。”
夏芸眼含痛泪,呻吟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跟你们一起去。”
东方瑛心里看得难受,也帮着说:“各位就饶了她吧!”
丹阳子正色说道:“这等事关系着武当威名,贫道也作不得主,还得要回山去,请掌门师尊亲自发落,不过我保证不会难为她就是了。”
东方瑛见他不答应,小嘴一嘟,气得只管站到旁边去了。
这时已近五鼓,晓色已起,众人正想结束这件事,忽地眼前一花,一条鬼魅似的影子,轻飘飘地自眼前飞过,倏然而灭。
大家再一看,地上的夏芸却已不知去向了,他们俱是武林中顶尖儿的脚色,此刻竟然当着他们面前,丢了个活人,各各心中俱是又惊又怒。
丹阳子干咳了一声,说道:“这人身法之快,我走遍江湖,实还未曾见过,只不知道此是何人,有这样玄妙的身法,而又和武当为敌。”
东方瑛紧系黛眉,说:“看他的身法影子,我想一定是熊倜。”
丹阳子低低地念了两声:“熊倜,熊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