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牛大王碰见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当然走避不迭。但他的手下都走了,走得一个不剩。
梁不量何来这许多手下?这也是耐人寻味的事。
根据龙城璧的分析是:杀闻亦乐满门的人,并不是梁不量。
梁不量的“手下”,也只不过是长安城里的一些流氓无赖,凭他们这些人,根本就干不出这种惊人的屠杀案。唯一武功较像样的,只有鸳鸯杀手。
但他们也做了一次赔本买卖,一击不中,不原拚命,还要倒赔双倍杀人酬金。
这些把戏是谁安排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猫是老鼠能克星。蝮蛇是猴子的克星。
而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却是“天下第一刀”吹牛大王梁不量的克星。
梁不量倒霉!他在闻家大屋一看见唐竹权的影子。立刻就匆匆打退堂鼓,溜之大吉。
可惜今天这个日子对他来说,并不吉利。
他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左兜右弯,到最后逃到一条胡同里。
他钻进了死胡同,唐竹权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背后。
唐竹权在死胡同里把他揪了出来,第一句话就问他:“喝坛酒好不好?”
梁不量摇头不迭:“喝坛酒不好,喝杯酒还可以。”
唐竹权哈哈一笑,他的心情就像渔翁刚钓上一尾大鱼一样。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就是渔翁钓到了大鱼,绝不会给鱼儿打几记耳光。
但梁不量不是鱼儿。
他是个人,他有脸孔,他的脸孔很阔大,他的脸孔正在引诱唐竹权刮他几记耳光。
所以,唐竹权禁受不起这种诱惑,立刻在他的脸上劈劈啪啪的一连刮了七八记耳光。
那时候,唐竹权还是笑眯眯的,就像是正在逗玩小孩子,“和蔼可亲”极了。
梁不量的脸被打得又红又肿,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再打,我嚼舌自尽,将来我的徒子徒孙一定会找你算帐!”
唐竹权大笑:“有种!你不但吹牛有本事,而且也很有种,好!老子就不打你,但是老子问你的事,你一定要说实话。”
梁不量忍不住怒气:“你尽管问!”
唐竹权想了一想,道:“是谁指使你到闻家的?”
梁不量道:“高墨。”
“高墨?是不是长乐街的高老四?”
“不错,是高四爷。”
“有没有说谎?”
“如有虚言,天诛地灭。”
“好!老子这一次又放过你,以后别再到处吹牛,否则,迟早总有一天惹出大祸!”
梁不时叹了一口气,道:“这半年来赌运太差,囊空如洗,不在话下,还债台高筑,无法可想之下,唯有什么事情也得干,下次是决不敢的了。”
唐竹权冷冷一笑:“高墨的手段也未免太狠,竟杀闻家满门。”
梁不量道:“他本来就是个大恶霸,闻亦乐准是开罪了他才惹此杀身大祸。”
唐竹权瞪了他一眼,突然冷冷笑道:“你知道个屁!”
梁不量的脸还是火辣辣的灼痛,只好道:“就当我知道个屁好了。”
唐竹权又再瞪他一眼。
“你连个屁都不知道!你只知道吹牛而已!”
高墨又名高四,也有人叫他高四爷。
他和鬼王帮的骆九爷是结拜兄弟,高墨比他大三岁。
高墨并不高,他很矮。
又胖又矮。
但他用的武器却长逾八尺,那是一杆铜枪。
这一杆铜枪,是他十二岁的时候,从边疆一个古战场的地下发掘出来的。
他喜欢这一杆枪,决意要练成第一流的枪法来使用它。
经过多年的苦练,也经过了无数名师的指点,高墨的枪法终于自成一家,长安高家枪法,已在武林中占上一席位。
长乐街虽然并不是长安城的大街道,但这条街道却很有名。
这条街出名的原因共有两个!
第一:高四爷的家在长乐街。
第二:长乐街有长乐楼,而长乐楼乃是最令男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虽然还是大清早,长乐街仍然是那么热闹。
这里是男人的销金窝。
无论是谁的荷包太重,嫌金子银子太多,最好就是跑到这里,在通常的情况下,他的金子银子都会像流水般倒出去。
当然,这也并不是一定的。
这里除了女人和佳肴美酒之外,还有赌博。
如果阁下时来运到,可能金子、银子越花越多,花一千赢一万,花掉一万,赢回十万,这倒是不错。
但赌场上经常发生的事往往并不是这样的。
正常的情况是:花掉一千,想在赌桌上赢回二千,结果却多输掉一万八千。
总而言之,输钱容易,赢钱甚难。
也许有时候某某人运气特佳,在赌桌上连赢十天八天,但到头来还是要连本带利,送回在赌桌上,输得一败涂地。
这就是赌博。
你说赌博是否很可怕呢?
但在某些赌徒而言,赌博这种事情实在够刺激,假如世间上没有赌博,他们宁愿没饭吃。
这种赌徒,注定是赌博的奴隶。
没有这些奴隶,赌场的庞大开销谁来供给?
没有这些奴隶,赌场的老板们怎会肚满肠肥,享尽荣华富贵?
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的大赢家。
赌博实在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
为什么庄家老是赢钱呢?
抽头固然是其中主要的一个因素,但以赌而论,庄家除了可以抽头之外,在赌博的心理上,他们也占着极大的上风。
别的不谈,就以骰宝的大小来说,表面看来非大则小,非小则大,就算全骰不算统吃,做庄的还是占着上风的。
因为他们不必考虑该押大,还是该押小?
这是以静制动的诀窍。
庄家财雄势大,而且永远不必去动脑筋。
他们不必动脑筋去考虑押大或押小,也不必动脑筋去考虑这一注押多少,赢了这一注以后又怎样押法?输了这一注又怎办呢?
庄家永远没有这些烦恼。
既无烦恼,自然不乱。
就在以学武上的观点来看,二人决斗,假设彼此武功相等,但一个心乱如麻,而另一个却神闲气定,长久接战之下,终究还是后者会获得胜利的。
所以武学上的至理名言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而赌博上的至理名言却是:“百种赌博要当庄,注码本钱要相当”。
高墨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当他在三十八岁的时候,就动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开设了长乐楼。
例如这一座长乐楼,以前本来是一间庙宇,但高墨却用尽办法,把庙中的和尚赶出长安,还把两个坚决不走的老僧活活打死,然后埋葬在荒山之上。
高墨很迷信,而且相信一个江湖相士的话。
那相士对他说:“你若把这间庙宇心建为赌场,你将会成为长安首富。”
他的话,高墨完全相信。
现在,庙宇已变成赌场,变成妓院。
高墨的财富也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
每天清晨,高墨都喜欢坐在赌场的后堂内,欣赏他自己的古董。
他喜欢一面欣赏古董,一面则练习书法。
自从他成为赌场老板以来,他每天的生活仍然很有规律!他早上习文,晚上习武,中午的时候例必小睡半个时辰,以保持整日的体力充沛。
这一天也没有例外,当唐竹权闯进赌场后堂的时候,他已写了七十一个很工整、笔画也很苍劲的大字。
唐竹权是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通常都不会受到主人的欢迎,所以,高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冷冷喝道:“滚出去!”
唐竹权嘿嘿一笑。
他道:“很像!很像!”
高墨写完了第七十二大字,冷冷的盯着他:“什么很像?”
唐竹权道:“老子说你的语气很像一个人。”
“像谁?”
“梁不量。”
“梁不量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东西。”
“不是东西,是人?”
“他既不是东西,也不是人,”唐竹权淡淡笑道:“他很像你,你也很像他,你们都不是人,甚至连样东西都不是。”
高墨放下了笔,锋利的目光直逼着唐竹权。
唐竹权的脸仍有笑容。
但他的目光忽然也变得很锋利,甚至比高墨还更锋利得多。
高墨的眼中有杀气,但唐竹权的杀气居然还盖过了他。
“你斗胆!”唐竹权冷冷道:“你竟敢明知老子要找闻亦乐,你却杀了他。”
高墨也在冷笑:“闻亦乐是谁?高某根本就不认识他、”
“胡说!人是你杀的,你竟然不敢承认!”
“他何时被杀?”
“今晨。”
“今晨高某一直在这里钻研书法,连大门都没踏出过一步。”
“钻研个屁!”唐竹权大步走上前,一手就把桌上的墨砚泼翻,“你杀了闻亦乐,你一定知道那朵小黄花的秘密!”
高墨道:“我没有杀闻亦乐!”
唐竹权道:“不说实话,老子就宰了你!”
高墨冷冷一笑:“无论我是否说实话,被宰的人决不是我,而是你!”
唐竹权道:“你知道老子是谁?”
高墨挺起胸膛,伸手向墙边一抄,一杆八尺的铜枪已抄在手中:“唐大少爷,令尊翁是枪中之霸,高某一直想向他老人家领教领教。”
唐竹权目光环视一扫,后堂内已出现了八个身穿短袄、手握短斧的汉子。
唐竹权冷冷一笑。
“听说你从京师聘请了八名快斧手,他们都是北斧司徒锦的结拜兄弟。”
高墨傲然道:“不错。”
唐竹权目光一闪:“他们就是司徒锦的结拜兄弟?”
高墨道:“正是。”
“好,很好!”
“你敢与司徒锦的结拜兄弟动手,无论是赢是输,将来司徒锦都绝不会放过你的。”
唐竹权沉默了半晌,冷笑道:“你说错了。”
他又淡淡的道:“司徒锦是老子的朋友,你知道不知道?”
高墨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
唐竹权道:“司徒锦生平有两大憾事,你一定也不会知道。”
高墨吸了口气,司徒锦有何憾事,他的确又是完全不知道。
唐竹权叹子口气,缓缓的道:“他生平的第一件憾事,就是自量不如老子。”
高墨眉头一皱:“这也算是憾事?”
唐竹权道:“对他来说,这是一件极遗憾的事。”
高墨道:“还有第二件憾事呢?”
唐竹权忽然沉下了脸,向那八个汉子每人瞪了一眼,半晌才道:“他第二件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亲手杀了你们这八个畜生!”
八个汉子的脸色同时一变。
唐竹权冷冷接道:“司徒大侠有二十九个结拜兄弟,其中二十一人都是好男儿、好汉子,只有你们这八个混蛋,在司徒锦身上学到了几招斧法,就到处亮着北斧司徒锦的幌子,招摇撞骗,而且还暗中勾结土匪,杀人放火、强奸掳掠、无恶不作,简直混帐而又混帐!”
八个斧手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显然恨不得立刻把唐竹权砍成肉浆。
但在高四爷的命令还未发出之前,他们未敢轻举妄动。
高墨冷冷的瞧着唐竹权,沉默了很久,终于竖起姆指:“果然不愧是唐老人的儿子,有种!”
唐竹权冷然道:“不必夸奖。”
高墨道:“并非夸奖。”
“奖”字刚出口,铜枪已向前刺出。
铜枪刺出的同时,高墨又大喝道:“毙了这个醉鬼,重重有赏!”
四把利斧,立刻就向唐竹权的背上招呼。
唐竹权突然大声叫道:“龙城壁,老子在这里!”
唐竹权大声高呼的时候,龙城壁的确已来到了长乐楼。
唐竹权耳力极佳,龙城璧在外面的声音,他早已听了出来。
唐竹权能追查到长乐楼,龙城璧也当然也有他的办法,追查到这里。
唐竹权靠的是梁不量,而龙城璧却是从长安土神邵良善那里获得线索,才来到了长乐楼。
邵良善是长安人,他在长安出生,在长安长大,他不懂武功,但却有不少懂得武功的朋友。
他人如其名,非常善良,而且疾恶如仇,可惜他自幼病弱多病,不能习武,所以尽管他对武学极具兴趣,但却无法练习武功。
这是他一直引以为憾的事。
幸好,他有不少朋友,其中不乏武功高强之士。
每当他看见不平的事,他的朋友往往会挺身而出,为他解决一时的困难。
长安城里不少流氓恶霸,都很怕邵良善。
他们最忌惮的是邵良善的朋友,例如专门打抱不平的游侠符省三,以铁臂神功名震江南的皇甫聊,还有空门奇侠拈花大师,都是邵良善的朋友。
他们并非泛泛之交,而是随时随地都可以为朋友而牺牲的生死之交。
高四爷是个恶霸。长安的恶霸并不少,但很多人不能与高四爷相比。
因为他本身不但是个恶霸,他的手下也全是恶霸。
大恶霸率领着小恶霸,他们所干的事,自然令人大为侧目。
邵良善看不过,这几年来,一直与高墨作对。但他的武林朋友,却先后败在高墨的手下。
皇甫聊身受重伤,一双铁臂变成残废。游侠符省三更惨死在长安闹市之中,凶手直到现在还是没有查出来。唯一令高墨心存忌惮的,也许只有一个和尚。
拈花大师是个和尚,他在八岁那年投身佛门,十八岁的时候还俗结婚生子,但到了二十八岁又再皈衣我佛,成为一代奇僧。拈花大师甚少与人动手,但他一动手,就会有人死在他的手下。
谁也不知道拈花大师的武功究竟有多深。所以高墨最忌惮的人,就是邵良善的这个方外之交,被人誉为空门奇侠的拈花大师。
但就在三天之前,邵良善六十大寿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份贺礼,贺礼是高墨送去的,但贺礼上并无名字。这份贺礼是一颗已被药粉涂抹过,不会腐蚀,也不会发出臭味的人头。
这赫然是拈花大师的项上首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