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空空是和唐竹权一起步出天字第一号房的。但唐竹权听见高家酒馆的酒被人捣破,立刻就像旋风般的冲了出去。
他冲出去的速度极快,但卫空空却并不着急。
虽然他的酒量稍次于唐竹权,但他对于喝酒这件事,并不如唐竹权般紧张。
唐竹权是个随时随地都可以为酒拼命的人。假如世间上只有一种东西可以让唐竹权跳楼,那么这种东西必然是酒。
除了酒,他绝不会为别的事而紧张到这个地步。
但当唐竹权在高家酒馆“胡混”一番之后,他回到欢喜来客栈却再也不见卫空空的踪迹。
唐竹权暗叫不妙。
不是小小的不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卫空空并不是个小孩子,而且他的本领也绝不比唐竹权为差,照理,唐竹权是不必担心卫空空的安全的。
但现在卫空空却有点变了。
他不再杀人。
最少,他的砍脑袋剑法只能砍西瓜,而不能去砍掉别人的脑袋!
在这种情况之下,卫空空几乎已变成一只没有爪牙的老虎。
当然,一般江湖人物还是无法伤害得到卫空空,但假如要对付卫空空的是高手呢?那么情况就大大不妙了。
唐竹权初时并不知道卫空空何以不施展砍脑袋剑法对付他的敌人。
后来,卫空空告诉了他一个秘密,才使唐竹权恍然大悟。
那卫空空的秘密是否能保得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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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中。
古道上,正有两个人在对峙着。
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
站在西方的一个青袍人,正是唐竹权到处找寻的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卫空空的神态很安祥,他双手背负着,仿佛是到这里来欣赏雨景。
好大的一场雨。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打在他的身上。
他的一双靴子都已沾满黄泥。
在他对面不足两丈,也站着一个背负长剑的青袍人。
他的衣饰几乎和卫空空一模一样。
除了他的衣服很像卫空空之外,他的其他一切都不像是卫空空。
虽然他也是男人,但却年轻得多,最少比卫空空年轻八九岁。
他是个少年。
而且,也就是曾经在路上企图劫宝刀镖局的黑衣少年。
他换过了一袭衣服。
这一袭衣服最少与卫空空身上穿着的有八九分相像。
他唯一还没有改变的,就是他背上的长剑,仍然是黑灵魔剑。
卫空空凝视着他,良久才道:“黑灵天君谢玉鹏是你的父亲?”
少年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卫空空道:“谢玉鹏好像只有一个儿子。”
少年又点头。
“你就是谢凤坪?”
“现在仍然是。”
卫空空神色微微一变,缓缓道:“难道你将会变成另一个人?将会拥有另一个名字?”
谢凤坪淡淡地回答:“不错。”
卫空空目光一落:“你将会变成怎样的一个人?你将会拥有一个什么名字?”
谢凤坪冷冷道:“我变成另一个人,那是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在卫空空的面前,谢凤坪竟然说自己将会变成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这种话若非太滑稽,就是太可怕。
但谢凤坪的表情并不滑稽。
他也不是一个滑稽的人。
他的话是可怕,而且是极度的可怕。
卫空空冷冷的望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想要的是我的脸上的皮,还是我的性命?”
谢凤坪毫不考虑,立刻就回答:“两样都要。”
卫空空轻咳一声,叹道;“你若以为凭自己的剑法就可以把我杀死,恐怕未免是太乐观了一点。”
谢凤坪冷笑:“卫空空,你已成为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普天下间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卫空空淡淡一笑。
古道上突然出现了三条人影。
他们无声无息的突然出现,就像是从地上冒出来的幽灵。
但他们并非幽灵,他们都是人。
三个恶人。
卫空空都认识他们,他们当然也同样认识卫空空。
大雨中的杀气更浓。
第一个恶人冷冷道:“卫空空,你害得老夫好惨!”
这人就是练天绝。
第二个恶人目露凶光:“卫空空,今天要你赔我师父的命!”
他是仇警霖。
还有第三个恶人,他一言不发,目中怨毒之色却是越来越甚。
他就是花镜空。
卫空空冷笑道:“姓花的,你是不是要在下赔给你一只脚趾?”
花镜空脸上的肌肉突然抽紧。
他只有九只脚趾,其中一只原来就是给卫空空削下来的。
损失了一只脚趾本来并不是一件严重的事,但花镜空却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除了卫空空的血,没有任何办法能洗清这种耻辱。
练天绝忽然冷冷道:“老夫倒想明白,你为什么剑下留情,不砍掉他的脑袋,却只砍掉他的脚趾?”
卫空空缓缓道:“在下不必解释。”
练天绝默然良久,忽然对仇警霖道:“你师父却很不幸,给他在半夜深更偷掉了一颗脑袋。”
仇警霖居然笑了。
但他的笑声却比哭声还难听,简直已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他杀了我的师父,还说什么替天行道!”
练天绝冷冷的道:“这件事发生在何时?”
他本已知道的,现在只不过是明知故问。
仇警霖回答道:“是一年前的事。”
“一年前,”练天绝嘿嘿一笑:“假如你师父是在半年前遇见他,就不会被他偷掉脑袋了。”
仇警霖默然。
练天绝冷冷接道:“在这七个月来,卫空空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
卫空空的瞳孔忽然收缩。
练天绝不放松,又道:“老夫倒想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卫空空叹了口气,惨惨的道:“你说的不错,而且也知道得很清楚。”
练天绝道:“老夫八个弟子,其中有三个都是被你砍掉了脑袋,但那也是一年前的事。”
卫空空道:“萧凡、雷群鹤、杜升三人,多行不义,他们就算不给我砍掉脑袋,将来也必然难以善终。”
“胡说!”练天绝陡地怒吼:“卫空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少帮主与老夫面前讲出这种说话?”
卫空空瞧了谢凤坪一眼,冷然道:“听说黑灵天君组织了一个帮会,倒不知道这帮会如何称呼?”
谢凤坪冷冷道:“中原帮!”
“中原帮?”卫空空冷笑:“就凭谢家父子与练天绝联合起来,就能组织一个帮会,以中原为名?”
谢凤坪道:“中原帮管的是中原的事,也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帮,以中原为名,又有何不可?”
练天绝冷冷道:“而且中原帮还有中原三大奇侠助阵,势力之雄厚,远非任何帮会能够抗衡的。”
卫空空缓缓的道:“什么中原三大奇侠?”
谢凤坪淡淡一笑:“难道你连三大奇侠是谁都不知道?”
卫空空脸上突然掠过一丝愤怒之色。
谢凤坪盯着他的脸,又道:“虽然你很快就会死了,但卫空空可不会死,他仍然活着。”
卫空空脸色有点发白:“你就是另一个卫空空?”
谢凤坪道:“难道你认为我的身材与你不相似?”
“的确很相似,”卫空空冷冷一笑,“现在你所差者,只是我脸上的一块面皮而已。”
谢凤坪道:“不,只要把你的面皮撕了下来,再费三十三天的时间,我就可以变成名震天下的偷脑袋大侠卫空空了。”
他并不是在说笑。
他每一句说话都是真的。
谢凤坪忽然问练天绝:“东西是否都已准备好?”
练天绝道:“少帮主吩咐下来的事,老夫岂敢不办妥?”
谢凤坪笑道:“既然东西已准备好,不妨拿出来让卫空空大侠开开眼界。”
练天绝阴阴一笑,从背上的布袋拿出一个大包袱。
包袱里的东西,呛当作响,打开一看,原来是小钳子、长短不同的小刀、锥子、锯子,和许多卫空空从未见过的割切工具。
包袱里还有三个瓷瓶,瓶口却紧紧的塞着。
卫空空冷冷一笑,道:“这算是什么玩意?”
练天绝嘿嘿一笑:“这的确是小小的玩意,这些刀子、锯子,都是用来撕开你的面皮的。”
卫空空沉默了很久,然后道:“你们也打算用同样的工具来对付许窍之和龙城璧?”
练天绝道:“不错,但你却是最幸运的。”
“何以见得?”
“因为你是第一个领略到这种滋味的人。”练天绝淡淡的道:“这三瓶药,第一瓶是使你的面皮很容易就和脸上的肌肉分开。”
“它有效吗?”
“当然绝对有效。”
“第二瓶呢?”
“第二瓶是用来保存你的面皮,不让它腐烂,而且,还可以使你的面皮变得更厚。”
“这药能令我的面皮变厚?”
“不错。”
卫空空悠然道:“果然不错,我一直都觉得自己的面皮不够厚,假如这种药有此奇效,有机会倒是不妨一试。”
练天绝冷笑道:“你一定有这种机会的。”
卫空空道:“还有第三瓶药呢?”
练天绝道:“第三瓶药是可以把你的面皮贴在少帮主的脸上,使少帮主变成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卫空空叹息一声,道:“各位设备周详,处心积虑要撕下我的面皮,看来今天我实在难以逃过厄运。”
谢凤坪道:“你既知难以幸免,不如自裁,也许可以死得舒服一点。”
卫空空却摇头道:“不行。”
“何以不行?”
卫空空忽然对花镜空道:“你的脚趾被我削去,倘若不亲手把我杀掉,又怎能消除心头大恨。”
花镜空脸色一变。
但他仍然没有立刻攻击卫空空。
花镜空武功不弱,但却是卫空空的手下败将,虽然花镜空对卫空空恨之入骨,但仍然不敢单独对付他。
仇警霖突然冷笑,大声道:“花兄,咱们一起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他手中突然亮出一把短剑。
剑忽脱手,如离弦飞箭般飞射卫空空的胸膛。
他的身子也快逾流星,随着剑势突然猛扑卫空空。
他五指箕张,袭击的也是卫空空的胸膛,看来他的确想把卫空空的心脏挖了出来。
仇警霖一动手,花镜空也不甘后人,两人同时出手对付卫空空。
就在这瞬间,卫空空的剑已出鞘。
他握剑的手仍然相当稳定,但却少了昔日那种杀气腾腾的霸气。
砍脑袋剑法本是世间上最霸道的剑法,无论如何人都不能漠视卫空空剑下的砍脑袋招式。
但卫空空没有施展砍脑袋剑法。
砍脑袋剑法主攻,但他现在施展出来的剑法,却完全重于防守。
花镜空拳掌兼施,大喝道:“姓卫的,你有种就来砍俺的颈子,砍呀!”
但卫空空充耳不闻。
练天绝冷笑道:“卫大侠好像连砍脑袋剑法都忘了。”
谢凤坪忽然把黑灵魔剑抛给练天绝道:“练爷,你去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但千万别弄伤他的脸。”
练天绝大笑:“老夫知道了!”
刷!刷!
练天绝的剑法很不错,而且招式居然很像是砍脑袋剑法。
假如有人围睹这一场战斗的话,他一定会大为诧异。
卫空空面对着这三个凶悍残酷的江湖败类,竟然没有施展砍脑袋剑法,反而给别人处处进迫,要用剑来砍他的脑袋。
这真是一件反常的事。
练天绝虽然并不懂得使用砍脑袋剑法,但黑灵魔剑却是招招都向卫空空的颈子上下手。
谢凤坪悠然地站在一旁,就像是在戏台下看别人做戏。
花镜空突然一声猛喝,右拳猛打卫空空的小腹。
但他的拳刚出了一半,左手却一连串射出十二颗佛珠,攻击的尽是卫空空的死穴。
卫空空运剑如飞,把十二颗佛珠全部震飞开去,冷冷道:“出家人岂可如此险毒?”
花镜空又是三拳击出,大喝道:“死到临头,还吹大气!”
他这三拳并非虚招,任何一拳击实都可以把一条大汉的脑袋打碎。
他的拳不太快,但也不太慢,力度却是足以开碑裂石非同小可。
卫空空避过三拳,剑势急削花镜空的右手。
谢凤坪冷冷道:“横也一剑,竖也一剑,卫大侠何不干脆砍掉他的脑袋。”
卫空空充耳不闻。
但练天绝却绝不留情,趁着花镜空缠斗着卫空空的时候,一剑急砍卫空空的颈子!
这一剑快如闪电,而且已把卫空空所有的退路完全封死。
这是必杀卫空空的一剑。
但就在这一刹那,一阵刀光击向黑灵魔剑。
练天绝心中一凛。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刀法。
他甚至连这一刀是从哪一个方向砍过来的都不知道。
铿!
刀剑交击,迸出一蓬灿烂星火。
练天绝只觉得右腕一阵剧痛,虎口迸裂,鲜血笔直长流。
他不由自主的踉踉后退,惊怒交集,目光落在一个蓝衣人的身上,而仇警霖、花镜空也停止了战斗,盯着这个蓝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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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铜色的刀柄,银亮如雪的刀锋,使练天绝心中冒出一股寒意。
刀在蓝衣人的手中。
他是个年青刀客,也是个浪迹天涯、处处为家的浪子。
“雪刀浪子龙城璧?”练天绝忍不住脱口道。
蓝衣人点头,缓缓道:“不错,在下正是龙城璧,也是你们要找寻的对像。”
谢凤坪冷冷一笑:“你来的正好,免得我们到处找寻。”
龙城璧淡淡道:“谢帮主呢?”
谢凤坪道:“他老人家日理万机,而且对付你们两人,也不必劳烦到他亲自出马。”
龙城璧悠然道:“听说谢帮主近年来武功大进,而且还成为铜鼓门的门主。”
卫空空微微一怔,笑道:“铜鼓门是什么门派?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龙城璧道:“这是西域武林的门派,你不知并非奇事。”
卫空空道:“原来如此,谢玉鹏身兼中原帮主与铜鼓门主双重身份,果然是武林一号了不起的大人物。”
龙城璧叹道:“可惜他的权力越大对江湖同道的祸害也更大。”
卫空空沉吟半晌,道:“谢玉鹏要称霸武林,那还罢了,何以他的儿子居然对咱们的面皮如此有兴趣?”
龙城璧淡淡道:“他只有一个儿子谢凤坪。”
谢凤坪冷冷一笑,并未说话。
龙城璧又道:“谢少帮主只对你的面皮有兴趣。”
卫空空道:“却是何故?”
龙城璧道:“你并不笨,总会猜出来的。”
卫空空当然不笨,但一时间倒无法明白龙城璧的意思。
练天绝突然怒喝一声:“别再另外噜嗦,让老夫再来领教你的八条龙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