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黄昏。
暖风湖畔,一双少年男女已在垂钓。
湖水清澈,湖中游鱼清晰可见。
但他们没有钓到鱼,因为他们的钩上没有铒。
也许他们并不想钓鱼,只想在湖边聊聊天。
在湖畔数十丈外,有一个小小的树林。
狗鼻子就在这个树林内,跟随着龙城璧练习刀法。
狗鼻子虽然很怕见到血,但龙城璧的刀法他却很欣赏,所以当任公子等人走了之后,他就央求龙城璧教他刀法。
龙城璧没有拒绝。
狗鼻子欲行拜师之礼,这一次龙城璧却拒绝了。
“咱们可以研究研究,但我却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师父。”
狗鼻子也没有勉强。
他本来就不是个武林人,他练刀也不是为了什么而是基于一种羡慕的心情启发出来的。
在短短时间之内,他当然不可能练成什么刀法。
他并不是个天才,也不是个人材。
难听的说一句:他是个庸材。
但庸材也有庸材的好处,他们的烦恼往往会比天生聪颖的人少得多。
所以,当狗鼻子花了三天时间,终于练成第一招刀法的时候,他心中的喜悦是无以复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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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色已渐暗淡。
他们没有钩到鱼。
不论大鱼或是小鱼都没有。
这一双少年男女,正是赵小蚁和容芝芝。
容芝芝是个很喜欢闹蹩扭的女孩子,但不知怎的,赵小蚁却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本领,可以让容芝芝乖得像只小猫。
小猫当然也有顽皮的时候,但她一想顽皮,赵小蚁就板着脸孔,好像一块老古董。
赵小蚁也并不是块老古董。
他是一个很英俊,很可爱的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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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杨老太爷”的地方。
雾雨别院和容家庄,其实都是属于“杨老太爷”的。
但江湖上的人,若知道“杨老太爷”就是诸葛大叔,他们一定难免会不禁吓了一跳。
昔年叱咤风云的诸葛大叔,怎会变成了寂寂无闻的“杨老太爷”?
难道他们已退隐江湖?
不!
诸葛大叔没有退隐江湖。
就算他想休息,也绝对不会是这个时候。
铁骑十七雄已分裂,他是龙头老大哥,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弃而不顾?
鱼三、司空四、房九、花十一、洪十三、关十六和夏侯十七,
他们一直都跟随着诸葛大叔。
其中最消极的是鱼三。
但鱼三却已死了。
当龙城璧把鱼三的死讯带给诸葛大叔的时候,诸葛大叔没有流泪。
诸葛大叔并不喜欢哭。
他不像刘玄德,就算他要流泪,他的眼泪也绝不会给别人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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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来,暖风湖畔一片谧静,就和平时一样。
但就在这一天的傍晚,天气忽然间变了。
一块乌云,自东向西涌至。
天色黑得很快。
最少比想像中黑得更快。
快下雨了。
龙城璧叫狗鼻子莫要停,下雨是老天的事,要练刀法,就绝不能怕下雨。
狗鼻子也真的不怕下雨。
就算老天下的是石块,他练刀的热情都绝不会退缩。龙城璧盯着他,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狗鼻子的眼睛很像唐竹权。
唐竹权又在什么地方呢?
在这个时候,想起唐知权的并不只有龙城璧。
卫空空也在想着唐竹权。
这个天下闻名的大胖子,居然也会有很多人想着他,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卫空空为什么也在想着唐竹权呢?
原来卫空空是约了唐竹权在对弈亭干喝酒。
他知道唐竹权必然会到,因为他有一种很香的饵。
这种饵不能钓鱼?
鱼不喝酒,但唐竹权天天都喝,时时都在喝。
而卫空空的饵,就是五缸特大的“劲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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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得要命”是什么东西?
如果只凭这四个字,恐怕许多人一辈子都很难猜得出那是什么。
那是酒。
一种很香很香,很醇很醇,却又很劲很劲的酒。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但对于唐竹权来说,唯一可以让他跳楼的东西就只有酒。
越劲的酒越好,越香醇的酒越妙。
“劲得要命”这种酒,原名叫“英雄酿。
“英雄酿”是医谷怪杰时九公,费了三十年光阴才酿成的酒。
酒是他自己酿制的,但他却只是喝了一口,就死也不肯再喝。
他给予这种酒的评价就是他妈的劲得要命。
所以这种酒又被称为“劲得要命”。
唐竹权曾经尝试过这种酒,一喝之下,拍案叫绝。
他大嚷道:“时九公完全不懂喝酒!这酒简直比他的屁还香!”
唐竹权本来就是个口没遮拦的人。
但他的说话偏偏让时九公听见了。
时九公的睥气很怪,最少比唐竹权更怪七八十倍。
他闻言大怒:“臭胖子敢说老夫不懂喝酒?且看老夫把你轰出去。”
时九公没有轰走唐竹权。
但唐竹权手中的一缸“劲得要命”,却给时九公一拳打爆了。
唐竹权徒呼荷荷,若不是时九公瞪着他,他真想伏在地上,把那些酒舐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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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竹权喝酒的本事很大。
但他骗酒喝的本事,却远不如偷脑袋大侠卫空空。
卫空空不知如何,居然能从时九公那里获得五缸英雄酿,这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卫空空虽然也是天下驰名的“酒囊”,但这五缸酒他没有独自喝掉。
他要留待与唐竹权一起喝。
喝完这五缸酒之后,他就会和唐竹权一起去“偷别人的脑袋”!
偷脑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要偷高手的脑袋,更不容易。
卫空空近年来已比较少偷脑袋。
武林中没有值得偷的脑袋?
不!
该偷该杀的脑袋还有不计其数之多。
卫空空之所以比较少偷脑袋,是因为抢脑袋也和偷脑袋同样有效,也同样的别致。
武林中人现已渐渐知道,雪刀浪子胆大包天。但卫空空的胆子又如何?
唐竹权给他的评价是:“胆大如老子的肚子。”
唐竹权的肚子虽然比不上天那么大,但却也不算细小。
敢与唐竹权拼酒,敢在半夜深更时份偷取土豪恶霸脑袋的卫空空,他的胆量当然也是相当惊人的。
平时,卫空空去偷取别人的脑袋,都是单人匹马进行的。
但是这一次,他却非要唐竹权帮忙不可。
因为,他这一次要偷取的脑袋,实在太大,卫空空没有把握能独自把它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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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弈亭就在杭州唐门大宅一里外的田陌上。
虽然天色不太好,但卫空空知道唐竹权不怕雨。
只要有好酒喝,就算衣衫尽湿却又何妨。
果然,下雨了。
这场雨来得很快,而且一上来就是滂沱大雨。
雨来了。
但唐竹权还没有到。
卫空空想到唐家去找他,但唐老人却在家中。
卫空空虽然不怕唐老人,但唐老人森冷严峻的脸孔却不太好看。
所以,他只好在这里等。
雨越下越大,虽然卫空空身在亭中,但雨点仍然溅湿了他的衣裳。
那要命的唐家大少究竟在哪里?
难道他出了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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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竹权的确出了事。
他并不是个喜欢爽约的人,他从来都没有这种坏习惯。
可是当他出门的时候,忽然就给一个老朋友拉了出去。
唐竹权重量惊人,就算一条精壮的公牛,也很难把他拉得动。
但把唐竹权拉走的,并不是牛,而是十万条牛都比不上的杀手之王司马血。
对于唐竹权来说,今天真是一个吃香的日子。
原来司马血也要请他喝酒。
而且,司马血的酒比卫空空的酒更具吸引力。
他有的是人心酒。
人心酒,不是人参酒。
这种酒不必喝,只要看见这三个字,都已足够让人呕吐。
但唐竹权没有吐。
他不但不吐,而且觉得痛快极了。
司马血一看见唐竹权,就把制造人心酒的材料写在一张白纸上。
纸是白的,但字却是赤红色。
上面写的,是五个人的名字,和他们的外号:
——嵩山杀人狂僧早智大师。
——黑心黑手黑脸王欧阳十二。
——一见遭殃周万杀。
——辣手财主廖如我。
——夺魂铃夏婉婉。
这五个人的心脏,就是制成人心酒的主要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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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唐竹权看完这张“人心名单”之后,他就毫不考虑跟定了司马血。
人心酒似乎比“劲得要命”更具吸引力。
司马血微笑着,把唐竹权带到一间地方幽雅、修饰精致的小酒家。
唐竹权什么也没有问,只是一味跟着司马血。
司马血一直向前走,没有回头去看唐竹权。
他似已看准唐竹权一定会跟着自己走来。
但司马血走去酒家之后,却没有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坐下。
他穿过酒家的店堂,居然一直向前走去。
他走进了这间酒家的厨房。
唐竹权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依然跟着司马血走进厨房中。
厨房内当然有灶,却没有生火,也没有厨师。
这里既没有厨师,也没有任何人,就只有刚走进来的司马血和唐竹权。
司马血直到这个时候,才转过脸,对唐竹权道:“今天你一定要喝个痛快。”
唐竹权的瞳孔忽然收缩,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同时消失。
“人心酒呢?”
“你真的想喝人心酒?”
“早智大师、欧阳十二、周万杀、廖如我和夏婉婉的心制成人心酒,就算味道不好喝,老于也要喝。”
“听说唐家父子嫉恶如仇,看来果然不假。”
唐竹权冷笑道:“老子与老子嫉恶如仇当然不假,但你这副脸孔却是假的。”
司马血笑了。
他的笑容很奇特,就像只拖着一条肥羊的豺狼。
他淡淡的问唐竹权:“你怎知我的脸孔是假的?”
唐竹权冷冷道:“易容冒充别人,你绝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这种事老子也许比你更在行。”
司马血道:“我的易容术有破绽?”
唐竹权摇摇头,随即又道:“就算你的易容术有破绽,在表面上也不容易看得出。”
司马血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这个司马血果然是假的。
世间上虚伪的事情实在太多。
虚伪的人也同样多。
虚伪的事情,也正是虚伪的人所造成的。
这个司马血是假的,唐竹权几乎立刻就已看了出来。
假司马血的破绽并不在他的易容术。
但他的破绽却有三点。
第一——“人心名单”上的字样,绝非司马血的笔迹。
第二——假司马血的腰间虽有剑,而且很像碧血剑,但亦仅是“很像”而己。
这两件事也许可以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了唐家的大少爷。
还有最大的一个破绽,恐怕眼前这个假司马血做梦也想不到。
——真正的司马血,现时正在唐家大宅之中。
——当时唐竹权赴约去见卫空空之前,他刚好灌醉了真正的司马血。
杀手不易为。
能够成为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杀手之王,更不容易。
司马血虽然经常喝酒,但绝不是经常喝得酩酊大醉。
他很少醉。
他若真的醉倒,就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在别人的手上。
杀人者,人亦杀之。
身为杀手之王的司马血,又怎能烂醉如泥?
其实有时候他也想大醉一番。
但他酒量极佳,正是“欲醉不能”。
世间上能令司马血喝醉的人并不多。真正拼起酒来,一万人中最少占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人会败在他的手下。
然而,“一山还有一山高”这句老话,永远不会有错。
司马血的酒量虽佳,又岂是天下第一号大醉鬼唐竹权之敌?
所以这一天,司马血醉了,他败在唐竹权的手下。
别的地方司马血不会醉,也不能醉。
但在杭州唐家之中,就算大醉一场却又何妨?
既然如假包换的司马血已醉倒在杭州唐家,那么眼前的司马血,不问而知自然是个冒牌角色。
唐竹权一直跟着他,就是要看看这个假司马血在玩弄什么把戏。
假司马血在厨房里盯着唐竹权,忽然说道:“请君入灶。”
“入灶?”唐竹权道:“老子又不是柴,又不是煤,又不是个贼,为什么要躲入灶里?”
假司马血闭上了嘴。
他轻轻拍了三下手,厨房其中一个炉灶突然冒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长得四四方方,轮廓分明,眼睛虽然并不大,但却炯炯生光,就像两支燃烧着的火炬。
但这人的脸却是黑色的。
他不像张飞。
他没有胡子。
但他的鼻子上却有两个小孔,每个小孔都坠着一枚小小的金环。
唐竹权嘿嘿一笑,道:“怪事天天有,但今天的怪事看来比老子的肚皮还古怪三百倍。”
黑脸人脸上木无表情,然后又说出了四个字:“请君入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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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请君入灶。
唐竹权是否会入灶呢?灶内又是否别有洞天?
假司马血盯着唐竹权,一副悠闲的样子,好像唐竹权入灶与否,都与他无关。
唐竹权不理他。
他果然挺着胖大的肚子,带着几分酒意,钻进炉灶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