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虽然天色黑暗,但这两副棺木上写着的字,唐散夫妇还是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是唐散夫妇的名字。
唐正邦又是冷冷一笑。。
他的声音彷彿比冰还冷:“你们想自己躺进去,还是要劳动老夫出手!”
唐散脸色铁青,沉声道:“你早就想造反,你的野心真不小。”
唐正邦冷冷道:“想造反的是谁,你们心中有数。”
唐散吸了口气,道:“总门主回来之后,就是你的死期!”
唐正邦忽然发笑。
笑声如同夜枭,令人听来毛骨悚然。
“唐散,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想秘密练功,谋害总门主!”唐正邦的笑声忽然又沉寂下来,厉声地指摘唐散夫妇。
唐散的脸忽然一阵痉挛,好像胸口忽然被人踢了一脚。
唐正邦又是一声冷笑,道:“如果你们以为搜集蜘蛛的事神不知鬼不觉,那是大错特错,就算你们能瞒得过全天下的人,也瞒不过我的一双眼睛!”
唐散的额上青筋凸起。
良久之后,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人,看来愚夫妇的一切行动,你早已了如指掌。” 唐正邦嘿嘿笑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还是认命好了。” 唐散道:“现在总门主还不知道这件事,难道你就不能替愚夫妇隐瞒一下?”
唐正邦没有答覆。
但墙角后忽然又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只说出了三个字:
“太迟了!”
这三个字说得并不响亮,但却在唐散夫妇心中激起汹涌的波涛。
唐智竟然已回来到这里,而且还知道了他们的一切秘密。
唐智又再重复那一句说话。
“太迟了。”
当他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本来沉寂的庙宇,忽然就变得比市集更热闹。
唐散夫妇互望了一眼,又再向四周望去。
只见数之不尽的武士,已把他们两人团团围困。
唐散忽然觉得手心有点汗。
汗是冷的。
他的心也同样冰冷。
唐智的目光,森冷而残酷,他又再对唐散夫妇说道:“你们若自己动手自行了断,一定可以死得舒服一点,否则非但会死得很痛苦,而且绝对无法保回全尸,你们,不妨好好地考虑一下。”
“考虑?”唐散的目光也同样凶狠残酷:“就算老夫今天死在此地,好歹也要找个人为我垫垫棺底!”
他的说话还未说完,唐智已沉下脸,双手却同时挥了一挥。
他这个手势,罪恶门中每一个人都很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就是:“杀!”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决绝的含义,那是:“不留活口!”
对于唐智来说,他认为杀人就和玩女人一样,非要澈澈底底不可。
但他是否知道,无论是杀人也好,玩女人也好,都和玩火同样危险呢?
他也许知道,但他年轻的时候喜欢玩女人,直到有心无力的时候,他却喜欢杀人。
今天下午,他已在绿荫林中,把韩家镖局杀得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当他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又再准备杀人,他这一次要杀的,是唐散夫妇。
唐智正想出手的时候,唐正邦自告奋勇,比唐智更早一步出手。
“总门主,属下早就想教训这两个老不死,也好叫他们知道老夫的厉害!”
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与唐散夫妇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唐智脸上木无表情,他没有阻止唐正邦,任由他先打头阵。
其实唐散夫妇身陷重围,这一战他们已然凶多吉少。 但就在这个时候,唐散夫妇分别先后听到了一个人苍老的声音。
声音在他们的耳朵边响起,声音并不大,就像蚊叫一般。
蚊会不会叫人?
唐散不知道。
但除了用“蚊叫”这两个字之外,唐散的心中已再无别的字汇,能够形容这声音的细小。
声虽然细小,唐散还是听得很清清楚楚。
这声音显然是有人用传音入密内功逼进他耳朵的。
这苍老的声音缓缓地说道:“你若愿意痛改前非的话,老夫就助你一臂之力,否则你俩就死定了!”
不但唐散听见这三句说话,莫慧珍也听见。
两夫妇突然同时点头。
唐智与唐正邦都不知道他们点头是什么意思,还以为他们是在互相暗示,准备使用什么武功的招式。
唐正邦这时已冲向唐散的身前,并拍出两股赤热的掌风。
好雄浑的掌力。
唐散亦不甘示弱,两人立刻就展开恶斗。
唐散的武功如何,莫慧珍当然清楚得很。
如果他不是曾经受过内伤,有一段长时期无法练功的话,那么他现在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把唐正邦击败。
但唐散现在能否敌得过唐正邦,还是未可预知。
如果莫慧珍与唐散联手,必然可以击败唐正邦。
但现在莫慧珍的情况更糟,她被罪恶门的几个刀手,施展一种凶悍凌厉的刀阵,把她重重围困着。
虽然莫慧珍的武功在他们之上,但由于以寡敌众,加上关心丈夫的安危,一时之间,竟然落了下风。
唐智沉默地袖手旁观,嘴角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要证明一件事。
无论是谁想背叛组织,或是搅阴谋,他的下场都一定会很悲惨。
夜风忽然有点急猛。
唐正邦的掌法也开始急。
急而不乱的掌法,给予唐散极大的威胁。
唐散虽然已服下蜘蛛酒,但他还未练成魔鬼神仙蜘蛛大法,所以蜘蛛酒对他来说,暂时是毫无帮助的。
唐正邦当然也已看准了这一点,否则他又岂敢自动请缨,去对付唐散?
掌声呼啸。
唐散突然一鼓作气,连发八掌。
这八掌并不刚猛,但却暗潮涌伏,看似平淡,实则杀着连绵不绝。
唐正邦脸色微微一变。
唐散果然不愧是蜀中唐门的杰出高手,这八掌已使唐正邦不敢再轻率冒进。
但唐散的情况仍然十分危险。
虽然唐正邦一时间无法把他伤害,但除了唐正邦之外,还有唐智和罪恶门的一群高手在旁虎视眈眈。
唐散现在唯一寄望的,就是那个用传音入密功夫,表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了。
唐散虽然无法凭这把声音知道对方是谁,但这人是个武功极高的内家好手,是毫无疑问的。能够施展传音入密功夫的人,他的内家真气当然非同小可。
但对方除了这个内功极高的好手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助阵者呢?
这是唐散最关心的。
他知道罪恶门的力量绝对不可以轻视,就算用传音入密功夫对自己表示将会援手的人是个武林高手,若他只有一人,形势依然是难以乐观的。
(二)
虽然这里并没有“杀声震天”的声音,但战况已越来越是激烈。
用传音入密功夫向唐散说话的人,又是谁呢?
原来这人就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
唐老人本来是单独一人前来到这间庙宇的。
但他来到了庙宇旁边那间义庄的时候,他忽然发觉义庄的屋顶上,有人低声地叫他: “老祖宗!”
唐老人立刻翻身纵上义庄檐上,只见瓦檐上有两个人。
他们就是唐愚和唐箭。
唐愚和唐箭比唐老人更早一步离开罪恶谷,想不到他们也是和唐老人一样,来到了这里抓鬼。
唐老人问唐愚:“司马血呢?”
唐愚道:“他在庙宇的西方。”
唐箭曾受伤,但唐愚也是个精于医治毒伤的能手,他的伤势现在已痊癒了八九成。
对于自己的伤势,唐箭从来就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他最重视的,就是怎样收拾唐智所组织的罪恶门。
当唐老人、唐愚和唐箭在庙宇外看见那种情景之后,他们都知道罪恶门正在窝里反。
本来他们乱作一团,对唐愚等人是有利的,如果唐散夫妇死在唐智的手下,罪恶门极其量只不过折损了两个高手而已。
唐老人用传音入密鼓励唐散夫妇,目的就是希望他们的内乱打得更激烈、更凶狠。
唐老人当然知道,唐散夫妇是不容易改邪归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唐老人仍然打算助他俩一臂之力。
这一对老夫妇虽然也并非良善之辈,但比起唐智与唐正邦来说,还是好得多的。
唐老人并非故意哄骗唐散夫妇。
当唐散夫妇形势最危急的时候,杭州老祖宗的松木红缨枪终于来了。
唐老人就像飞将军般从天而降。
他的枪法如何,江湖中人尽皆知非常厉害,但真正见识过唐门枪法的人,还是不多。
唐老人的枪法一经施展,罪恶门的高手全都为之眼睛一亮。
杀风腾腾的枪法,狂风暴雨般连杀数人。
唐老人一出手,围困着莫慧珍的人就立刻少了一大半。
莫慧珍松一口气。
若不是唐老人及时出手,她现在可能已倒卧在血泊之中。
唐散的情况,也已相当不妙,因为唐正邦不再托大,与三个戴着半边面具的枪手联合向他发动攻击。
继唐老人出手之后,另一个武功奇高的高手也开始给予唐散施以援助。
他就是“猫壳”唐愚!
既是猫壳,亦是虎纹天王。
但无论他是老猫也好,是老虎也好,他手中的那一把虎纹刀的力量,是任何人都绝对不容轻视的。
唐正邦骤见虎纹刀刀光闪动,心知不妙,总算他闪避得快,否则唐愚的第一刀,很可能就要了他的性命。
庙宇内的形势更乱。
就在形势纷乱无比的时候,黑暗的天空突然亮出了一道灿烂夺目、五色缤纷的火花。
这是烟花?
不。
这不是烟花,而是杀手之王司马血放出的一种讯号。
这种讯号当然是发给杭州唐门里的人知道的。
唐智脸色微微一变。
虽然他不知道这些讯号是谁发出来的,但他知道,这是敌人求救的一种方法。
唐愚冷冷一笑,对唐智道:“今天咱们总算又再碰头了。”
唐智脸上发着愤怒的光芒:“本门罪恶谷的杀手,都是你杀的?”
唐愚摇头:“像他们这种脓包,又何必我亲自动手?”
唐智冷哼一声,道:“他们是怎样死的?”
“自杀。”
“自杀?”
“不错,若非自杀,又有谁能使用他们的武器,和他们的独门武功去把他们杀掉?”
唐智冷笑道:“本座很难相信你的说话是事实。”
唐愚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唐智又道:“他们一向都很珍惜自己的性命,怎会同时自杀?”
唐愚淡淡道:“他们想杀老夫,但没有成功,反而给老夫把他们的穴道制住,除了右手之外,他们全身都弹动不得,然后,老夫就准备使用分筋错骨手来对付他们……”
“分筋错骨手?”
“不错,难道你以为愚兄弟不懂这一套把戏?”
唐智无言,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极其难看。
“分筋错骨手”,又名“分筋错骨大法”,这不是把戏,而是一种可怕的武功,更是一种可怕的酷刑。
唐愚又悠然地再说下去,道:“想不到他们宁愿自杀,也不愿领教这种把戏的滋味。”
唐智的身子有点发抖。
他的发抖并不是惊惧,而是愤怒。
“唐愚,你好狠毒的手段!”
唐愚神色不变,慢慢地说道:“那些杀手杀人的手段,又何尝不狠毒?那是他们应得的一种报应。”
唐智的脸上,陡地升起了一股浓厚的杀机。
他冷冷地道:“唐愚,你的报应也即将降临!”
他一面说,一面退下。
他退下的时候,在他身后却有三个浓眉大眼、手执巨斧的壮汉冲了上来。
唐愚仍然是那般镇静。
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雷门三斧,尔等父亲若仍然在世,必定会大力反对你们加盟在罪恶门旗下,三位的尊翁雷长星大侠与老夫曾有数面之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雷门三斧的其中一把大铁斧已几乎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唐愚的脑袋没有被砍下。
但他的反应若是稍慢半点,那倒难说得很了。
虽然他说的话是佛口婆心,但雷门三斧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雷老大是雷门三斧中脾气最大,杀人也最多、最狠的一个。
他的大铁斧每年都砍死过人,好像不杀人就会全身痕痒似的。
唐愚眉头一皱。
雷长星是江湖名侠,想不到他的儿子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唐愚不想杀他们。
但雷门三斧却一点也没有领情,反而步步紧迫。
唐愚步步退让。
若是明眼人,必然已可看出,雷门三斧的斧法,虽然厉害,但还不是唐愚的敌手。
唐愚眉头越皱越紧,连眉毛都快要皱脱下来了。
他实在替雷长星感到可惜。
幸好雷长星子女众多,除了这三个不长进的傢伙之外,还有几个儿女,他们并不像雷门三斧。
唐愚还是不忍心下杀手。
但唐愚不下杀手,雷门三斧却反而以为这个“猫壳”技止此矣。
唐愚忽然一声冷喝:“你们还再不退下,莫怪老夫手下无情!”
但雷门三斧又岂会听从他的说话?
唐愚心中真的有点火了。
但他还是没有使出真正的武功,因为已有人为他代劳。
飒! 飒! 飒!
三道寒光,如电般向雷门三斧的咽喉射去。
雷门三斧同时挥斧。
他们的斧法相当不错,但他们是否能把这三道寒光击落呢?
在杭州唐门大厅外的园子里,唐竹权没有喝酒,像一只巨熊般躺在一列石阶之上。
他的脸孔仰天,一双眼睛半开半阖。
他好像是在睡觉,又好像是在“喂蚊”的样子。
唐家虽然地方很清洁,但园子里有草,有草的地方也就难免有蚊。
无论是谁给蚊子咬,都觉得很讨厌。
唐竹权也是人,他也同样不喜欢给蚊子咬。
但现在,他就算给几十只蚊子同时叮咬,他也会毫不在乎。
为什么呢?
说来可笑,原来时九公在医谷配制了一种很古怪的药散,服下去之后,三天之内绝不怕蚊子咬的。
就算再凶悍的毒蚊,也不会令到皮肤受到任何的损害。
时九公虽然一进门就与唐竹权吵嘴,但他们都是同一类型的人:他们的火气发作得快,也平息得快。
他们之间根本就并无积怨。
时九公把这药散的事吐露出来之后,唐竹权立刻就表示兴趣浓厚,要试-试。
所以,他现在的确是在喂“蚊”。
时九公不但是个神医,也是大夫中的怪杰。
这种古怪的药散果然有效。
唐竹权亲眼看见一只大毒蚊在自己的鼻子上,狠狠地叮了一口。
但奇怪,唐竹权居然一点痕痒的感觉也没有。
这是否麻药呢?
那又不然。
因为唐竹权接着又用手捏一捏自己的鼻子,这一下可疼得要命。
时九公的怪药,的确不可思议。
就在第二只蚊子要叮他鼻子的时候,唐竹权忽然“霍”的一声跳了起来。
他怕蚊子咬吗?
不。
他跳起来,是因为他看见东北方的半空,忽然亮出一道灿烂夺目、五色缤纷的火花。
这是杀手之王司马血放出的一种讯号。这讯号不但唐竹权看见,连龙城璧、卫空空都看见了。
龙城璧立刻问唐竹权:“那里是什么地方?”
唐竹权回答:“那是一座古庙,还有一间义庄!” “义庄?”
“不错,是义庄。”
这时候,时九公也走了出来。
他仰首望着东北方的天际。
火花已熄灭,时九公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在看什么?”他捻着胡子问。
龙城璧淡淡一笑:“时老前辈,你暂时留在这里好好保护许谷主,我们现在要去看死人。”
“看死人?”
“不错,如果在下没有料错,那里一定已有不少刚刚死去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