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异常凶险,生死胜负,谁都未能预料。
正当三绝宫上打得天翻地覆之际,峰下的那座古寺门外,却静悄悄的出现了一群神秘的红袍金枪客。这一群神秘的红袍金枪客,人数总共二十三个。
二十三个红袍人。二十三杆金光灿烂的长枪。他们静悄悄的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有所图谋。
过了片刻,山道之上,又来了四个紫袍金刀客。
这四个紫袍人,年龄比那二十三个红袍人都要大得多。
他们的紫袍之上,都刺绣着无数栩栩如生的鹰。
鹰!
他们并非空手上山,而是抬着一口很阔大的棺木。
这一口棺木,最小比普通的棺木大上一倍。
棺木上也刻着鹰!
鹰!
神秘的队伍。
诡秘的棺木。
抬着大棺木的四个紫袍金刀客,他们脚步很慢,好像每走一步,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踏出一脚似的。
过了好一会,大棺木终于被抬到古寺的门前。
然后,在山峰下又再出现了三个金衣人。
这三个金衣人,其中两个的年纪很轻,脸上还稚气未除,大约只有十四五岁。
而另外一个,却已白发苍苍,年纪好像已六旬开外,但细看他的容貌,又似是个只有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而已。
金衣中年人神色阴沉,手里提着一个大灯笼。
这个大灯笼,居然也是金色的。
原本荒芜人迹的古寺,忽然间就聚集了这一批神秘的不速之客。
金衣中年人缓缓地来到了古寺,然后恭恭敬敬的在那口棺木前跪拜下去。
他的身子才弯下,所有的人也跟着他,围绕着那口棺木跪拜。
棺木没有移动。
但一把低沉,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却从棺木里传了出来。
“劳勒,这是你唯一可以替萧尔铮报仇的机会,你明白吗?”
金衣中年人咬牙叩头,连声道:“属下明白。”
棺中人干咳一声:“那很好,当年龙城璧初出道,凭一柄风雪之刀,连毁了江北十二大寨,连你的师兄,也不是他的敌手。”
劳勒满面悲愤之色,显然,他与萧尔铮的感情,十分之深厚。
棺中人又干咳了两声,然后淡淡的道:“三绝峰上,现在必已打得天翻地覆,云万变虽然剑法厉害,但要对付那三个小子,只怕还大不容易。”
劳勒道:“凭三绝老魔武功,纵使未能杀掉雪刀浪子,最少也能保持不败之局,况且……”
棺中人冷冷一笑。
劳勒连忙住口。
只听得棺木中人道:“你以为三绝宫那几个老骨头,可以应付得了龙城璧?”
劳勒无言。
棺中人忽然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如果本王预料得不差,此刻,三绝老魔最少已经损折了两个。”
劳勒一怔:“损折两个?”
棺中人道:“不错,唯一可以勉强支持的,只有沈独枭。”
劳勒的额上忽然冒汗。
棺中人道:“你不必害怕,也毋须紧张,本王既然答应为你报仇雪恨,当然有极大把握。”
劳勒连连叩头:“王爷洪恩,属下没齿难忘。”
棺中人淡淡道:“不必言谢,令师与本王曾是生死之交,你的事,也就是本王的事。”
棺中人又续道:“三绝峰上既已闹得天翻地覆,咱们现在就上去,杀龙城璧,斩司马血,活剥唐竹权的皮!”
棺中人此言一出,二十三个红袍金枪客首先向峰上冲去。
然后,那四个紫袍金刀客,就抬起了那副巨大的棺木,紧随其后。
劳勒手提灯笼,与两个金衣少年,最后登上山峰。
荒芜无人的古寺,又再陷入一片死寂中。
古寺内外,似乎已再无人迹。
但当这一大批神秘人物登上山峰之后,古寺内一尊佛像旁,却传出了一个人叹息之声。
只听得这人喃喃地说道:“果然是鬼王爷从中作祟,但鬼王爷又是什么人?”
然后,佛像背后,冒出了一个灰袍老人。
灰袍老人已白发苍苍,但他手里的一杆松木红缨枪,却是使天下黑道群邪,为之心寒胆战。
这个灰袍老人,竟然就是唐竹权的父亲唐老人!
棺中人,就是鬼王爷。
鬼王爷神出鬼没,近十年来,江湖上死在鬼王爷手下的英雄豪杰,可谓不计其数。
但没有人见过鬼王爷的庐山真面目。
因为,鬼王爷的一张脸,是一片空白的。
他的脸没有耳朵,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和嘴巴。
当然,这是他的假面具。
鬼王爷曾出现江湖多次,每次都从棺中冒出。
他每一次出棺,例必有人死在他的手下。
唐老人侦查鬼王爷的行踪,已经有多年。
他不断地侦查鬼王爷,因为杭州最著名的满云阁,曾被鬼王爷的手下一把火烧成焦炭。
满云阁的老板吕静,曾学过十七招枪法。
而这十七招枪法,是唐老人传授给他的。
所以,虽然吕静和唐老人之间,并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唐老人性格孤傲,不喜欢收录弟子。
吕静能够获得唐老人传授十七招枪法,的确难能可贵。
唐老人很喜欢吕静。
虽然吕静并不是一块练武的上好材料,但却非常勤力,性格沉实,绝不夸浮。
他这个人,就像是一条忠实而勤力的牛。
他不懂得投机取巧,但却懂得规规矩矩,一步一步发展他的事业。
他做的生意,是卖酒。
他卖最好的酒,更聘请最能烧好菜的厨子,把满云阁变成杭州最著名的一间酒家。
但吕静千不该万不该,他居然杀了一个红袍金枪客。
这一个红袍金枪客,原来就是鬼王爷麾下二十四杀手之一。
这一个杀手在满云阁里喝了几斤满云香。
满云香是满云阁最著名的佳酿,入口香醇,而且也不会容易令人喝醉。
可是,这个杀手未免喝得多了一点,而且他本来的酒量也很差。
偏偏吕静也喝醉了。
他是个卖酒的人。
他平时很少喝酒。
他的酒量,也许比这个杀手更差。
两个喝醉了的人,不知何故,居然顶撞起来。
杀手的金枪,耀人眼目。
吕静不服气,他也有一杆枪。
于是,这两人就在满云阁前,大打出手。
苦战三百七十二招之后,杀手终于死在吕静的枪下。
但吕静却因此惹来了鬼王爷的报复。
鬼王爷的报复手段,非常凶残。
他把满云阁的厨子、小二,全都用金枪钉死在桌子之上,还把他们的舌头都割去。
十五个死人,都被割下舌头。
鬼王爷把这十五根舌头,吩咐劳勒用刀切成肉酱,然后强逼吕静吞下。
鬼王爷对吕静说:“你若肯吞下这十五根舌头,本王就放你一条生路。”
吕静不肯。
他宁愿死,也不肯吃别人的舌头。
结果,鬼王爷下令放火,把满云阁烧成焦炭,而吕静也在烈火之中化成飞灰。
那时候,唐老人父子都不在杭州。
他们正在西域,与西域的羊皮商人做生意。
当唐老人回到中原,知道这件事之后,大为震怒。
但他并不愚蠢。
他知道鬼王爷十分厉害,若贸贸然进行报复,必会失败。
所以,他一直都在等待。
他在等待一个宰掉鬼王爷的机会。
现在,他终于找到鬼王爷了。
鬼王爷固然神出鬼没。
但唐老人又何尝不是个来去无踪,手段高强的老江湖?
吕静被杀,他一定要为他报仇雪恨。
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三绝峰上,与三绝老魔展开一幕惊天动地的决斗。
鬼王爷插手其中,当然对唐竹权十分不利。
鬼王爷的预料,丝毫无误。
当他们登上三绝峰的时候,三绝老魔只剩下了沈独枭一个。
樊如火死在唐竹权的指下。
而轩辕百机,却因为找到了一个偷袭龙城璧的机会,结果暗算不成,反而被龙城璧连抽带打,把他的脑袋齐中削开成两半。
这一刀并不快。
但轩辕百机却无法抵挡。
司马血力斗二十青衣人。
这二十个青衣人的武功,在江湖上已足以称为高手。
但司马血剑出如电,杀人的经验远比他们丰富。
经过一番剧战之后,二十个青衣人已倒下了一半。
而轩辕百机却在这个时候,偷袭龙城璧,结果反而被龙城璧杀死。
唐竹权虽然受伤,但云万变仍然无法再进一步把他伤害。
因为龙城璧的刀,处处不求自保,只顾保护着唐竹权。
沈独枭眼见三绝峰被弄得一塌糊涂,心中大为气忿。
可是,他与云万变联手之下,仍然奈何不了龙城璧,反而,连轩辕百机的性命,也丢在对方的刀下。
云万变心中有数。
他伤了唐竹权之后,招式也不再走险着,处处稳扎稳打。
他这样的做法,志在消耗龙城璧的体力。
因为强援将到。
鬼王爷一出现,龙城璧,唐竹权和司马血又焉还再有活路?
二十三个红袍金枪客,彷似一堆烈火般涌上了三绝峰上。
接着,又见四个紫袍人,抬着一口巨大的棺木,停放在三绝宫前。
云万变的剑立刻回鞘。
沈独枭也自动退开一旁。
但唐竹权和龙城璧并未感到减轻了压力,因为劳勒已率领着二十三个金枪手,把两人重重包围住了。
龙城璧不怕。
但他却担心唐竹权。
唐竹权明白他的心意,现在他们所面临的敌人,绝对不容易对付。
这是一个凶险的危局。
突然间,那一具巨大的棺木,一跳而起。
唐竹权虽然身受重伤,但仍然怪笑着,道:“他奶奶的,怪事年年有,想不到连棺木也会跳了起来。”
龙城璧微笑道:“棺木里的是不是僵尸?”
唐竹权摇头道:“不是僵尸,僵尸虽然凶恶,却不会连棺木也弄得跳起来。”
龙城璧吸了一口气,道:“然则你认为棺木里的是什么东西?”
唐竹权大笑,道:“说得好!棺木里的并不是个人,而是一个比猪还不如的东西。”
龙城璧忍住了笑,道:“究竟那是什么东西呢?”
唐竹权脸色忽然一沉,冷冷的道:“如果老子没有猜错,棺木里的东西,就是鬼王爷!”
龙城璧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道:“是不是那个无眼,无耳,无口也无鼻的鬼王爷?”
唐竹权道:“你不妨把棺木的盖掀开,就可以知道老子说得不假。”
龙城璧当然没有真的去把棺木盖掀开来。
但棺木盖却在这个时候,自动“砰”一声,倒了下来。
棺木里有一个人。
他穿的衣服很特别,有红、黄、紫、绿、黑、白六种颜色。
他的头发,每一根都彷如钢针,而脸孔却是一片空白的。
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也没有嘴巴和鼻子。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这当然是一副假面具。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劳勒手里握着的金灯笼,突然碎裂。
金灯笼碎裂之后,里面竟然藏着十八条细小的毒蛇。
十八条毒蛇同时向唐竹权和龙城璧的身上窜去。
它们的行动很快,而且去势刁钻,的确令人有防不胜防之感。
但龙城璧却立刻抱起了唐竹权,两人同时翻身,飞冲峰下。
劳勒怒喝一声:“休想逃走,还我师兄命来!”
龙城璧没有真的逃走。
他知道唐竹权受伤极重,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
他作势冲下,其实却是诱敌。
劳勒见龙城璧两人冲下山峰,自然立刻追上。
龙城璧却出其不意,翻身连发九刀。
这九刀,使劳勒刚冲过来的身子,立时被逼退九步。
鬼王爷那一张空白的脸,突然一阵抽搐。
“上!”
劳勒立刻又再冲上。
二十三个红袍金枪客,也同时发动了攻击。
这种以多欺寡的打法,龙城璧已领教过不少。
而司马血却在此际,右肩上被一把钢铲插中。
青衣人气势本已衰弱,其中一个突抱拼命之心,宁愿白捱一剑,也要把司马血打伤。
击伤司马血之人,已然中剑毕命。
但其他还能作战的青衣人,却舍死忘生的,对司马血展开无情的攻击。
天崩地裂的一战。
血腥已染红了三绝峰!
二十三杆金枪,二十三种枪法!
原来这二十三杀手,每人所练的枪法,都并不一样。
所以,这二十三杆枪一起向龙城璧进攻的时候,劳勒脸上已露出了得意而残酷的冷笑。
他相信龙城璧一定会死在金枪阵下。
没有人能对付这二十三杆金枪。
可是,他疏忽了一件事。
唐竹权虽然身受重伤,但他的武功仍未失去。
就在这二十三杀手拼命进袭龙城璧的时候,唐竹权突然左手一扬,一蓬金光,直向二十三杀手罩去。
劳勒脸色一变。
“唐家金针!”
二十三杀手一直都没有把唐竹权放在眼内。
因为他长得实在太胖,而且又已身受重伤。
没有人能想到,唐竹权在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施放这样厉害的暗器。
只听得一连串闷哼之声,二十三个金枪杀手,竟然占了一大半被金针所伤。
二十三人立刻就只剩下了八个。
龙城璧精神一振,手里的一柄风雪之刀,彷如雪花飞舞般,把这八人逼得手忙脚乱。
劳勒大怒。
他夺了一杆金枪,整个人像疯狗般向龙城璧扑去。
疯狗。
现在无论任何人看去,劳勒都的确只像一条疯狗。
鬼王爷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从巨棺中走了出来……
金枪!
九九八十一招追风枪法,在劳勒的手中重复施展。
可是,龙城璧轻描淡写的,就把劳勒的枪势完全封住。
龙城璧忽然冷冷地道:“你的师兄是谁?”
劳勒哼了一声,道:“萧尔铮!”
“萧尔铮?”龙城璧手中刀势忽转缓慢:“这人已死在我的刀下整整十年。”
劳勒怒喝道:“你满手血腥,罪孽深重。”
龙城璧嘿嘿一笑,道:“在下的确满手血腥,但罪孽深重的,却是萧尔铮。”
“萧师兄有何罪孽?简直胡说!”
龙城璧冷冷道:“十二年前,萧尔铮率领盗匪三十余人,洗劫百花城。”
“那又如何?”
“百花城内,皆是手无缚鸡之力,完全不谙武技之辈,萧尔铮恃强凌弱,竟毒杀全城一千三百余人!”
劳勒冷冷说道:“杀千余人,小事而已!”
龙城璧睁目怒吼:“杀千余人,犹说是小事?简直荒天之下大谬!”
劳勒额上汗如雨下。
而龙城璧的风雪之刀,也像狂风骤雨般当头劈至!
鬼王爷突然大喝:“住手!”
劳勒急退。
龙城璧本欲一刀把他解决,也暂时停了下来。
司马血力战三绝老魔的弟子,除了肩中一铲之外,并未再有受伤。
碧血剑再加上杀手之王,凭着那二十个后起之秀的力量,仍不足以把他彻底击败。
二十个青衣人,现在只剩下了四个。
这四人虽然还能站着,但也已摇摇欲倒。
这时,司马血和青衣人之战,也暂时停止。
鬼王爷发出了一阵冷冷的笑声,对龙城璧道:“雪刀浪子的确名下无虚,可惜今日三绝宫前,就是你丧身之地。”
龙城璧冷冷道:“在下对于生死二字,从不放在心上,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值得可惜?”
鬼王爷嘿嘿一笑,道:“你死了不打紧,只难为了唐家的二小姐。”
龙城璧心头一震。
好厉害的鬼王爷,居然把话锋刺到自己的心坎里。
鬼王爷冷冷地接道:“明人不干暗事,明人也不说暗话,大家不妨将心里的事,说个明白。”
龙城璧冷然道:“在下并不是个明白人!”
鬼王爷道:“总也不是一个浑人。”
龙城璧道:“错。”
“哦?”
“许多时候,在下会比浑人更加浑噩百倍。”
“你的说话,本王明白,只希望你今天不会像个浑人。”
龙城璧寒着脸,道:“你想得到手的是什么东西?”
鬼王爷道:“这句说话,正是本王想问你的。”
龙城璧回答道:“在下想要金虹五毒果。”
鬼王爷仰天大笑,空白的面具抽搐不已:“好!本王就答应你的要求。”
龙城璧道:“金虹五毒果并非阁下之物,你凭什么答应下来?”
鬼王爷冷冷一笑,道:“本王既能答应你的要求,当然有绝对把握。”
“绝对把握?”
“当然。”
龙城璧以手弹刀,铿然有声:“希望你的说话,不会令在下失望。”
鬼王爷哼一声,忽然喝声道:“沈独枭!”
沈独枭脸色铁青,倒提着搜魂铲,匆匆地走来到鬼王爷的面前,恭声道:“属下在。”
鬼王爷挥了挥手,简短地说出了两个字:“拿来。”
沈独枭身子一震。
鬼王爷森冷的声音又再响起。
“拿来。”
沈独枭又犹疑了半晌。
鬼王爷冷冷一喝,怒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沈独枭脸色一变,终于道:“龙城璧等人弄成三绝宫这个样子,轩辕百机与樊如火却是因他而死,属下就算拼了一条老命,也绝不愿意把金虹五毒果交出来!”
鬼王爷喃喃一笑,道:“有骨气,有种!”
沈独枭是三绝宫的主宰。
但在鬼王爷的面前,他却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鬼王爷又沉声道:“只可惜有骨气,有种的人,通常都不会太长命。”
沈独枭眼中露出了一丝悲哀的神色。
他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着生死的关头。
如果他愿意把金虹五毒果交出,也许还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但他不愿意这样做。
轩辕百机樊如火之死,完全是因为龙城璧和唐竹权。
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把金虹五毒果交出。
“有骨气,有种的人,通常都不会太长命。”
但沈独枭就算现在立刻死了,也不能算是短命。
人生七十古来稀。
沈独枭早已超过七十岁之数,即使死了,又还有何憾?
他认为自己死亦无憾。
但他错了。
他违抗了鬼王爷的命令,固然难逃一死。
但他仍然无法保留得住那八颗金虹五毒果,这一点,是大出意料之外的。
一只白色的灰手。
那是鬼王爷的手。
沈独枭连看都没有看清楚,额上便已被鬼王爷的手,轻轻拍了一下。
轻轻一拍。
这一拍的力度,恐怕轻的连蚊子都未必打死。
可是,沈独枭却感到额上一凉。
那不仅是“凉”的滋味,简直就是冰冷如雪。
鬼王爷的掌力,异常阴寒,阴寒得足以令人致命。
沈独枭只觉得额上冰冷,继而整个头部都冰冷。
最后,冰冷的感觉越来越甚,竟然连双腿都被冰冻得麻痹难动。
鬼王爷冷冷一笑。
“沈老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掌力?”
沈独枭不知道。
但即使他知道,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的嘴巴已被一股极度的寒意,冻得僵硬。
鬼王爷毫无表情的面具,突然在这个时候解下。
鬼王爷示庐山真面目,突然呈现在每一个人的眼前!
那是一张绝不平凡的脸。
这一张脸给人的印象,远比鬼王爷的空白面具更冰冷无情。
不但无情,而且剽悍。
但龙城璧却可以肯定,这绝不是汉人的脸。
鬼王爷并非汉人。
他是个藏人。
而且,龙城璧更认出了他就是薛班。
薛班!
鬼王爷竟然就是薛班。
但龙城璧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他早就知道鬼王爷是和大漠鹰城有密切关系的人。
——那四个紫袍人,他们的袍上,却刺绣着无数的鹰。
——而鬼王爷躺着的那口棺材,也刻着鹰!
江湖上以鬼为标志的帮会虽多,但这些帮会却是以鹰为尊贵,威武的象征。
这些帮会,都尊崇鹰。
但这些紫袍人身上绣着的鹰,并不是雄赳赳的鹰,而是死去了的鹰。
而鬼王爷棺上所刻着的鹰,也是已经中箭身亡的。
所以他们绝不是尊敬鹰,而是仇视。
除了薛班之外,又还有什么人是这样痛恨鹰的?
他不但痛恨鹰城,连鹰也被他仇视。
所以,鬼王爷就是薛班,龙城璧一点也不觉得诧异。
龙城璧虽然从未见过薛班,但他可以肯定这一个鬼王爷就是薛班。
他没有料错。
同时,他也知道薛班的目的。
他显然是要夺回那一张鹰城的藏宝图。
——当日在大漠之上,龙城璧花了五万两银子,和一个神秘大盗合作,去劫掠老刀王的那一批红货。
——那一批红货,表面上主要的宝物是夜明珠和一对玉龙金印。
——但真正的宝物,其实却有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就在那对玉龙金印之内。
——龙城璧把那七间镖局的人全部杀光,虽然是狠了一点,但如果知道这七间镖局真正底蕴,相信连老刀王也会同意龙城璧的做法。
——原来那七间镖局,竟然都是杀人放火的强盗。
——三年前潼关发生了一件巨劫案,一队二百八十五人的商队突然遇劫,结果二百八十五人,死了二百八十三个。
——唯一还能幸存性命者,是一对体弱多病的小夫妻。
——这两夫妻被压在一大堆尸体之下,才能幸存性命的。
——龙城璧经过一番深入的调查,终于查出了这七间镖局的总镖头,原来就是盗匪之首。
——而那些镖头,趟子手,也就是山贼无异的强盗。
——这件事,老刀王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天下间,除了龙城璧之外,还有一个人知道这种事,这个人就是唐竹权。
沈独枭僵硬地站立着。
他的身子不能动。
他的嘴巴也不能说话。
但他还有一双眼睛,还有一对耳朵。
他看见鬼王爷薛班缓缓地走到那张豹皮大椅上坐下。
沈独枭的脸色惨白。
薛班桀桀一笑,道:“这一张豹皮大椅,很好,很好。”
沈独枭目中怒芒暴射。
如果他现在还能动的话,他一定会毫不考虑,冲前与他拼命。
薛班悠悠地把身子摇幌着,然后接着冷笑道:“你以为本王不知道金虹五毒果藏在什么地方,你想错了。”
他突然左肘向后一撞。
看他的样子,这一撞可说是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但那张豹皮大椅,却立刻像被连劈了十斧般,勒勒怪响,整张散开。
只见椅背之后,赫然藏着两个匣长型的木匣。
薛班冷冷一喝:“劳勒!”
劳勒应声而出。
不待薛班嘱咐,他已把那两个狭长型的木匣拿起,恭恭敬敬的递到薛班手中。
薛班冷冷地盯着沈独枭。
“这就是金虹五毒果!”
沈独枭满脸暴戾之气,却无从发泄。
他显然不明白,薛班怎样会知道这个秘密。
薛班淡淡的笑道:“任何人想瞒骗本王,那是自寻死路,沈老儿,你还记得摩摩吗?”
摩摩!
沈独枭的脸色又再变了。
他当然没有忘记摩摩。
摩摩是扬州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三绝宫也并不是个六根清静的地方。
沈独枭很喜欢摩摩,把她从扬州带回三绝宫。
直到有一天,他发觉摩摩在暗中窥视自己的行动,终于把她一拳打死。
他这一拳打得并不重,但摩摩还是死了。
到后来,沈独枭才查出,真正令摩摩致命的,并不是自己的拳头,而是摩摩用毒针刺破自己的手指。
谜一样的女人。
她死的时候,也令沈独枭有谜一样的感觉。
摩摩究竟是谁派来的卧底?
她究竟探查到多少有关自己的秘密?
长久以来,沈独枭都没有得到答案。
但现在,他明白了。
原来摩摩是鬼王爷派来的。
摩摩所查到的,就是那张豹皮大椅。
沈独枭的那张豹皮大椅,里面不但藏着了金虹五毒果,而且还藏着几本练功的经典。
而薛班感到有兴趣的,只有金虹五毒果。
因为他要凭金虹五毒果,威逼龙城璧把那张藏宝图交出来。
樊如火死在唐竹权的指下。
轩辕百机的脑袋被龙城璧齐中削开两半。
现在,沈独枭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薛班是一个残酷的恶魔。
他对敌人所施用的手段,固然残酷。
对于下属,他的手段也同样残酷,谁若背叛了鬼王爷,就得立刻去见鬼!
金虹五毒果就在薛班的手中。
“只有那一张藏宝图,才可以交换金虹五毒果!”这就是薛班所开出的条件。
龙城璧没犹疑:“好!我答应你!”
薛班冷笑道:“你不后悔!”
龙城璧冷冷道:“在下做事,从不后悔!”
薛班纵声长笑,说道:“好!我相信你。”
说着,果然真的把金虹五毒果抛给龙城璧。
龙城璧把金虹五毒果藏好,又从身上取出一块薄薄的羊皮。
这就是藏在玉龙金印的鹰城藏宝图!
薛班脸上神色,倏地变得更冷酷:“交易虽已完成,但还有件事未曾办妥!”
龙城璧沉声道:“在下早已知道还有一件怎么样的事。”
薛班道:“你且说出来听听。”
龙城璧冷冷道:“你当然不会轻易的就把金虹五毒果交给在下,你也一定知道,这八颗金虹五毒果,可以把强城主的性命救回。”
薛班点头道:“不错。”
龙城璧冷笑一声:“所以,你要在下办妥的事,就是把自己的脑袋给你割下来!”
薛班仰天大笑。
“聪明!聪明!果然聪明!”
龙城璧冷冷道:“在下如果割下自己的脑袋,那岂非变成笨得要命?”
薛班嘿嘿笑道:“你自然不舍得把自己的脑袋割下,但断门四绝刀会替阁下效劳。”
断门四绝刀,就是抬棺的四个紫袍金刀客。
龙城璧一声巨喝,先发制人,手中风雪之刀直向那四人的脑袋劈去。
这一招,有点像偷脑袋大侠卫空空的砍脑袋剑法。
薛班嘿嘿一笑,不再理会这一战谁胜谁负,扬长下山而去。
劳勒没有跟随着薛班。
他知道薛班绝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这里。
果然,他没有料错。薛班刚下峰不久,又再回来。
不过他并非独自回来,而是被一杆松木红缨枪逼回来的。
劳勒面色一变,脱口道:“杭州老祖宗!”
他没有看错。
薛班下山,因为他已发觉到山峰下有人。
但是他怎样也料不到,来者原来竟是唐竹权的父亲,有杭州老祖宗之称的唐老人。
唐老人一出现,劳勒的脸色固然为之一变,但脸色变得更难看的,却是唐竹权了。
别人身处厄境,忽逢老父相救,都会喜出望外。
但唐竹权却刚好相反。
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给父亲看见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
唐老人的松木红缨枪,是江湖一绝。
无论是谁,忽然面对着唐老人这样厉害的对手,都势非大吃一惊不可。
薛班虽然武功极高,但也难以例外。
唐老人得势不饶人,把松木红缨枪的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直到三十招之后,薛班才告惊魂甫定。
唐老人见儿子受了伤,也不敢再步步紧逼。
龙城璧本与断门四绝刀展开激战,此刻亦暂时停手。
“哼!不中用!不中用!”唐老人一看见了儿子,就大声地骂起来:“老夫若是像你这般窝囊废,早就已经死了八百次了。”
唐竹权苦笑一声,道:“你是老子的老子,本事当然大得多。”
“混帐!”唐老人脸都黄了:“什么叫做老子的老子,越来越没规矩!”
唐竹权又是一阵苦笑,突然白眼一翻,支持不住晕倒过去。
幸而龙城璧臂力不弱,把这个大胖子的身躯扶住。
唐老人又是一阵怒骂:“生死关头,翻什么白眼,要晕倒也不是这个时候,真没长进。”
龙城璧一看见了唐老人,已经头皮发炸。
晕倒就是晕倒,又要分什么时候不时候?
这一对父子,真是稀奇古怪,堪称武林怪物。
薛班的手里,突然亮出一双短棍。
这一双短棍,只有一尺二寸,乌溜溜的滑不留手。
双棍一扬,呼啸生风。
唐老人冷笑道:“你的武器,就是这一对猪肠也似的铁棍?”
薛班沉声道:“这一对铁棍,将会刺穿你的肚子,你还是别倚老卖老的好!”
唐老人怒哼一声,大喝道:“鬼王爷看枪!”
“枪”字才出口,松木红缨枪已疾刺了十五次。
好快的枪!
但薛班的身躯也绝不慢。
唐老人连刺十五枪,他的身躯就闪动了十五次。
每一枪都好像要刺进薛班的心窝。
但每一枪都在薛班的胸前不足一寸的地方擦过。
薛班果然不愧是藏人中的绝顶高手。
就在这个时候,龙城璧突然大喝一声,抱起唐竹权,向山峰之下全力奔去。
断门四绝刀和劳勒自然不肯放过。
但劳勒的身子冲前两丈,颈上已捱了一剑。
这一剑,来无影,去无踪,劳勒根本连对方的剑是从何处而来也未弄清楚,咽喉上只觉得一阵冰冷。
劳勒整个人立时僵住。
然后,他才听见一个人淡淡的对他说:“劳勒,再见了。”
司马血!
这是司马血的声音。
事实上,除了司马血之外,又有谁能在这个时候,给予劳勒致命的一击?
唐竹权已受伤。
他绝对不能在三绝峰上逗留下去。
三绝宫前的形势,非常混乱,唐竹权晕迷不醒,就算是武功最差的一个人,也可以轻易地把他杀死。
金虹五毒果既已到手,还是先保护唐竹权,才是上策。
龙城璧拖着唐竹权,就像是孙悟空拖着了猪八戒,唐竹权的身材,的确太胖太重了。
断门四绝刀穷追不舍。
终于,在那座荒凉的古寺门外,把龙城璧赶上。
断门四绝刀一声不响,立刻就拔刀向龙城璧砍杀。
龙城璧拖着唐竹权,不能拔刀。
他只能一味闪避。
但他又能闪得了多久?
幸好杀手之王司马血也已杀出重围,及时赶到,协助龙城璧一臂之力。
龙城璧见对方武功不弱,人数亦多,只好放下唐竹权,与司马血全力应战。
龙城璧的刀,再加上司马血的剑,二人刀剑合璧,威力更是惊人。
然而,断门四绝刀也不是弱者。
一时之间,谁也不容易得占上风。
三绝峰上,唐老人与薛班正杀得难分难解。
薛班的一双短棍,并非普通的短棍,而是暗藏着五种暗器的武器。
这五种暗器,包括毒针、毒砂、毒雾、毒弹丸和毒汁。
薛班的棍法,本来就极其厉害。
再加上这几种暗器,当然更令人防不胜防。
但唐老人是老江湖,他与敌人交锋的经验,极为丰富,再多花样的歹毒武器,他见识过不少,也领教得多。
对付这种花样多端的歹毒武器,最佳的良策,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这一套功夫,说来容易,但若非一流高手,又焉能做到这一个地步?
薛班双棍在手,忽左忽右,招式狠辣而诡异。
唐老人身形展开,手中一杆松木红缨枪密得不透风。
薛班忽然一声断喝,左右双棍一分,中门大露。
但唐老人并非初出道的初生之犊,他当然看出,这只不过是薛班的诱敌之计。
他绝不上当。
如果唐老人挺枪冒进的话,薛班就会身子挨着枪旁,顺势就给唐老人一记当头棒。
薛班见唐老人并不上当,于是倒抽棍,刹那间连踢七腿。
这七腿不但速度奇快,而且已算准了唐老人枪势的去路。
唐老人一生临阵无数,会过不少腿功厉害的名家,但他们与薛班相比下来,显然相形见拙。
这七腿,每一腿都足以把唐老人的心脏踢成粉碎,但唐老人宝刀未老,又给他一一闪避开去。
但唐老人一闪之后,形势上立刻有了一个重大的转变。
唐老人一向都以攻为守,但忽然间就被薛班反占先机。
薛班得势不饶人,一冲两丈,左棍按掣,射出一蓬毒汁。
唐老人又再退闪。
只见毒汁飞扬之处,连地上的青砖都被烤成焦土之色,若给它喷在脸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薛班的攻势更加凌厉。
唐老人袍袖飘飞,枪势也更急。
倏地,薛班双棍如剪般,将唐老人的松木红缨枪交剪在双棒之中。
唐老人枪尖一沉。
薛班却以左棍力压唐老人的松木红缨枪,然后右棍脱手,飞击唐老人的脸。
这一着,真是异常凶险。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唐老人的反应若稍慢半步,立刻就会脑袋开花,当场毙命。
但唐老人却是高手之中的高手,薛班短棍飞击过来的时候,他立即使出铁板桥的功夫,短棍堪堪从他的鼻尖上不足半尺飞掠开去。
这一来,薛班的手里,已少了一根短棍。
但形势上,薛班又再占更大的上风,他已把唐老人逼得透气不过。
高手相争,犹如对弈,最重先机。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现在,无论是谁,都会认为唐老人已濒趋于败倒的边缘。
但唐老人并不认为如此。
局势越凶险,他越不服输。
只要他还未咽气,就算把他的下半身子斩去,他都绝不会认输的。
也许,他本来就是一个性格顽固的老人。
薛班以短棍直欺唐老人的长枪,形势上不但没有吃亏,反而着着占先。
就凭这一点,已足以证明鬼王爷薛班,的确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
若是别人,给薛班这几着绝招,早已俯首称臣败落。
但唐老人没有败落,他有一股顽强的斗志,虽然薛班好几次已在取胜边缘但结果都未能取胜。
唐老人忽然一声长啸,全力追刺薛班。
一枪七式!
身形七变!
这就是唐老人的绝技——“一枪十四变”!
薛班只觉得眼前一亮,唐老人的枪已在自己的胸前左右威胁着。
这一枪,无疑是这一战的转折点。
薛班冷不提防唐老人有此一招,步法登时一乱。
唐老人一眼瞥见,知道再来一枪,就可以把薛班逼得更乱。
但薛班异常机警,一见情势不对,竟然不再恋战,掉头就跑。
唐老人大喝道:“鬼王爷,你逃不了的!”
薛班不理,急步向山峰下冲去。
荒凉的古寺前,龙城璧独力抗拒断门四绝刀。
唐竹权已受伤晕倒。
而司马血在接战不久后,由于右肩伤势加深,影响到剑法,终于被断门四绝刀劈在腰间,倒地不起。
龙城璧大为惊怒。
唐竹权身受重伤,已令他忧心忡忡,现在司马血又中刀倒下,怎不令他为之大受打击?
他一向很少关心自己。
但他却很关心别人,尤其是自己的朋友。
可是,断门四绝刀的武功,皆极不弱,四人联手,龙城璧自然难免陷于恶战之局。
断门四绝刀的老大,是陶利鹤。
陶利鹤六十八岁,他练刀已六十年。
另外三人,刀法最快的是老二袁藏真,但刀法最毒辣的,却是老三方箭。
方箭这个人就像一枝箭。
无论是谁,惹上了方箭这种人,都一定会大叹倒霉。
司马血就是给方箭砍伤的。
断门四绝刀之中,武功较弱的一环,就是老四贾北山。
虽说贾北山的武功较弱,但他练功最勤,刀法实而不华,一不留神,就会给他乘虚而入。
龙城璧面对着这四大高手,稍有错失,都会陷入无可挽救的险境。
陶利鹤练刀六十年,杀人的经验也有六十年。
他在八岁的时候,便已用刀在路上向单身商人行劫。
一个黄毛小子提着一柄大刀行劫,看起来的确有点好笑。
那个被截劫的过路商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陶利鹤也在笑。
当两人笑得最起劲的时候,那个过路商人突然不笑了。
因为陶利鹤的刀子已刺进了他的小腹,直穿背后。
陶利鹤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从八岁到六十八岁,他的性格都没有改变过。
陶利鹤知道贾北山的武功较弱,所以他的刀法,除了进攻龙城璧之外,还处处替贾北山封住他的破绽。
这两人联手,合作得天衣无缝,所以最弱的一环,已不再是贾北山。
龙城璧面对过不少武功高强的高手,但却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攻击敌人最弱的一环,本是瓦解敌人的最佳方法。
但现在,敌人最弱的一环不见了。
龙城璧只觉得手心在隐隐冒汗。
时间一长,对于自己只有坏处,而绝对没有好处。
因为他还要照顾那两个身受重伤的朋友。
他的顾虑实在太多。
如果他被断门四绝刀杀死,那么事情便糟透了。
龙城璧一死,唐竹权和司马血就决难有生望。
不但这两人要死,就连医谷里的强大鹰,恐怕也得一辈子躺在地上。
这一战的牵连,实在太广,已不单只是龙城璧个人生死的问题。
龙城璧身处险境的经历,已经不知多少次,但真正令他感到内心惊惶的,只怕还是第一遭。
陶利鹤显然也已经看出了这一战的重要性。
如果一举把龙城璧,司马血和唐竹权都杀死,将来又还有什么人,敢不听从鬼王爷。
陶利鹤只对一个人忠心。
这人就是鬼王爷薛班。
为了薛班,就算你要他上刀山,入剑林,他也绝不会眉头一皱。
薛班生平,从没做过什么好事。
但有一次,他居然大发慈悲之心,把一个误中奇毒的女人救活。
这个女人,就是陶利鹤唯一的女儿。
陶利鹤的女儿,她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
她十七岁的时候,便已经把好几个男人弄得团团转,最后还挑拨离间,致使这几个男人互相残杀而死。
连陶利鹤都痛骂自己的女儿是个女妖精。
然而,无论是女神也好,女妖精也好,她毕竟还是他唯一的骨肉。
她误中奇毒,其实也是自作孽。
原来她准备了一种极毒的毒散,想毒杀一个老富商,夺取他的财产。
然而,阴差阳错,这种毒散居然不必吞下也能传播,她嗅到了这种毒散的气味,亦同告中毒。
如果不是薛班救了她,她早已变成了一具全身腐烂而死的尸体。
陶利鹤很感激鬼王爷。
自此之后,断门四绝刀就成为了鬼王爷的左右大将。
陶利鹤对薛班忠心。
而袁藏真,方箭和贾北山,却绝对忠心于陶利鹤。
陶利鹤的事,当然也就是他们三人的事。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四人同心,又将如何?
方箭是四个人之中,发招最少的一个人。
但他每发出一刀,都使龙城璧为之暗捏一把冷汗。
因为方箭的刀,只在最有利的时候才发动,每一击都使人防不胜防。
如果对方不是龙城璧,方箭的刀,早已得手。
但龙城璧仍然难免被方箭暗算了一下。
飕!
最阴损的一刀,使龙城璧又惊又怒。
幸好龙城璧闪避得快,否则方箭这一刀,立刻就要让龙城璧变成太监。
饶是如此,龙城璧仍然被方箭的刀割了一下,左腿之上,鲜血如泉冒出。
方箭冷笑。
他没有继续去追击,反而向后退了开去。
他一退,袁藏真的刀又再补上。
他也学了方箭的那一套,不到最有利时机,决不贸然出手。
现在,龙城璧的左腿已受伤,左边胁下露出了一个破绽,此时不再全力出击,更待何时。
但他的刀还未发出,陶利鹤便已大声喝道:“老袁,别中……”
“别中计”的“计”将还未出,袁藏真的刀已如电般向龙城璧左胁下飞斩。
这一刀斩得很凶,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头大象,恐怕也得被斩开两截。
然而,龙城璧并不是大象。
他是雪刀浪子,天下独一无二的雪刀浪子。
这一刀,袁藏真认为是最得意杰作。
哪知道得意杰作,居然变成了最后的杰作。
只见龙城璧的腰一闪,左腿向前一伸,不退反进,风雪之刀却乘着袁藏真发招之势,直向他的腰间插入。
袁藏真想不到龙城璧竟然有此一着。
袁藏真走的是险着。
龙城璧走的也是险着,而且比袁藏真的险着更加凶险。
可是,袁藏真低估了龙城璧的刀。
龙城璧的刀,已深深的插在袁藏真的腰间。
袁藏真一声怒吼,反手再劈一刀。
但这一刀,他什么都没有劈到。
然后,他就双膝一软,跪着死去。
陶利鹤的眼睛彷彿在冒火。
他手里的刀杀机逼人,但他却没有出手对付龙城璧。
他突然吩咐方箭和贾北山道:“雪刀浪子由我来对付,你们去杀唐竹权和司马血!”
好毒的主意。
龙城璧心头一震,急步退回到司马血的身旁。
但他保护得了司马血,却无法再保护唐竹权。
方箭的脸上本无表情,他的刀已像箭般飞击天下第一号大醉鬼。
龙城璧的眼睛也像陶利鹤般,像是快要喷火。
但贾北山却已一刀向司马血的脸上劈去。
——如果你是雪刀浪子,将会怎办?
这本来是一个死局。
龙城璧的本事就算再大十倍,此刻他只能挽救唐竹权或司马血的其中之一。
唐竹权晕迷在先,而司马血倒下去在后。
这两个人都已身受重伤。
骤看起来,这两个人的伤势都同样严重。
但其中却有一个小小的秘密,除了龙城璧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一个小小的秘密,就是唐竹权并非真的晕倒。
他故意装成晕倒的样子,并不是用来唬吓自己的父亲,而是要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别以为这个大胖子是呆。
他的脑筋,比许多看来聪明的人更加聪明百倍。
现在,他的计划终于收效了。
龙城璧本来也不知道唐竹权是假装昏迷的。
但当他抱起唐竹权,从三绝峰奔下来的时候,唐竹权的眼睛忽然张开,然后低声对龙城璧笑道:“你的气力不错,当真举重若轻之至。”
龙城璧一怔,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他并不是个愚钝的人,也立时明白了唐竹权的用意。
面临强敌,装昏扮死,向来不是高明的策略。
但唐竹权的确受重伤,只不过伤势并不如外表般看来严重而已。
所以,真正身受重伤的人并不是唐竹权,反而是杀手之王司马血。
因此,龙城璧没有理会方箭。
他只是全心全意,对付贾北山和陶利鹤。
方箭的人像箭。
他的刀更像箭。
他喜欢暗算别人,也喜欢做些顺手牵羊,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这种人无疑懒性太重,而好胜的心理却是太强。
方箭对陶利鹤派给他的任务,感到很满意。
唐竹权是名震天下的唐家大少爷,杭州老祖宗唯一的儿子。
杀了唐竹权之后,自己在江湖上的威名,自当不可同日而语。
江湖是一个名利的圈子。
有名的人,发财机会总比较恶名的人大得多。
他敢与任何人打赌,他这一刀,立刻就会结果了唐竹权的性命。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
这一注,赢家不在方箭。
他输了。
失败在唐竹权的五绝指法之下。
方箭的刀虽快,但当他的刀刺向唐竹权肚皮的时候,唐竹权突然轻轻地把身子一侧。
“铿”然一声,方箭的刀击在一块尖石上,火星四处飞溅。
而唐竹权那肥胖的手指,却已狠狠的刺在方箭的眉心之上。
一指断魂。
方箭中了这一指之后,就带着满脸惊愕和不相信的神色,归天去了。
方箭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陶利鹤更不相信那是事实。
唐竹权的确是受了重伤。
但他仍然能出如此致命的一击。
方箭固然毫无防范之心,即使他全心全意,小心翼翼的去行刺唐竹权,恐怕也是难以避开这一指的。
方箭刚倒了下去,贾北山也同时传来一阵惨呼之声。
贾北山动手要杀司马血,但唐老人的一杆松木红缨枪,却在这个时候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穿心一枪。
血如飞雨。
贾北山是“螳螂”。
“黄雀”当然就是杭州老祖宗唐老人了。
唐老人在三绝峰之上,力战鬼王爷薛班。
薛班虽然想逃跑,但他最后还是给唐老人赶上。
唐老人杀性大起。
但薛班绝非庸手,唐老人武功虽高,但苦战之下,仍然无法获胜。
到后来,反而被薛班用阴寒的内家掌力,逼得险些无法自保。
但就在两人僵持剧斗最烈的时候,两个金衣少年出现了。
他们就是紧随于劳勒的两个金衣少年。
可是,这两个金衣少年并不是对付唐老人,反而动手对付薛班。
薛班不悦,喝道:“两个小鬼,你们反了!”
两个金衣少年不理不睬,依旧用金枪向他袭击。
唐老人初时以为对方有诈。
但到后来,他发觉这两个金衣少年并不是装腔作势,而是真真正正的准备跟薛班拼命。
唐老人无缘无故得到两人的协助,枪下威力大增。
不出百招,薛班就已经被其中一个金衣少年刺死。
唐老人大奇。
那个金衣少年淡淡一笑,突然用手往脸上一抹。
他一抹之后,整张脸立刻变了。
他的脸变得更英俊,但仍然是少年模样。
唐老人道:“小鬼头,你们经过易容了?”
金衣少年笑道:“你是老江湖了,难道还看不出来?”
唐老人胡眉皆竖,笑骂道:“你究竟是谁?”
金衣少年淡淡一笑,道:“我姓强,叫强小鹰!”
鬼王爷薛班终于死了。
那两个金衣少年,原本就是劳勒的两个弟子,一个叫潘文烈,另外一个则叫呼延伟。
但是,他们现已经被囚禁在大漠鹰城。
现在的两个金衣少年,是由强小鹰和他的朋友易容冒充的。
这件事,强小鹰做得很好,连劳勒也被他们瞒过。
经过此一役,鹰城的变乱,总算平息了。
强大鹰的伤势,有金虹五毒果再加上碧血灵芝的治疗,渐有起色。
而唐竹权和司马血,也在极凶险的情况下,拾回了两条性命。
断门四绝刀的袁藏真、方箭、贾北山先后被杀,陶利鹤面目无颜,亦相继自刎而死。
云万变最后暗算龙城璧,结果却死在雪刀浪子刀下。
腊月,风寒,酒暖。
卫空空已有许久没有喝酒。
时九公警告他:“半年之内,你若喝酒,伤势就会恶化。”
卫空空本来置诸一笑。
但时九公又板起脸孔道:“你的伤势一旦恶化,别人就会说老夫的医技不到家,你若连累了老夫没生意上门,老夫就打断你的狗腿。”
卫空空一怔。
他果然听话,半年之内,不再喝酒。
现在,还没有半年。
桌上的酒,共有十坛。
桌的四周,候坐着五个人。
这五个就是龙城璧、司马血、唐竹权、唐老人和卫空空。
有唐老人在,唐竹权喝酒总是斯文一点的。
他喝的不多,只喝了二十斤。
唐老人不喜欢儿子喝酒。
他也不喜欢女儿唐竹君和龙城璧的来往。
但他的儿子不再听话。
他的女儿也是如此。
唐老人气得无话可说。
女儿总是要嫁人的。
唐老人会不会把女儿嫁给龙城璧?
雪刀浪子会不会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
目前,谁都不敢肯定。
现在,唐老人在酒馆里,正等他的女儿。
唐竹君在家里有点闷,到姨婆的家里去小住了半个月,唐老人已经派了一辆马车,去迎接她来到这里。
忽然间,酒馆门外,车马辚辚的声响起来。
唐老人带着儿子,登上马车。
车厢里的人,当然就是唐竹君。
渐渐地,马车远去了。
卫空空没有喝酒。
司马血也只是喝了少许酒。
而龙城璧却拔出风雪之刀,轻轻一叹。
忽然,一个人粗豪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老子又回来喝酒啦!”
龙城璧一怔。
唐竹权居然又回来了。
虽然外面的风很冷,也吹得很劲,但酒馆里却有暖洋洋的。
现在,正是当浮一大白的最佳时候。
但龙城璧没有喝酒。
他回刀入鞘,走出门外,也不理唐竹权的呼唤,独自望北而去。
北方的风更寒冷。
他去什么地方?
他又将会遭遇到些什么事?遇到些怎样的人?
没有人知道。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龙城璧是一个浪子。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流浪天涯,到处为家的雪刀浪子。
(全文完,“刀恨”提供图档,“weiwei27”录入,“忆飞刀”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