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天上峰,先渡魔湖。
未渡魔湖,先入寒泉谷。
现在,他们已来到了寒泉谷,而且就在寒泉之下。
寒泉,又名洗剑泉。
据说凡是在这泉水下洗濯过的剑,死在这剑下的冤魂就可以得到安息。
这虽然迹近乎无稽之谈,但相信这个传说的居然也大不乏人。
不少杀了人的剑客,为了得到良心上的宁谧,都会不远千里,来到这泉水下洗濯他们的剑。
他们都希望死在剑下的冤魂得到安息,不再在良心上,或是梦境中向他们缠扰。
洗剑泉真的这样灵验吗?
信者言之凿凿,而不信者则皆付诸一笑。
龙城璧也听过关于这泉水的故事。
他怔怔的望着由半山流下来清澈的泉水。
忽然一把冰冷的嗓子在泉水的上游响起:“龙城璧,为什么还不洗你的刀?”
半山上有人。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这两个人的年纪,约莫三十左右,左边一个穿红袍,四四方方的脸,但却长着一对三角眼,一个比普通人鼻子长一半的鹰鼻,还有一张厚唇的大嘴。
而右边的一个,好像年纪较大一点,他穿着一袭青袍,脸上死气沉沉的全无表情,虽然长相比红袍人端正,但却神态诡秘可怖得多。
龙城璧目光闪动,对这两个人道:“洗剑泉洗的是剑,但我用的却是刀,又何必多此一洗?”
他说完这三句话之后,青袍人和红袍人已联袂双双飘了下来。
卫空空淡淡道:“好俊的轻功。”
虞长春却道:“这两人好大杀气。”
司马血道:“你是听出来的?”
虞长春咳嗽着,道:“不错,这两人的声音我都熟悉。”
司马血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七色地狱里的红蝎堂主和青蛇堂主。”虞长春皱眉道:“红蝎堂主姓翁名颜,外号搜魂一针,青蛇堂主姓施名灿然,外号蛇剑震九州……”
“蛇剑震九州”五字才出口,司马血和卫空空皆齐声冷笑不迭。
施灿然厉声道:“有什么好笑?”
卫空空冷笑得更厉害,道:“在蛇剑震九州的面前,连笑一笑都不可以,施堂主果然好大的威风。”
翁颜冷冰冰的傲然道:“七色地狱七大堂主的威风,从来都并不小。”
龙城璧笑了笑,道:“紫蟒堂主已从七色地狱搬到第十八层地狱了,而且她很快就会在那里碰见两位老朋友。”
翁颜死气沉沉的脸色依旧不变。
但施灿然却差点没有把喉咙都叫破:“谁说蟒婆婆已死?昨天我还和她一起喝酒!”
龙城璧淡淡说道:“今天你还能大嚣大叫,说不定明天你会连尸体都已开始发臭!”
施灿然无言。
一把蛇型曲剑却已亮出,笔直的指着龙城璧。
蛇型曲剑刚指向龙城璧,另一把剑也同时指着施灿然。
蛇型剑寒光逼人,但指着施灿然的剑,却恍如惊虹骤现,把蛇型剑的锋芒全部压了下去。
碧血剑,杀手之王的碧血剑!
施灿然冷冷道:“我只想杀雪刀浪子,并不想杀你。”
司马血双眉一轩:“但他却不想跟你交手,难道你没有看见他已退了开去?”
施灿然怒道:“司马血,你找死!”
司马血淡淡一笑,碧血剑突然化成七八道虹芒,疾刺施灿然全身要穴。
施灿然冷喝一声,蛇型剑波浪般涌向司马血的胸腹。
这一剑力度并不很猛,但却隐隐含着至阴至柔的一股剑气,连站在远处的龙城璧也可以感觉得到。
“铮”一声响,两剑相交,迸出一蓬火花。
碧血剑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当然没有丝毫损毁。
难得的是蛇型剑与碧血剑硬拼了一下,居然也若无其事,剑势再展,瞬即向司马血的头顶部位连刺二十八剑。
司马血挥剑从容接下,直到对方二十八剑刚刺完之后,司马血忽然像幽灵般飘到了施灿然的身后。
真正的杀着已经展开。
施灿然的二十八剑未能得手,已知不妙。
他正欲急退,司马血的剑锋已触及到他的背心。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翁颜已向司马血拦腰扑出,同时大喝道:“杀!”
“杀”字甫出口,他掌中已扬起一道银光,向司马血的咽喉射去。
这是他成名绝技——搜魂一针。
这一针已足以要了任何人的性命。
司马血冷吼一声,反手挥剑,把搜魂针击落。
施灿然却已把握着这个机会,一剑就向司马血的小腹上刺去。
施灿然这一剑,可说是十拿九稳的。
刹那之间,他几乎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名满天下的杀手之王,原来竟然不外尔尔。
但他没有笑。
而且他永远都不会再笑了。
因为司马血忽然整个人跃起,一跃就是八尺,而且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之下,踢出了最快的一脚。
施灿然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司马血不但手里的剑可怕,他的两条腿也同样能置敌人于死地。
施灿然觉得整个人在刹那之间全身冒汗。
他的蛇型剑已刺了出去。
但却没刺着司马血,而是刺了个空。
而司马血的腿,却已从天而降,重重的击在他的鼻梁之上。
施灿然立刻侧转脸。
可是这一脚依然踢在他的后脑之上。
除了他自己之外,每一个人都听到一种骨头碎裂的声音。
施灿然的脑袋,竟然给这一脚踢成碎烂,七窍冒血身亡!
翁颜的脸,仍然死气沉沉,他在七色地狱里最好的一个老朋友已经倒下。
龙城璧突然冷冷的道:“你为什么不把脸上的人皮面具解下,让大家看清楚你的庐山真面目?”
翁颜冷冷一笑,道:“你果然有些眼力,看出我脸上戴着一副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
龙城璧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就算不把人皮面具除下,我也已经知道你原本是谁。”
翁颜咳嗽一声,缓缓道:“你认为我会是谁?”
龙城璧脸色一沉,道:“你就是魔湖教的教主,魔湖教百余年来的基业,想来都必已尽丧在你的手里?”
翁颜双目中厉芒闪动:“龙城璧,你太多管闲事了。”
龙城璧拔刀出鞘,冷冷道:“现在我只要问你一句,魔湖七绝剩下来的五人,是否已惨遭阁下毒手?”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翁颜嘿嘿一笑,道:“魔湖教现在已经解散,我连堂堂教主的职位都愿放弃,但这五个冥顽不灵的傢伙居然敢于反抗,拒绝加入七色地狱,如此獃呆,不识时务之人,不杀留来何用?”
司马血闻言,心头一阵悲痛!
这五个人是他用迷药强逼他们回去魔湖的,谁知魔湖教的教主竟已变节,把魔湖教双手奉献给七色地狱。
魔湖五绝之死,司马血虽无真正的责任,但他却感到难过。
极度的难过。
寒泉下,决斗又将再展开。
魔湖教主虽然赤手空拳的站在那里,但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令人心越魂飞的杀气。
龙城璧凝视着手里的风雪之刀。
“七色地狱的主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然愿意把天上峰和魔湖都交给了他?”
魔湖教主冷冰冰的一笑:“你不必问,请出手。”
龙城璧嗄地一笑,道:“你赤手空拳接我的刀?”
魔湖教主道:“我不打算接你的刀,只打算拧下你的一颗脑袋。”
龙城璧沉默了半晌。
魔湖教主突然出手。
他两只手本来分明空空如也的,此刻突然竟有十二种不同的暗器同时射出来。
蟒婆婆的暗器手法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但和魔湖教主相比之下,显然又大有不如之处。
龙城璧却还是不动声色。
突然间,刀光一闪,龙城璧的人已飞窜三丈之外。
刀光再闪,刀锋已直逼到魔湖教主的鼻梁之上。
魔湖教主冷叱一声,左掌倏地向刀身之上拍去。
刀锋竟然被他一掌拍侧,接着他右肘曲起,弯腰弹腿向龙城璧的心窝上撞去。
龙城璧急退,魔湖教主的右肘距离他的心窝还有三寸,未能击中。
但忽然“飕”的一声,魔湖教主右肘之上,竟然弹出一柄五寸长的尖针。
“笃”一声响,尖针已刺进龙城璧的胸膛。
这才是他真正杀手锏——搜魂一针!
尖针冰冷。
龙城璧感觉到冰冷的尖针刺入了他的皮肉,几及胁骨。
他虽然战胜过无数武林高手,但也曾受伤过无数次。
这一次,他被搜魂一针刺了一下,半边胸膛立时麻木。
但他没有倒下。
倒下去的不是龙城璧,而是魔湖教主。
魔湖教主虽然用阴损毒辣的招数伤了龙城璧,但龙城璧的风雪之刀已在更早的一刹那间,砍在他的鼻梁上,刀锋入肉几达半尺。
魔湖教主原本已凭内力掌功,将风雪之刀拍侧,但只不过转眼间,刀锋又再卷土重来,所攻击的地方仍然是他的鼻梁。
一刀劈下的同时,搜魂一针也已刺进了龙城璧的胸膛,但却没有中正目标,刺进他的心脏。
因为魔湖教主已挨刀在先,虽然右肘去势犹有余劲,但准确的程度却差了一点点。
假如不是这样的话,龙城璧纵然能够杀得了魔湖教主,自己也势非当场命殒不可。
但现在他的情况也并不妙。
搜魂一针的毒力已迅速发作,而且伤口距离心脏又是这样接近。
许窍之立刻撕开他胸前衣服,并且拿出一口金针,向他的伤口上插去。
这一针插得并不深,但却使龙城璧痛得冷汗直冒。
许窍之道:“你是不是感到痛楚?”
龙城璧缓缓点头。
许窍之神态稍宽,道:“这是辟毒金针,如非危急,轻易不能加以施用,一针刺下,就算再麻木的伤口肌肉也会觉得剧痛。”
龙城璧又不住的点头。
许窍之叹口气,道:“假如连这口针刺下去你都不觉得痛楚的话,我可就无能为力,无从施救了。”
许窍之正在救治之际,突听一人在不远处怪声笑道:“搜魂一针的毒,是用八种毒蝎子加上黑叶毒莲泡制而成的,许谷主纵然医道再高明,没有独门解药,终归只可暂止毒性于一时,最迟不到明天晨曦,一样要死!”
寒泉谷外,有一片湖,湖水终年到晚都是灰黯无光宛如死寂的沼泽地带一样。
这片湖,就是魔湖。
魔湖之上,有一座吊桥。
这座吊桥,竟然是用纸扎成的。
怪声笑语的人,就站在这座纸桥的中央。
每一个人都看得很清楚,这座纸桥轻飘飘的,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轻盈的小猫,也未必能够安安稳稳的站在那里!
这座纸桥,绝不足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但这人却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就像双足脚踏实地站在舒服而柔软的草地上一样。
龙城璧淡淡笑道:“老先生好潇洒的轻功,只不过未免危险了一点。”
站在纸桥上的,是个穿得很朴素,年纪已很老的老者,他穿了一件很普通的蓝布棉袄,但他手里的一根银杖,却耀人眼目,竟是全以纯银打造而成的宝物。
银杖老者目注龙城璧,沉声道:“老夫站在这里,有什么危险?”
龙城璧皱眉道:“这条桥好像不大稳固,而魔湖里的水又有奇毒,你若不小心掉了下去……”
银杖老者大笑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老夫乃何等人物,这条纸桥你上不得,老夫却是可以行走自如。”
龙城璧苦笑道:“你看准了在下身中奇毒,一定难以渡过此桥?”
银杖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若能现在渡过此桥,解药包在老夫身上。”
龙城璧摇头道:“我不上你这当。”
银杖老者道:“小娃娃别再出言无状,老夫生平做事光明磊落,岂会欺骗于你呢?”
龙城璧冷冷道:“七色地狱里居然会有好人?我不相信!”
“放屁!”银杖老者忽然板起了脸孔,怒声道:“谁说老夫是七色地狱里的主人?”
龙城璧一呆:“你不是七色地狱里的人?”
银杖老者身如轻烟,渡桥而过,破口大骂道:“小娃娃,你嘴里说话可得有点分寸,即使不认得老夫,也该认一认这根五龙银杖。”
五龙银杖。
龙城璧不禁呆住了。
风流神丐虞长春忽然抢道:“莫不是麦师叔来了?”
银杖老者一怔,道:“你这个瞎子是谁?”
风流神丐道:“我是虞长春!”
“长春?”银杖老者面色一变,厉声道:“他奶奶的,不见二十年怎么连眼睛都丢了?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虞长春恭声道:“小侄是昨日不慎,被一个老太婆刺瞎的。”
银杖老着哼一声:“老夫早在二十五年前便说你这个人有眼无珠,想不到现在连眼珠都给人刺瞎,真没个屁用!”
龙城璧双手抱拳,含笑道:“老先生莫非就是失踪了二十五年的关东老侠五龙杖圣麦若谷?”
银杖老者一瞪怪跟,道:“小娃娃忽然礼貌周到,有什么居心?”
龙城璧弯腰陪笑,神态恭谨。
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连司马血、卫空空都给他吓了一跳。
只听得龙城璧悠悠笑道:“麦老前辈在江湖失踪了二十五年,其实是风流快活了二十五年,据说北塞十六间妓馆的老板都很欢迎麦老前辈,更有不少姐儿说麦老前辈的银两花来花去都花不完,今天嘛,莫非已床头金尽了?”
麦若谷耸然道:“老夫隐姓埋名二十五年了,你岂会对老夫的风流事迹了如指掌?”
龙城璧沉默着,只是嘻嘻一笑。
麦若谷怒道:“是谁把老夫的秘密说给你听的,你若不说出来,你休想得到解药!”
龙城璧突把笑脸收敛,缓缓地亮出了风雪之刀。
麦若谷盯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果然是风雪老祖这个老混蛋,除了他这个老乌龟之外,还有谁会知道老夫秘密。”
龙城璧的说话本已够吓人。
但麦若谷的说话更加吓人之至。
江湖上无论是谁,都不敢对风雪老祖稍为无礼,就算风雪老祖不在场,任何人提起了这个北极风尘异人,脸上的神色都必是恭恭敬敬的。
但麦若谷却把风雪老祖骂成了老混蛋,老乌龟。
不过,你若知道麦若谷在武林上辈份之高,同时知道他年纪有多大时,就不会觉得诧异。
他今年已整整一百岁,年纪比风雪老祖还要大上半年。
连风流神丐虞长春都只不过是他的师侄,他在武林上辈份之高,就实在不难想象出来。
麦若谷骂了风雪老祖片刻之后,忽然对龙城璧道:“那老不死三年前在冰窖里与老夫下棋,连败七局,讲好了每局赌十两黄金的,但他只给了老夫三十五两,还有一半,你去替我追回来。”
龙城璧神情黯然,苦笑道:“你要我到哪里去追讨这笔欠债?”
麦若谷怪笑道:“当然到冰天雪地的北极去找他,这个老不死脾气古怪,从来都不肯到中原这些地方!”
龙城璧重重叹了口气道:“可是他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再也不在北极。”
麦若谷神情大变,怒道:“你这个臭小子胡说八道,老不死虽然年纪不轻,但还没有一百岁,怎会死得这样早?”
龙城璧仰天长叹:“别的事情可以开玩笑,可以胡说八道,风雪老祖待我亲如子侄,连风雪之刀也赠送给我,难道晚辈还会咒他去死吗?”
麦若谷忽然脸色变得青白,青白得毫无血色。
他的年纪本来就已很老,此刻他整个人都僵住,刹那间更像是苍老了一倍。
良久,他才喃喃道:“风雪老祖真的死了?唉,这三十五两黄金,又教我如何再还给他?”
每个人却为之一楞。
只听得他又喃喃的道:“其实三年前在冰窖下棋,连败七局的是老夫而不是他,老夫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只有三十五两黄金在身上,输了七局之后,还欠他一半棋债……”
他正在细说往事。
也在回忆往事。
然而,往事已如烟,又好像是昔年在冰窖里的棋局,早已散去。
棋局已散,人亦远去不复回,麦若谷已是个百龄人瑞,难道他还会忍不住放声一哭?
谁都不认为一个活了一百岁的老人,会突然在当众面前流泪。
他即使有泪,想必在六十岁之前便已流干流尽。
谁知道事情大谬不然。
当他知道风雪老祖的确已逝世之后,他突然大哭。
好厉害的哭声。
哭声直响彻云霄,也冲破了七色地狱的沉沉寂气。
难道这就是鬼哭神嚎的声音?
谁都没有真正听过鬼哭神嚎的声音是怎样的,但想来麦若谷的哭声已和鬼哭神嚎十分接近。
就在麦若谷哭得最厉害的时候,那座纸桥的对岸突然响起了一把苍老的声音:“各位既已来到魔湖为什么还不渡桥?”
声音苍老,但这个人的年纪却并不太老。
他衣白如雪,双目神光闪动,顾盼间威稜逼人,年纪大约五十来岁左右。
龙城璧冷冷一笑,道:“你又何以不肯渡桥过来这里?难道你缺乏了绿魔幽魂散的药力支持,就当真变成如此不济?”
此言一出,司马血、卫空空皆吃了一惊。
只有许窍之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他早已认出这个白衣人,就是数天前在聚英山庄的绿色怪人,也就是原本的白熊王夏侯真。
夏侯真嘿嘿冷笑,对龙城璧道:“渡纸桥原非难事,但本堂主有渡船可越魔湖,又何必浪费真气?”
龙城璧叹道:“实不相瞒,我中了搜魂一针,别说渡纸桥,就算能否走路也大有问题。”
夏侯真脸上不动声色,道:“龙大侠太不小心了。”
麦若谷哭了好一会,忽然厉声喝道:“你有白熊王不做,却去做什么七色地狱的白熊堂主,岂不丢尽了你父亲夏侯苍的脸?”
语音一顿,又道:“龙城璧虽然中了搜魂一针,但老夫身上偏偏就有这种针毒的解药。”
夏侯真冷冷道:“搜魂一针的毒是用毒蝎液再加上黑叶毒莲泡制而成的,除了花蛇血果制成的丹丸之外,天下间绝对无法可救。”
麦若谷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殷红的锦盒,轻轻打开,里面盛放着三颗紫红的药丸。
麦若谷冷冷道:“这种花蛇血果丹普天下就只有七颗,老爷子偏偏就有三颗在身。”
说着,拿出一颗,粗手粗脚的塞进了龙城璧的口中。
麦若谷哼一声,道:“算你这小子福大命大,医谷群医虽然神通广大,但没有花蛇血果丹,只怕也未必能够治癒你所中的伤毒。”
夏侯真的脸有点发青了。
许窍之却只是悠悠一笑,也不去反驳麦若谷的说话。
老人家往往比年轻人更好胜,他又何必去跟麦若谷这个百龄人瑞抬杠顶撞?
许窍之虽然年纪不及龙城璧,司马血和卫空空三人为大,但若论到最稳重老成的人,仍得数他。
这是和他生长的地方环境有关,医谷中多数是老成持重的大夫,所以他也和那些神医一样,做事稳重,而且涵养极佳。
只要龙城璧的伤势能够迅速复原,那才是值得庆幸的事。
渡纸桥,当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虞长春虽然瞎了双目,但他却争着要第一个渡桥而过。
风流神丐不但以风流神拳名满天下,他的蜻蜓百步飞轻功,亦是武林一绝。
虞长春终于顺利渡过纸桥。
接着,司马血,卫空空和许窍之都先后渡过纸桥。
但龙城璧想运气施展轻功渡桥时候,五龙杖圣麦若谷却一杖拦住了他的去路。
龙城璧苦笑道:“在下的毒伤已无大碍……”
“放屁!”麦若谷怪眼圆睁,道:“渡纸桥损耗真力极大,你若勉强渡桥,万一毒气趁机攻心,岂不白白浪费了老夫的花蛇血果丹?”
龙城璧叹道:“若要在下不渡桥,倒不如毒发攻心,死了更加干净。”
麦若谷冷冷道:“你若真要渡桥,老夫背你过去。”
龙城璧忙耍手道:“这座纸桥大不牢固,在下体重也并不很轻,你负我渡桥,岂不危险?”
麦若谷冷笑道:“想不到雪刀浪子竟然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晚辈何惧之有?”龙城璧双眉一轩,道:“但只怕连累了老前辈而已!”
麦若谷仰天长笑,忽然一伸手,就像抓鸡似的把龙城璧背在背上。
龙城璧没有抗拒。
麦若谷既然满怀信心能够背负他渡过纸桥,他又何必不与死神赌博一次?
纸桥轻飘飘的在魔湖上摇荡着。
麦若谷背负着龙城璧渡桥,比每一个人渡桥时的速度都更慢。
龙城璧甚至已经感觉得他的背心在冒汗。
就在他们人在纸桥中央之际,寒泉谷里突然冒出两个黑衣刀手。
司马血、许窍之和卫空空都看得很清楚,他们想用刀把纸桥砍断。
桥若断,龙城璧和麦若谷就算再有更大的本领,也势非掉进魔湖的毒水里,变成两堆白骨不可。
他们毕竟是人,而不是一只可以在空中飞翔的鸟。
但这时候,这两把刀已向纸桥砍去。
这两位黑衣刀手的武功,虽然看来并不怎样突出,但麦若谷和龙城璧的性命,似乎已注定要断送在这两个武功平庸的黑衣人手上。
两把鬼头大砍刀,一齐砍向纸桥的木柱上。
但就在两把刀几乎已将木柱劈断的时候,突然在一块巨石后,激射出两道赤芒。
赤芒一闪,这两个黑衣人的颈上登时爆血。
两支利箭,已从他们的后颈穿过,从胸口上贯过。
这两箭不论是否有毒,已足以立刻就要了这两个黑衣人的性命。
好险!
两个黑衣人倒地后不久,麦若谷已背负着龙城璧,安然渡过纸桥。
麦若谷虽然背对着寒泉谷,但这一切的情况他都知道得很清楚。
巨岩后有人。
那人凭着两支利箭,救了麦若谷和龙城璧的性命。
麦若谷再三请那发箭之人现身,当面答谢。
但没有动静,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麦若谷几乎忍不住又要再渡桥过去,找那发箭之人。
但夏侯真已带着众人,直望天上峰而去。
“主人等待诸位很久,七色地狱之门已为六位而打开……”
天上峰在云堆间掩映着,这里不像人间,倒像仙境。
但这里绝不是神仙境界,而是地狱。
这是七色地狱,也是人间地狱。
地狱不在地底,而在天上。
在天上峰之上。
天上峰上,没有庭楼高阁,也没有屋子。
这里只有一座四四方方的石亭。
但夏侯真却把他们带到了峰顶之上。
峰顶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面积不算很大,也不算很小的四方亭子。
亭子里还有一张四四方方的石桌,还有四张四四方方的石凳子。
忽然间,一件奇怪的事发生了。
这座亭子居然开始向下移动,沉进了山腹之下。
夏侯真首先踏进石亭里。
“你们若怕,就别跟着本堂主。”
麦若谷“呸”一声:“灰孙子不必用激将法,难道老夫还怕你会吃人?”
他们当然一起跟夏侯真走进石亭里。
石亭一直向下沉,四周都只能看见粗糙而冰冷的岩石,渐渐地,石亭下沉得更深,终于变成了一片漆黑。
过了好一会,忽又觉得眼前一亮。
石亭已下沉到山腹之中。
他们终于来到了七色地狱。
地狱,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总认为是一个很可怕,很阴森恐怖的地方。
虽然谁也没有见过地狱,但人人都不愿意在死后掉进地狱,总希望能够请个法师回来“超渡”上天。
地狱真的如此可怕?
如果七色地狱真的是地狱的话,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希望一辈子呆在这里。
尤其是男人。
更尤其是那些好色如命的男人。
他们更会不舍得离开这个美丽如天堂的地狱。
谁都没有想到七色地狱竟是一个修饰华丽,灯火灿烂辉煌的销金窝。
这里虽然地处山腹之中,但一点也不闷热,空气清新如临山巅海角。
但最令人目眩神迷,眼花撩乱的,还是这里的一群纱衣美女。
这些都是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有的在抚琴,有的在曼舞,有的在低声歌唱,也有的正在捧着一壶美酒,分别斟在六张桌子上的酒杯中。
她们每一个都可算是天香国色,绝代佳人。
龙城璧虽然风流不羁,但却也从未见过在一个地方上,同时出现这许多漂亮的女孩子。
麦若谷更是个在女人丛中混了一辈子的脂粉客,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有这种经历。
夏侯真缓步走开,对麦若谷道:“杖圣何不就坐?”
麦若谷冷冷笑道:“老夫当然会坐下,难道还怕这里连椅子都会有毒?”
说着,他果然大步上前,大剌剌的坐下。
各人分据一桌就坐,对于桌上美酒,居然照喝不虞。
这六个人都是辨毒的大行家,酒里有毒无毒,几乎瞧一眼,嗅一下便已知道。
酒无毒。
杯子也无毒。
既然酒和杯子都无毒,又何妨痛饮一顿?
六杯酒几乎在同一时间喝过精光。
麦若谷很快又喝了第二杯酒,接着问夏侯真道:“这里的主人为什么还不出来呢?在老夫面前摆架子,可不是聪明的做法!”
夏侯真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七色地狱的主人,已经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下,悠然地踏进这个神秘、美女如云的大厅。
在他的面前,有十二个绿衣丫环。
在他的背后,还有三个肥瘦高矮,相貌身材甚至衣服都完全不同的汉子。
左边一人,一袭黄衫,须眉倒竖,神态威猛,十只手指又粗又短,显见是个外家掌力的顶尖高手。
中间一个身材极矮,但却头大如巴斗,双手捧着一个蓝布包袱,穿的衣服也和包袱的布一样,又蓝又旧,俗气不堪。
站右边的却是个小胖子,他浑身由上至下,连袜子和刀鞘也是灰色的,看来就像一只从河田里跳出来的大青蛙。
这三个人都并无令人值得欣赏之处。
但七色地狱主人可就完全不同了。
七色地狱主人是个容貌潇洒,笑容明朗,衣着极其华丽的壮年人。
他头上戴着一顶镶着六颗鹅卵般大小的碧玉金冠,腰系一条玛瑙皮革带,腰带上斜悬着一把剑,连剑鞘都是纯金铸造的,上面还有六颗闪闪发亮的猫眼石。
他的肤色白中透红,眸子漆黑,虽然年纪比较大了一点,但却充满了男人应有的一切魅力。
每一个人都看得有点呆了。
而许窍之却瞧得更加呆若木鸡。
他突然像中了魔法似的,频频摇头道:“不可能,这是绝不可能的,你怎可能会是七色地狱的主人?”
七色地狱主人朗声一笑,道:“我为什么不可能是这里的主人?”
许窍之霍声站了起来:“因为你就是我们要来营救的小熊!”
小熊!
七色地狱的主人,竟然会是在聚英山庄被人“掳走”的小熊!
这真是一件令人无法想象的事。
在他们六个人之中,唯一见过小熊的人,就是许窍之。
但许窍之却肯定眼前这个七色地狱主人,就是他们千方百计要去追寻的小熊!
“小熊?”七色地狱主人忽然沉下了脸,冷冷一笑,道:“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叫小熊!只有夏侯真是白熊堂堂主。”
许窍之叹了口气,道:“变了,变了,你整个人都已变了。”
七色地狱主人悄悄的坐下,喝了一口热茶。
茶很深。
茶叶也很香。
但他现在脸上挂着的微笑,却比寒冬里的冰雪还冷。
他喝完了这杯茶,才缓缓的道:“我本来就是这里主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每个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脸上。
他又接下去道:“变的只是老熊王,这个老王八方才真的变了。”
龙城璧忍不住怒道:“老熊王是你的师父,你岂能讲出这种说话?”
七色地狱主人冷冷一笑,道:“他若还当我是他的徒弟,又怎会把熊族之王这个宝座送给了别人?”
语音略顿,一双森冷的目光忽然盯着司马血:“老熊王要把熊族之王这个宝座传给别人,你大概都很清楚了?”
司马血淡淡道:“当然知道,不但我知道,龙城璧也知道得很清楚。”
龙城璧轻叹一声,道:“我们不但知道老熊王要把熊王玺交给谁,同时也知道他的死因。”
司马血道:“他并不是病死的,而是给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魔暗算身受重伤,终而致死的。”
龙城璧伸手向七色地狱主人的脸上一指:“这个恶魔就是你!”
“不错,”七色地狱主人毫不否认:“他能够背上捱了我连环五掌而不当场倒毙,的确使我大感意外。”
司马血冷冷道:“这件事我早已知道,老熊王一见到在下便老泪纵横的将事情本末倾诉。”
七色地狱主人道:“但你却诈作若不知情,只对人说老熊王是病死的。”
司马血道:“在下干了这许多年的杀手生涯,做事当然也有点分寸,又岂会打草惊蛇?”
龙城璧沉吟片刻,慢慢的接着道:“老熊王之所以不把熊族之王的宝座传交给你,就是发觉你不但早已和白熊王勾结,而且秘密组织了七色地狱这种邪恶帮会,若连整个熊族都落在你们的手里,整个武林难免就要遭遇到一场悲惨的浩劫。”
司马血又道:“事实上,熊王玺在什么地方,根本只有老熊王本身知道,叶大孤虽然是他的生死至交,但老熊王并没有把熊王玺交给他保管。”
龙城璧道:“现在世间上知道熊王玺在什么地方的人,就只有我和司马血!”
七色地狱主人又喝着另一杯热茶。
但他只把热茶喝了一口,就把杯里的茶全都泼在地上。
茶刚泼下,那些纱衣美女便突然全部顿失所踪。
美女们不见了。
但却冒出了一大群身穿彩衣的剑手。
这些彩衣剑手所穿的衣服式样奇特,布料上的颜色更是绚丽夺目,一件上衣竟然有紫、红、青、黄、蓝、白、黑七种颜色,一眼望去,确令人有为之目眩感觉。
麦若谷哈哈一笑,道:“服侍咱们的人终于出现了。”
七色地狱主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现在也不再想要熊王玺了。”
他再喝第三杯热茶,道:“我现在只想亲眼看见你们六个人,都死在七色地狱之内。”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四十九个彩衣剑手,立刻就一齐向龙城璧等六人冲了过去。
七七四十九名彩衣剑手。
这是七色地狱里的彩衣剑阵。
麦若谷年轻的时候,曾经闯过不少阵法,其中包括威名震天下少林派的罗汉阵和武当派的天罡剑阵。
然而,这些都是名门正派的阵法。
只要是名门正派的阵法,就绝不会有阵法上的不足。
但七色地狱里的彩衣剑阵,除了七七四十九把剑之外,还加上了各种各样的毒辣暗器。
这已不单止是剑阵,而且更是暗器横飞的阵法。
龙城璧虽然曾中过搜魂一针的剧毒,但自从服下花蛇血果丹之后,情况显著有所进展,经过这大半个时辰的调息后,已完全复原无碍。
凭他的身手,彩衣剑阵并不容易能够把他伤害。
麦若谷虽然年纪老迈,但身手之灵敏,丝毫不减当年,他一出手,立刻就已击伤了两名彩衣剑手。
司马血,卫空空和许窍之的武功俱是时下顶尖高手,彩衣剑阵虽然来势汹涌,但却未能一举将这数人攻下。
但风流神丐虞长春却太吃亏了。
虽然他本来的武功极高,但现今双目初瞎,身手难免大大的打了个折扣。
一阵冷风呼啸,十四枚燕尾镖同时向他身上招呼,虞长春不敢伸手去接,只好凭听觉加以闪避。
但他避过了这十四枚燕尾镖之后,四个彩衣剑手已分别从四个方向,用剑向他的要害刺去。
虞长春手中竹棒连挥,将迎面冲来的一个刺死。
但其他三剑,却已一齐刺进了他的胸腹之间。
虞长春没有惨叫,也没有惨笑。
他只是默然地,静静地躺了下去。
风流神丐已壮烈牺牲。
麦若谷须眉皆张,瞪着怪眼,手中一根五龙银杖九招之内,连杀五人。
惨烈无比的一战。
彩衣剑阵虽然阵法严密而诡异,但被困在阵中之人,皆是当今武林上第一流的高手。
可以说,彩衣剑阵面临到了最强的敌手。
风流神丐若非双目已瞎,恐怕也未必会一经接战,便被三把利剑同时刺在身上而丧命。
四十九个彩衣剑手,瞬即伤亡逾半。
但那十二个绿衣丫环,却已突然同时各自亮出一柄短短的匕首,加入了战阵。
而且今天更想不到的,就是这十二个绿衣丫环的武功,竟然会远在那些彩衣剑手之上。
这一战立时变得倍加热闹,也倍加凶险。
七色地狱主人仍然悠闲地坐在那里,捧着一杯热茶在静静观战。
他好像想把别人武功上的破绽,都在这一刻间完全瞧破出来。
原本不像地狱的七色地狱,现在也许已变得比真正的地狱还更恐怖。
龙城璧的风雪之刀,司马血的碧血剑,许窍之的银扇金刀,卫空空的长剑,还有麦若谷的五龙银杖,这几件兵刃,现在都变得像是屠夫手里的屠刀,不停地制造出血流成河的场面。
屠刀只染猪牛羊的血。
但他们的兵刃,却染满着人的血。
他们其实并不嗜杀。
但在这环境之下,你不杀人,别人就会把你连骨头都一起啃进肚子里。
他们可说别无选择的余地。
七色地狱主人忽然放下茶杯,重重的拍了三下手掌。
站在他背后的三个汉子,立刻就加人了战圈。
但他们并非分散各自为战,而是集合三人的力量,一起对付五龙杖圣麦若谷。
显然,七色地狱主人在观察过敌人的武功之后,发觉最厉害、最凶猛的还是麦若谷,所以便派这三个汉子,一起向他进袭,只要把麦若谷除掉,己方便不难占得较佳的优势。
麦若谷银杖翻飞,勇若天神,见这三个一直站在七色地狱主人的汉子同时向自己出手,不禁大吼道:“你们这三个灰孙子,准是活腻了!”
七色地狱主人淡淡说道:“黄衫之人,乃黄狼堂主绝命狼魔程喜,蓝衣的是蓝鸟堂主勾魂雀董耐,还有那个灰衣胖子,则是灰蛙堂主铁腿刀霸朱举忠,麦老前辈,你可得小心点了!”
麦若谷冷哼道:“凭这三个灰孙子的武功,又岂足以威胁老夫,那简直不自量力!”
三句说话之间,铁腿刀霸朱举忠已向麦若谷闪电般劈出七刀,踢出六腿。
刀快,腿更快。
谁也想象不到,这一个胖子的腿法竟然快得如此不可思议。
麦若谷却更绝,对方劈来的七刀,他全部避开,但对方扫出来的六腿,他却不闪不避,任由朱举忠向他的身上踢去。
六腿之后,朱举忠的脸色变了。
不但是他的脸色变了,连他的腿也变了。
原来他连踢五腿,踢在麦若谷的身上,对方都若无其事,于是第六腿便尽出全力,而且是向麦若谷的心脏地带踢去。
这一腿尽出全力,威势是何等猛烈,就算麦若谷的胸膛是钢板镶造的,也势非被踢穿一个大洞不可。
然而,穿了一个大洞的不是麦若谷的胸膛,而是朱举忠的脚。
麦若谷哈哈一笑,摊出了左手,整只手都是血。
那是朱举忠脚上的血。
朱举忠的铁腿,竟然变成了烂腿。
他虽然手上还有一柄刀,但他已不敢再向麦若谷冲去。
无论任何人,当脚上穿了一个大洞之后,勇气都会立刻消失的。
除非是绝不怕死的人,那才例外。
但朱举忠虽然不算得很怕死,却也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他原本不可一世的勇气已完全消失。
所以,七色地狱主人对他感到十分失望。
他忽然向朱举忠招了招手,道:“朱堂主,你过来。”
朱举忠满脸惊惶之色,他已知道自己犯了一条大罪。
——不愿力战至死,就是一条七色地狱主人绝对不会宽恕的大罪。
他忽然咬了咬牙,转身又再向麦若谷一口气连续挥出二十五刀。
七色地狱主人失望的脸孔终于挤出了一丝微笑。
残酷有如魔鬼的微笑,挂在这个衣饰华丽,容貌潇洒男人的脸上。
当朱举忠向麦若谷连续挥出二十五刀的同时,黄狼堂主绝命魔程喜已用狼牙棒向麦若谷的背上砸去。
麦若谷虽然腹背受敌,但朱举忠这二十五刀已全不值得他顾虑。
因为朱举忠足部受了重伤,他虽然拼命挥刀,但刀法已乱,真气尽散。
这二十五刀,绝不足以威胁麦若谷。
但黄狼堂主程喜却是觑准了机会才在背后突击,这一击已把他毕生最大的力量,都已发挥出来,威力当然可怕得多。
麦若谷长笑连声,五龙银杖突然化作千百道寒光,前后激舞。
叭!叭!叭!
一连两杖,都重重击在朱举忠的刀背之上。
刀虽未断,但朱举忠的右手已虎口迸裂,鲜血狂冒。
第三杖仍然击在朱举忠的刀背上。
刀终于断了。
连朱举忠的手也在同时断掉。
他已完全与失了战斗的能力。
麦若谷没有杀他。
因为七色地狱主人已走了过来,伸指疾点他的左右太阳穴。
朱举忠甚至惨叫都没有一声,便像一条死狗般倒下。
七色地狱主人莞尔一笑,也不与麦若谷交手,只是缓缓的向那座石亭上走去。
最后,他居然坐在石亭上的石凳上,悠然自得的捧着一杯热茶慢慢欣赏。
龙城璧面对着三个绿衣丫环,一直没有狠心施下辣手。
他觉得这些女孩子的本质并不太坏。
她们显然是受了七色地狱主人的利用而已。
事实上,在七色地狱里杀人杀得最狠的,就只有五龙杖圣麦若谷一个。
甚至连杀手之王司马血,都不想杀人太多,只有几个嚣张凶悍的彩衣剑手死在他的碧血剑下而已。
这一战役,受伤的人远比死亡的人为多。
这些人虽然受伤,但仍然可以活下去,只不过暂时丧失了战斗的能力而已。
麦若谷是当世的绝顶高手,程喜的狼牙棒虽然招式狠辣,但又怎敌得过他?
十招之内,程喜已被麦若谷逼得险象环生。
但一直没有动手的蓝鸟堂主勾魂雀董耐,突然把手里的蓝布包袱解开。
包袱内有一根钢链,钢链的两端,都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铁鸟!
铁鸟的嘴尖如锥。
它的翅膀也锋利如锯。
麦若谷活了百把岁,对于这种形状古怪的兵器也是前所未见。
钢链并不很长。
但一挥动的时候,一丈范围之内都只见铁鸟纵横,无论给它的嘴或是翅膀击中,都势非身受重伤不可。
董耐身如侏儒,钻身进攻招数灵活,就像一只狡猾而且凶悍的食尸鹰。
程喜的狼牙棒,和董耐的铁鸟很配合,绝不胡乱盲目进攻,而是每人一招,分别轮流击向麦若谷。
麦若谷脸色铁青,他似乎已被逼落下风。
但龙城璧却看得出,这是诱敌之计。
忽然间,银杖一缩,麦若谷倒垂银杖向后退三尺。
狼牙棒和铁鸟同时飞击向麦若谷。
这两人都不想丧失一个立下大功的好机会。
但明明在眼前的麦若谷,忽然变成了雪刀浪子龙城璧。
龙城璧微微笑着,一刀将狼牙棒和铁鸟同时震开。
麦若谷呢?
他在哪里?
麦若谷甫向后退去,龙城璧便冲了上来。
当龙城璧用刀震开狼牙棒和铁鸟的时候,麦若谷已在程喜和董耐的头顶。
五龙银杖化成两道银光,分别向程喜和董耐的头顶上凿去。
程喜和堇耐同时大吃一惊,他们终于看见了五龙银杖,已像两根冰柱般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可是,他们已被龙城璧的刀封死了所有退路。
他们已避无可避。
笃!笃!
两声怪响,两人同时闷哼,脚步踉跄倒地。
他们已活不成。
无论任何人的脑袋,被凿穿一个像碗口大小的血洞,他都一定活不下去。
麦若谷身在半空,杀了两名高手。
但他自己也遭遇到了别人的暗算。
暗算他的,是七色地狱主人。
麦若谷从半空落到地下的时间,只不过是电光石火般短促的一刹那。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后颈上竟然深深的嵌着一只精致的雕花瓷杯!
七色地狱主人仍悠然地在观战。
但他手里的茶杯已不见了。
茶杯已嵌在麦若谷的后颈上。
他对自己这一手掷杯伤人的功夫,显然感到很满意。
麦若谷喉咙里发出了咯咯怪响。
但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忽然拼命的向七色地狱主人扑去,人未到杖先到,疾击对方的胸膛。
这一杖之迅速,劲力,已足以把世间上绝大多数的武林好手砸成肉酱。
然而七色地狱主人竟然没有闪避,也没有还手。
但他也没有被这一杖砸成肉酱。
因为他坐着的石亭子,突然面前落下了一道沉重的铁栅。
这铁栅的铁枝,每一根都粗若小孩的手臂。
五龙银杖虽然厉害,但击在这些铁枝之上,也未能将之撞毁。
铁栅既无恙,七色地狱主人当然也无恙。
麦若谷双目神光已经开始散涣。
他忽然放下了五龙银杖,双袖一扬,十八口飞刀一齐向七色地狱主人射去。
十八口飞刀,同时穿过铁栅,眼看就要把七色地狱主人刺出十八个血洞。
但七色地狱主人左右手齐抄,竟然将十八口飞刀全部抄在手里。
麦若谷惨笑,但口里却无言。
他彷彿想说:“好身手。”
但张开嘴巴之后,却只能喷出一口浓血,然后手扶银杖,站着死去。
七色地狱主人悠悠的叹口气,又轻轻的招了招手,道:“再见了,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龙城璧冷笑道“家?什么家?”
七色地狱主人叹道:“这是你们最后的家!除了这座石亭可以走出去天上峰之外,你们再也不可能找出另一条出路,因为这里是山腹。”
龙城璧道:“你要离开这里了?”
七色地狱主人道:“当然。”
龙城璧说道:“你以后再也不会回来吗?”
七色地狱主人同样道:“当然。”
他说着这两个字的时候,石亭子已冉冉上升。
“再见了!”他坐在石亭里,玩弄着一把火折子,笑得很愉快:“我终于把你们引进七色地狱,而且你们很快就会从七色地狱掉进第十八层地狱里。”
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石亭已完全升了上去,再也看不见他的影子。
龙城璧忽然对司马血道:“你可知道他正准备去做一件什么事?”
司马血眉头皱得很紧,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正准备去燃点炸药的药引。”
龙城璧淡淡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他刚才手里拿着一把火折子,就是想去燃点炸药,到时这座七色地狱,就会化成一片飞灰。”
司马血道:“你看他能否点得着那些火药?”
龙城璧叹道:“很难说,但我们还有一个希望。”
司马血突然眼睛一亮:“九幻刀神呼延黑?”
“不错,”龙城璧道:“刚才麦老前辈背我渡桥时,用两根利箭救了我们性命的人,就是呼延黑师徒。”
司马血道:“呼延黑不但在刀法上成就斐然,他的追星箭法也是一绝。”
龙城璧叹道:“谁也想不到老熊王要把熊族之王的宝座,会交给呼延黑。”
此言一出,卫空空和许窍之都不禁大吃一惊:“老熊王为什么要把王位传给这个恶魔?”
“恶魔?”龙城璧摇头道:“他以前的确是个恶魔,但现在他已变了。”
“变?”
“不错,”龙城璧缓缓道:“他在天山潜修多年,性格上已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不是变得更坏,而是变得向善,老熊王曾调查得很清楚,今日的呼延黑,的确可被称为九幻刀神,而不是九幻刀魔!”
卫空空和许窍之都听得有点发怔,如果这些说话不是龙城璧说出来的话,他们实在很难相信那是事实。
龙城璧接下去道:“但在小熊未被伏诛之前,九幻刀神呼延黑仍然以恶魔的身份出现,目的就是要配合我和司马血的行动。”
司马血淡淡道:“老熊王给了我十两纹银,要我替他清理门户,主要目标并不是对付什么黑白熊王,而是对付他唯一的徒弟,也就是背后暗算师父的小熊!”
龙城璧道:“他在引我们进入死路,但我们的目的也是一样!”
司马血轻叹一声,道:“但现在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龙城璧苦笑着:“我们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坐在这里等。”
司马血道:“等什么?”
龙城璧道:“等那座石亭子再度回降下来!”
司马血道:“你敢肯定呼延黑一定会在天上峰顶把小熊截回来?”
龙城璧摇头。
“如果我们等不到石亭再度回降下来,我们就只好在这里等待数万斤的炸药爆炸!”
等!
他们只好静静的在等待。
他们也许是在等待炸药爆炸,等待死神的降临。
他们终于等到了。
炸药没有爆炸。
死神也没有降临到他们的身上。
他们等到了那座石亭。
石亭一直降到原来的位置。
石亭的铁栅已不见了。
七色地狱主人也不见了,里面空无一人。
龙城璧等四人没有犹疑,立刻走进石亭里!
石亭又再上升,终于回升到天上峰顶之上。
天上峰顶之上,阳光灿烂,云层已被风吹走。
有两个人躺在峰顶上。
一个是身穿白袍,但却脸如黑墨的老者。
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刀。
九幻神刀。
他就是九幻刀神呼延黑。
在他身旁躺着的,赫然就是七色地狱主人——小熊!
这两人显然曾经过一场凶险的决斗,结果两败俱亡,一齐死在天上峰顶之上。
吕冰荷呢?她在什么地方?难道她没有来到这里?
忽然间,龙城璧发现天上峰的背后,一座石屋。
吕冰荷就在那座石屋的门前,含泪向他挥手。
龙城璧明白了。
因为那一座石屋就是石亭的机关总枢,石亭能够升降,机关都尽在那座石屋之内。
对于整个熊族来说,这次的斗争风云可说是一个悲剧。
一个永远令人难忘的悲剧。
熊王玺本来就在司马血和龙城璧的掌握之中,现在,熊王玺已送回到熊族十大长老的帐幕里。
熊族依然是熊族。
但熊王宫却被火烧了。
烧熊王宫的人,是熊族的十大长老。
他们没有对别人解释,为什么要火烧熊王宫。
他们也没有对任何人说出老熊王的死因,和小熊的下落。
还有丁蝶飘,她本是丁文飘的亲妹子,也是小熊的妻子,但从此之后,就谁也没有再见她出现过。
又是一个春雨绵绵的下午。
一辆马车,懒洋洋地在路上挪动着。
赶车的人根本就没有赶车!
他只是捧着一个大皮酒袋,喝着一口又一口的酒,一双看似模糊,实在还很清醒的眼睛直瞪着灰黯黯的天空,直瞪着不断飘下来的春雨。
车厢里还有一个酒鬼,但他的酒已喝完。
他忽然从袋里摸出一锭银子。
纹银十两。
这十两银子他一直都不舍得用,就算在赌桌上输光,在酒家里喝得身无分文,他却没有动用过这锭银子。
赶车的人忽然对车厢里的酒鬼道:“我也有十两银子,你肯不肯替我去跟别人拼命?”
车厢里的酒鬼冷冷地说道:“可以,可以,为了十两银子,我可以替你去杀一个人!”
赶车的人哈哈一笑,道:“你果然已经醉了。”
酒鬼冷笑着,道:“我可以替你杀掉的人,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赶车的人一呆,终于什么话都不说,又捧着那个大皮酒袋不停的喝酒。
因为他就是雪刀浪子龙城璧。
雨越下越大,他好像又已快醉了……
(全文完,“刀恨”提供图档,“忆飞刀”校对,“剑吼西风”据香港武林版二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