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空空独闯乐满堂是一件秘密的事。
他不愿意把这件事情告诉龙城璧和许窍之,当然更加不会让司马血知道。
因为要救薛三小姐,是他自己的事,他不希望连累任何人。
所以,他瞒住了龙城璧等人。
然而,他可以瞒得住许窍之和司马血,但却瞒不过龙城璧。
因为龙城璧比其他两人更加了解卫空空。而且他当然不会放心让卫空空孤身犯险,所以,他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乐满堂果然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龙城璧亲眼看见卫空空被一只大铁笼罩住,就像只鸟一样无法冲越樊笼。
卫空空剑法虽然霸道,但他手上的一柄长剑却是凡品,并不是什么宝剑。
不过,即使是削铁如泥的宝剑,能否将这个大铁笼削断,也是大有疑问。
所以,除非卫空空有孙悟空七十二变的本领,把自己变成一只蚊子,否则,他绝对没有办法可以脱离这个大铁笼之外。
现在,乐笑天又恢复了笑容。
虽然,他的右掌被废已成定局,但卫空空却已变成了一只笼中鸟。
“好一只大鸟。”乐笑天大笑着,眼里却充满狠毒的光芒:“这种大鸟最好炖上四五个时辰,保证比吃十次炖肥鸡更滋补十倍。”
卫空空冷笑着:“像你这种猪猡,大概只配吃炖蚯蚓,想吃天鹅肉,那简直做梦都做不来。”
乐笑天哈哈一笑,忽然对长辫姑娘恭声道:“盟主夫人,这个人就请交给属下处置,保证经过属下巧手泡制之下,这个人炖出来的汤,一定很香甜。”
“盟主夫人”,这四个字一出,不但卫空空为之大吃一惊,连躲在一座假石山下的龙城璧,也为之大感意外。
原来这一个漂亮的长辫姑娘,竟然就是西门飘的妻子,铁珠四娘任月嫦!
西门飘今年大概已经六十多岁。
但任月嫦却顶多还不超过三十岁,尤其是她现在梳着一条乌溜溜的长辫子,看来就更是年轻几分。
江湖上传言,任月嫦武功虽然不及西门飘,但却机灵聪敏,每每挫强敌于举手投足之间,端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最少,卫空空已落在她的掌中,虽然卫空空现在还很镇静,但他仿佛现在已是只落了滚锅里的螃蟹,迟早都要被乐笑天蒸熟。
任月嫦和乐笑天都是很喜欢笑的人。
他们笑起来的时候,是那么亲切动人。
如果单看他们的脸庞,你可能会发觉这两个是世间上最好的人。
但这种“好人”,随时都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放在一个大锅里蒸熟。
任月嫦突然收敛了脸上美丽的笑容。
接着,很清脆的正正反反总共刮了乐笑天十五六个耳光。
乐笑天的嘴角,立刻被打得不停地流血。
但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该打。
但其实,他也不知道盟主夫人为什么这样生气,难道卫空空不应该拿去蒸炖受刑?
果然,任月嫦刮完十五六个耳光之后,就沉着脸道:“你把卫公子看成是什么人了?岂像是你等宵小之辈所能随便冒犯的?”
卫空空心理觉得很滑稽,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善变。
刚才,她还是把自己看成一个大傻瓜的,但现在却又卫公子长、卫公子短的,连乐笑天讲错了几句说话,都要大吃一顿耳光。
这里本是一个热闹的地方,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死寂,连一个进出的宾客也没有。
这本来是绝不可能的!
但事实上却是如此!
难道今天乐满堂根本就不做生意?
不,乐满堂其他厅院之内,依然十分热闹,但这里却已被临时封闭,宾客进出都改了别一个门口。
任月嫦应变之速,行事手脚之快捷,果然不同凡响。
龙城璧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也不比卫空空好得了多少。
卫空空被囚在铁笼里,而他却也已落入了任月嫦的天罗地网之中。
因为龙城璧已发现大门之外,最少已有八位武林高手封住了自己退路!
幸好自己也没有过退意,朋友有难,即使是鳄鱼潭狮子穴,也要向前闯一闯。
所以,他干脆长身而立,从假石山里走了出来。
龙城璧才现身,就听得任月嫦拍手笑道:“欢迎,欢迎,今天晚上乐满堂的贵宾真是来得着时极了。”
龙城璧瞪眼道:“有何着时之有?”
任月嫦道:“因为今日乐满堂厨子洪愉的心情很好,已经答应给我烧几道好菜,而且还有几坛好酒,正等着懂得喝酒的人来品尝。”
龙城璧大笑,道:“妙极了,想不到今天我的口福竟然这样好,合当共谋一醉。”
转眼向卫空空望了一下,道:“朋友,你果然是一只好鸟。”
卫空空苦笑道:“为什么我会是一只好鸟?”
龙城璧微笑道:“如果不是一只好鸟,如何用得着这一只价值最少逾万两,用百炼精钢铸成的铁笼子?”
卫空空居然笑了笑,道:“好鸟虽然有翅飞不得,总比死鸟好一点。”
龙城璧道:“你看,我像是一只死鸟吗?”
卫空空道:“就算不是一只死鸟,最少也会是一只醉鸟,别忘记盟主夫人正有几坛好酒在等着你。”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能够醉死,总比饿死,困死好得多,朋友再见了。”
再见。
什么时候再会相见!
想见的时候,又会在什么地方?
龙城璧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因为如果从悲观方面去推想,那么他们相见的时候已经是两只鬼。
鬼与鬼相见的地方,当然也不会在阳世之上。
然而,龙城璧永远不会太悲观。
就正如他也永远不会太乐观一样。
所以,他终于以很轻松的心情,接受任月嫦的邀请,来到了乐满堂东北角里的紫霞厅。
紫霞厅的布置,堪称富贵堂皇,看来就像是皇帝御院行宫一样。
龙城璧喜欢冒险。
这里虽然是个富贵堂皇的地方,却也是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何况还有一个危险的人,就坐在他的身傍。
任月嫦很美丽动人,也危险得骇人。
珠帘外,八个绿衣侍婢分列两旁,侍候得十分周到。
龙城璧虽然以前从未见过这八个绿衣侍婢,但他却可以肯定,刚才在前厅大门外封住自己退路的八位武林高手,就是这八个丫头。
龙城璧一点也不在乎她们在监视自己,反正有勇气来到这里,即使是八个凶神恶煞的母夜叉也不怕,何况这八个侍婢还漂亮得很?
任月嫦忽然拍拍手掌,两下轻声,三下重声,八个侍婢一听到掌声之后,立刻就全部都退了出去。
龙城璧笑了笑,道:“你为什么要把这八个漂亮女孩子都赶出去。”
任月嫦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正因为他们都很漂亮,所以,非要都赶出去不可。”
龙城璧道:“你若果是怕她们其中有任何一人,可以把你的容貌比了下去的话,那实在未免是多余之举。”
任月嫦嫣然道:“我长得很好看?”
龙城璧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因为她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而且握得很紧,很紧。
龙城璧终于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谁,能够娶到你为妻子,都可算是一种莫大的福气!”
任月嫦瞇着眼睛一笑,道:“福气?是什么的福气?”
“那是艳福,”龙城璧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心动,“如果你是我妻子的话?怕......”
任月嫦眼波流动,道:“只怕你头上的绿巾最少也有好几百块了,对不?”
龙城璧打个寒噤,说道:“岂敢!岂敢!”
任月嫦咬着嘴唇,盯着他,道:“不是你敢不敢,而是我敢。”
龙城璧有点吃惊。
任月嫦忽然冷笑了一下,道:“别人连谋杀亲夫的事也敢干,我给老公戴冠几顶绿头巾,又算得上是什么一回事?”
龙城璧更加吃惊了。
因为她一面说,一面身子已像条蛇般缠了过来。
龙城璧的吃惊,当然不是真的吃惊。
那是受宠若惊吃惊。
但他一点也不胡涂,他知道这一条美丽的狐狸,向自己投怀送抱,绝不会毫无代价。
正当任月嫦与龙城璧在紫霞厅里打得火热的时候,乐满堂前厅,出现了一个身披金色斗篷,神态威猛的银发老人。
银发老人一看见铁笼里的卫空空,就向乐笑天道:“飞魔堂主的脑袋,就是他割下的?”
乐笑天恭声回答,道:“不错!”
银发老人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是殷世渊,我绝不会去学什么轻功,轻功只能逃命,不能取别人的命,一旦逃不掉,竟然就是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唉,蠢!蠢!蠢极了。”
卫空空闻言,突然猛然醒起一件事。
殷世渊的左耳,好像已经没有了的。
但当时他并未在意,直到魔指堂主被杀后露出真面目,竟然是个缺鼻人的时候,他仍未醒悟起殷世渊的左耳是没有了的。
直到现在,银发老人提及殷世渊原来竟是飞魔堂的堂主,他终于突然醒悟起了。
为什么殷世渊的轻功会练得那样好?
而银发老人刚才的说话又包含着一个怎样的秘密?
殷世渊学轻功,是在什么时候学的?
不过,现在卫空空最注意的,还是这一个银发老人。
因为他就是千魔盟的盟主西门飘!
在紫霞厅里,桌上堆满了酒菜。
珠帘外的侍婢,已经全部被任月嫦叫走。
现在珠帘里,应该是春光妩媚,香艳旖旎的时刻。
西门飘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婆,现在已投向龙城璧的怀里。
但身为丈夫的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到愤怒。
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一手安排。
当他知道了龙城璧跟随着卫空空来到乐满堂之后,他便已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要借龙城璧的手,去杀一个人。
一个令西门飘寝食不安的人。
这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除掉。
因为如果此人不除,西门飘很可能就会给他除掉。
世间上能够令西门飘寝食不安的人,只有两个。
第一个,当然就是天下武林盟主的东方无忧。
而第二个,对西门飘而言,更加是一个威胁力更大的克星。
因为他就是千魔盟的副盟主!
龙城璧绝对不是一个君子。
君子也许能坐怀不乱,但他却不能。
因为他不但不是一个君子,而且更是一个浪子。
雪刀浪子这四个字,在他行走江湖不到半年,便被人将之冠在他头顶之上。
他不在乎。
“不在乎”也是浪子们永远都洗不掉,甩不脱的一种习性。因为如果事事都太过在意,太过认真,这种人也就不能算是浪子。
然而,浪子有真正的感情吗?
有。绝对有,而且远比其他的人更真挚,更坦白。
但浪子的感情,往往藏在心里。
也许这种感情,他们会一辈子都不会宣之于口。
但也可能他们会将心里郁积着的感情,当着千千万万的人群高呼出来。
龙城璧是一个富于感情的人,就算他脸孔冷冰冰的时候,了解他的人都会发觉在这冷冰冰的脸孔底下,他的一颗心却是炽热的。
这种热的程度,足以将天下间最坚固的东西完全熔化。
所以,虽然他在杀人的时候,脸孔也许会冷冰冰的,但他的一颗心依然炽热如昔。
他杀人,只因为这个人如果不杀,就会比不杀他更残忍。
这种道理,任何人都该了解。
因为天下间的确有不少该杀的人,如果不杀,将来死在这些人手下的数字,一定会多得多。
而且死得更冤枉,更凄惨。
所以,只要有该杀的人,龙城璧就一定去杀,而且即使冒着绝大的生命危险,也要去杀。
他杀人,从不收费。
因为他并不是司马血那种职业杀手。
然而,龙城璧已经发觉,司马血这个人正在逐渐改变。
他似乎已不像过去的司马血,因为他已开始厌倦以杀人为职业。
任何人做任何一种行业的时间太久,都可能会产生厌倦的感觉。
即使那种行业的工作很舒适写意,而且酬劳又优厚,依然会有可能令人感觉到厌倦。
人,每一刻都在变。
所以,他的嗜好,与及对职业上的兴趣,也会随时在改变之中。
龙城璧很希望,他真的厌倦以杀人为业。
因为这种职业,只认金钱而不认人,虽然有不少被杀的人都本来该杀,但也有不少无辜的好人枉死在他的剑下。
司马血能否真的改变,不再做职业杀手?
现在,谁也不能逆料,包括龙城璧在内。
龙城璧懂得怎样去捱苦!
他在龙氏世家内堂苦练八条龙刀法的时候,捱过不少苦头。
直到二十岁之后出来闯荡江湖,他捱苦的机会更多。
好几次,他几乎死在敌人的围攻之下,如果当时他不能捱苦,他早已不知死了不知多少次。
他懂得怎么样捱苦,也懂得怎么样去享受。
需要捱苦的时候,他能忍受一切。
但当享受的时刻来临时,他更能充份的去好好享受,他会坐最舒服的马车,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穿令人看来最神采飞扬的衣服。
当然,他更需要最好的女人。
任月嫦虽然是有夫之妇,但他的老公并不是他的朋友,而且,是她勾引他,而并非自己勾引别人的老婆。
更何况任月嫦这种女人,本就不是西门飘所能满足她的。
西门飘虽然武功盖世,但毕竟已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老夫嫩妻,一点也不登对。
所以,他欣然享受着任月嫦的投怀送抱的滋味。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就算自己栽在一个女人手中,也并不算很丢脸。
不过,龙城璧并不希望自己真的会被一个女人弄得团团转,他一面享受,一面正在想办法,怎样对付这个既美丽而又可怕的女人。
“听说你们龙氏世家的八条龙刀法,是天下间最厉害的刀法。”
“天下间最厉害的刀法,并不是八条龙刀法。”
“难道天下间还有比八条龙刀法更厉害的刀法吗?”
“当然有。”
“说出来听听。”
“女人在厨房里用的菜刀,所施展出来的刀法才是最厉害的。”
“为什么?”
“因为能烧得一手好菜的女人,才有本事将天下间武功最高的男人征服。”
提起了菜刀,龙城璧当然忘不了菜刀先生寇梧桐。
但这位本来已绝迹江湖二十年的江湖怪杰,才一露脸,便已死在魔指堂主上官傥的天魔搜魂指之下。
任月嫦眼里突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叹道:“你认为我能征服西门飘吗?”
龙城璧缓缓道:“这一点请恕我没有资格遽下判语,我们现在这个情况,若给你的丈夫碰上来看见,只怕他会立刻将我撕开七八十块。”
任月嫦冷笑道:“看不出你原来是个胆小鬼,亏我还满怀希望,希望你能够为我办一件事。”
龙城璧道:“你要我为你办什么事,不妨直说,如果是能力所在,龙某人决不推辞。”
任月嫦冷冷道:“你不会办到的。”
龙城璧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勉强你,告辞了。”
说着,竟然真的霍然长身而立,略整理一下衣衫,便欲走出珠帘之外。
任月嫦立刻道:“回来。”
龙城璧淡淡道:“反正我已被你小觑,就算赖着不走,又能怎样?”
任月嫦凝视着他,冷冷道:“你若一走了之,你的朋友卫公子立刻就会被乐笑天拿去沸锅里炖熟。”
龙城璧勉强一笑,道:“难道我赖在这里,你就会放了那只关在铁笼里的大傻鸟?”
任月嫦道:“你就算赖在这里三年,也救不了卫公子,但如果你能够替我出一口气,我不但释放卫空空,连珠玑山庄的薛三小姐也会一起放人。”
龙城璧淡淡道:“你们千魔盟连珠玑山庄的人也敢下手,当真是有意与天下英雄豪杰公然为敌了?”
任月嫦道:“天下英雄的种类甚多,有死硬派,有胡涂派,有三心两意派,但最聪明的一派,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一派,而珠玑山庄的人,却通通都属第二种。”
龙城璧笑道:“你的花样越看越有趣,居然将名震武林的珠玑山庄列入为胡涂派。”
任月嫦道:“珠玑山庄庄主,一向都是个自鸣清高,连吃饭拉矢都要吟诗一番的胡涂番薯。”
龙城璧道:“他吟诗与你们千魔盟有什么关系?”
任月嫦冷笑道:“关系可大了,你知否近来他吟的诗,每一首都在针对着我们千魔盟。”
龙城璧道:“那又如何?”
任月嫦道:“如果他吟的诗传流到武林里,对本盟的声誉自然大有影响。”
龙城璧心里又在发笑。
任月嫦接道:“听说你来到此地,是有意想令本盟瓦解在你风雪之刀之下的,对吗?”
龙城璧默然。
任月嫦道:“我现在要你替我办的事,是要你替我杀掉一个人。”
龙城璧依然没有说话。
但他的心里,已经想到任月嫦要自己去杀的是什么人,这人将不出下面两者其中之一。
第一个:东方无忧。
第二个:千魔盟的副盟主。
因为只有这两个人,才值得西门飘出动到美人计,来借刀杀人。
尤其是千魔盟的副盟主,龙城璧早就预料到西门飘一定会向他开刀。
因为龙城璧已经知道,这位副盟主实在比西门飘更加可怕,更加危险。
以西门飘这种人的性格而论,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容许自己的身旁躺着一只老虎的。
问题是,西门飘先要杀的是东方无忧,还是副盟主!
龙城璧对事理推敲能力,不可谓不强。
但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会往往令人大出意料之外的。
即使是神,有时候,也会“料事不神”的。
又何况他只是个人?
所以,这个聪明的浪子,这次料错了,并不是一件奇事。
因为任月嫦要他去杀的人,竟是西门飘。
西门飘当然不会吩咐任月嫦利用龙城璧来杀自己。
西门飘本来是吩咐她利用他去杀千魔盟的副盟主的。
但为什么任月嫦竟然倒转枪头,居然要龙城璧去行刺西门飘?
龙城璧感到迷惘。
同时,也感到这个女人,的确令人可怕。
因为,这个女人的野心,并不在西门飘之下。
任月嫦轻轻呷了一口酒,凝视着龙城璧。
“我知道,你本来就是要来杀西门飘的。”
龙城璧道:“这件事并不能算是一个秘密,西门飘耳目通灵,想瞒过他并不容易,但我要杀他也不必将这件事视为什么秘密。”
任月嫦嫣然一笑,道:“但东方无忧武功已在一年前尽废,这件事应该是个秘密了吧?”
龙城璧面色一变,冷笑道:“你不必胡言乱语,半个月前,我还亲眼看见他将辽东四熊毙于大名府城门之外。”
任月嫦淡淡一笑,道:“你别来瞒我了,辽东四熊虽然在半个月前被东方无忧所杀,但并不是由他亲自动手,杀辽东四熊的,是他身旁的左右二老。”
龙城璧道:“就算东方无忧武功尽失,但他的势力依然十分庞大,绝对不是千魔盟所能撄其锋的。”
任月嫦道:“那倒未必。”
龙城璧眉心一皱,他实在想不出,任月嫦为什么会知道东方无忧的武功已经尽废。
任月嫦放下酒杯,笑道:“东方无忧武功尽失的原因,你知道吗?”
龙城璧默然。
任月嫦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说了出来:“因为他曾与本盟的副盟主比拼过内力,结果被震伤内脏,他能够活着,已经是他的福气。”
龙城璧冷笑道:“难道你们的副盟主,在内力方面竟比东方无忧更强?”
任月嫦道:“不错。”
“那人究竟是谁?”龙城璧目光如刀,右手已按在刀柄之上。
因为他已决定,要杀这个女人。
无论她肯说也好,不肯说也好,这个女人都该杀。
只要是该杀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龙城璧都不会刀下留情。
他从不作妇人之仁。
突然之间,一声暴喝,从珠帘之外响起。
一个身披金色斗篷,神态威猛的银发老人,像滚雷般冲了进来。
龙城璧曾经在五年前,见过这个老人一面。
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人就是绝情帝主西门飘。
西门飘一闯进来,立刻就向任月嫦迎面扫出一掌。
任月嫦脸如纸白,欲退无从。
就在这个时候,七颗铁珠,已从任月嫦的袖下激射而出。
这七颗铁珠,每一颗重达三两六钱六分,而且珠上淬有奇毒,这种毒可以由肌肤渗入血液,令人在短短时间之内死亡。
但西门飘不愧是一代宗师,这七颗铁珠在他眼里看来简直就不当什么一回事。
铁珠激射来势虽急且劲,但西门飘一伸手,就立刻将七颗铁珠尽数攫在手里。
任月嫦心里一阵高兴。
因为,西门飘以手攫珠,此刻必已中毒。
但她高兴不到一瞬间,便整个人冰冷了下来。
因为她看见西门飘的手里,赫然戴着一对鹿皮手套。
西门飘暴喝一声:“无耻贱人,这七颗铁珠都还给你。”
龙城璧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两夫妻打架。
他俩不像是打架,简直就是拼命。
龙城璧从不劝正在打架的夫妻停手。
因为,夫妻打架,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据说打完架之后的两口子,总会比以前更加恩爱。
但现在龙城璧之所以不加以插手,并不是为了要让他们将来更加恩爱。
他抱着隔江观火的心情看他们拼命,只因为这两个人都该死。
即使他们不拼命,龙城璧也会找他们拼命。
这两个都是该杀的人。
任月嫦自从第一天嫁给西门飘之后,她每天想着,就是怎样杀死这个老妖怪。
虽然,她嫁了给西门飘,但她心里最痛恨的就是他。
因为她以前的一个意中人,就是死在西门飘手下的。
西门飘当然不知道任月嫦嫁给他,其实只是想为情郎报仇,同时,更想取其位而代之,做一个操掌天下生杀之权的女中霸主。
任月嫦一直没有下手,因为她没有把握。
无论任何人想杀西门飘,都绝对不会是件易事。
现在,任月嫦后悔了。
她后悔以前有好几次机会,都不敢下手。
直到她第一次有机会用铁珠的时候,其实她已远远落在下风。
七颗铁珠,未能击倒西门飘。
反而,这七颗铁珠结果都嵌在她美丽的脸庞上。
血花飞溅。
美人浴血。
龙城璧有点不忍,这个女人虽然是旁门左道,终归还是一个美人。
试问一个像龙城璧这样的人,又焉能不为美女之死而惆怅。
西门飘一举杀了任月嫦之后,忽然长长地叹息。
龙城璧面无表情,右手依然紧按着刀柄。
因为他已面对着他要杀的人。
一个非杀不可,而又杀之不易的人。
西门飘目光停在他的脸上,道:“你就是近十年来,江湖上最有名气的雪刀浪子?”
龙城璧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名气,有的也许只是声名狼藉四个字。”
西门飘道:“听说龙氏世家的八条龙刀法,在这十年中已经名扬天下。”
龙城璧道:“有名气的刀法,未必一定是好的刀法。”
西门飘道:“你是东方无忧派来杀我的?”
龙城璧道:“就算东方盟主没有下命令,我也会来杀你。”
西门飘道:“为什么你要杀我,我可没有得罪过天下间任何一个姓龙的人。”
龙城璧道:“就算你有恩于天下间所有姓龙的人,我也要杀你。”
西门飘冷冷道:“你有把握?”
龙城璧冷声道:“我喜欢赌,尤其是赌命。”
西门飘的一双眼睛,突然瞪大了最少一倍。
龙城璧一点也不畏缩,依然接着道:“如果每战都有把握,那将会缺乏赌博的刺激,一生中只赢而不输,无疑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西门飘道:“你能输得起多少次?”
龙城璧道:“这一点谁都不知道,我曾经输过,但幸好没真的把性命输掉。”
西门飘道:“如果有一次,你连性命都输掉呢?”
龙城璧哈哈一笑,很轻松地道:“那好极了,我将会戒赌,永远都戒赌。”
西门飘微笑着。
他的微笑,就像一只看见了麋鹿的大老虎。
但龙城璧真的是头麋鹿吗?
一串串的珠帘,突然被刀削断。
浑圆的串珠洒满地,逼人的杀气却充满在空间。
龙城璧鞘里的刀已露,一反手就将珠帘削断。
西门飘冷笑道:“想不到江湖上最有前途的一个年青刀客,在杀人前竟也要做点虚张声势的动作。”
龙城璧轻抚刀锋,微笑道:“我只不过在警告自己,别再西门飘这种高手面前有所轻敌。”
“轻敌?”西门飘大笑,道:“你凭什么资格在本盟主面前,说轻敌二字?”
龙城璧也大笑,道:“不错,现在轻敌不是我,而是你了!看刀!”
他的刀锋一展,整个紫霞厅里的灯光都似已失却颜色。
刀光匹练挥出,竟将西门飘整个笼罩在刀影重重之下。
连大笑未已的西门飘,也不禁被这种刀法的威力,为之眼前一乱。
西门飘终于发觉,龙城璧没有轻敌。
轻敌的只是他自己。
等到他发觉自己轻敌的时候,龙城璧已占尽上风,抢尽攻势。
风雪之刀银光闪动,刹那间已攻出八刀。
这八刀,并不是八条龙刀法的全部,而仅是第五式里的“八龙在天”。
突然间,西门飘怒吼一声,整个身子凌空翻起,从龙城璧头顶掠了过去。
龙城璧刀法再变,雪花盖顶,护住天门。
西门飘掌出如风,飘忽不定,忽然从左,忽然从右,看来虽然没有什么花巧,但出手之急,应变之快,当世已难有几人能够达到这一个地步。
龙城璧一刀在手,固然是杀气逼人眉睫。
但西门飘的两只铁掌,又何尝不是同样杀气腾腾,每一掌都足以置人于死地?
这一战,对于整个武林局势的安危,都极为重要,如果龙城璧能够击败西门飘的话,千魔盟瓦解自然指日可待。
但如果龙城璧败阵,千魔盟的气焰将会更加嚣张,武林浩劫势所难免了。
就在这个时候,紫霞厅外,忽然又杀声喧天。
十八个灰衣僧人,从乐满堂前杀出一条血路,直闯进紫霞厅里。
十八个灰衣僧人。
为首一个僧人,却是身穿雪白袈裟,左手持剑。
龙城璧一看见这个僧人,就不禁由心底冒出一股寒意。
这个僧人,年纪已在六十开外,龙城璧也曾与他有一面之缘。
他就是少林寺里号称两大神僧之一的千苍大师。
千苍大师平时杖不离手,他用的乃是苍松禅杖。
但此刻苍松禅杖并不在他手里,在他左手持着的,竟是碧血剑。
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碧血剑。
也就是司马血爱逾性命的碧血剑。
这柄剑为什么会落到了千苍大师的手里?
龙城璧一看见千苍大师,心底就冒出一股寒意,并不只是因为碧血剑在他的手里。
同时,更因为千苍大师左手持剑,但右肩却鲜血淋漓,整条右手臂竟然已被割去。
究竟是谁废了千苍大师的右手?
西门飘一看见千苍大师,心理的寒意似乎比龙城璧浓厚更甚。
因为千苍大师已仗剑直闯进来。
面对着龙城璧,西门飘已不能讨好,再加上一个千苍大师自然更加大大不妙。
千苍大师面如槁木,突然一剑就向西门飘刺去。
西门飘虽然身负绝世奇功,但竟然无法抽身闪避。
因为龙城璧的刀,也已劈在他脖子之上,他只能向左飘开三尺避过这一刀。
而千苍大师所刺出的那一剑,恰好就是西门飘闪身避刀的地方。
这究竟是什么剑法?
竟然就像是未卜先知一样,预早就在对方身体必到之处恭候。
因为这一剑刺的,是西门飘的后脑!
碧血剑已刺入西门飘的后脑。
然后,剑又已拔出。
剑锋上竟然没有半滴血。
而西门飘的后脑处,也不见有血。
难道西门飘是个鬼?还是一个幽灵?所以他的身上居然没有半滴血?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真的见过鬼和幽灵,而西门飘也并不是。
但即使他是个冷血人,也一定有血。
现在,剑锋上和他被刺的后脑上都不见血,只因为千苍大师这一剑实在是太快,太快了。
快的剑法,再加上碧血剑,刺出了天下间最快的一剑。
因为碧血剑也是一柄快剑——剑锋薄而锐利的快剑。
血,终于流出了。
从西门飘的后脑流出,流得很慢,很慢。
西门飘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整张脸型为之扭曲,既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愤怒。
而且,更像是很后悔。
现在他感到痛苦和愤怒,很合理。
任何一个人忽然在后脑被人刺上一剑,都一定会有这两种感觉。
但他为什么同时又感到后悔?
他后悔的是什么?
他究竟做错了一件什么事?
龙城璧盯着西门飘的脸。
他知道,西门飘在临咽气之前,一定有些说话想讲出来。
无论是谁,当他面临死亡的前一刹那,都会有一种吐露心里秘密的冲动。
有时候,一个人临死时所说出来的说话,可能就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句说话。
龙城璧很想知道西门飘想讲些什么。
即使是骂他一个狗血淋头的说话,他都想听。
因为这已是千魔盟主所能讲的最后几句说话,就算他临死前嘴里在放屁,屁里也可能会有某种含义,值得细心去思想推敲。
西门飘的嘴巴在微微张动。
他的确想在咽气之前,讲出一件秘密,一件绝大的秘密,那并不是放屁!
但他嘴巴张动之后,却不能讲出半个字。
他只能够从嘴巴里,流出鲜红刺目的血。
大量的血。
千苍大师这一剑,竟然从他的后脑,贯穿了他的喉咙,连舌根都被刺烂!
名震天下的绝情帝主,终于死了。
他死在龙城璧,与千苍大师的夹击之下。
因为如果没有龙城璧的刀缠住西门飘,千苍大师的那一剑绝对不会如此容易得手。
同样地如果不是千苍大师及时赶到,龙城璧能否打得过西门飘,至今还是一个谜。
但姑勿论如何,西门飘已经死了。
但事情还未解决。
因为事情已经越来越复杂,远比龙城璧初时想象中复杂。
千魔盟主虽死,但千魔盟好像仍然活着。
而且活得令人感到更可怕,更危险。
紫霞厅之外,打杀声已经停止。
十八个灰衣僧人,四死八伤,而乐满堂的人却已死伤狼藉,剩下来的都已亡命奔散。
少林武当向来称雄于江湖,经此一役看来,果然不假。
千苍大师的脸色,依然如同槁木。
他静静的盘坐一角,撕下来半边袈裟包裹右肩伤口。
龙城璧叹了口气,说道:“大师这一剑,好像霸道了一点。”
千苍大师眼睛里忽然间流露出了一种怜悯悲伤的表情,道:“对付霸道的人,出手只好霸道一点。”
龙城璧叹道:“听说贵寺方丈千藏大师,已经下令全寺僧侣,都听令于东方盟主的遣调。”
千苍大师淡淡道:“不错,大师兄这样做法,纯粹是为了要对付千魔盟。”
他叹息着,又道:“因为西门飘有一个野心,而这个野心,却是本寺最难容忍的。”
龙城璧也听说过西门飘的确有一个野心。
他想火烧藏经阁。
无论任何人,就算到少林寺藏经阁里只是偷了一片白纸,已经是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而西门飘居然想火烧藏经阁
,自然绝不容于少林寺的上下僧侣。
龙城璧道:“他要烧藏经阁,目的就是为了要打击少林一脉江湖好手的士气,同时更要为千魔盟立威扬名。”
千苍大师道:“所以,老衲不得不大开杀戒,以杜绝这种危险。”
龙城璧忽然盯着千苍大师放在怀里的碧血剑。
千苍大师似乎已经知道龙城璧的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他慢慢的点了点头,道:“这一柄剑,本非老衲之物。”
龙城璧咳嗽两声,就像是忽然着了凉一样。
千苍大师续下去说道:“可是,老衲得到这柄剑,所付出的代价,却是整条右臂。”
忽然间,一个灰衣僧人捧着了一条血淋淋的手臂,恭恭敬敬的来到千苍大师面前。
千苍大师摇摇头,对僧人叹道:“百静,师叔很明白你的心意,但它既然已被削断,纵然运用本寺驳骨续肌大法驳
回,也必要花费好几载时光,老衲年已六十有余,实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百静闻言,叹了口气,终于退下。
龙城璧道:“大师的右臂,莫非就是这柄碧血剑所砍断的?”
千苍大师道:“不错。”
龙城璧悚然动容,道:“能将大师右臂一剑斩断的人,世间上并不多。”
千苍大师道:“然而,此乃伏击,事发之前,老衲正在盘膝打坐做晚课。”
龙城璧道:“突然偷袭之人是谁?”
千苍大师说道:“正是千魔盟的副盟主。”
龙城璧骇然道:“这柄剑是司马血之物,怎么又竟然会扯到千魔盟副盟主的身上去?”
千苍大师轻轻地一叹,道:“这个道理实在再简单不过,以施主的聪明智慧,应该一想便想出来。”
龙城璧的眼里闪着烁芒,道:“司马血就是千魔盟的副盟主!”
千苍大师缓缓垂下眼帘,叹道:“唉,连老衲也想不到,千魔盟的副盟主,竟然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高手。”
龙城璧道:“他现在人呢?”
千苍大师道:“不知道。”
这个时候,百静已经又回来,插口道:“司马血伏击师叔,断了师叔右臂之后,却也中了师叔一掌,所以才跌下了
这柄碧血剑。”
龙城璧道:“如此说来,司马血必然也已受了内伤。”
千苍大师道:“他所受的内伤亦不太重,却也并不太轻。”
龙城璧突然厉声道:“司马血,我一定要将你送进地狱里!”
司马血就是千魔盟的副盟主。
这个消息,比火烧山林还迅速,不到半个月便已传遍了整个武林。
消息传出去的时候,龙城璧已开始去找司马血。
无论是活着的司马血,抑或是死了的司马血,他都要找他回来。
至于卫空空,已被救出。
但珠玑山庄的薛三小姐,仍然不知所踪。
所以,卫空空也在找司马血。
然而,许窍之却又突然失踪了。
难道他已遭了司马血的毒手?
现在,天下虽大,只怕已无司马血容身之所。
因为千魔盟主西门飘夫妇俱死,剩下来的司马血就成为了一只过街老鼠。
千魔盟近几个月来所杀过的人实在不少,最少有十几个帮派的人都想找司马血算账。
千魔盟欠下别人的实在太多。
有钱债,也有血债。
而这些债,每一条都足以让司马血死一次。
八月初七,秋雨绵绵不断。
这一天,龙城璧骑着一匹枣红骏马,来到了医谷。
医谷,是一个充满神秘的地方。
虽然医谷谷主许窍之是他的好朋友,但他了解医谷却远不如了解许窍之清楚。
他了解许窍之。
他也相信许窍之是一个爽朗正直的正义青年。
但医谷却又完全是另一种典型。
许窍之虽然身为医谷之主,但他并不能完全代表医谷。
因为真正统治着医谷的,并不是许窍之。
而是许窍之的三位师叔伯。
这三个人就是远在三十年前,便已威名显赫的江湖怪杰——双鹤一冲天。
双鹤一冲天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
双鹤,就是指魔鹤缪平,和神鹤孙朋柳。
这两个人都是白鹤拳的好手,但最厉害的,还是他们苦练数十年的双鹤剑阵。
三十年前,在华山论剑台上,缪平与孙朋柳联手,摆下双鹤剑阵,结果竟然将当年最负盛名的剑客在十招之内,逼得弃
剑投降。
那一位剑客,就是武当派近百年以来最杰出的俗家高手,号称“魔云神剑”的诸葛拜。
诸葛拜经此一败之后,从此就在江湖上断绝了踪迹。
有人说他经不起失败,投湖自尽。
也有人说他离开了中原,远赴天竺隐居。
但没有人真的知道真相。
人们唯一能够知道得最清楚的,就是诸葛拜这位剑中大豪,终于败落了。
败在魔神双鹤的双鹤剑阵之下。
魔神双鹤虽然名噪天下,但比起一冲天,却又还稍有不如之处。
魔神双鹤最骄傲的事,是曾经打败过诸葛拜。
但一冲天却曾经杀过四个人。
四个武功都绝不在诸葛拜之下的人。
这四个人,就是三十年前连东方无忧都无法对付的四大君子。
四大君子,是江湖上四个最有风度,武功也极为湛深的男人。
但他们却绝对不是真正的君子。
最少,古有明训,曰:“君子不念旧恶”。
但这四个人却都是眦睚必报,连丝毫得罪他们都会日后酿成灭门大祸的恶人。
但这四个人,却有另一句名言作为他们杀人的盾牌。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七个字也岂非是古有明训?
所以,四大君子为了小事而杀人,依然是“君子”。
不但是君子,而且还自称是君子中的君子。
在那个时候,的确没有什么人敢说他们不是君子。
因为曾经有一个口不择言的青城剑客,在一个寿宴里说四大君子是伪君子,真小人,结果他说完这六个字之后,立刻就
被四大君子,拖出门外,整个人被切开四块。
事后,连青城派的掌门,都不敢吭一口气,因为这个掌门剑法虽高,但却很怕事。
怕事的人,往往也就是怕死的人。
一个怕死的掌门人,自然不敢去面对这四位“君子”。
但三个月之后,一冲天反而去找四大君子算账。
他要替那个被切开四块的青城剑客报仇。
四大君子问一冲天和那剑客有什么关系,他回答得很快:“他是我的兄弟。”
“什么兄弟?”
“四海之内皆兄弟的那种兄弟。”
一冲天讲完之后,就亮出兵器。
他用的兵器,是一柄长达四尺九寸,重三十一斤的长柄金刀。
四大君子心里都在发笑。
因为他们觉得这种刀简直就是一种怪物。既难看,又笨重,一点也不潇洒。
他们实在难以明白,一冲天为什么会叫做一冲天的。
但当他们明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十日之后,青城派的掌门人接到一份礼物,礼物是由鸿运镖局总镖头亲自押送的。
送出这份礼物的人,就是一冲天。
这份礼物,可以说是一文不值,但也可以说是价值连城。
因为那是四大君子的尸体。
而且,每一位“君子”,都被切成四块!
自此之后,医谷双鹤一冲天这三个人,就成为了江湖上最负名气的高手,敢得罪医谷中人的,又少了许多。
双鹤一冲天这三位武林前辈高手,虽然都干过一些有裨益于江湖的好事,但近年来已足迹绝于武林,只在医谷之中闲居静养。
据说,这三个武林高人的性情,已逐渐变得孤独,乖戾。
龙城璧虽然不大相信这种传说,但心理上也不能不有所准备。
他来到医谷,只有一个目的。
他要找许窍之。
许窍之突然失踪,事情当然是并不简单。
他相信凭许窍之的本领,司马血就算要暗算他也未必会容易得手。
如果许窍之还活着,他失踪只有两个可能性。
第一个可能性,是他落入了敌人的手里。
而第二个可能性,就是他根本已回到医谷里。
虽然,近日来江湖上传言,医谷中高手群出,到处找寻许窍之的下落,但龙城璧却怀疑,那只不过是故布疑阵。
为了证实自己的怀疑是否多余,所以他单刀匹马,亲自来到医谷。
来到医谷,要找许窍之,首先一定要找到一冲天。
因为如果他问医谷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会说:“许谷主不在。”
但龙城璧不愿意相信他们的说话。
即使魔神双鹤这样对他说,他都不愿意相信。
他只相信一冲天。
如果一冲天说许窍之真的不在医谷里,龙城璧将会无话可说。
因为龙城璧知道,武林中最不喜欢撒谎的人,就是一冲天。
就算明知说了实话,就会立刻招致杀身之祸,一冲天都绝不会撒谎。
“大丈夫死则死已,岂可不忠诚于人前?”
即是面对着敌人,一冲天都不愿意撒谎。
如果有某种事是不能讲出来,而且又不能撒谎的话,一冲天宁可装聋扮哑,也决不乱说半句假话。
所以,他来到了医谷,并不找许窍之,反而先找一冲天。
龙城璧在医谷的雾萍小筑里,枯坐了一个时辰。
他求见一冲天。
但一冲天并没有出来见他。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见到两个人,但其中并没有一冲天在内。
而这两个人,就是魔鹤缪平与神鹤孙朋柳。
缪平和孙朋柳两个人的年纪,加起来已超过一百五十岁。
但如果将这一百五十岁分开来的话,可能你会以为缪平占上一百一十岁,而孙朋柳却只有四十岁。
但其实却并不如此。
缪平和孙朋柳,彼此年纪都一样,是七十五岁。
但孙朋柳看来显然比缪平年轻得多。
而孙朋柳的态度,也似乎比缪平来得友善一点。
“听说,你要求见一冲天?”
“不错。”
孙朋柳笑了笑,道:“可惜你现在来得并不是时候。”
龙城璧道:“为什么不是时候?”
孙朋柳道:“他现时正在坐关,最少要七八天之后才能出来见客。”
龙城璧喟然一叹,道:“如此说来,晚辈果然是白走一趟了。”
缪平突然冷冷道:“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们听也是一样。”
龙城璧悠然一笑,道:“这件事,本来是说给你们听才对的,但晚辈怕......”
缪平不耐烦,大声道:“怕什么?来得到了医谷,什么说话都不必怕,即管说出来好了。”
龙城璧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说道:“晚辈怕的,是恐防两位听了我的说话,会生气。”
缪平板着脸,沉声道:“有什么事快说,再吞吞吐吐的,那才叫人生气。”
龙城璧叹了口气,终于道:“最近江湖上,有一个人到处逢人就说:‘魔神双鹤都是王八蛋!’”
缪平的眼睛立刻瞪得又圆又大,厉声道:“是谁敢讲这种说话?”
龙城璧突然嘻嘻一笑,用大拇指指着鼻子,道:“这个人就是我。”
缪平本来是怒气冲冲的,但是一听到了这六个字之后,居然怒气就完全平息下来。
他不但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反而笑起来。
龙城璧看见他的样子,也陪着他笑。
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讲了这一大堆转弯抹角骂人的说话,缪平还有什么值得去笑的地方?
难道,缪平真的会承认自己是个王八蛋?
那当然不会。
既然如此,他笑什么?
缪平笑了好一会之后,突然又不再笑了。
刚才他笑,并不是真的在笑,而是怒极反笑。
在这种笑声里,他可能随时都会突然出剑将任何一个人刺得变成一个黄蜂窝。
魔鹤剑已亮出鞘。
笑声立刻变成一种杀气的前奏。
“龙朋友,你若立刻自刎,老夫就让你能有全尸的机会,否则......”
龙城璧的笑容也僵住了,过了好一会,终于叹道:“全尸也是一死,剁成肉酱也是一死,但归根结底说一句,晚辈实在还不想死。”
缪平的脸沉下来,冷冷道:“只可惜现在你想不死已经是太迟了。”
接着,魔鹤剑直冲过来,剑光飞舞,“唰唰唰”连响,刹那间便已刺出三剑。
魔鹤缪平,果然厉害。
这三剑不但又急又快,而且所刺的部位,无一不是龙城璧的要害,这三剑出手的凶狠毒辣,只怕江湖上已很少人能够比得上。
而神鹤孙朋柳,却背负双手站在一旁,不断地在叹息。
他既在叹息缪平的养气功夫,一直都练不好,以前缪平动不动就拔剑杀人,想不到经过了多年的潜心静养,脾气依然还是这样暴躁。
同时,他也在为龙城璧这个年青人而叹息。
因为缪平一出剑,这个年青人就等于已经接到了阎王的请帖。
他甚至闭上眼睛,不愿意看见这个年轻人惨死在缪平的剑下。
直到他张开了眼睛之后,他终于看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龙城璧没有死在缪平的剑下。
但缪平的剑,却竟然已经脱手,直钉在七八丈外的一株樟树上,剑身穿过树身,几及柄末。
在魔神双鹤而言,这是一件不能令他们接受的事实。
尤其是缪平,他简直恨不得一剑就将自己的两只手都砍断,然后再一头撞向墙撞个脑浆四溢而死。
但他没有真的这样做。
因为他仍然不能相信,那是事实。
他连刺三剑,都被龙城璧闪避开。
直至到龙城璧的刀一亮,缪平的魔鹤剑就像遇到了毕生以来最大的克星一样,整柄剑身都在发抖。
缪平的手没有发抖。
但剑却在发抖,为什么?
没有人能够解释,直到许多年许多年之后,仍然没有人能够对这点加以解释。
难道这就是冥冥中的所谓生生相克?
龙城璧第一刀砍过来的时候,缪平的剑就向后退。
连砍三刀,魔鹤剑就连退三步。
能够将缪平手中的剑逼退三步,已经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而且第三刀出手之后,竟然还将缪平手中的剑震开,这更加简直就像个梦。
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噩梦。
他最后还是承认了失败。
他叹了口气,凄然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句说话真是半点也不假。”
孙朋柳目光凝注着他,道:“不错,你输了。”
缪平缓缓走到那株樟树后,将魔鹤剑从树上拔出,轻抚了剑锋好一会,突然朗声一笑,道:“老夫本来以为自己吃了败仗之后,一定
会羞愤得要砍手自杀,但奇怪,现在我居然又不想死了。”
孙朋柳听见缪平这样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的确担心缪平会自寻短见。
缪平又自哈哈一笑,忽然道:“很好,很好。”
孙朋柳这次反而一呆,吃了败仗,为什么还说“很好,很好。”
难道他受了这个打击,神经有点毛病了?只听得缪平又对龙城璧道:“龙兄弟,你实在很好,窍之能够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实在
很好。”
孙朋柳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缪平吃了败仗,既不去自杀,神经也没有出毛病,似乎该谢天谢地了。
龙城璧忽然感到一阵后悔。
他后悔的,是刚才不应该口没遮拦,骂人家是王八蛋。
就在他正感后悔的时候,雾萍小筑之外,一个金袍人蓦地出现,冷冷说道:“小王八蛋打败了老王八蛋,统统都是王八蛋!”
金袍人虽然嘴里冷冰冰,说的也是骂人的话,但龙城璧却总觉得他骂得不但不凶,而且骂得很有趣。
这一个金袍人,当然就是一冲天。
在医谷里,除了一冲天之外,还有谁敢骂缪平是个老王八蛋?
一冲天的年纪,看来比孙朋柳老一点,但又比缪平年轻二三十岁。
其实缪平的相貌长得太老,而孙朋柳又长得太年轻,只有一冲天最不偏不倚,最像个七十来岁的老人。
人生七十古来稀。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手里总是有一根拐杖。
但一冲天手里没有拐杖,却有一柄差不多和拐杖长短的长柄金刀。
这柄金刀式样奇特,刀柄特长,显然是适合双手握刀的人使用。
龙城璧再任性,也不敢小觑一冲天手里的这柄金刀。
当年名动江湖的四大君子,就是因为小觑了这柄金刀,结果四个君子就变成了十六个君子。
龙城璧不怕死。
但他不愿意死得像只笨猪,连死了之后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宰掉。
何况,他来到医谷,并不是准备拼命的。
他只是想找许窍之。
究竟他为什么一定要找许窍之呢?
一冲天虽然年纪老了,但用的仍然是那柄重达三十一斤的长柄金刀。
龙城璧实在不愿意和这个老人交手。
他只想问他一句说话。
“许谷主在不在谷里?”
一冲天皱了皱眉,上下不停细细打量着龙城璧。
“你来到这里,就是想找许谷主?”
“不错。”
“难道你竟然没有听人说过,我们也找他找得好着急?”
“当然听过,”龙城璧淡淡地笑道:“现在整个武林里的人,都知道医谷已广派高手出动,四处找寻他们的谷主。”
一冲天慢慢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来到这里找他?”
龙城璧悠然道:“医谷的人到处去找谷主是一回事,但是他在不在医谷中,似乎又是另一回事吧。”
一冲天道:“说得好,说得好。”
龙城璧道:“但前辈直到现在,还未曾正式回答晚辈的询问。”
一冲天瞪着他,忽然道:“其实你不应该来问我。”
龙城璧道:“不问你,问谁?”
一冲天缓缓地举起长柄金刀,沉声道:“你应该先问一问这柄金刀。”
龙城璧不禁有点发怔,道:“它会回答我吗?”
一冲天的脸,看来已不像骂人是王八蛋的时候那样有趣了,他冷冷道:“只要你能打败这柄金刀,它自然会回答你的询问。”
龙城璧眼里突然露出了坚决的神色。
他决定要问一问这柄长柄金刀,究竟许窍之是否在医谷里。
金刀本无鞘,这柄刀似乎欠缺了一种蕴藏在刀鞘里的杀气。
但等到一冲天把金刀扬起的时候,这柄刀就像被贯注了生命,也贯注了无限的杀气在刀锋之上了。
刀光与杀气,一齐向龙城璧逼近,逐步逼近。
刀光能杀人。
杀气更加能杀人。
龙城璧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道:“莫非你竟要杀我?”
一冲天被这声巨喝,登时喝得一阵冷汗直冒。
他真的要杀这个年青人吗?
有这个必要吗?
一冲天忽然感到两只手都有点发软。
龙城璧又在大声道:“我只不过要找许窍之,你居然就想下毒手,难道其中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冲天的两只手更加发软了。
他忽然将扬起了的金刀垂下,然后沉声叹道:“我不杀你,因为你并不是个应该死在这柄金刀下的人。”
他语音微顿,又续道:“可是你也别再向我问许谷主的下落,无论我知道与否,我都不会告诉你。”
龙城璧呆住了。
他终于感到失望。
只听得他喃喃地说道:“窍之,难道我们不是一对真的知己,真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躲避我?”
就在这时,只听得衣袂带风声响,雾萍小筑之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衣人,腰悬金刀,白扇轻拂,竟然就是医谷谷主许窍之。
许窍之施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叹道:“谁说我们不是真正的知己朋友?”
一冲天看见了许窍之出现,立刻就和魔神双鹤离开雾萍小筑。
因为这里已没有他们的事。
许窍之原本是不会出来见任何人的,医谷中人四处找寻谷主,当然也只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但现在许窍之既然已自动现身,双鹤一冲天也就不必再加隐瞒。
究竟龙城璧为什么要找许窍之?
理由就是:
——司马血中了千苍大师一掌,受伤绝不会轻。
——当时当地能够救司马血一命的人,只有许窍之。
——由于司马血的伤势非比寻常,要治愈他只有将他带回医谷。
所以,龙城璧若要找司马血,首先就一定要先找到许窍之。
而龙城璧也几乎可以肯定,许窍之和司马血都在医谷里。
许窍之长叹道:“你果然真的找到来这里。”
龙城璧道:“你大概也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事了?”
许窍之苦笑一下,道:“怎么会不知道,你当然是为了要找司马血。”
龙城璧道:“你可知道,司马血现在已成为江湖上最倒霉的一只过街老鼠?”
许窍之道:“不错,他可谓是众矢之的,因为现在人人都认为他就是千魔盟的副盟主。”
龙城璧皱眉道:“你认为他不是那个副盟主?”
许窍之道:“如果我认为他真的就是那个副盟主,那么我还会甘冒奇险,带他回到这里救他一命?”
龙城璧了解许窍之,也相信许窍之。
其实,他也根本未曾真的认为司马血就是千魔盟的副盟主。
他要找司马血,并不是要杀他。
在紫霞厅里,千苍大师面前,他曾咬牙切齿地讲过一句这么样的说话:“司马血,我一定要将你送进地狱里!”
但只有他自己的心里才知道,他讲这些说话,只不过是在演戏。
这戏是演给千苍大师看的。
好让他以为自己真要去对付司马血。
其实,龙城璧不但没有怀疑司马血,反而怀疑这位来自嵩山少林寺千苍大师。
他要找司马血,目的就是要从他的口中,查明当日千苍大师断臂的真实情况。
许窍之当然也信任龙城璧。
现在许窍之就带着龙城璧,去见司马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