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逃离小城,回到了大漠。他找到了家,突然看到屋子一变,里外都是簇新。像是有了一个新的主人,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尤其大厅间,有几株花儿插着,花儿插得极是巧妙。在厅的一角,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柜,柜里有几套书籍,有几套唐人的书诗,更有几本佛经,都散散漫漫地放在那里,显是常有人看。
欧阳锋看着厅内,再无异样,但见一片洁净,端的是与过去的家不大一样,很是温馨。
从屋子里走出来了一个女孩儿,这是他家的丫头刺丫儿,她笑吟吟地向欧阳锋说道:“客官是谁,你来找我家公子的么?”欧阳锋大声道:“刺丫儿,你认不得我了么?我是你家二公子,我是你家二公子啊?”
刺丫儿吓得一跳,再看看欧阳锋,虽是他一头乱发,也满是胡须,但一双眼睛仍是很亮,就依稀看得出他的旧时模样,刺丫儿一乐,就大声向后屋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快来啊,你们看,是二公子他……他回来了,是二公子他回来了!”
就从里面出来了几个人,这是哥哥欧阳镝、慕容筝姑娘和他家的仆人老欧。
哥哥看着欧阳锋,心里大喜,他一把抓住了欧阳锋的手,大声道:“二弟,你没死么,你真的没死么?我一直以为你……”说着话,他竟然流泪,眼里泪水潸潸而下。
欧阳锋看着哥哥,就说道:“我没死,我怎么会死?”
欧阳镝乐得不行,他看着欧阳锋,大声道:“你活着就好,你活着就好。”他一回身,向欧阳锋说道:“你认得不认得她?”站在哥哥身后就是慕容筝姑娘。欧阳锋一看到慕容筝,才知道他自己为什么想急急回到大漠。慕容筝的样儿变了,她的脸儿更清秀,更俏丽,她不知为何,脸上竟然带着一丝忧郁,有几分惆怅。她见了欧阳锋,却不置一词,是轻轻笑了一笑,权做招呼,就再也无话。
欧阳锋也是无话可说,他看着欧阳镝,只等哥哥开口。欧阳镝一见二弟归来,心下喜之不胜,就说话也是语无伦次:“二弟,你这一回来,可是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你死了。我和师父一起去过北疆找你,留云庄一片瓦砾,打听那里的人,都说留云庄再也没有活人了,我们找你不见,也是好生难过,以为你真死了。谁知你还活着,真是苍天有眼,欧阳家有幸。”
当下皆大欢喜。
当夜,欧阳锋自在屋里歇息,想着这近年来的变故,世事沧桑,转眼百易,昨日还是他与慕容筝在大漠上你争我斗,今夜就是慕容筝做了他的嫂子,他又学了绝世神功蛤蟆功,成为一个武林绝顶高手。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听得门响,有人问:“二弟睡了么?”欧阳锋听得是慕容筝的声音,心下不由大惑,已是入夜,她来做什么?但既是她问,总不好不答,就应声道:“是嫂子?我还未睡。”慕容筝推门而入,坐在桌前,好似十分闲暇,看看书箧,再拿拿笔,仪态甚是悠闲。她问道:“二弟,你在那留云庄都干了些什么?”
自从欧阳锋跟着算卦先生走后,种种奇遇,非同一般。欧阳锋心中积有许多事儿,从不曾向人分说,此时见慕容筝探问,一时快活,就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慕容筝大是诧异,就忘了时已深夜,一句一句,问个不停。
这时,门外有人问:“二弟,你睡了没有?”蓦地,两人再不说话,欧阳锋也觉唐突,慕容筝更是胀红了脸。她二人本是叔嫂,夜半三更,对坐闲谈,让人见了,岂不会心生疑虑?欧阳锋赶忙大声:“哥哥,我还未睡,正和嫂子闲聊,你来了最好。”
欧阳镝推门而入。他见了慕容筝,就也是一愣,忙说:“白日里不曾细问二弟的事儿,我也正想跟二弟聊聊。”就坐下扯闲。欧阳镝没说上三两句话,慕容筝就站了起来,神情淡淡地说道:“你们兄弟说话,我自回去睡了。”说毕,也不等二人讲话,推门而去。
走了慕容筝,兄弟二人静坐,反是没有一句话好说。
欧阳锋想说自己,但刚刚对慕容筝说了一遍,哪里再有谈兴?就寥寥几句,再也无话。欧阳镝也说了他与慕容筝的婚事,他无法向欧阳锋说出师父与他的情愫来,就也讲得平平淡淡,言不由衷。
兄弟二人,一场劫难过后,反是无话可说,比平时生分了不少。
夜色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欧阳镝从家里飞身而出,他是趁慕容筝睡得熟时才走了出来。一出家门,便纵身而飞,直奔山上那巨人石而去。到了石块前,双手摸到石中罅隙,身子向下一跳,就跳到了冰洞中。他也不去寻那火把,只是仗着路熟,一步步向里爬行。摸摸索索,直进冰洞。欧阳镝今日却不同往常,一入冰洞,心竟勃勃地跳,像是有什么大事会发生。他大喊:“师父,师父!”但喊声在冰洞里回响不绝,就是听不到有人应声。欧阳镝心神大乱,忙摸到那一块千年玄冰下,身子向上一窜,就上了玄冰。
他心内焦急,双手在冰上摸来划去,嘴里喃喃地说:“师父,师父……”却也没人作答。他心内冰凉,以为师父已经离开了这冰洞,抛开他自己走去他乡。就眼中流泪,心里酸楚,喃喃念叨:“师父,师父,你去哪儿,为什么不告诉我?”
正绝望间,忽地手下一软,触摸到了一堆什物,这却是师父的衣服,再一摸,就摸到了人。欧阳镝急叫师父,却没有答声。他一摸,原来师父已是气绝多时。欧阳镝心中大恸,抱起师父的头,搂在怀里,大声号啕。哭了半晌,突然想到:师父坐在这寒冰上十几年,都不曾死掉,今天怎么会死?师父一定死不了,她一定死不了……欧阳镝去摸师父的脉门,却无一点儿脉息。他再探手去摸师父的胸口,只觉得胸口并不是十分寒冷。他忙把师父的衣服都解开,扔在这玄冰之上,再抱着师父,跳下玄冰。
欧阳镝抱紧白面罗煞,两人上身皆是赤裸,他将师父放于自家膝上,双手与师父相抵,从手少阴心经脉慢慢向师父度入内力。
过了三炷香时刻,就听得师父一声低哼,身子动了一动,然后欧阳镝再度入内力,师父就慢慢睁开了眼睛。她身子一晃,险些跌倒,欧阳镝扶住了她。他低头看看自己,再抬头凝视欧阳镝,说道:“镝儿,镝儿,莫非人在情境,相会梦中么?”欧阳镝声音哽咽,说道:“师父,你怎么了?”她一听,人生至此,再也无憾,更有什么话儿须对镝儿分说?
欧阳镝抱着白面罗煞修罗儿,也不再问她。说也奇怪,这白面罗煞修罗儿的一张脸、一双手都是鬼魅形状,但好似苍天有眼,待她不薄,就让她仍是有一副极美的身材与一双很是漂亮的脚。欧阳镝看着师父,自是情痴意迷,像白面罗煞这样的美人,如她蒙上面纱,戴上手套,走在江湖,岂不迷倒一片英雄侠少?
欧阳镝轻轻问:“师父,你怎么样?”白面罗煞不答,却去拈起一绺银发,缠在手上,用这发丝去抚摸欧阳镝:“镝儿,你的脸好是削瘦,莫非新婚有什么不如意么?”欧阳镝苦笑,抱着师父,他又哪里想得起慕容筝。白面罗煞轻轻说:“镝儿,你的婚床,我铺它时心里流血,但你听我唱,是不是也唱得好是快活?”欧阳镝摇头,新婚之夜,其情难说,其心难描,其恨难述。白面罗煞却依偎在怀,轻轻又唱:
“这是在夜里,是你最好的辰光,
新人如梦,肌肤似雪,笑意赛蜜糖。
心儿慌慌,脸儿烫烫,脚儿踉跄。
想说不说,想抚又止,这般匆忙?
新人披发,垂瀑飞扬,向隅低首,百唤无尝。
……”
欧阳镝用手轻轻掩住师父的口,不让她再唱。白面罗煞眼里闪着痴迷:“镝儿,我小的时候,去人家听洞房。躲在新婚床下。偏偏那新郎新娘都是匆忙,就不曾查看床下。我那时年纪小,在床下蜷缩着睡过去了,听得床响,人家夫妻恩爱,把我弄醒,吓得大哭。那家新人心眼倒好,两人把我抱起,放在床上,我睡在两人中间,一场好睡。也是我命如此,隔人新婚,注定要我一生孤独……”
她声音凄苦,说得伤心。
欧阳镝大声道:“师父,你不愿活了是不是?我和你一起死,你看好不好?”
白面罗煞苦笑:“镝儿,你是有家室的人,你怎么能抛下她,不再顾及?你还要为欧阳家留下后代……”
欧阳镝放下师父,他看着白面罗煞:“师父,你何苦骗我?”
白面罗煞一笑,她笑道:“谪儿,我曾骗人,也曾杀人,但我一生从不曾骗过你……”
欧阳谪大声道:“你就是骗我,你就是骗我!你说,我娶了慕容筝姑娘,我欧阳家就会有后,你说,我能娶妻,你是骗我,你何苦骗我?”
欧阳镝流泪,他与慕容筝的新婚,却有不能与人道的苦衷。他如何对大家分说,他怎么能说得出口?他自从与白面罗煞修罗儿一齐坐在这千载寒泳上,修习白面罗煞的武功,就渐渐成了一个阴盛之人,不能与女人媾合。他自家不知,但也听得师父说过,隐隐约约心中明白。师父要他与慕容筝成亲,说是能使欧阳家有后,又能救得慕容筝,他这才勉强答允。可谁知新婚之后,他与慕容筝都是十分痛苦。他如早就料得此事,一定不会这样做。
欧阳谪很是生气,他扑过去,抓起白面罗煞修罗儿的长发,狠狠摇她,痛得她出了泪水:“你骗我,你骗我!你想让我和慕容筝在一起,让我忘了你。你想自己死掉,你有一身寒功,根本不会死在玄冰之上。你是自家封闭了经穴,想死在这里,我偏不要你死我,偏不要你死!”
白面罗煞修罗儿眼中流泪,她声音急促:“我就是要死,我不能与明荃一起死,也不能与你一起生,我活着有什么用处?镝儿,我根本不曾骗你,我原来只是想让你与慕容筝在一起,只要你二人相亲,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谁知道你竟这么傻?再说我也想过,你我师徒,做事一向不与人同。我心里也曾设过一计,如你与她成亲,或早或晚,我会用一个偷梁换柱的计策,让你欧阳家有一个儿子就是了。镝儿,你欧阳家无后,其罪在我。”
欧阳镝是一个性情中人,他执迷于白面罗煞修罗儿,自小便是没有父母,师父疼他爱他,师父便是他的一切。如今长大,对师父的爱意更深。他对师父道:“师父,你要是想死,我就与你一起死好了,我如今不怕欧阳家无后了,我二弟欧阳锋从北疆回来了。”
白面罗煞一听,心下也很是大喜,她问道:“镝儿,这是真事,你不骗我?”欧阳镝忙把欧阳锋北疆之行向师父说个大概。
白面罗煞道:“镝儿,如此甚好,你先回去,明日我去你家,见你二弟就是。”欧阳镝心下想道:师父为甚自寻短见,还不是因为我娶了妻子,害她一人孤苦伶仃呆在冰洞里?我今晚说什么也不回去了,我要在这里陪着师父。
欧阳镝不说走,白面罗煞修罗儿当然也不愿让他走,两人依旧相依偎,喁喁切切,直说到天亮。
欧阳锋夜里正睡得香甜,就听得有人又敲门,他急急问道:“是谁?”敲门人应道:“二弟,是我。”一听得又是慕容筝的声音,欧阳锋心里一惊:她怎么又来了?刚才与哥哥说话,她起身自去,一去再不回头。哥哥一走,她怎么又来了?欧阳锋就问:“嫂子,你有何事,明日再说。”慕容筝隔门一叹,这叹声音凄惋,好似有无限心事难说。她默然许久,问道:“二弟,你哥哥是不是在你那里?”欧阳锋奇道:“他不在,早已回房去了。”
慕容筝说道:“他是回房了,但趁我睡熟,人又悄悄出门,不知道去哪里了。说不定是去了那冰洞,找他师父去了。”
欧阳锋默然,他人十分聪颖,自能看出哥哥与师父的情感非同一般,此时慕容筝把话挑明,他又有何话说?
慕容筝道:“我要你陪我,去冰洞找他。”欧阳锋为难,说道:“嫂子,你若害怕,待我起来,喊醒刺丫儿,我们坐在大厅上攀话。”
欧阳锋就起身穿上衣服,去喊醒刺丫儿,三人坐在厅上。
刺丫儿睡眼惺忪,根本就不知道这叔嫂二人闹的是什么把戏,要在夜半三更点灯燃烛,在大厅里静坐。欧阳锋心里有事,他怕慕容筝也知道哥哥与师父亲情,就有一搭无一搭地扯闲,怕慕容筝问起此事,他也不好分说。
这时,忽听得有人嘿嘿冷笑,这笑声分外刺耳。
欧阳锋此时已是武学大家,他早已听得在门外有嘶嘶的声响,像是有无数的东西在地上爬行。也听得至少有四五个人在房前屋后走动,就心知来了外人。一听得这嘿嘿冷笑声,就知道是那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
果然是那个小人儿,他坐在窗子上。再一细看,人不是坐在窗上,却是左手吊着那一只窗环儿,身子在窗扇儿边吊稳。他身子虽是不重,但也是功力过人,就像是吊着一件儿没什么重量的什物,稳稳当当,凝然不动。他坐在那窗扇边,嘻嘻而笑,对慕容筝道:“慕容姑娘,你好啊,听说你与这个大漠第一高手欧阳镝成亲了?这可不好,不好。你未成亲,就是一块上好的白玉,没有一点儿瑕疵,可你一成亲,岂不是成了有瑕疵的玉了?不好,真是太不好了。”
这小人儿垂头丧气,嗒然若丧,如丧考妣。他十分心疼难受,也很是不解。小人儿任一天说道:“慕容筝,你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美如王蔷,艳若西施,才如薛涛,怎么能嫁给男人呢?男人这东西没有一个好的,都是些混蛋。你嫁给他们有什么好?你是一块好好的白玉,偏偏生了些瑕疵,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慕容筝看他,想起在白驼山庄的那些往事,恍若旧梦。她此时怎能与这小人儿任一天说她自家婚姻,只好缄默无语。
欧阳锋此时已不复再是那个只知吟诗的书呆子了,他一见这小人儿任一天,心里就不禁大怒。他心道:来了好,我正一肚子鸟气没处去撒,偏偏你来寻事,岂不是自找倒霉?但他如今已是武学大家,看这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一个小小侏儒,却怎能放在眼里?他岿然不动,只是冷冷瞧着。
慕容筝道:“任一天,我已嫁人,你再来寻事,别说我对你不再客气。”小人儿就嘿嘿儿冷笑,他笑道:“我告诉你,我又弄了一个箱子,比原来那一个更好。原来那只箱不错,但毛病是不能转动。你要夜半看女人,箱子却不会转,人只能匆匆忙忙围着箱子游走,心神自是不能专一,怎么能看得细些?我打这只箱子,急着找你。你跟我去,坐在箱子里试试,看是不是合用?
这小人儿看着慕容筝,眼光里是痴情、贪婪,那样子像是要活活把慕容筝吞进肚子方肯罢休。慕容筝隐约见到这小人儿正在淡淡诡笑,自是正在思量毒计害人,但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鬼招数,须得提防他才好。她不知这欧阳锋北疆一行,究竟功夫如何,就心下惴惴,怕欧阳镝不在,两人敌不得这白驼山君任一天。恰在这时,那嘶嘶声响大了起来,像是有无数东西在向屋内走近,欧阳锋与慕容筝就见小人儿从怀里掏出一支口笛儿。这口笛儿很小,黑黝黝像是一块石头,把它放入口内,吱吱咋咋吹将起来。
笛声一响,门窗哗然大开,就见四扇窗外都站得有人,一扇儿窗外是那个大漠神鹰于去风,他两手据窗,窗扇儿叭叭折断,碎成一片一块,纷纷落地。另一扇窗外站着那个双环祁怒,他仍在气恨白面罗煞修罗儿伤他,非要向欧阳镝兄弟报复不可。一来就手持兵刃,想与欧阳镝决一死战。他用双环叭叭打在窗上,只几下,就把窗棂打塌,把半堵墙也打得粉碎。第三扇窗外站着那个回人弯刀马赫,他一柄弯刀乱削,把窗子全都削去,只留一块好好的窗框。最后一扇窗前站的是双生剑玉雯,她左手长剑,右手短剑,站在窗外,只是冷笑。四人杀气腾腾,只等小人儿任一天一声令下,便向二人出手。
小人儿仍是吹着口笛,看也不看慕容筝两人。笛声响亮,嘶嘶呖呖,凄叫不绝。就见那砍倒的窗边,逶逶迤迤爬进许多毒蛇。这些毒蛇却很听话,随着口笛声响,一曲一延,向前而行。蛇头都昂挺着,嘶嘶细声,向二人频频吐信。
欧阳锋脸色一变,他知道这毒蛇厉害,对他全无作用,他修习蛤蟆功,自是能避毒驱毒,哪里会怕这些毒蛇?但回头一看,慕容筝虽是手里持着小剑,但早已是花容大变,吓得哆嗦不已。他忙身子一纵,跳至慕容筝身边,一把抓起她来,带至自己床上。欧阳锋坐在床正中,这样便可照应身前身后的毒蛇。毒蛇爬行也快,蛇也太多,瞬间便爬得满地,又挤挤压压,蠕蠕而动,岂止是千条百条?蛇被口笛逼得急,都直窜向欧阳锋,一进一退,一伸一缩,只见小小头儿在欧阳锋身前身后攒动,想活活吞噬他二人。欧阳锋此时情急,便也不顾其它,把慕容筝一扯,抱在怀里,让她横卧在自己怀中,再两手空出,慢慢伸向毒蛇。
欧阳锋叱道:“任一天,你以为靠这些毒虫就能成事?”
他神色凛然,看来对白驼山君任一天与这些毒蛇都没一丝惧怕。欧阳锋道:“任一天,你若识相,便早些把这些毒蛇弄走,免得你后悔不及。”
任一天笑道:“欧阳锋,我听说这女人是你嫂子,你怎么敢把她抱在怀里?坏事,坏事。慕容筝,你这个女人,要与几个男人在一起才行?坏了,我只道你是白璧微瑕,谁知道你却有好几个男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说罢,口笛更是急响,毒蛇都团在欧阳锋身边,堆成一堆,蛇头都直伸向欧阳锋。
慕容筝听得小人儿说她,心下也是大窘,就急忙想站起身来,离开欧阳锋。欧阳锋知她一动,定是无幸,就急忙出手,点她肩井、环跳两穴,让她不能起身。欧阳锋道:“任一天,你想杀人,小心我杀了你!圣人说,礼数大防,但也从权,嫂溺则援之以手,这也是人之常情。”
大漠神鹰于去风说道:“欧阳锋,你何止是援手?美人在怀,温香软玉,什么坏事儿也做过了,你真是衣冠禽兽!”双生剑玉雯也是冷笑:“欧阳家一向如此,又有什么好东西了?何况还有这个骚女人?”
慕容筝心下难受,她活得清白,但处处受人凌辱,欧阳兄弟给她羞辱,这还不算,更有外人碎语闲言,污泥浊水一起泼来,让她如何忍受?但慕容筝大穴被欧阳锋点过,她无法动得,只好听任他。
毒蛇都昂头而立,蛇首吐信,欧阳锋四周已满是毒蛇。欧阳锋倏地伸手,两指一挟,就生生夹碎一条蛇头。这蛇死在地上,但毒蛇如许之多,他两只手却如何挟得过来?他正着急时,忽地想起终南山上王重阳用两只鞋底与段皇爷佛号、黄药师玉箫抵抗,心下就是一悟:今日之事,不是也同那终南山毫无二致么?
欧阳锋随手抓过慕容筝手里的短剑,手一飞,眼前划出一圈去,只见周遭毒蛇的蛇头都如暗器一般飞了出去,蛇身软软瘫倒。但也只是杀死三、二十条,毒蛇太多,一把小剑又抵得了什么?
就听欧阳锋嘬唇而叫,这叫声极是奇怪,像鹰唳,像鹤鸣,声音极大且响,直冲夜空。
须知万物生成,都有相生相克,这毒蛇听得小人儿笛响,一条条争先奋勇,直欲吞噬欧阳锋与慕容筝,但闻得鹰唳鹤鸣,都是大大惊慌,忙伏地窜逃,生恐被疾飞而来的雄鹰一啖,也怕被翔翼而至的鹤喙一啄。小人儿本来很是得意,原想来时是与欧阳镝一拼,说不准还可以把他掳走,用来胁迫白面罗煞修罗儿。
谁知一见,欧阳镝却不在家,当下心中暗喜,以为没了欧阳镝,捉起二人来更是易如反掌。谁知三日不见,这欧阳锋竟然成了一个身怀奇功的人,这让他又惊又怕。但他是白驼山君,是西域大漠一个枭雄,自是心狠手辣,他一声断喝:“杀死他!”
一声甫落,便从窗外飞入四人。这是大漠四杰,大漠神鹰于去风喝道:“你污辱山君,要你一死!”双手成爪,两爪狠琢。双生剑玉雯也快,一声娇叱,长剑便直递欧阳锋面门。弯刀马赫一柄弯刀,直砍向欧阳锋后背,他觑得真切,两眼看定欧阳锋后背,生生把他一个人看成七八块早已被剁碎的肉块。双环祁怒双环叮当直响,金环奔头,银环抵胸,直欲把欧阳锋打成肉饼。这四人出手凶猛,一是知他如今已不是一个文弱书生,再也是还有些心中欺他,以为他功力再高,也难敌这大漠四杰联手一击。
四人出手,动作极是快当,四人出招,又极是和谐。欧阳锋如闪得过大漠神鹰于去风双爪,就必被弯刀切成几段,如果他能让过弯刀,还有长剑短剑金环银环等他。
慕容筝躺在欧阳锋怀里,心里却也有一点儿安慰,一想自己从白驼山庄逃出,就遇上了这个欧阳锋。这人与众不同,虽是不谙武功,但他做人却是爽直,在大漠上,自已百般折磨他,也不曾让他失态。慕容筝原来不得不嫁与欧阳镝,是因为她身中冰蚕奇毒。待得与欧阳镝成亲,就知道了个中情由,对欧阳镝就暗暗气恨。却又在夜里,听得欧阳镝喃喃自语,说些让人羞赧万分与女人亲亲热热的情话,仔细听来,却是欧阳镝在向他的师父白面罗煞修罗儿说心中情愫。这让慕容筝更是又羞又怒,她心中恨道:你师徒二人,愚弄于我,要我嫁你欧阳镝,偏你又不能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嫁与你岂不是一生也不快活?但她是一个女孩儿,且在这大漠里举目无亲,心事重重,又向谁人诉说?
此时间四人刀剑环掌齐施,眼见得欧阳锋就要死在众人手下,她不由得也暗暗伤心,心想:你若一死,我也必死。以我慕容筝一命陪你就是。心下一念拿定,反而没了慌张,反是颇感一点儿悲壮。
欧阳锋见事不妙,双手向前一击,再右手一拢,手劲儿极大,一碰便把祁怒手中的环儿震飞。眼前有了空隙,他便身姿不变,人却向前飞了几步。身后弯刀一砍九刀,刀刀走空。双生剑长剑落势,短剑无功。欧阳锋此时却站了起来,他右手抱着慕容筝,左手指道:“你们还是不要动手的好,否则我一出手,你们都是死人。”
大漠神鹰冷冷笑道:“欧阳锋,就是欧阳镝在此,今夜也就是一命呜呼,何况是你?你不如放下这位姑娘,早早让我们杀了你,也免得死得难受。”欧阳锋听他说话,只是冷笑,却不回答。欧阳锋心道:我师父教我,要做天下大大恶人,师父之志,我向来不以为然,以为恶人好做,好人难当,但看眼前这些家伙,哪一个不是大大的恶人?我要他们活着何用,不如杀了他们,也让天下少一些坏蛋。当下心定,便心生杀机,恨恨说道:“任一天,你逼人太甚,从前你逼慕容筝姑娘,与我无干,我与哥哥救她也是逞一时之勇。今日你逼我,我再不会客气,你们如若动手,人人都是一死!”
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嘿嘿儿冷笑,他知欧阳锋身有武功,但却毫不在意,人学武功,能得一精人绝技,非十年苦功,则不能成。像欧阳锋这样,至多是跟了他哥哥学上几手邪派功夫,事急之时拿来应人,却有什么可怕?他大声喝道:“宰了他,给我杀了他!”
双生剑玉雯本是一个妩媚女子,想她是一个被白驼山君从老远处掳来,想做自家玩物的女人,却被她巧妙应对,做了任一天的女弟子,她自是有人所不能的媚人手段。此时一见师父动怒,心下以为能杀得了欧阳锋,也是讨得师父欢心的大好机会,就不待三位师兄动手,一声喝叫,长剑短剑随身飞出。
欧阳锋这时却也不惧,他背靠墙壁,两眼平视对方,放下慕容筝,让她坐于墙边。他两手一空,便心里踏实,双手提至肩窝,蹲踞成势,做成一个马步。这样子恰像一个初学武功的入门弟子,拿桩站步,苦练入门功夫。双生剑玉雯飞身而来,脑子不慢,一见他这姿势,就心里好笑:你用一个马步,难道就敌得我长剑短剑不成?心下笃定,就更是急催内力,电射而来。
欧阳锋自己心里明白,一旦站成马步,双手提起,内息一存,就可提蛤蟆功于一身,不管敌手多强,生生拼去,定有绝大功效。眼见得双生剑玉雯不怕自己的蛤蟆功,他心里反倒奇怪起来:这女人怎的不怕我这蛤蟆功?想是她不识我这蛤蟆功的厉害,以为我是在等她出招刺我。一想至此,反觉可笑,看来这女人是死定了。欧阳锋曾在大漠上见过这大漠四杰,对这双生剑玉雯没有一点儿好感,如今见她出手,自是暗暗冷笑。
剑势极快,转眼间欧阳锋就会血溅当场,双生剑玉雯已经把欧阳锋看成死人,已不再想他会如何应势,只想自家这剑出手时,如何姿势奇妙好看,好博得师兄们一声赞叹,讨师父的喜欢。她不知欧阳锋这一式极险,双剑已递向欧阳锋前胸,她兀自不觉。
慕容筝心里焦急,就喊了一声:“傻子啊,快躲!”
欧阳锋这时却忙里有闲,蹲姿更低,两眼瞪圆,直直地瞅着双生剑玉雯,嘴里咕咕地叫了几声,双掌向前平推。
就听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大叫:“不好!”人飞身而出,直扑双生剑玉雯。那大漠神鹰于去风也惊讶地咦了一声,弯刀马赫、双环祁怒都呆呆地看着欧阳锋。
就是一声轰然大响,双生剑玉雯一声低哼,人便缩成一团,直直地飞了出去。她身子撞在墙上,把墙撞成大洞,人从洞中射出,不知去向。
白驼山君任一天一见欧阳锋双臂一推,平地如绽春雷,一声大响,双生剑玉雯就没了去处,他本想一把抓住双生剑玉雯,但来得还是慢了些,一把抓空,人已无踪。
四人急急出门去看,却见双生剑玉雯躺在地上,已是气绝身亡。
西域大漠荒凉,极少居人,但在这白驼山庄却有千家聚居,这些人或是逃犯,或是凶悍之人,或是落草为寇的强盗,白驼山庄有这些人,自是打打杀杀,诸多恶事。且恶人极多,很少温娈和婉之人。这双生剑玉雯虽是性恶,人还长得好,这三位师兄便都对她心生爱慕,暗暗恋她。只是人之性情不一,是故做事也不尽相同。大漠神鹰于去风总是对双生剑玉雯凶狠狠的,逼她练功。双环祁怒却不声不响,天天只是双眼看着双生剑玉雯,她的背后总有一双眼睛盯她。弯刀马赫一见了双生剑玉雯就更加不会说话,木木讷讷,憋得脸红,也说不出几句话来。这三人对白驼山君任一天早生异心,但人人迟迟不去,就是因为有这个师妹在。
可欧阳锋蛤蟆功一施,双生剑玉雯立时玉殒香消。
大漠神鹰于去风看着双生剑玉雯,喊道:“师姝,起来!起来!”他平日对玉雯极苛,此时一见玉雯不动,就想如平日,一再喝斥,要她起来练功。双环祁怒却是知情,双环向地一掷,双环半没地中,他跪在玉雯面前,喊道:“师妹!师妹!”
只有弯刀马赫愚直,他大声吼:“喊什么,师妹死了,师妹死了!你赔我师姝,你赔我师妹啊!”一轮弯刀,横劈乱砍,直冲向欧阳锋。
欧阳锋不动。
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大声喝叫:“马赫,住手!”
弯刀马赫生生顿住。他口里仍是喃喃叫:“你赔我师妹,你赔我师妹……”
小人儿任一天道:“欧阳锋,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功夫?”欧阳锋突地觉得心里大快,他哈哈哈一阵子大笑,顿时把这几年来的积郁一笑吐光。做人如此,要生人就生人,想杀人就杀人,人生快意,莫过如此!欧阳锋大笑之后,心里实在是快活。自从杀了师兄莽汉子石楚秀,他就心中渐积恶意,又出手轻轻易易杀死那两兄弟,他杀人就更无犹豫。此时杀了双生剑玉雯,心中大是快活。杀人夺命,也是易事。
欧阳锋道:“任一天,你说,你凶啊还是我凶,你恶还是我恶?”任一天一见欧阳锋那恶狠狠的样子,不由也是心虚,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小人儿白驼山君任一天一向善于见风使舵,一见欧阳锋功夫惊人,又满身杀气,就心中怯懦,想一溜了之。但他的三个徒弟却不像他,弯刀马赫仗刀在手,只等同欧阳锋拼命。双环祁怒却站了起来,用手拭拭眼睛,去提起插在地上的双环,慢慢走来,站在欧阳锋左侧。大漠神鹰于去风摸摸双生剑玉雯的头发,阖上眼皮,就再也看不见她眼中的惊诧了。他走来,站在欧阳锋的右侧。
三兄弟决心同欧阳锋一拼!
欧阳锋既已杀人,心里就笃定得多,他看着三人,说道:“你们再若动手,我要你们一个个都死在当场。”大漠神鹰于去风身经百战,自是知道此战凶险,他看看双环祁怒,两人心照,知道欧阳锋刚才那一推实在惊心动魄。他们如若出手,就该快击快打,决不让欧阳锋有出手时机。
三人齐吼,刀环掌齐出!
这一战又与刚才不同,三人这回决心死战,出招狠辣,招招要命,式式逼人,大有决心同欧阳缚同归于尽的心意。须知刚才一战,只是为了白驼山君任一争夺一个女人,而今一战,却是为师妹复仇,三人皆有拼死之心,自是威力大增。
欧阳锋无法施出蛤蟆功,就左支右绌,百般躲避,亏他有凤凰力轻功,身形疾变,就也堪堪能躲过对方急招。弯刀嘶嘶风吼,大漠神鹰有如一只飞鹰,时时飞扑,双爪齐抓,疾风扑面,刮得欧阳锋脸也疼痛。双环又时时打在胸前背后,把他的衣服扯烂。欧阳锋大怒,咕咕连叫几声,身姿蹲下,双手向天,双脚一顿,人就向天飞去,在空中折了几个跟头,头下脚上,向下一推,就是砰然一声大响,把个马赫推在地上,软成一团,不知生死。
双环祁怒与大漠神鹰于去风更是气恨,三人之中,马赫本事最为不济,没了马赫,二人却也不觉,双环一振,金环闭齿,银环吐牙,双环狠狠砸向欧阳锋。大漠神鹰于去风拼命声吼,一双爪舞得风泼不进。
欧阳锋打得眼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人,杀人!他双臂一振,一阵大力,把双环祁怒的两环震飞,双手一抓,就抓住双环祁怒的手臂。他像野兽一般嚎叫,两手用力,一扯,竟把双环祁怒的左手扯断,他把一只手臂扔掷于地,鲜血淋滴,竟也不顾。再去扯另一只手臂,嫌不过瘾,竟用左手握住双环祁怒的右肩,手用力一扯,生生把另一条胳膊拽了下来。
双环祁怒大叫,当场昏死。
大漠神鹰于去风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在大漠行走,吞马尿,生吃人肉,也不曾皱一下眉,如今见了欧阳锋高大的身子威风凛凛的模样,居然吓得不能再动。
欧阳锋恶狠狠地大叫:“我要杀人,我想杀你就杀你,我不找你,你就万幸,你若找上我,就是一死!”
欧阳锋一出手,就疾点大漠神鹰于去风的三道大穴。他再一扬手,叭地一掌击在大漠神鹰于去风的头上,头骨咯咯裂开,人倒地而死。
可怜大漠神鹰于去风、弯刀马赫、双环祁怒、双生剑玉雯四人,在大漠横行十载,今日却被欧阳锋一战尽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