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锋走到了中原,他想到临安去,去找他的哥哥。如果他找到了哥哥欧阳镝,就会找得到慕容筝,那时他再决定怎么办。他一路晓行夜宿走得也是十分艰辛,这一日就到了京都临安。他到了京都临安后,一想如果哥哥在这里,会去些什么地方,就到一家家客店去找,有时也去一些武馆看看,但都没有找到他哥哥的踪迹。他想,或许哥哥不会在临安,他一定得去终南山找那个全真教的教主王重阳,与他比试,哥哥一定是想得到那一部《九阴真经》,然后再回大漠,如果自己要找哥哥,就一定得先找到那个王重阳。主意一定,他就再下终南山,找哥哥去了。
他却也不忙,走走停停,一路上勤加修习蛤蟆功不辍,好在他已经有了慎独行六十年的深湛功力,修习起蛤蟆功来,却也不费气力。他的心里不同于过去,昨日的欧阳锋早已经死了,今天的欧阳锋是一个老毒物的徒弟,是一个一心在这世上向一切仇人寻仇的恶人。
他曾经向师父发誓,要杀死他的师兄,他只是杀死了那个莽汉子石楚秀,还有诸葛征、续文成,那两个沉默不语的师兄,那个阴毒狠辣的小师叔。既是他答应师父要杀死他们,他们就都是死人,只要欧阳锋看到他们,他们一个个都必死!
这一日,他来到了终南山下,坐在那山下大石上,他想道:师父死时也曾告我,这部《九阴真经》确是一部奇书,要我想法儿弄到它,但是哥哥也在找它,哥哥的师父白面罗煞修罗儿要这一部书去报仇,我自是不能与哥哥争这一部书。但是如是他人得了这部书,我便不再客气,抢它来便是。但不知道这个王重阳的武功如何,说不定他已经因为武功不济,把这一部《九阴真经》弄没了,那样,自家在这里便岂不是白呆么?他注意过往客人,见到终南山上上下下有的是武林人物,他们一个个都是来去匆匆,便心道:王重阳的《九阴真经》看来没有遗失,如果他的这部书没了,终南山也不会这般热闹。他不知道王重阳是天下义旗领袖,这些武林人物来来去去的,可并不是奔这《九阴真经》来的,他们是找王重阳,商量如何与金人决战,夺回大宋江山的。欧阳锋在山下呆了两日,见到没有什么动静,便乘夜闯山。
此时的欧阳锋,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书生可比了,他有六十年的功力,有凤凰力与蛤蟆功两大神技,轻功与内力都是天下一流好手。他飞奔上山,一个时辰,已经来到了重阳宫外的那两块巨石前。他坐于这块巨石上,看着重阳宫,想他如果能入得宫去,自是可以探得王重阳在做些什么。一念心定,便轻轻一纵身子,向重阳宫飞去。
重阳宫前也有几人在巡视,但欧阳锋的身影太快,他们看也没有看清,只是觉得眼前一花,就过去了一团黑影,几个人嘀咕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动静,便都作罢。
欧阳锋到了重阳宫内,知道这些大大道观,就是王重阳的居处了。他寻来找去,找到了一间很小的小屋,看到了那间屋子里还亮着灯,就悄悄走近,用手在窗纸上戳开了一个小小孔儿,细细观看。
但见屋里有三个人,这三个人年纪都不大,坐在中间的那个显然是王重阳了,一边的两人对他都甚是有礼。欧阳锋不知道这两人正是王重阳的徒弟马钰与丘处机。只听得王重阳问道:“马钰,你听说了那金兵过了河后,是不是仍在向前推移?”马钰道:“禀师父,金兵势力仍然很大,朝廷的官员们都是捞够了好处,到了金兵攻来时,一个个谁肯上前?他们要不就是把金印揣起来,跑了。要不就是把金印挂起来,人无去向。上次说的那个狗官许华亭,他竟然把金印揣了起来,在汴京出售这块金印。狗东西也真是大胆,我与师弟二人看到了他,真想把他杀了!”
一旁的丘处机比马钰更是脾气火暴,他大声道:“师父,要不是师兄劝我,他早已经是一个鬼了。”
王重阳道:“大宋江山凋敝,人心也是涣散,全因为有这些狗东西。你不杀他,下一回还会有一个赵华亭,兰华亭。你为什么不杀死他!?”
丘处机道:“师父,我知道他的住处,我把他杀了就是。”
王重阳道:“处机,你去宰了他,把他的头挂在旗杆上,把他与那一块金印挂在一起,让大宋百姓看看,这号狗官没什么可指望的。”丘处机忙答应称是,说是明日便去办此事。
欧阳锋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道:人都说我的师父是一个老毒物,他杀人如麻,恶事做得太多。可这王重阳也是杀人,做了一个道士,还是满手血腥,天下善人恶人,谁能分得清楚?大宋江山有什么好处,大宋的江山是那个昏君的,他自己都不争气,要人家能帮他什么忙?他自己天天花天酒地,一天到晚总是淫乐奢靡,下面的臣子都是上行下效,整个朝廷就只能是如此腐败了。这有什么怪处?
王重阳道:“上次听得有人讲,曾经有些金兵想来终南山,那里面有许多人看来都是武林中人,我想,你们必须严加防范,小心金人来犯我终南山。”马钰道:“师父放心好了,我已经告诉门下弟子,要他们都小心在意,不可疏忽。”王重阳道:“那好,你们也都是累了,回去歇息好了。”
欧阳锋见马钰与丘处机都走了出来,不由得心下暗喜,他心道:你们都在,我或可不便出手,你们一走,我要杀死王重阳,夺得这《九阴真经》就不费什么气力了。心里如此一想,便欲冲了进去。但旋即又想,不对,应该好好看看王重阳都做些什么,说不定他会把那一部《九阴真经》藏了起来,放之密处,秘而不宣,那样找起来岂不是要费许多气力?
但见王重阳推开窗子,望着皎洁月亮,喃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欧阳锋也是文人,就知道他念诵的是当代大文人苏轼的句子,就心里暗暗笑道:王重阳啊王重阳,你也一个修士全真,怎么能一心思欲?但见得王重阳起身走出门去,行色也是匆匆,就心下大喜,以为他一定找那一部《九阴真经》去了。人多手杂,他不会把那一部真经放在他自己的屋子里,他会去一个秘洞,在那里练这《九阴真经》上的功夫。如果是那样,你王重阳今天可就该死了。欧阳锋心下大喜,就远远地跟着王重阳,一直跟到了后山。
但见王重阳走到座大大的坟包前,看着那一座坟包的大门,犹豫踌蹰起来。欧阳锋心道:是了,他是在这里找的一个地方,好练习他的《九阴真经》上的功夫了。这地方确是好地方,一座古坟,他进入后,当是没有干扰,自然是能潜心修习上乘功夫。正在思想间,就见到那个王重阳长长地啸了一声。这一声啸,顿时让欧阳锋吃惊不小。他心道:天下都传说这个王重阳的功夫很是惊人,听得他一声啸,真的是龙吟大泽,凤翔九天。这啸声惊人,在山里回荡震响,良久不绝。欧阳锋心里奇怪,这王重阳要偷偷练功,怎么还要长啸一声,他是怕人家不知道他在这里么?他就是功夫高强,也不必如此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听得那墓门轧轧响,就从里面推开了。欧阳锋心下恍然,他原来是要用他的一啸告诉墓内的人,他来了,要入墓去练功的。但一看又不对了,出来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慢慢走着,走得像是在自家的院子里散步。她走到了王重阳面前,看看王重阳。她的目光很是古怪,她说道:“王重阳,你……来了?”
王重阳只是点点头。
女人再看王重阳,说道:“王重阳,你这人命也不强,怎么累得瘦成了这般模样?难道天下大事儿真的能值得你下如此大的心思么?”
王重阳说是一叹:“朝英,你好么?”
女人咯咯笑道:“你叫我什么?你叫我朝英?真是新鲜。我活了这许久,还是很少听到你王重阳叫我朝英。你前些日子怎么叫我的?你是叫我林施主的。”
王重阳知道她是提起在重阳宫前那一场唇枪舌剑,在那时,他与一俗和欧阳镝一战,搅来了林朝英,他对林朝英十分客气,叫她一声林施主。想不到数月过去,林朝英仍是耿耿于怀。
王重阳道:“朝英,我想来劝你,还是搬出这活死人墓的好。这里原是我住的地方,我那时也有一些负气,还有一些血气,傻了些。不知道人本来可以在心里认真,但在外表行事却可以不用太认真的道理。现在我劝你出来,找一处地方去住。我可以在山里给你找一处地方,你搬出来住。古墓太潮,对你没有一点儿好处。”
林朝英笑道:“重阳真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想如果重阳真人不健忘,定会记得,这活死人墓是你的,但已经被我与你比武,赢了它来,从此它就是我的了。我愿在这里住,我就在这里住。我不愿意住了,我就扒了它。与你有什么相干?”
欧阳锋心奇道:这个女人看来与王重阳甚有渊源,我以为天下只有一个慕容筝姑娘是最不讲理的,岂知这里又有一个女人也像是慕容筝一样,胡搅蛮缠,浑不讲理呢?王重阳是天下有名的人物,谁见了他不是很为钦敬?这个女人对他如此气哼说话,定是她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说不定她会武功比王重阳更高呢。
只听得这林朝英说道:“王重阳,我约你来,可不是想与你谈这些闲话的。”王重阳听了低下头去,半晌不曾言语,他默默道:“你说的是。”言语之间,甚是沉郁。
林朝英道:“王重阳,你的活死人墓是一个好地方,我打算好了,我先在这里住,等到我死了,我叫人把我的死尸埋了就行了,我在这活死人墓里放上两口棺材,我死了叫我的丫头把我放入棺材。再不我就自己爬入棺材,安安静静自己死去,你看这样好不好?”
王重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朝英如此一说,让他无话可答。他心里本来想着这林朝英,但一旦说出此事,一旦林朝英用这漫不经心的口气说起来她自己的死,让王重阳一时竟变得木讷起来了。
欧阳锋不明所以,便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事儿本来甚是曲折。原来王重阳与这林朝英都是相互爱慕,如果不是事儿曲折,两人一定是一对爱侣。当年王重阳是先习文后习武的,他带人纵横江湖,因为恨这金兵攻入中原,毁我家室,杀戮百姓,就大举义旗,与金兵对敌。他起先也确是风盛得很,中原义军都拥戴王重阳。他带着义军,与金兵几番血战,但终因金兵兵势太盛,他又罕朝廷增援,就连连战败,将士伤的伤,死的死,王重阳就愤而出家,居住在这一个古墓里,不肯出墓门一步,自称是“活死人”。后来林朝英来找他,要与他比试武功,她辱骂了王重阳好久,王重阳实在受不住了,挨了七天七夜的骂,才出来与她比试。谁知林朝英见他出来,就大笑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王重阳,你既然出来了,就不用回去啦!”后来,王重阳与林朝英一语闹翻,两人比试武艺,如果林朝英输了,当场自刎,如果是王重阳输了,就得把这活死人墓让与林朝英居住。这一场比试却是更有机心,林朝英在山上大石上写下了八句。这八句是:
“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
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
要伴赤松游,功成拂衣去,
异人与异书,造物不轻付。”
这八句诗是说的王重阳的故事,林朝英在与王重阳一战时,两人定的是在这石上写字,林朝英竟然能用一根手指就在这大石上写下八句诗,字字入石,如石铸刀刻。这让王重阳惊讶不已,当下服输,把这“活死人墓”让与林朝英居住。
王重阳道:“朝英,我找你,不是向你讨教,我看这活死人墓甚是潮湿,你还是出来罢,不要在这里住了。”
林朝英笑笑,说道:“重阳真人,你当初在这里住得好,我才看好了的,我住在这里,也是很好的,你还是不要管我的事儿才好。”
王重阳竟然无话可说。这两人都是冰雪聪明,都知道对方的心里想着什么,却都是无法说破。他知道林朝英一向倾慕自己,自己也喜欢林朝英,但他在江湖上,大有风险,不愿意让林朝英跟着自己受苦。而林朝英也以为王重阳是一个负心汉子,只是一味骄横,一味要做天下大英雄,所以两人从不相让,也不曾坐下,好好一谈心事。
王重阳道:“朝英,我来找你,是你要我来的。”
王重阳心高气傲,也不愿意向人低头,就说出此事来,分明没有一点儿相让之意。他这一句话,却也把一个林朝英惹得火了,她冷冷道:“不错,是我让你来的,我新练了《玉女心经》,要与你一试!”
王重阳笑道:“朝英,我想告诉你,我确实得了一部《九阴真经》,这部书端的得是奇书,我看了它上面所记的功夫,都是妙不可言……”
王重阳说得兴起,就道:“我看,这一部书上所记的奇功,真的是当世绝无仅有的。”
林朝英冷冷道:“王重阳,你说得太过了罢?这部《九阴真经》是谁写的,莫非这写书的人是神仙不成?”
王重阳一愣,说道:“这倒不是,但他确是一个奇人,他是大宋朝道宗皇帝时的人,他名字叫做黄裳,他……”
林朝英突地一笑,笑道:“得了得了,是不是你又要说他修什么《万寿道藏》的事儿?你已经对人说了无数次了,天下尽有许许多多的人愿意听你的故事,你为什么不对他们说去?你半夜三更来找我,就是要说你的《九阴真经》的么?”
王重阳语塞,他说不出话来了。
本来王重阳找林朝英,是一腔快乐,他想与林朝英好好一吐衷曲,谁知道她却是冷冷冰冰,连他一向心服的《九阴真经》也看不起,她是不是有些不通情理?王重阳道:“我不是来对你唠叨的,我听说你练好了《玉女心经》,特地前来讨教。”林朝英道:“是么?”她的声音变了,变得很是苦涩,她心道:王重阳,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谦谦君子,但你也是一个好好男儿,你能心里知我,也心里有些情意。在这夜半中宵,你挂念于我,才来这里看看我。谁知道你却是忙完了你的那些所谓大事,才来与我一战的。看来,我的一腔心思都是白费了。都花在了狗的身上。她越想越是愁苦,竟然掉下了泪水来。
王重阳此时却哪里知道她的心,看着林朝英流泪,他心里也慌,他忙道:“朝英,既是你不很舒服,我就走了,改日再来,与你切磋武功。”
林朝英忙擦去泪水,她轻轻道:“王重阳,不必了,你的好心我一向心领,这一回让你看看我的《玉女心经》好了。我要让你王重阳输得心服口服。”
却原来上一次的赌试,因为是林朝英出的主意,在那一块大石上用手指写下字来。王重阳思想,别说是他与林朝英,就是神仙来了,他也不会在这坚硬如铁的大石上用手指写下字来。但林朝英偏偏就写下来了,他当场就认输,让出活死人墓。他笑着认输,是因为他知道林朝英的性格,她也同自己一样,如果输了,一定会死在当场,他怎么会让林朝英死在这里?他正在寻思如何能让于她,且不让她看得出来,恰恰林朝英真的就用手指在这大石上写下了字。他当然高兴了,所以不免喜形于色。这一下子却坏事了,林朝英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毛病,就心下自想:这个王重阳,是天下最有名的人物,他自然是看不起我,我非要他看得起我不行。我自家再练一套武功,打败了他,看他还有何话可说?于是她再回活死人墓,好好想了一套剑法,用这一套剑法去对付全真教剑法,让王重阳受挫。
王重阳不知道林朝英的心事,他看着林朝英,说道:“朝英,既是你有剑法,可破我全真派的剑术,我们何不一试再说?!”林朝英看着王重阳,说道:“好,就来一试。”
欧阳锋在一边看着两人,他心道:我自从得了师父的武功,学会了蛤蟆功和凤凰力后,看天下武林的功夫,有的真真是孩儿玩物了。我知道这一个王重阳的武功素来称是天下第一,但不知道他是真是假。今日我可是要好好看一看了。还有这一个女人,她既然能与王重阳交手,武功想必也是好的,他们一斗,我得看看,他们的武功到底是怎样。当下心里很是激动,也很是不安。因为他虽是有了一身奇功,毕竟没有遇到像王重阳与林朝英这样的敌手。此番得看他们交手,竟然把他来终南山的来意也忘记了,只是呆呆看着两人。
便见王重阳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来。他站在林朝英的对面,对林朝英道:“朝英,你来罢。”
林朝英一时心里也是有些兴奋,她想了几年,想出了这么一套《玉女心经》,就是要对付全真教王重阳的剑法,她一招一式,都是针对全真教所发,一旦得用于今日,便可知道是不是十分奏效,她焉能不紧张?
林朝英也掣剑在手,她对王重阳说道:“你小心了,人家看你全真教的剑法十分厉害,我看你全真教的剑法什么也不是。你看着,一招一式,我定会破你全真教的剑法!”
王重阳也听得她说,心下却是不以为意,他心道:我全真教的剑法,虽说不是什么天下最厉害的剑法,但你一个女人家,要破我全真教的剑法,却也不易。我看你与我多年友情的份儿上,我让你一点儿,让你输得不是十分难堪也就是了。一念至此,他就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朝英,你出剑好了。”
林朝英却是不动,她对王重阳道:“你出剑才是,我忘了告诉你,我的剑法与全真教对敌,一向是后发制人。只要你出剑,我才出剑,你的剑法越是有威力,我的剑才会更凌厉无匹。”
两人志在比剑,就看也看不到欧阳锋,欧阳锋在一边心道:这女人却不知道她是谁,她既与王重阳能做对手,就足见得她也是天下一流高手,但不知她与王重阳相比,孰高孰低?
就见两人出剑了,一来一往,一去一还,剑式十分迅速,让欧阳锋看也看不清楚。他当下心里骇然:看来,这两人的武功都是比我要强上许多,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王重阳出手,但见得他出剑时,十分迅猛,且一剑一剑俨然大家,没有一丝的漏洞。而那个林朝英更是诡异,她出剑时,只推且挡,并无一招攻手。
王重阳住手不斗了,他说道:“朝英,我看你实在是无一点儿斗志,你我还是不要再斗下去了。”
林朝英道:“王重阳,我想了再想,还是不想要你难堪,我告诉过你,你全真教的剑法不值得一提,我并不是夸口,不信你看……”
说时,林朝英一出剑,只是虚虚地比了一式,这一式剑法欧阳锋看也看不大清楚,再说他就是看得清楚,也看不十分明白,因为他在留云庄学的是内功心法与邪门奇功,剑道一学,大是费些周折,他不曾十分得悟。只听得王重阳道:“这是什么剑法?怎么像是用来专破我全真教的剑法?”
就听得林朝英轻轻俏笑,她冷冷道:“王重阳,你的全真教剑法也是一般,我的《玉女心经》就是破你全真教的剑法的,你有七十二式剑法,我有玉女心经,你的一招一式都被我破了。你全真教的剑法自以为了不起,其实说穿了,什么也不是。”
林朝英突地一动手,她一连施出几剑,剑招如长河大川,滔滔不息。王重阳在一边看着,竟然看得呆了。林朝英这些剑法,一招一式,都是对着他的重阳剑法而来,每一招一式都足以让全真教在江湖上名声扫地。且林朝英的心思缜密,每一招出手,都严严防着全真教的剑法招数,却把全真教的剑招尽数化解。
林朝英一连施出了六七招,招招招数精妙,看得王重阳目瞪口呆,他看毕林朝英的几招剑法,说道:“朝英,这就是你新创的《玉女心经》么?”林朝英一笑,说道:“不错,你看你重阳宫的剑法是不是能抵得我的玉女心经?”
王重阳看着林朝英,竟然再也不说话了,他直直看着林朝英,心道:朝英,朝英,你何苦如此?我承认你的功夫过人,但你何必拿全真教为敌,全真教是一个大教派,它并不光是要功在武林,重要的是,它要除强扶弱,要光复河山。你把心思都用在对付我全真教的身上,这是不是有些……他想到此处,就心下大是反感。
林朝英根本就看不出王重阳为什么突地一下子就闷闷不乐起来了,她以为王重阳一见到她的功夫,就心下大是惊惧,她就心下得意。她练这《玉女心经》,要的就是让王重阳心服口服,如今王重阳呆呆怔怔,显是大是意外,她当然高兴,当然快活了。她笑道:“重阳,你看,我的《玉女心经》好不好?能不能让你全真教的人都服?我将来收了徒弟,她也一定会比你的那些羽衣道冠的家伙厉害?”
这一句话说出,她自己也高兴,竟然微微带笑了,她想到她所花的功夫并不白费,她的武功让王重阳都是心悦诚服了,世上还有谁会不服她?
林朝英心下一乐,就低下了头,她轻轻说道:“重阳,我有一件事儿,要对你说……”说话之间,语意甚是羞涩。心道:王重阳,我有心里话,今天我得对你说,你不愿意听,还是愿意听,我都得对你说了。如果我今天再不说,我就再也不会对你说这些话。王重阳,王重阳,你好胡涂啊,你让一个女人对你讲这些话,你是不是一个男人?她想到这里,就又气又恨,她轻轻说道:“重阳,我与你……我上一次与你比武,只是一次玩笑,我告诉你……”
她忽地抬头,顿时脸色惨白。
溶溶月光下,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王重阳走了,他一个人踽踽而去。
林朝英看着地上,她手里的剑掉在了地上。
欧阳锋当然看到了王重阳走开了,他看得出这两人间一定是有些什么事儿了,他心道:我原来以为那个慕容筝姑娘是天下最不讲理的人,看来这个王重阳的女人也是一样,世上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如此,男人们还会对女人有什么厚望?欧阳锋看到王重阳的样子甚是沮丧,他就心里高兴,如果王重阳心不在焉,对于一切事儿都不愿意再理,他欧阳锋说不定就会有时机偷出那部天下奇书《九阴真经》来。
月光溶溶,在清冷月光下,欧阳锋看到王重阳慢慢走向那山顶,看到他在一块大石边坐下。欧阳锋心下纳闷,他不知道王重阳为什么要到那儿去坐着。他只知道那儿有风,风也很大,从山边吹来一阵阵清冷的风,吹得欧阳锋直打哆嗦。王重阳站在那里做什么?他在想些什么?
欧阳锋不知道,王重阳正在想着他与那林朝英的一次赌试,那一赌他输掉了活死人坟。
王重阳在山巅,心里很是愁苦,他苦思抗金大事不能成功,苦于他与林朝英的好事不谐,用手摸着那块石头,心下还是有些骇然,他的眼睛不看,只是用他的手一点点摸那石头上的字痕。这些字痕确是她用手指一笔一笔写出来的。她无论怎样也不能在石头上写字,那决非人力所及。但林朝英偏偏就写了出来,王重阳眼见得她在石块上写下这八句诗,眼见得石粉扑簌簌直落,惊异她有盖世奇功。
王重阳念道:“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佐汉开鸿举,屹然天一柱。”王重阳心里嗟叹,林朝英把自己当成兴汉的开国功臣张良了。张良辅佐刘邦,生生打下一个五百年的天下,功劳名垂青史,图形书画于凌烟阁,实是天下一大美谈。林朝英说他是张子房,显然是在夸他。王重阳叹气,他哪里是什么张子房,他只是一个败兵之将,一个活死人就是了。他如不被林朝英激怒冲出古墓,至今他仍是一个墓中人,怎能与兴汉的功臣张良相比?
欧阳锋见王重阳在那石块边抚摸感叹,就心中道:原来这《九阴真经》放在大石下,王重阳做得也巧,把《九阴真经》放在这里,又有谁知道?
正在揣想时,就听得一声清亮的箫音,这只是透力一吹,就又听到幽幽咽咽的箫声漫漫而来。箫声在说故事,说着一片波澄如碧的大海,风平浪静,从海上可以看得透海的一切,海里游着鱼,海里舞着草,海里也有许许多多清静悠闲的东西。突地,风啸起来了,大海生潮,翻卷巨大浪花,从浪花里飞出一片片海的尸骸来。这啸声呜咽了,变得委委屈屈,哭哭泣泣,变得让人心里一阵阵悲痛,恨不能立时全身鱼跃,投身入海。
王重阳也听得痴了,他两腿盘坐在大石上,凝神入定,用心与那箫声相抗。箫声却仍不停歇,一点点曲曲折折跌跌撞撞,直同王重阳相争,想是必把他伤害方肯罢手。
欧阳锋也是会家,也通晓音律,犹擅铁筝,他听得这箫声,心下就想:如我手边有一支铁筝,我就当与他唱和,他如柔婉,我则刚劲,他如强啸,我则低回。终不能让他占去了便宜。欧阳锋此时不觉,只是心感烦躁,胸腹间气血翻涌,他忙凝神屏气,用自家内功抵抗这箫声。
就在王重阳与欧阳锋都凝神屏息,全力与这箫声对抗时,就听得箫声中间,有人在念诵佛号,这声音响亮,直如大吕洪钟:
“佛说初无难,后亦无难。人生如始尽如终,是故经九九轮回,方成正果。看色,无色相;看人,无人欲;不贪不嗔不怒不悲,生象极乐,是为佛——”
这念诵之声也巧,恰恰在箫声甫落,新声未起之时,就一声佛,一声佛地念,这佛号声洋洋洒洒,一字字一句句都打在人的心窝上。这佛号一诵,让人心中顿生空明,暖暖和和,再无一丝烦意。
就见坐在大石上的王重阳把左脚的鞋子脱了下来,放在眼前,不逾几寸,呆呆地看。欧阳锋心道:看来这个王重阳是被箫声弄得疯了,怎么竟然有心看起鞋底来了?如果他真的失常,就是他根本不是那个弄箫人的对手,也不是这个高诵佛号的人的敌手。但见王重阳看了这只鞋,又从右脚扒下另一只鞋子,两只鞋子都拿在手里,在月下细细观瞧。这时箫声更急,海上已是波涌浪滚,浪翻如墙,波去如谷,直欲把一切生灵都活活吞噬。那念诵佛号的人就更是声音和缓,如谆谆长者说人礼佛,一字一句,更是多些深情。这时,欧阳锋心中已是大乱,他只能坐下,以手拨指,做弹奏铁筝状。他心中断断续续奏着自家的铁筝曲儿《大漠风沙尘》,意念稍定。
就见王重阳动手了,他把两只鞋子扬了起来,噼噼叭叭地敲打起来。这王重阳的鞋儿打得怪,一会儿两只鞋敲在一起,一会儿又以一只敲自家膝,一只打那大块青石。一会儿又两只都敲青石,直把一双鞋子生生敲出了音律。他的敲击声时而与佛号声相谐,时而与箫声共争,又时而谁也不理,只是敲着自家的点儿。三人这么闹腾了一会儿,忽地落寂,再无一丝声响。
就见王重阳从大石上站起,他笑意微微,不复再是一个失魂落魄的王重阳,意遄情兴,扬眉大笑,问道:“来人可是东海桃花岛岛主黄药师么?这一曲好生厉害,是大海翻了不成?”
有人也长笑,笑罢说道:“重阳真人好耳力,这是在下制的新曲《碧海潮生曲》,是我在桃花岛闲来无事,听那海涛巨浪悟来的曲子。扰了真人,莫怪才是。”
王重阳笑道:“来者莫非是云南大理的段皇爷么?佛心慈厚,劝人成其正果,与人相争,也体会佛之仁心,这不会是别人,只能是大理的段皇爷了,月下只见一株老树蓊蓊郁郁的伞盖上坐着一个人,这人一身淡紫色长衣,月下却更是色成深暗,手里拿着一支长箫,长箫晶莹,显然是一管玉箫。他坐在树上,风不动,月影儿不摇,他就一颤一颤像是荡舟。他向王重阳一揖,说道:“重阳宫中客,夜半闻箫声。感君知禅道,共话白玄经。”
在巨石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这人身穿一袭淡黄色长衣,右手执一串念珠手串,二十四粒珠子粒粒数着,就数过了时辰良宵,数过了人生岁月。他单手一揖,礼道:“客道重阳宫,正逢明月中,来者皆妙谛,说经讲秋风。”
王重阳也立时神色肃然,他在大石上身子向上一提,身子竟能悬空近尺,他也诵道:“我住重阳宫,我是重阳名。九九重阳日,和谁说奇经?”
欧阳锋在暗处,心下不由得卟哧一乐,他想到:我在大漠上突发痴想,不顾自家苦楚,对月吟诗。还被慕容筝讥笑,说我是读书读呆了的傻子。闹了半天,敢情这些武林高手都会胡诌些狗屁不通的诗啊。当下心里是又乐又气,要不是身藏在暗处,一定会桀桀地怪笑出声。欧阳锋心里道:你们看来都是天下最有名份的武林人物,也就做得这些诗句,实在没什么稀奇之处。看看我来作一首诗,也不会比你们更差。
但他还没出声,就听得有人大声说道:“臭啊臭,真臭啊。老七,你说天下最臭的是什么人?”就另有一个人应道:“师父说的最臭的人,一定是那些掏厕人了?”这人道:“不对,不对,天下最臭的人就是王重阳、段智兴、黄药师啊。”那个老七说道:“师父一说,洪七可就明白了。天下最香的菜我分不出来,师父你说,是你的‘江山易改’好吃,还是妙手人厨妙大做的‘鸳鸯五珍脍’好吃?”那人傲然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人家都说自己的胳膊肘向里弯,你不说师父的菜好吃,偏说那个妙手厨子的狗屁鸳鸯五珍脍好吃,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两人边说边走了出来,欧阳锋一看,这人他都认识:两人一个是京都鸿雁楼的大勺儿苏叫化子,一个是和他一起入皇宫吃御厨的洪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