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西毒欧阳锋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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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白面罗煞

白驼山君任一天嘿嘿冷笑,他看着欧阳镝,慢慢说道:“欧阳镝,我看你时,如骨鲠在喉,我在这白驼山庄过活,你偏偏在我身边,还自狂自傲,称什么西域大漠第一高手?你是第一高手,我白驼山君任一天算什么?我得杀死你,只要杀死你,我就是西域大漠的第一高手了,是不是?”

欧阳镝瞅他,如看着一个怪物,他慢慢道:“任一天,我与你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惹我?”小入儿放肆一笑,他乐得尖声刺耳,乐罢又道:“欧阳镝,我要宰你,你不惹我,我也要宰了你,何况我弄来一个天下绝色,你竟然敢染指,你这不是疯了么?”

欧阳镝道:你把天下美女掠来,只是把她们放在箱子里,做你的私物,岂不是疯子一般?”

任一天道:“欧阳镝,我行事如何,也不用你来教我!今天你来白驼山庄,必是一死!”

小人儿一声长啸,这啸一止,就听得外面一阵声吼,门砰然大开,在门外站着白驼山庄的人马,站在门外的是大漠四杰、站在院子里的是那些白驼山庄的打手,他们一个个都手持兵刃,冷冷凝视着欧阳兄弟。

大漠神鹰于去风道:“都给我听着,如果走了欧阳镝,拿头是问!”众人一声虎吼,像一声炸雷。双生剑玉雯也叫道:“欧阳镝,你一条毒杖,累也累死在这白驼山庄!”弯刀马赫更是威风,他厉声一吼:“欧阳镝,你死定,不用我师父出手,你就得死在大漠四杰手里!”

欧阳镝冷笑,他看看小人儿,只见小人儿得意洋洋,看着慕容筝诡笑,他笑得很狂,笑得很得意:“慕容姑娘,我不光是要你,我还要他们欧阳兄弟,我要他们的死尸!我把你装在我的珍宝八极箱子里,我把他们的死尸装入棺材,送入坟墓。你说好不好?”

他说得得意,竟然大声狂笑起来。

欧阳镝看看欧阳锋,他的心里一沉,他知道,如果他一人在这白驼山庄,要打便打,要走便走,有什么了不起?如今有二弟欧阳锋,还有一个慕容姑娘,他就大感棘手。他怕如果一动起手来,万一照应不到,欧阳锋与慕容筝就苦了,刀剑无情,若是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他再怎么办?

一念至此,他对小人儿任一天道:“山君,你放了我二弟和慕容姑娘,我与你大战一场,如何?”

小人儿却摇头,他嘻嘻而笑,一跃坐在桌子上,摇头晃脑地道:“欧阳镝,我为什么要放了他们?你知道不知道古人有一句古话,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捉了虎,很费劲儿,可你放虎,却不费劲。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镝却不是一个读书人,他就不愿与这小人儿任一天咬文嚼字,他慢慢问道:“任一天,你不愿意?”

小人儿道:“我不愿意。”

小人儿平时总是嬉笑,但御下却是极严,他此时一语甫出,便有三人从外面一齐冲进来,一人持刀,一人用鞭,另一人却是用斧,三人一齐声吼,他们看着欧阳镝,话也不说,只是斧、鞭、刀齐出!

斧是山西的罗家斧法,披风刀法生出的一种斧功,却又多了推、挡、夺、压四路斧法。斧劈如风,出便知有极大威力。这刀却不是山西的阎家刀法,也不是矮子的地趟刀法,只是刀刀缓慢,一刀比一刀慢。欧阳镝知道这刀是厉害,就不敢怠慢,身子向后一躲。但那一条鞭可快,古语说得是:鞭长莫及。但可不是说的他这条鞭子,他的这条鞭子长是长,但一出就能及欧阳镝的面门,叭叭声脆,直抽在他的眼前。欧阳镝一闪身,鞭子抽在了桌子上,生生把刚才小人儿摆放慕容筝的桌子抽成了两爿。这鞭法一出,让欧阳镝暗暗心惊,他心道:我原以为只有这小人儿与大漠四杰是硬手,谁知道又有这三人?看来这三人的武功比起大漠四杰来,也只是差上那么一点儿。不知他这白驼山庄究竟有多少好手?我欧阳镝能不能杀得出去?一念之下,手就缓了一缓。鞭复再出,叭叭如长蛇,蜿蜒如蛟龙,直奔欧阳镝的面门。更有那一柄刀,突地变得快了,一刀递出,变为九刀,刀刀咬肉,刀刀切骨。这一把斧头也不慢,直直向下砍削。欧阳镝未出两招,就已经生生受了人家的三十招还多。

欧阳镝冷冷哂笑道:“凭你这三个鼠辈,竟敢欺我?!”他还了一杖,这一杖出得无比巧妙,一杖出去。直冲向那使斧人的手少阴心经脉的少海、青灵、通里三道大穴。那人一见这招厉害,忙回头自救。欧阳镝的杖尖却更转弯,巧巧去点那用刀人的前胸。这人一刀出老,前胸的六大要穴都在欧阳镝的杖下,他如何不忙?他忙回刀一划,便使他自家出的招数不救自解。他想若欧阳镝对他出招,一杖击中他的六大要穴,他还焉有命在?但他一回头,刀一出手,才知欧阳镝的这招是一招虚式,欧阳镝一出此招,只是迫他自救。但得他回手,欧阳镝就是一杖,杖尖弯弯似蛇,直奔那用鞭的人而去,叭的一声大响,那条鞭便打在地上,把地打起一阵烟尘,这使鞭之人的手正被毒蛇杖点中。

使鞭之人神色一变,他一退而出,脸色苍白。他知道,毒蛇杖欧阳镝的蛇杖凶狠,多半是因他的杖尖有毒,而且这毒厉害无比。如今他被欧阳镝点中,手臂必然不保。他低头看时,他的一只右手已然变了颜色,已经渐渐发黑,肿胀发亮,显是中毒极深。他想把他的手臂切去,但眼见得那毒向上伸延,一瞬间便至肩头。

这人大声道:“山君,他的蛇杖有……有毒……”他一挣起身,想用他的鞭去击打欧阳镝,但一挺身,身子向上直蹿两蹿,一蹶倒地,再也不起。

另外两人都尽皆骇然,他们相互一望,心生惧意,便手下都是一缓。欧阳镝要的正是这一迟疑,他厉声一吼,一条毒杖披头砸下,直砸两人的头顶!

正是千钧一发!

却见出大漠四杰果然不凡,他们四人一齐声吼,一双铁掌出手,一柄弯刀也出鞘了,更有长剑短剑一齐刺出,双环也一齐砸向欧阳镝。

那两人趁此时,才能得以脱逸,向后一撤,双双罢手。

欧阳镝大声道:“任一天,你枉为白驼山君,与人相争,弄一群废物起哄,算得什么本事?来来,你与我到院中去,战上它百十回合!”小人儿任一天嘿嘿冷笑:“好,我就与你一战,看你这西域大漠第一高手究竟有什么本事?”

任一天一声令下,众人都退去院外,任一天又令双生剑玉雯与另一弟子用桌子将慕容筝抬出,也将欧阳锋拽出院外。任一天狞笑道:“我若胜了欧阳镝,你是一死。我若败了,你也是一死。”众人便都站在院内,偌大一片庭院,站满上百号人,中间却让出一块空地,火把齐举,亮如白昼。

任一天尖声而笑,他施施然站立院中,两只小手叉在胸前,静等毒蛇杖欧阳镝出招。欧阳镝站在任一天对面,心内不无紧张,他知道此一战不但关乎自家声名,更关系着二弟欧阳锋与慕容姑娘的生命,实在是非同小可。

任一天尖声道:“人家都说你一条蛇杖出神入化,有鬼神不测之机。但依我看来,你那两招却也平常。刚才你与雪山三老交手,只是伤了长鞭秦独,你再伤我试试?”

欧阳镝正要出杖,就听得一声声怪叫,屋门砰的一声大震,两扇门板飞裂,有人从屋内蹦跳而出,这人披头散发,右手空着,左手却倒提着一条长鞭。他几个踊跃,就跳到了欧阳镝面前,嘶吼道:“欧阳镝,拿解药来!”欧阳镝自是冷笑,却不答话。这人左手提起鞭子,用力就打。欧阳镝一闪身,鞭子抽空,飞绕回去,巧巧地缠在那人脖颈之上。那人面红耳赤,缠得那人气也无法喘,那人眼睛瞪圆,双目通红,却又印堂发黑,一声轻轻哼叫,倒地而死。

众人远远见了,自是又惊又怕,好久无人声张。有人心里想:原来他一个西域大漠第一高手的名头,都在这一条毒杖上。这毒确是狠毒无比,长鞭秦独的功力不凡,只是被欧阳镝毒杖点中手臂,须臾便死。我还是离他那条毒杖远些才好。

小人儿任一天却突然哈哈大笑,他向欧阳镝一指,说道:“欧阳镝,你以为你一条蛇杖,就能毒倒我白驼山庄不成?想我白驼山庄山君,也曾牧蛇游遍中原,若不是遇上那东海桃花岛主黄药师,定叫你也尝尝我的蛇阵的厉害。就凭你一条小小蛇杖,能奈我何?!”

说罢,任一天长声嘶啸,人如飞隼,直扑欧阳镝。两人便是一场好杀。

欧阳镝一条蛇杖,出手迅疾,招数精妙,杖尖点戳,似描似画。小人儿任天身子灵巧,纵飞腾挪,其势难测。

他两人一去一来,往往复复,无一点儿声音,姿势却极是美妙。

欧阳锋此时虽身上被点中三道大穴,但他双眼仍在注目两人之斗,他看两人战得正酣,蓦地一悟:哥哥与这小人儿任一天用的都是阴柔功夫,只是巧妙招数,但无至刚至猛的大力,如两人中一人有极强内力,出招勇猛绝伦,又何须有这么多的奇招妙式?只须得三招两式,便胜负立判了。

虽是欧阳锋看得明白,但场上两人却是不知,斗得热闹处,你来我往,出招极快,看也看不清,更难分辨高下。斗了五六十个回合,两人倏地一分,仍是欧阳镝蛇杖在手,小人儿任一天施施然叉手胸前。

众人此时才看得明白,原来两人一场恶战,却也不能分出高下。欧阳镝右手持杖,向前平平一举,道:“任一天你放了我二弟与慕容姑娘,咱们来日再战。”

小人儿一乐,嘻嘻而笑:“欧阳镝,你枉称西域大漠第一高手,今日我要你死在这里。”他一挥手,双生剑玉雯与弯刀马赫一齐上前,施礼道:“师父,有何吩咐?”小人儿一乐,指着欧阳锋道:“把他带来,让他兄弟亲近亲近。”

双生剑玉雯用长剑逼着欧阳锋的头,短剑抵着他的腰,弯刀马赫一柄弯刀放在欧阳锋的肚腹之上,两人拖拽着欧阳锋来到院子正中。小人儿狂笑:“欧阳镝,放下蛇杖,自行了断,我便放了欧阳锋与慕容姑娘,让他们情人欢聚,也让你欧阳家不断香火。”

欧阳镝手持蛇杖,气得浑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小人儿道:“我念叨三遍你的名字,你就自己打死自己好了。你用蛇杖也好,你自己一掌拍在天灵盖上也行,我念三遍,你还不死,欧阳锋就是一个死人了。”

欧阳镝凝立不动。

小人儿任一天小手一指道:“西域大漠第一高手欧阳镝,你该死不该死?”

欧阳镝圆睁双眼,紧咬下唇,恨不能一杖击杀了这小人儿。小人儿却洋洋不睬,昂头向天,大声道:“西域大漠第一高手欧阳镝,你该死不该死?”欧阳镝仍是不答,但他两手突然哆嗦起来,蛇杖交于左手,右手缓缓举起,欲向额头一击。他此时心中迷惘:我死是不死?欧阳家只是我兄弟二人,要存我欧阳家香火,更是须得二弟活着。没了二弟,哪里还有我欧阳家的后人?我死了,欧阳家有后,也死得不枉。可师父救我,师门大仇未报,我怎么能死,我死了,岂不是对不起师父么?一时犹豫踌蹰,不知所措。

小人儿却不容他细细思想,在一边大声道:“西域大漠第一高手欧阳镝,你该死……”

恰在这一句话话音未落时,就有一人冷冷说道:“他该死不该死,自有我来说他,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能决他生死?!”

这声音很轻,但却清清楚楚地响在院内所有人的耳边。众人都不由得心头一震:好深的功力!再抬头观瞧,院内之人依旧,竟不知从何传来此声。

欧阳镝脸色突变,面现惊喜,左手杖交右手,低声喃喃,竟然不知所云。小人儿心头一惊,因这一声问讯却是一声炸雷响在他的耳鼓。他扬声一问:“谁?站出来!”

这人声音十分苍老,也很是缓慢,像是犹豫不决,不知是不是该听着小人儿任一天的话,好久才道:“你要我站出来,却是不能。因为我人老了不良于行。且又身有残疾,站出来怕让你大大失望。”

小人儿未曾出语,双生剑玉雯就一声娇叱:“滚出来!”那老人一叹:“你手持双剑,好一个俏丽女子,可惜总是心生杀机,今日你要两颊刺剑,受一番严惩!”话虽极是严峻,但声音仍是有气无力。

小人儿小手一招,众声立止。任一天没了嬉笑神色,肃然道:“前辈,请出来说话。”以小人儿任一天这等深湛功力,也居然听不出这老人身藏何处,他心中惊悚,变得客气起来。

老人一叹:“任一天,你看不上我的这个徒儿,也有你的道理。你有一身毒功,毒杖奈何你不得,你又有七十二式巧妆针法,自以为足可以傲睨天下。但你不该逼人太甚。”

小人儿昂然道:“你要如何?”

这声音说道:“放他们走!”小人儿犹豫踌躇良久才道:“好,欧阳镝,你自去好了。”欧阳镝说道:“我要带走二弟与慕容姑娘。”小人儿摇头:“不行不行,你那个欧阳锋我不稀罕,可慕容姑娘是我的珍宝。你怎么能带她走?”

听得那老人一声浩叹,说道:“镝儿,你只管自己好了,又何必牵扯他人?”欧阳镝一愣,低声道:“师父说的是。”他回身走去,来到欧阳锋与慕容筝身边,随手为欧阳锋解了穴,轻声说道:“二弟,我们走。”他不敢抬头,不去看慕容筝。

欧阳锋道:“慕容姑娘,你同我们一起走。”慕容筝眼里闪光,看着欧阳锋,心内是何滋味,谁又说得清?

欧阳镝扯起欧阳锋,向外就走。但欧阳锋偏偏顿住,回头道:“慕容姑娘,你要不走,我又怎么能走开?”欧阳镝一时无法,同欧阳锋站在一处,不能走出这院子。

就听得那老人在声声冷笑:“不错,不错。镝儿,你说得不错,他真是一个性情中人。既是如此,你让他呆在这里好了,终不成这小孩儿会待他礼如上宾?镝儿,走!”

欧阳镝此时却没平日的英雄豪气,他迟迟疑疑,欲行欲止,一时难定。他低头道:“师父,就让慕容姑娘与二弟一齐走,有何不可?”

半晌沉默,无人答话,显是老人十分为难。小人儿任一天突觉不妙,他大声叫:“欧阳镝,你休要逼我!”欧阳镝看看他,却不作声,只是等那老人令下。

那老人像是决心已定,她慢慢道:“我已有十余年不同世人谋面,小孩儿,你莫逼我。”

任一天叫道:“你如果要慕容姑娘走,我与你死也要一拼!”

院内,百余人手持兵刃,都围定欧阳兄弟等四人,直待山君一声令下,便是一场浴血厮杀。这时,那老人叹道:“我懒得动手,只好向你这小孩儿讨一个人情。你知道我是谁?”

小人儿白驼山任一天冷笑:“你是中原大侠厉文生不是?你是全真教教主王重阳不是?你是闻名天下的丐帮一怪苏叫化子不是?你如果是这三位,我自是怕你。你要不是,你得怕我。”

老人道:“十余年不出,天下大乱了。什么鸡鸭鱼狗都横行霸道了,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言下之意,甚是感慨。稍停,老人又道:“小孩儿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白面罗煞。”

无声无息,更无一人敢动。

老人道:“任一天,你放了那女孩儿,我饶你一命。”

小人儿任一天突地像是着了迷,他在慕容筝的身前身后走来走去,抓耳挠腮,心神不定。他边走边念叨:“我不行,我不行。你拿去天王塔好了,你拿去二龙戏珠好了。你愿意拿什么就拿什么,可你拿慕容姑娘……不行,不行,我不行,我不行……”他似痴似迷,来回奔走。但见他猛然立定,两只小手紧握成拳,向着空中厉声嘶吼:“你是白面罗煞,你是王重阳,你是苏叫化子,你是谁又有什么了不起?我搜遍天下,跑遍苏杭,却也只找得到一个慕容姑娘。人人说,天下皆美女,美人哪里有这么容易找到?你出来,我与你拼个死活!”

老人一声轻轻窃笑:“世上情人,独君最深。小孩儿,我就见见你。”

砰然一声,院墙坍塌,从墙坍处走来一个鬼也似的幽灵。她身后无影,脚下无声,人来无气,直走到欧阳镝兄弟二人面前。这人没有脸面,额前额后都披散着长长的银发。银发如丝衣,披垂若帘,谁能见得出她生得什么模样?她伸出一只素手,手却只有指骨,若见层皮,手指尖尖,直指欧阳锋:“好,好,不愧是镝儿的兄弟。”她再回首,咯咯尖笑两声,看着慕容筝,说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慕容筝心道:奇怪,我已被人家点了哑穴,却怎么能回你问话?但这女人仍是追问不舍,说道:“莫非你看不起我?你怎么不说话?”慕容筝心内着急,她听得这老人直唤欧阳镝为镝儿,就知她一定是欧阳镝的长辈,后又听得欧阳镝唤她师父,一时大为吃惊:她既是欧阳镝的师父,本事定是极大。待得这女人问话,慕容筝也想好好答她,但无奈哑穴被点,话也难吐,就十分着急,不免形诸神色。

女人笑道:“你已经浑身无碍,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站起来?”慕容筝半信半疑,一试果然不爽。

众人眼看着这女人一身本事,一身鬼气,却又不动声色,不曾出得手来,却能让慕容筝穴道解开,若非绝顶高手,岂能如此?当下都是惊惧不已。

小人儿任一天也是为难,他身为白驼山庄主人,总不能临阵退缩,惹下人耻笑,就大着胆子一声喝问:“白面罗煞,你想怎么样?”

但见这银发女人长发飘垂,在院内缓缓而行,遂长声而吟道:“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诒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院内诸人皆是一勇之夫,谁又知道她此时正在心内翻腾去日陈情,想往日绮丽?独有欧阳锋心内一动:她诵念这一首唐诗,说的是心中事,讲的是自家情。在这刀枪剑戟之中,视千军万马于无物,抽鞭断水,横槊向江,大有英雄文人,马上勇士之概。欧阳锋一时领悟,做文人,也得做虬髯客,也得做李靖,决不能做一介文弱书生,空受人家凌辱。像哥哥的师父这样,俊逸出世,不染尘俗,才是文武奇才。当下欧阳锋对哥哥的师父好生羡慕。

女人在众人中走,身前身后,刀丛剑阵,却都阻不得她。她长声一啸,说道:“十余年来,静心闲坐,今日方才出手。”叭叭出掌,击向众人,所行之处,刀折剑坠,似入无人之境。小人儿任一天一见她纵横而行,便大声呼叫,大漠四杰就猱身而上,一齐向女人围攻。

欧阳镝见白驼山庄人一齐攻向师父,不由得又气又急,毒杖一横,便欲出手。只听女人一声冷哼:“镝儿,你不看着我出手,怕师父栽在这一群鼠辈手里么?”言讫,掌翻如飞,人如鬼影,所到之处,便见血光。

小人儿任一天怒吼:“白面罗煞,住手!”

女人渐渐立定,声音也是懒懒:“小孩儿,你有何话要说?”小人儿任一天声音嘶哑:“白面罗煞,你说得不错,我有七十二式巧妆针法,我与你一较生死。”

银发女人寂然不动,小人儿却颇有些烦躁,他小手突地变势,左手高抬,依于耳边,手指变成拈花姿势,似乎欲用中指拇指拈拿什物。右手却低低从腰间平出,食指与拇指反扣,像是要用天下绝技弹指神通功夫。他凝神屏气,只待银发女人出招,他再出势,后发制人。

银发女人缓缓行步,手不抬发不飘,衣袂飘举,无风自动。她在小人儿任一天身边转了三匝,倏地立定,双手一抬,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直抓向小人儿头骨。小人儿一声尖笑,就飞身跃起,身子轻飘,却在这银发女人身边绕来绕去,众人看不明白,只见他小手一点一啄,十指变化甚多,指指点向银发女人胸前脑后大穴。如若被他柔柔小指点中,也是非同小可。银发女人行步快了些,但也长发拖弋,不露她本来面目。她手指一抬,只是用尖尖指尖去划小人儿的大脉,手指一横削,便生出一阵大力,发出啵啵嘶嘶的声响。这一指甚是厉害,就是划在刀枪兵刃上,也足已毁却,何况是人的血肉之躯?小人儿任一天的手中有了兵器,却是左手梳子,右手一根金簪,这两样兵器,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手上。他左手大披大夺,右手点戳突刺,攻势也颇凌厉。两人战过十个回合,不分胜负。小人儿任一天心中就是一喜:威名传遍天下的白面罗煞修罗儿的武功也不过如此罢。

银发女人十招无功,心生烦躁,难道白面罗煞真的老了,连这一个小小孩儿也拾掇不下?她怪声长啸,突地变招,施出她在冰洞内十年苦修的奇功“天罗指”来。

小人儿任一天心道不好,自是觉出眼前的白面罗煞像是一块寒冰,冷冷嗖嗖,寒气逼人。她轻轻出指,指尖啵啵有声,寒气直指小人儿任一天,让他立时浑身冰冷。他的七十二式巧妆针法本是细巧功夫,得闪转腾挪,纵飞随意才施展得开。如今,他浑身冰冷,就无法全力施为。

大漠神鹰于去风、双环祁怒两人在一边看去不妙,情知小人儿已落下风,转眼间便当惨败,两人一起吼叫,双掌、双环从一边直劈向银发女人。欧阳镝一直在旁静观,一见二人出手,就一横毒杖,也欲上前。银发女人轻轻一叹:“镝儿,这三个狗男人,我就对付不了么?”欧阳镝便不出手,只是毒杖在手,静观局势。

银发女人长发飘飘,两手飞动如舞,转眼间已过两人,一手轻拍大漠神鹰于去风的肩头,又一只手抓住了双环祁怒的银环。双环祁怒一见她出手抓环,就心头一喜,他心道:活该你倒霉,我这一双环儿是一双血肉之掌随便抓得?正想手里一紧,将银环内的夺命机关施出,却蓦地觉出,一阵阵奇寒从银环传来,冻得他当场掷环,手也僵了,几乎连带一条手臂也冻得不能再动。他一掷环,便知不好,身子向后一纵,想飞出战团,哪想到一只银环正冲向他自家胸口而来,砰地一声,打在胸口上,立时气闷过去,人事不省。可惜平时这双环祁怒最是阴毒,最会算计别人,此时大漠四杰中却是他受伤最重。一边,稍慢一些的双生剑玉雯、弯刀马赫都呆住了,无法出手,只是向着银发女人虚晃几招,却不敢向前。

小人儿任一天的心里卟卟跳,他情知如果不是大漠神鹰于去风与双环祁怒一齐出手,倒地的不是别人,却是他白驼山君任一天了,他恨恨地吼:“白面罗煞,你想怎么样?”

银发女人道:我要你们放了这女孩子,你却不愿,如今你死在这里,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小人儿轻声道:“你要什么都行,你何必要这个女人?你是一个女人,你要她有什么用?”

白面罗煞道:“我要她何用?只不过她是镝儿的二弟的女人,你放了他,自是不错。”

小人儿咬紧牙关,却是不作一声。

白驼山庄在西域是一大帮派,白驼山庄山君是一个纵横天下的人物,这一次却被白面罗煞修罗儿一搅,弄得大败,自然是心有不甘。他嘶声而叫:“白面罗煞,今日我与你一斗,纵是一死,也就罢了。”

但白面罗煞却不与他动手了,她轻轻走到了慕容筝面前,看着火把下的慕容姑娘,轻轻一声叹道:“真是天姿国色,我见犹怜。镝儿,难怪你兄弟肯如此出力救她。”她盯着慕容筝,凝然伫立。

慕容筝见她不语,似乎在寻思什么事儿,便轻轻道:“老前辈,你的头发为什么都白了?……”

白面罗煞一怔,她虽是满头白发,但自家从来也不曾想这一头银发,久居山洞内,欧阳镝也不曾说她的这一头银发。如今被慕容筝一提,便轻轻一笑,说道:“你要是心有忧愁,头发怎么能不白?但愿这欧阳二公子待你好,你没有烦恼,头发就也不会变白。”她一手抓起慕容筝,扯着她向前行走,一边走一边朗吟:“岁月多寂寞,白头催人老。不知昨日情,今日犹未了?……”诗清凄苍凉,有无限心酸。

欧阳镝与欧阳锋都随她而行,小人儿虽是心里老大不愿,但也知无法拦得她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行四人走开,看着她带着欧阳镝兄弟二人,从那撞开的墙洞里走出去,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人已去得远了,突地听到了双生剑玉雯大声尖叫,声似鬼嘶:“我的脸,我的脸……”

四人无话,急急而行,直走到了白驼山下。银发女人却也不问他们,就一句话道:“好,我们就在这里歇歇罢?”她先是坐下来,坐在一块大石上,欧阳镝欧阳锋都在一边静立,只有这慕容筝也缓缓坐下,坐在她的对面。

月光很淡,几近于无,在乌云下面,有一丝丝的月影。四人坐在这里,一时声寂。

银发女人道:“慕容姑娘,你是江南的人,你师从何门?”

慕容筝一揖道:“承前辈问,小女子师从江南静庵。”

银发女人道:“江南静庵,却也不曾听说过。”言下之意,甚是轻视。

慕容筝心里便不高兴,心道:我一说是江南静庵的弟子,你就老大不在意,我早早晚晚要你看一看,江南静庵弟子的功夫过人,再让你看不起我?心中虽是如此思想,但脸上带笑,说道:“老前辈知道,江南静庵的功夫在江湖上并不出奇,所以前辈就没听过,这也极是平常。”

银发女人见她出言谦虚,就是一怔,她心道:怪不得镝儿兄弟二人肯出手救她,原来她这般会讲话。女孩子家本来生得美貌,再如此善解人意,谁人不怜?她轻轻道:“不错,你实在不错。”

这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让欧阳锋与慕容筝都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但欧阳镝心里却是一喜,他知道,师父很少赞人,她说一句慕容筝不错,真的就是对她有了好感。他忙说道:“我师父很少称赞别人……”

慕容筝却不分辩,只是莞尔一笑,慢慢起身,向银发女人一揖,说道:“多谢老前辈了。”行礼之时,甚是谦恭。

欧阳锋在三人中,最是知道这慕容姑娘的性子,他就心道:看来,人也能变了性子,看这慕容姑娘在大漠上,对我声色俱厉,恨不能生生吞吃了我才肯罢休。如今当着哥哥与哥哥的师父,又是这般善解人意,百种温柔。也许她真的对哥哥很有一点儿意思,所以才对我那么凶凶狠狠,不假辞色,对哥哥这样娇娇媚媚,十分温柔的。一念至此,他就一笑,不作一语。

银发女人道:“镝儿,我看,你们也回不得那白驼山庄去了,你是不是去把你的家人安排安排,让他们都走避一下。然后再来找我?”

欧阳镝对师父一礼道:“师父,我得找到老欧与刺丫儿,让他们走避一下。只是我二弟与慕容姑娘……”

白面罗煞道:“我带他们去山洞,你去去便来好了。”说罢,她也不问这欧阳锋二人,起身便行。欧阳镝对欧阳锋道:“二弟,你带慕容姑娘,同我师父走,我去去便来。”说罢,如飞而去。

欧阳锋同慕容筝对望一眼,两人都是无奈,但又不能违哥哥之命,就一同跟在白面罗煞的身后向山上走。

三人曲折逶迤,径向山头而去,过石丛,经巨石,下山洞,已是来到了洞内。两人站在洞口,也未见白面罗煞是如何跳下去的,但只见她人影一闪,便飞下了那黑黑黝黝的山洞。两人很是畏惧,看看洞口,知道下面一定很深,一跳下去,闹得不好,还不是一个腿脚跌折?但白面罗煞已跳了下去,他怎能不跳?慕容筝道:“二公子,我……”她面带犹疑,显是害怕。欧阳锋心里也不踏实,但他是一男子,就不能示弱,对慕容筝道:“我先跳,你若再跳,我在下面接你。”

慕容筝道:“你接我,你笨手笨脚的,怎么能接得住我?”她一想到她跳下去,被笨手笨脚的欧阳锋一接,居然会把他也带倒,两人跌在一处,顿时就面色绯红。欧阳锋在月下,看得一怔,心道:这慕容姑娘好生奇怪,她是怕入洞口,但怎么一脸羞色,怕女孩儿家都是如此,对男人话,都是未语就先害羞的,也说不定。他对慕容筝说道:“既是如此,你先跳好了。”慕容筝也摇头不允。

欧阳锋心里着急,他怕哥哥的师父会等得不耐烦,就道:“好,你不愿意,我先跳下去好了。”一言罢,纵身一跳,人轻叫一声,就没了影儿。

慕容筝又悔了主意,大叫道:“不行,不行,我得先跳,你下去了,我一个人在上面,我怕!”

但她叫时欧阳锋已经跳了下去了,她连叫几声,也无人应了。她看看四周,山黑黑黝黝,无一点儿声息,只有眼前一个黑黑的洞口,看上去又狰狞可怕,他无法儿可想,只得一闭眼,向下一跳。

但听呼呼风生,人落下去,如一落千丈之感,心忽地一下提了起来。不知有多少时辰,她觉得身子被人一推,便摔在地上。地面不知是什物,很滑,很有一点儿光亮。她身子一滑,竟能滑出好远。

直到她碰在一块冰壁上,才止得住了,她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眼前,竟一点儿也看不到什物,听得欧阳锋在叫:“慕容姑娘,你下来了罢?你摔了没有?”

言语之间,总是关切,她不由得心头一热,这欧阳锋是个好人。

她未及应声,就有人摸着了她的身子,直摸向她的前胸,她哎哟一声尖叫,吓了欧阳锋一跳,急忙缩手,惊问道:“慕容姑娘,你怎么了?”

慕容筝想想也是好笑,就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我没事儿,走好了。”

两人便看,一入洞口,不惯这光亮,时候长了,便也能借这微光视物,他们看出,在这冰壁一边,有一条长长冰道,人可走过,就慢慢摸索,直走过去。走了许久,才看到了一块大大的冰块,这块冰块很大,透明,直有丈许高,那白面罗煞就静静地坐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