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条小小的胡同里,有一家破败的翰林居,这里的房子极古,残败得几乎看也看不下去,风中的破草在瑟瑟而抖,屋子上几乎没有多少瓦片了,窗子也几乎没有了窗框,在风中瑟瑟响着。屋前的阶石很大很阔,象是一条长长的龙阶,门口也有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它似乎不知道这家翰林居如今已经破败,仍然是那么威风凛凛地站着。
也只有这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
这里,有人来打扫了,一天的功夫,便打扫出来了一个干干净净的翰林居。
大门口挂上了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招牌上有冯二师爷手泽个大字,看这两个大字,确也是挺威风,这是两个伸腰抬头的大字“虎啸”。
门口的石板也补过了,是路永与莫景儿的功劳。
馆里请教头,怕是第一要紧的事儿了。
当宋真宗时,人都过得安逸,没有人挨饿,没有多少人为衣食奔波,大多数的武人都是富家,自然不在乎请一个两个教头,且自古以来就是一条理:穷则习文,富则讲武。因为习文者很少花费,只要是有饭吃,肚子是饱的,就可以学习文章诗赋了,你用的大不过笔墨纸砚,没有什么贵重物什儿,将将就就,用几十个大钱就可以过得去了。但习武可就不然了,你得有许许多多的银子,你得有马可骑。买一把剑,贵重时三二千两银子也说不定。另外习武之人动辄鲜衣怒马,金饰银镂,一派华贵气派,自然不是那一些穷酸书生可比。
武馆里请教头,自然是一件大事儿了。
依冯二师爷的主意,在大街小巷里贴上一些帖子,上面写明虎啸武馆要聘教头,武功高强者可以来此应试。
说好了,要在十日这一天应试。
到了十日这一天,果然来了几个人应试。
胡敦已经是胡大爷了,他的兄弟们一个个都衣着光鲜,喜气洋洋,坐在了前面。从前的一些街头的帮衬朋友如今都成了武馆的打手,衣服一穿,两厢站齐,却也十分威风。
主位上,坐着胡敦胡大爷,一边是冯二师爷,小三癞子,竽头儿,莫景儿,路永。下面设了客位,请人家来的教头坐的,一共设了十个座位。
一声请教头,喊了出去,便有人昂然而入。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疤疤癞癞的小个子,他看着众人,嘻嘻笑了一笑,就大模大样的坐下了。
第二个是一个虬须大汉,他的声音响如炸雷,一进门向众人一施礼,也大模大样地坐下了。
第三个是一个獐头鼠目的尖脑袋,他笑嘻嘻地进来,一个揖也不打,自顾自坐在了椅子上。
第四个是一个年轻人,他的手里抓着一支很沉重的大枪,他看也不看众人,只是一坐,再也无话。
一共是四位师父。
胡敦的心里咚咚直跳,他心道:我看这事儿要糟,我与这五个兄弟都是不明武功的人,人家一比划,好是不好,你也说不明道不白的,怎么办?
但他也想起了昨晚的一条妙计,当然这妙计是冯二师爷的主意。
让他们自己动手,强者便做得武馆的教头。
此时,路永讲话了。
他先是向众教头一揖,然后道:“胡大爷是咱们城里有名的财主,他此回要请一个教头,当然也可能是两个,只要功夫过硬,聘金自然优厚。可来了四位师父,只好在手头子底下见功夫了,只要教头能胜得了别人,自然报酬极高。就是败了的英雄,胡大爷也一例赠送银两,以为报答。”
众人明白,要做一个这“虎啸”武馆的教头,还真的是不容易。
就见到那一个虬须汉子大声道:“既然都武林中人,便不须有什么客套了,手下见功夫,便是了,说多了话,也无益。只要出手,便见高低。”
众人都赞同,有的应声,有的首肯。
就动手了。
先是那一个疤疤癞癞的小个子笑嘻嘻走了出来,他向众人一揖道:“在下是太祖长拳的门人,属洪拳长门,如果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他便沉马坐势,走拳行步,他行步大度,一旦成势,便俨然一派大家,再也没有那猥猥琐琐的样儿,他走拳如奔马,沉式如峙岳,让人看去,确也不凡。
一边,路永大声喝道:“好,好!”
坐在一边的年轻人在冷笑,他手里仍然提着他那一杆沉重的大枪。另个一边的那一个虬须大汉看着这使长拳的人,也是不屑一顾的神色。
只有那一个獐头鼠目的人站了起来,他大声道:“在下是北派的猴拳传人,今天要与这一位长拳朋友比一比高低。”
说罢,他便一跳跳到了场子正中。
他这一跳,便让那一个使长拳的人心里一惊,这一跳跳得太有名堂了,他身子轻轻一纵,便飘出去了十余步,在他身子沉下时,他又伸出了一只胳膊去,在空中平平一趁,便又仿佛手已搭在哪一处实处,身子又滑出了十步远。
这决不是一般的拳脚功夫,这是绝顶高手的轻身功夫,是一种登萍渡水的轻功。
他站在了这一个使太祖长拳的人对面。
使拳的人一礼道:“请问老兄贵姓大名?”
这獐头鼠目的人乐了,他对着使长拳的人一礼道:“姓徐,君子徐。在下徐明,只是自家学了一点儿三脚猫的本事,只能是大处去不成,小处暂留身,闻听得此处招教头,只想来讨一口饭吃吃。”
这使长拳的人心里明白,这一个人决不会是一个小角色,但此时人家不说破,你也无法对人家说什么。
他一揖道:“请!”
两个人拳来掌去,交手了十几招。
内行自然是看门道,外行就只好看热闹了。胡敦与他的兄弟们都是门外汉,自然看不出是谁占着先机,他们看着那一个使长拳的人大开大合,极有威势,就一边叫好,一边心里暗暗以为肯定是这一个使长拳的人会赢。
倏忽间,两人一交即分。
两人都站住了。
胡敦一看,不妙了,那一个使长拳的,嘴角明明有血,他的脸色也白了,他长长一叹道:“好,算你狠……”
他一声也不响,转身从冯二师爷的手里接过了那一块银子,走出门去。
这一个站在当中的獐头汉子很有得意神色,他想慢慢走回去坐下。
但他未走回他的座位,就听得一声喝道:“站住!”
他只好站住了。
喝他的是那一个手持沉重大枪的年轻人。
他道:“十地鼠,怎么就来了你一个?”
那一个被称为十地鼠的人一凛,他看着这年轻人,慢慢道:“啊,原来是岳家枪的岳二爷,不知道岳二爷来此处做什么来了?”
岳二此时也是慢慢吞吞:“十地鼠一向做事十人同出,今天怎么只来了你一个?”
这一个獐头人道:“我只是想做一回教头。”
岳二笑笑,说道:“好,既然你也想做教头,我们就比试比试。”
两人便都站开了,站在一处,岳二手持大枪,沉着以待。而这一个獐头人也在一边轻轻地来回巡弋,两人都忍隐不发,寻机等待对方的失误之处。
好久,没有人出手。
显然,两人都知道对方极是难缠,怕一出手有失。
这时,那一个虬须汉子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蓦地回头。
岳二道:“你笑什么?”
虬须汉子道:“依我看,你们两人也不必比试了,这虎啸武馆总是要有几个教头的,我看,就是你一个,我一个,他一个,三个人在这里做事,岂不是更好?”
獐头人问道:“你是谁?”
这一个虬须汉子乐道:“我是谁?你看一看这个,就知道了。”
他的手一掣,从身边一掣而出两支阴阳双笔。
这是两支很怪很怪的笔,一支很大,大得足足有尺半长,一支却小,小得只有五寸。大笔是银的,白得耀眼;小笔是金的,亮闪闪的骇人。这两支笔一掷而落,都落在了桌子上,把一张好好的桌子打出了深深的凹坑。
两人都一齐惊呼起来:“金银双笔!”
不光是这两个人知道,连一边的胡敦与他的五兄弟也都知道,金银双笔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他是一个亦正亦邪的人,黑道的人他也吃得,白道上的货他也照单全收,他是一个很有名的江湖豪客。
那两个人的脸色显然不大好看,他们向着这一个虬须汉子嘻嘻哈哈,大笑几声,然后便行礼,见过了面,一个个都来向胡敦见礼。
胡敦的心里很有一点儿忐忑,他知道,这些人中,哪一个也都是有一些本事的,他如果能聘得这三个人做他武馆的教头,他与他的几位兄弟都能学得一身好本事。但他又明白,这教头极难惹,他怕这三个教头。
胡敦和他的兄弟们便都一一来与这三个人见礼。
这三个人是十地鼠徐明,神枪岳二岳玉书,金银双笔王凤。
胡敦和他的兄弟们暗暗快活,有这样的好教头,他们的功夫一定会学得好了。
便设宴,酒宴过后,请三位师父自去安歇。
入了夜,人声沉寂,便有人从那一间间客房飞身而出,这人隐在角落里,监视着大屋子里人的动静。
大屋子里,有三个人在喝酒。
喝酒的是冯二师爷与胡敦,还有一个人是路永。
酒喝得也不十分奢华,一盘大肉,两碟小菜,便是酒肴了。
酒至半酣,路永道:“胡敦,胡敦大兄弟,我可是告诉你,我看这三个教头哪一个也不好惹,我们是不是能请得起人家?”
胡敦道:“路大哥,我们有银子,他们有武功,他们教我们功夫就是了,又有什么请得起请不起?”
冯二爷道:“你们好好习武,自然是上策。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哪有一个不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象你们这些人,有几个好教头教你,便是造化了,怎么会生出一些疲惫之心,不愿习武,不出人头地,怎么会出大人物?”
胡敦道:“我看,那一个使金银双笔的教头最是威风,明日我求师父教我金银双笔的本事。”
路永道:“我就学那一位师父的大枪好了。”
此时,他们就听得有人在房上冷冷一笑。
三个人急急冲出门去,撒目房上,房上根本没人,只听得嘶嘶风响。
是谁?
他们进了屋子,坐下了,再也无兴喝酒。
他们刚刚坐好,便听得一声喝问:“屋里有人么?”
胡敦道:“有,你是谁?”
象是一阵风,从外面直直地刮进来了。
蓦地,便在桌子上站了一个人。
这人站得也怪,一个好好的人自然很是沉重,他站在桌子上也还罢了,他却不是站在桌子上,他是站在桌子的碗上,两脚踩着两边,一只碗上站了一个人。
这是那一个十地鼠徐明,他冷冷地哂笑着,看着胡敦。
他一脸阴邪,戏弄地看着胡敦,他冷冷道:“胡敦,我看你学不成了,你根本不会成为一个武功好手。”
胡敦呆呆地问:“徐师父,我怎么学不成?”
徐明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子上,他嘻嘻而笑,对胡敦道:“我告诉你,凡是练武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根器绝佳的,好器质的人,一练便成,可象你这个样子的笨人无论是怎么用功,根本就练不成。”
胡敦的心一下子冰凉,他呆了半晌,对徐明道:“徐师父,你看我就不能练了么?”
徐明道:“怎么不能?你练一年,可以耍一耍把式,在家里强身健体,你练两年,也勉强可以跟着别人,替人家抬轿子喊道,拿兵器做跟班,打打杂什么的,但你练十年八年,也得是我说下的一句话……”
胡敦道:“不知道徐师父对我有什么教诲?”
徐明咯咯地乐,象是一只鸭子,他乐罢,说道:“你一见到凡是武功高强的人,你就只有一条路,赶快逃,不然你就没命了。”
说完这话,徐明竟然快活得哈哈狂笑起来。
路永道:“你既然看我胡敦兄弟不能成事儿,你为什么还答应做他的师父?”
徐明笑了,他说道:“你是一个傻瓜蛋,你以为这三个人都是来哄你玩的?他们都是来找你的事儿的,他们都是来要你的命的!”
胡敦的脑袋忽悠地一下变得大了。
他想学武么?人家不要他习武,人家只想要他的命!
此时,徐明突地一声长啸,门忽地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那一个手持沉重大枪的神枪岳二岳玉书,另一个就是金银双笔王凤。
两人都脸色阴沉,都静静地坐下,一声也不吭。
胡敦此时果然伤心,他瞪瞪地看着三个人。
他们真的都是来杀他的么?
神枪岳二声音清朗,他对胡敦道:“你的这一笔财宝是从天龙的手里拿来的,你交出来,可以让你不死。”
金银双笔道:“我可以告诉你,在江湖上,金银双笔的名头也不弱,你的这一笔珠宝是从天下几家大户夺得来的,你不能独吞它。你把它交给我,我可以保你的一条命……”
徐明轻轻道:“你知道不知道十地老鼠?”
胡敦摇摇头。
徐明乐道:“我可以告诉你,十地老鼠无孔不入,只要你有珠宝,我们照单全收。”
胡敦的心很伤心,他知道,他办不成武馆了。
从外面走进来了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是胡敦的几个朋友,他们是小三癞子,竽头儿,莫景儿,后面的是九个高高矮矮不一的人。
神枪岳二冷声一问道:“十地老鼠都来了么?”
徐明嘿嘿乐:“不错,十地老鼠都来了,神枪岳二,你的心思白费了。你和这金银双笔只要不随意乱动,保你有好处……”
路永道:“你们想做什么?”
徐明尖声而笑:“杀人,十地老鼠杀人,从来不留痕迹,你看着我们杀人好了。”
神枪岳二冷哼了一声:“你想杀谁?”
徐明一一指着:“他,他,他,他,他,还有他!”
他指着的,是胡敦、路永、莫景儿、竽头儿、冯二师爷、小三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