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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穷汉得了狗头金

湖上最可能暴富的是什么人?

江湖上的武人,一夜之间,声色犬马,吃喝玩乐,都可以得到。只要你做了一方的霸主,你便可以应有尽有,成为一时的豪杰。但你得功夫过人,你得是一方的霸主。

可谁想得到,一个胡敦也能成为一个财主?

先是胡敦到了一家酒楼,他进了酒楼时,神气不象过去那样儿了,人也不是伛背弯腰的,也不是低声下气的,一走进了酒楼,便直直地向着楼上走。

楼上,是这家酒楼的雅座。

胡敦听得人说,这家“春”楼确实是极有威风,非寻常人可以轻易去得的。但此时的胡敦已经非比寻常了,何处去不得?他一派神气,慢吞吞进了酒楼,一径向楼上去。

他的衣着也不是过去的胡敦了,他的上衣是一件湖绣的水色长衫,带一件赭色的箭衣里子,外套一件长长的英雄风氅,显得极象是江湖上的武人,凭添了几分的风彩。他的下身着一条武人的绉裤,扎着裤角,脚上是一双蛮靴,黑黑的小小软皮靴子,头上顶戴着一条英雄条绫,一脸的神气,象是啸傲江湖的大人物。

他刚刚走到了酒楼边,就有了一个店伙计匆匆走来,向他问道:“这位大爷……”

一句话未竟,那一个人猛然呆住了,他吃惊地看着胡敦,呆呆怔怔地道:“你……你……你不是胡敦……胡敦么?”

胡敦的脸色也一红,因为此时他也看到了,站在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朋友莫景儿。

胡敦道:“不错,是我。”

莫景儿看着胡敦,他不明白胡敦是怎么回事儿,他看着胡敦,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终于还是胡敦问了他一句:“莫景儿,你在这里干什么?莫不是你又在这里帮闲了?”

莫景儿道:“胡敦,你怎么了,发财了?”

胡敦一笑,一拍胸脯,道:“咱兄弟们不是讲过了么?咱们如果真的能发起来,也会象足了一个西楚霸王。”

莫景儿轻声问道:“你该不是从哪儿借来的这一套衣服,来这里混吃喝的吧?”

胡敦一笑:“这哪能呢,你看咱们兄弟象是那一号人么?你去找一找咱们的兄弟们,让他们都来这里,‘春’楼楼上,我请客!”

莫景儿的眼睛发亮了,他看得出,胡敦真的是发财了,他应声而去,飞一般跑了。

不一会儿,就来了他的五兄弟。

这五个人是冯二师爷、小三癞子、竽头儿、路永,还有莫景儿。

五个人都是大嗓门,一个劲儿问胡敦发了什么财,他们的声音很大,酒楼里的人都直直地盯着他们。

但六人不在乎,他们直向楼上走。

迎面拦着一个人,这人是酒楼上的店伙计,六个人都认得他,他叫辛实。

“兄弟,今儿个是不是走错了地捻儿?”

胡敦一笑,说道:“不错,兄弟们走的就是这‘春’楼,你让开好了。”

辛实乐了,他冷冷瞅着六人,哼了一声,慢慢道:“你们六个人,冯二师爷,小三癞子,莫景儿,路大个儿,还有你竽头儿,胡敦,你们今生就甭想上这楼了……”

辛实也是狗仗人势,他一看这几位,都是街上的街混混儿,没有一个是有钱的主儿,就当头一拦,不让他们上楼,他心道:你们也太不自量力了,让你们来酒楼楼上喝酒,岂不没了这“春”楼的威风?如果你们六个都上了“春”楼,将来传了出去,还会有什么人来这里喝酒?

冯二师爷道:“你有什么威风,君子曰:不以民贱而轻之,不以金重而贵之,是为君子。你如此一做,岂能是君子所为?你……”

小三癞子大声道:“胡敦请我们,今儿个就要在你这里吃定了。”

辛实哈哈一笑,他说道:“各位兄弟不知,在咱们这几家酒楼里,只有这一个‘春’楼最是气派,人到这里吃喝,吃喝事小,重的是一个派头。你们有银子,去街头小馆吃好了,一菜一汤,也挺乐呵的,又省钱又好吃,有什么不好?在这里你们花不起银子……”

胡敦道:“你看,咱们哥儿几个得花多少银子?”

辛实笑道:“胡敦,你最少也得拿出三十两银子,你才可以上楼去。”

五个人都不作声了,他们突然明白,他们根本上不了这座楼,他们谁也拿不起这三十两银子。

他们的心蓦地跳得厉害起来了,他们想起来了:胡敦这人有一点儿呆,又有一点儿傻,他一时兴起,要在这“春”楼请他们众兄弟喝酒,可他有没有银子?他是不是明白,此地不是他胡敦请得起的,他最多也只能在哪一家小店请一请他们,在这里找酒喝,人家岂能不给他们一个羞辱?

他们刚要下楼,这时听得胡敦发话了。

“你们这是不是让人来喝来吃的酒楼?”

辛实道:“当然是让人来喝酒的酒楼,如果你有三十两银子的话,我怎么会拦你?”

这一行人在讲,一边早已经聚了一些人,这是一些富人,他们最爱看热闹。

就有人跟着起哄,吵着,有人说胡敦他们不识进退,居然上了这家北方最有名的“春”楼,他岂不知他们自己的身份?也有人乐呵呵地道:只要有钱,兜里有银子,你管他是胡敦还是胡二爷,你尽管侍候人家好了。

辛实此时一脸的不耐烦,他冷冷道:“来人!”

就来了三个大汉。

这是酒楼的三个店伙计,他们怒目相向,一直盯着胡敦们。

五个人都傻了,都扯着胡敦,让他下楼。

胡敦道:“辛二爷,你说,有银子,就能上楼去吃酒,对不对?”

辛实一笑:“不错,只要你有三十两银子,随你上楼!”

胡敦此时也十分气愤,他冷冷道:“好,你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银,这一块大银居然是十足成色的五十两。

他冷冷道:“辛二爷,你看,这是不是够三十两?”

辛实愣了,他想不到胡敦居然真的有银子,他不光是有银子,而且一掏就是一块足色的五十两大银。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谁知道胡敦居然会掏得出五十两银子?

此时突然觉得他脸上无光了。

他不愿意让胡敦上楼,但一言既出,他怎么有理由不让胡敦上楼?

恰在这时,有人轻轻地哼了一声,问道:“是谁在那里搅闹?”

辛实一听得这人问话,马上就低下了头,躬身答道:“老爷,是胡敦。”

在楼边闪出了一个光头的老人。

这人的样子很凶恶,一排两条扫帚眉,一脸的肉都是往横里长,他身穿一件绸衫,肥肥大大的绸衫上印着一团万寿花纹,在一身的肥肉上,还挂着三个玉坠儿,三个金钱儿,三个玛瑙蚁鼻钱儿。他一身的罗嗦,是一个十足的土鳖财主。

他看着胡敦,问道:“你叫胡敦?”

胡敦一看此人,便知道他就是这“春”楼的老板,叫做一地刀光刁月成。

这人不好惹。

胡敦的心也突突地跳,他看着刁月成,说道:“刁老爷,我和我的兄弟们想上去喝一杯,可他不让。”

刁月成也是一个粗人,他一听得胡敦说他要上“春”楼喝一杯,他就光火了,他大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也要上楼喝酒?”

路永一见刁老爷子光火了,也暗暗心惊,他回话道:“刁老爷子,我们是看你这楼有名气,才攒足了银子,来这里吃一下子的,人在你这里吃上一回,也算是一世不白活啊。”

路永的嘴巧,这一句把刁老爷子的火弄没了。

但他仍然看着胡敦,冷冷道:“胡敦,你有银子是不是,你有银子,想在这楼上风光风光?”

胡敦道:“老爷子说得对。”

但刁老爷子一声怒吼:“滚!你们都给我滚!你有银子,我不稀罕!回家买上一角猪肉,用你家的大锅炖一炖,吃一锅肉好了,买上一瓶酒,回家搂着老婆喝吧,喝死了才好。再要上我的酒楼,我宰了你们!”

六个人走下了楼。

他们无奈,只好上一家小小的酒店。

这是一家他们常常光顾的小店,小店的人不坏,但菜坏,酒酸。

他们喝得闷闷不乐。

六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

冯二师爷道:“胡敦,胡敦,君子可受胯下之辱,他当我们是下贱,我们也不是,你不必在意……”

路永拍桌子,大声道:“妈的,他有什么了不起,他不就是有那么一把刀么……”

但一句话讲完,也知道人家确是了不起,人家刁老头子的地趟刀法在北方是有名的,一般人都不敢小视他。

小三癞子的眼睛也要睁不开了,他看着路永,说道:“路大个儿,你以为刁老爷子的地趟刀有什么了不起?上一次我看到了他同那一个南方来客斗,那一把刀……”

小三癞子的脸上有一种恐怖的神色,一想到刁老爷子同南方客的一场决斗,他的心就哆嗦。

莫景儿道:“我看,我们绝没有法儿同这一个刁老爷子斗,他在这一带,谁见了不惧他三分?”

胡敦此时听着他们讲,他心里道:都说这一个刁老爷子厉害,可他是没有看到我天龙大哥,如果见了我天龙大哥,他一定得跪下求饶,一定得爬着啃我天龙大哥的靴子。就是遇上那一个小公主,他也不敢出声,只有乖乖听人家话的份儿,哪里敢有一点儿脸色?他一动,那一个小公主不生生吃了他才怪呢。

他一想到了那一个小公主,居然有一点点儿笑意了,他的脸上有了笑。

冯二师爷道:“胡敦,你怎么会有五十两大银,我在那一个小小衙门里呆了三十年,我也没有见到过几块这大银。莫不是你发了财?”

胡敦是一个憨人,自然不会想到富人不露白的道理,他就一五一十地向五个人讲了他的事儿。

众人听得血脉贲张。

真的有这么一个天下人人畏惧的魔头,真的有什么冰宫么?也真的有那么奇奇险险的遭遇么?

人都听得半信半疑。

冯二师爷道:“奇遇,奇遇,胡敦,你是遇上了贵人了,你的命中有此一遇,是一生的财运。”

路永道:“胡敦,我看你是糊涂了,你就跟着那一个天下第一恶人走,让他教你功夫,你就成了天下少有的高手了,你失去机会了,这岂不是可惜么?”

小三癞子、莫景儿都道可惜。

胡敦道:“你以为人家是诚心诚意的么?人家只是客情,同你拜兄弟,你太认真了,岂不让人家耻笑?再说天龙大哥也不愿意与人一起走,他一向独往独来惯了,他怎么会教我武功?”

众人都道那也有理。

但人都十分惋惜,如果此生能得这么一个高手教你,可就威风十足。

小三癞子也道:“胡敦,我看你不要着急,你既然有了钱,我们何不办一个武馆,请一个教头来,让他好好教我们,我们都一齐学,将来也上那一家‘春’楼,好好威风威风?”

冯二师爷道:“好,好,胡敦正好不明白钱财上的事儿,我也来帮帮他,你们都好好习武,将来成了大事儿,我也能跟着你们借一借光。”

众人都拍手,都说这是一个好主意。

胡敦当然也高兴,有众兄弟们帮衬,有武可习,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就琢磨着,叫一个什么名字好呢?

起来起去,都不如意,叫“扬威”武馆?不行,江湖上多的是这个名字。叫“正气”武馆?不行,太正经。叫一个人听了也赫亮,一想时也好记的。

就由冯二师爷起名字,众人都巴巴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冯二师爷道:“凡是武馆,也都是要扬名立万的,你不叫得响,人家也不买你的账。我看,我们就叫一个‘虎啸’,如虎之威,厉声一啸,万兽臣服,好不好?”

众人一想,也确实是好,一个个醉得酩酊,便以为他们都是虎了,一个个有不尽的虎威,便大声道:“好!”

便由小三癞子找教头,由冯二爷办地点,由胡敦出钱,由路永跑腿儿,由竽头儿和莫景儿寻人收拾家什。

“虎啸”武馆就算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