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敦和天龙回头看时,便见到了一个袅袅娜娜的女孩儿从黑暗中走出来,听她的声音恶声恶气,很象是天龙的一个大仇人,但一走出来,却满面是笑,盈盈掬掬的笑意,让她的一身奇怪衣服也不那么吓人了。
她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格衣服又不是格衣服,花衣服又不是花衣服,在她的衣服上,绣着一朵朵大花,却又有五种毒物在一些花上爬着,那五种毒物都很大,样子一个个都显得很丑陋,黑色的蜘蛛,赤色的蜈蚣,赭色的蝎子,还有花色的蛇与样子很不起眼的草爬子。
这是北方的五毒,是北方的几种毒物。北方的这几种毒物如果在一般地方见到时也就罢了,但此时在一个笑吟吟的小姑娘的衣服上看到,就显得十分诡异了,她乐呵呵地看着天龙,刚才那凶凶的语气根本就只是吓人的。
也是奇怪,刚才天龙那胸有成竹的样儿,此时变得无影无踪了,他一看见这个小姑娘,就显得没了主意,他的脸色变了,心里暗暗叫苦,他看着胡敦,低声道:“快,快一点儿!”
他是不是很怕这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走到了他们面前,她看到了胡敦,就嘻嘻而笑,拍手笑道:“原来你也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
天龙的脸一沉:“我说话一向说一句就算一句,我怎么说话不算数?”
小姑娘道:“你说你一向不用别人,独往独来惯了,可你这不是有了一个人么?”
看起来,天龙似乎最怕这一个女孩子说他有一个下人了,他大声道:“我可是告诉你,他不是我的下人。”
女孩儿盯着天龙,大声道:“他不是你的下人,他怎么会替你收拾这些东西?”
天龙语塞了,他知道让这一个女孩子盯住了,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他突地大声道:“胡敦,你放手!”
胡敦一时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好放了手,他呆呆地看着天龙,不知所措。
天龙道:“好了,一会儿让我来收拾,我又不是不会收拾这些玩艺儿。”
女孩子在嘿嘿冷笑:“是么,显然是你用他做你的下人,此时一见到我来了,就不认是这么一回事儿了。天龙,你这人坏虽坏,但可没有一回讲话不算数的,你这一回怎么了?”
天龙大声道:“他不是我的下人,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自然得互相帮忙了。”
女孩儿的心里很是怀疑,她盯着胡敦,她看得出,这一个胡敦没有什么本事,最少是没有什么大本事。天龙在江湖上一向自行独往,不与人同,从来不混大帮,套朋友。她也从来没有听到天龙有什么朋友,他怎么会交这样一个笨蛋朋友?
她走到了胡敦的面前。
她叉着腰,问:“喂,你是天龙的朋友么?”
胡敦回头看一看天龙,他看到了天龙的焦急,他不明白天龙为什么要说他是天龙的朋友,他根本就不是天龙的朋友。但他一见天龙如此焦急,就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奥妙,他就说道:“不错,我是他的朋友。”
女孩子咦地一声,她觉得奇怪,天龙交朋友,怎么会交这么一个没有一点儿本事的人?
她说道:“天龙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他是天下最坏最坏的人……”
胡敦此时一见他的话被女孩子怀疑,也就有一点儿认真起来了,他说道:“他不就是天下第一恶人么?”
女孩子的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她看着胡敦,问道:“他是天下最坏最坏的坏蛋,和他交朋友,你会有什么好?”
胡敦此时的心思也转了,人也多了一点儿活气,他拍拍胸脯,大声道:“咱胡敦交朋友,从不挑拣。他与咱是患难之交的。”
女孩子半信半疑,她自言自语道:“奇怪,患什么难?这个天龙在紧急关头只会害人,他怎么会成为这个坏蛋的朋友?”
女孩子自然想不明白这件事儿,她此时说道:“天龙,我来找你,还是那一件事儿……”
天龙已是站了起来,他一边往袋子里装东西,一边道:“你的事儿我没法儿,还是你自己去吧,你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来烦我……”
她瞪着眼,大声吼道:“天龙,人家都说你这个人坏虽是坏,但你从来不怕什么人,看来这话是说错了,你这个人什么都怕……”
天龙被她一激,脸色也红了,他狠狠道:“我怕过什么人了?”
女孩子一见他生气,心里暗暗高兴,她装着若无其事,说道:“我说一个地方,你一定害怕。”
天龙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女孩子道:“我告诉你,白山冰宫里的人来了,你猜,她们来做什么?”
天龙悠然道:“她们一定是来找你的。白山冰宫的大公主跑了,她们不找怎么行?”
女孩儿很得意,她吃吃艳笑道:“天龙,你这个人如此冰雪聪明,怎么不知道你大祸临头了?她们是来找你的。”
天龙惊道:“她们找我做什么?”
女孩子更得意了,她笑道:“我告诉你,我这一次回去了一趟,在那儿做了一点儿手脚……”
天龙的神色更见惊慌,他忙追问道:“你干了什么?”
女孩子咯咯笑道:“我也没有干过什么,我只是在那儿留下一点儿你的痕迹,让她们知道我被人劫走,这件事儿是你干的。”
她很得意,她看到了天龙的呆怔模样,她就更得意了。
天龙叫苦道:“你不知道你那一个老娘是一个不死不散的家伙?”
她拍手道:“好,好,就是叫你不死不散,我娘会找你,她会叫冰宫里的所有人都出动,都出来找你,他们会带你回冰宫,让你尝一尝冰宫‘九转还魂’的滋味儿,你看,这样好不好?”
天龙呆住了,他的脸一会儿一变,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再也不是一个天地不怕的恶人了,看起来,他还真的怕这冰宫主人。
他冷冷道:“好,好,真的是好……”
他突然蓦地出手。一掌向女孩儿拍去!
女孩儿如果不防,很可能会被他一掌拍中,这一掌,连一边不会武功的胡敦都明白,拍到了身上肯定会很不好受。
但女孩儿一闪身,人就俊俊俏俏地飘向了一边。
她笑了,她大声笑道:“你想杀人灭口么?如果你真的杀死了我,你拿什么还给我老娘?她不宰了你才怪……”
天龙一脸的无奈,他轻轻道:“你想干什么?”
她笑了,她看着胡敦,有一点儿羞涩,竟然忸怩起来。
天龙大声笑道:“哟,真的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么,还做什么忸怩状?”
她一咬牙,狠狠对天龙道:“谁象你,一点儿也不懂得人家的心思……”
天龙无话可说,只好苦笑。
她说道:“我告诉你,天龙,我要跟着你。”
天龙的眼睛瞪大了,他说道:“我说,公主,你是不是吃错了药?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好事儿可做,一天到晚,从来不干一点儿好事儿,你一个堂堂的冰宫公主,竟然跟着一个恶人,让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
她依偎过来,贴着天龙,含情脉脉的样儿,也是一副俏生生的小模样,她轻声道:“天龙,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的。”
胡敦看着两人,竟然有一点儿呆怔住了,他不知道女孩子这是在撒娇,他根本不懂这些,但他是一个男人,竟然也被这一个小丫头弄得心有一点儿热。
天龙却对她说道:“我告诉你,如果你老娘真的找到了我,我可得告诉她,我根本就没有从冰宫里把你弄出来。”
她笑了,笑得很天真:“你以为我老娘会相信你?你可别作梦了,你想不死,就只好天天和我在一起,一旦我老娘的人来了,你也可以有条活路,我可以告诉她们……”
天龙不动声色,他问道:“不知道公主要告诉她们什么?是不是要告诉她们如何杀死我?”
她笑一笑,她一笑起来,一抿她的小嘴,居然有十分风情:“我告诉她们,是我自己愿意的……”
天龙装作不明白:“你自己愿意的,你愿意什么?”
她一跺脚:“你这个人装什么傻?我自己愿意跟你!我告诉她们,要她们回去,告诉我娘,我愿意跟你,我愿意一辈子跟着你。”
这几句话,连一边的胡敦都听明白了。
但天龙还是在装傻,他呆呆地问:“你愿意一辈子跟着我干什么?”
她笑了,一笑俩酒涡。
但天龙却愁了,他慢慢道:“我自己早就讲过,我独往独来,在江湖上一向是一个人飘零,我怎么会带着你?你是不是弄错了?”
女孩儿乐了,她盯住了天龙,道:“我看好了你,怎么会差?我一向在江湖上从来没有看好一个什么人,我只是看好了你,我看好你,你应该高兴才是,我可是从来没有看上什么人的。”
她乐呵呵地瞅着天龙,天龙却是愁眉不展。
他看着胡敦,蓦地一问:“胡敦,你愿意不愿意跟她在一起?”
胡敦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他呆呆地道:“我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天龙道:“对呀,你看,胡敦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他是我的朋友,他得和我在一起,他不愿意跟你凑一块,我有什么办法?”
女孩儿乐了,她轻轻凑近胡敦,笑得很甜蜜,象是胡敦是她的情哥哥。
“胡敦,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么,你看,我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很讨人喜欢?”
胡敦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很香很香的香气,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儿凑得这么近,他脸通红,心跳得厉害,他瞅着这一个女孩子,她把她鼓鼓的胸凑到了胡敦的眼前,衣服如花,脸儿似月,人如馨香的花束,直直地瞅他。那样子让胡敦受不了,她是不是想闷死胡敦?
胡敦道:“你别凑得太近,你让我喘不上气来了!”
女孩儿哈哈大笑,她乐道:“果然是一个老实人,难怪这一个天下第一恶人要和你交朋友,你这个人太老实了,被他吃了都不知道。”
胡敦看着天龙,他没有讲话,他知道女孩子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他真是天龙的朋友,会不会上天龙的当?
龙此时却不愿看到她与胡敦故作亲热的样儿,他冷冷道:“我说公主,我把这一些珠宝都给你,你走得远一点儿,好不好?”
女孩子乐了,她走上去,从袋子里翻看着珠宝,一边看一边惊讶得直叫,她眉飞色舞,眼里满是贪婪的神色。
天龙笑了,他知道这女孩子虽然是冰宫公主,她也和一切世上的女孩子一样,喜欢这些亮闪闪的玩艺儿,她一见了这些东西,肯定会答应他,不再跟着他到处乱跑。
但想不到,女孩子翻了翻这些东西,赞叹够了,一件件一块块看得够了,竟然都放回到袋子里,嫣然一笑,她笑道:“胡敦,你是不是天龙的朋友?”
胡敦此时只好点头。
她笑得更厉害了,她大笑道:“好,你既然是天龙的朋友,你就把这些玩艺儿拿去好了,这些破玩艺儿,天龙要它有什么用?”
天龙看着胡敦,他一声不响。
胡敦不知她是不是说笑,但他活了十几岁,还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好东西,所以他吃惊得张大了嘴,傻傻呆呆地看她。
她向着天龙笑:“你是不是不舍得这些东西?”
天龙的样子很淡,他知道她是在捉弄他,是想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和胡敦是朋友,所以他笑道:“好,胡敦,你就做一回财主,这些都给了你,你拿走好了。”
胡敦的嗓眼发紧,他瞪瞪地看天龙:“你说什么?”
天龙道:“胡敦,这些珠宝真的都归你了。”
胡敦笑了,他嘿嘿傻笑,一脸傻样儿。
他知道,天龙决不肯把这一些珠宝给他,这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他怎么肯给人?
但公主乐了,她看着胡敦,说道:“天龙是不是你朋友?”
胡敦道:“是。”
公主一拍手,笑道:“这不就是了,他是你的朋友,他把他的财宝给了你,你不拿怎么行?你这就是看不起他了。他这个人,一向没有朋友。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朋友?”
胡敦一想,他与那五个人都是朋友,那五个人是小三癞子,路永,冯二师爷,竽头儿,莫景儿。
他明白什么是朋友,朋友就是大家好得象一个人一样,他手里有三十个大钱,如果有人要他拿出来,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他决不会藏着匿着,那还是什么朋友?
他看着天龙,他看到天龙的样子淡淡的,他就道:“天龙大哥,你说我能要你的珠宝么?”
天龙心里一怔,他知道胡敦是一个傻汉了,江湖上的人一向讲究不取别人的财物,但胡敦不懂这些,他才有这一问,足见他只是一个傻瓜。他此时看一看女孩子,见到了她正向自己挤眉弄眼,那就是要捉弄他天龙。天龙的心就一跳。
他有的是珠宝,要这么多的珠宝做什么?
如果他把这一些珠宝给了胡敦,那又会怎么样?
他想试一试。
天龙是江湖上的第一恶人,是因为他动辄就因自己的好恶而杀人,江湖上的男人恨他,因为他杀人,江湖上的女人恨他,是因为他喜欢女人,他喜欢女人时的举动太明显了,不管女人是不是喜欢他,但她们都不敢当面说她们喜欢,因为世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坏蛋。他行事一向不问好恶,只是自己一意孤行地做。此时,他便想要看一看这一个胡敦有了这么多的珠宝时会做什么,一个象胡敦这样的傻人,有了这么多的珠宝,他能不能成为一个大财主?他是不是会享福?他能不能守得住这些珠宝?
胡敦的心里一阵子热。
他以为天龙是自己的好朋友了。
什么是朋友?你看天龙,人家和自己相交不到一天,便和自己成为莫逆,愿意把他的财宝都给胡敦。他岂不是一个根本就不爱财,却喜欢与朋友相交的义气人?
胡敦心道:如果我不要这些东西,岂不是对天龙大哥不起了?我一定要他的东西,让他也看得起我……一念至些,他便点头。
天龙与那一个女孩子都以为他根本就不会要这些东西,他与她都想劝胡敦一劝,劝他要这些珠宝,告诉他这些珠宝可以让他一夜之间成为一个大大的富翁。但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没有等他们再劝,胡敦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他们反而愣了。
胡敦见他们都怔怔而立,就有一点儿不安,他问:“天龙大哥,这是不是你的全部财产?”
天龙摇摇头。
胡敦再也不想了,既然这不是天龙大哥的全部财产,他要了,对天龙大哥没有什么妨碍,他怎么会不要呢?
胡敦看着天龙:“大哥,你说,我要了你的这些东西,我算不算贪财?”
天龙愣住了,他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女孩子抢着说:“不算,不算。”
胡敦道:“我这算不算要人家的不义之财?”
天龙的脸色一变:“你以为我这东西是不义之财?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我根本没有逼着别人,都是人家送我的。”
胡敦心里一想,这也有道理,他亲眼看见的,的确是人家亲手送与天龙的,他一笔笔都亲眼见,有什么错处?
胡敦笑了,他拍胸道:“好,天龙大哥,我要了,你这些珠宝我要了……”
他好象是帮了天龙一个忙一样,很有气派。
天龙和公主蓦地大笑,他们笑啊笑啊,他们笑了一个够。
好久好久,他们才止住了笑。
他们人在江湖,已经看够了那一套一套的俗礼,看够了人与人之间的那些虚伪,从来没有这样开心地笑过,没有这一个傻傻的胡敦,他们根本就没有欢笑。
公主突发奇想:“天龙,天龙,你就真的有了这么一个好朋友,又有什么不好?”
天龙看着胡敦,他的眼里闪着奇怪的光芒,他也慢吞吞地说道:“不错,不错,我真的有了这么一个朋友,又有什么不好?”
胡敦看着他们的眼光,他有一点儿不明白了,他们不早就是他的朋友了么,怎么还说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