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于崇被师父叫到了屋内。
师父的脸色不好,于崇十分精明,看着师父的脸色,就陪着小心,轻轻问道:“师父叫我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锈剑吴玉山冷冷道:“于崇,人家都说你十分精明,连师父无法带好的徒弟被你调弄得有模有样的,不知是真是假?”
于崇当下吃惊,他心里暗道:不是师兄弟中哪一个嘴贱,竟然把胡敦的事儿向师父透露了,师父才如此责怪我么?但一看师父的样儿,又不象是知道了胡敦的事儿,他的心里忐忑不安,但仍然是笑着道:“师父说笑了,我可是一天也没有忘记师父的教诲,胡敦师弟的功夫,我一天也没有忘记要他好好练的。他虽然有一点儿笨,但好在日子久了,终于开了一点儿窍,他已经能够有些进取了。”
锈剑的脸色微霁,他说道:“是么,你没有胡闹么?”
于崇的脸上有了汗,他此时方有一些后悔,他想道:师父待弟子一向极严,如果他知道了我所做所为,一定会大大地责罚我,那时一切都晚了,我怎么想一个办法才好?
锈剑不知道他心里正在打着主意,他轻轻道:“好,既然如此,明日你带上胡敦,来我这里,让你的师兄弟们都看上一看,看一看你这三年积下的苦功,胡敦真的有了进取,也不算你白白辛苦一回。”
于崇答应了,悄悄退了出来。
他的心里着火了一般,他知道,此事非同儿戏,师父带着众师兄弟们一齐,看胡敦的武功进取如何,这事儿大了。如果师父当场看到了胡敦什么也不会,只是会用他那一双大手撸毛竹,师父一定会严厉地责罚他,师兄弟们会笑他一辈子。
他得想一个好主意,让这件事儿过去了才行。
他想不出主意来,只好愁眉苦脸走到后山。
时已深秋,满山萧瑟,没有一点儿生意。
他看到了胡敦。
这活活是一个傻人,他此时正光着身子,在那里大声吼着,一下下地撸毛竹呢。
一边看着的于崇也暗暗吃惊,胡敦的一双手已经不复是人手,他的手很亮很亮的,手皮很亮,象是女人的皮肤,很细,但又不象是女人的皮肤,象是人的皮肉肿时的样子。手也很黑很黑,象是铁器。手指又粗又短,象是十个小小的铁叉子,他一出手,手指紧紧抓住了竹叶竹枝,便如刀在握,竹叶子和竹枝都嚓嚓响着往下掉。
他一声一声地怒吼,一声声怒吼时,竹叶子唰唰地落。
他那边练得正是来劲,这一边于崇就有更来愁了。
他没有教胡敦武当派的正宗内功心法。
他没有教过胡敦武当派剑法的一招一式。
他嫌麻烦,他知道胡敦根本就学不会,也许他能学会,但他的资质很差,他如果教胡敦,胡敦也只能学会那么一招半式的,他根本就成不了一个好剑客。
因为这个,连师父都懒得教他。
因为这个,师父把这个笨蛋交给了他于崇。
他不想教胡敦,因为他没有时间,他也得练功,他也得习剑。
现在,他怎么向师父交代?
如果师父看出了胡敦根本就没有学会武当派的一招一式,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罚于崇去后山面壁一年。
如果他去后山面壁一年,他就再也不会是武当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了。
他现在有一点儿后悔,当初不该把这件事儿揽在身上。
他现在怎么办?
胡敦一见到他来了,不由得大喜,他知道,于崇也是在抓紧时间练功,根本没有时间来看他练,一年中只来很少几次。看到于崇来到后山,胡敦十分高兴,他笑道:“师兄,你看我练没练成啊?”
于崇心里在骂:妈的,这算什么功夫啊,一个大笨牛,天天摸毛竹,天天抓毛竹,你就是把这一根根毛竹都抓得光光的,又有什么用?你还是一个大笨蛋……但他的嘴里仍然在说:“好,好,我看看你练得怎么样了?”
胡敦挺高兴,是他的这个师兄教他功夫的,他真的很感谢他的这一个聪明师兄,没有师兄,他怎么会练成这种奇功?
他此时,也象是他的师兄们一样,挺胸凹腹,一运气,便大声一吐道:“啊——”
一声怒吼,金石为开,他的大手一出,直劈斜砍,直把一枝枝毛竹撸得有皮无毛,直把一根根毛竹弄得成为光光一根竹箭。
一片竹林,只有秃秃的竹箭,一人高下处,没有一处有枝有丫儿。
他住了手。
胡敦看着于崇,他的眼里是惊喜,他说道:“师兄,你看,我这样子行不行?”
于崇心里一叹道:哎,天下哪里有你这样的笨货,人家与你生死相搏,总不会生生地站在你的对面,活活地等着你这两只手去撸人家吧,你以为他是一个傻瓜,只等着你动手,把他撸得有皮无毛?他一出手,你就死了,来不及出手,你就死了,怎么还会有时间让人家看到你这一手功夫?
于崇此时心里暗暗叫苦。
胡敦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能让师父看见,师父一看他这样子,一点儿也没有练成武当派的功夫,一定会严厉地责罚于崇的。
于崇看着胡敦,他一言不发。
胡敦也有一点儿不安,他看着于崇道:“师兄,我可是没有偷懒,我一直在苦练。”
于崇心道:正是因为你一直苦练,我才没法儿让你见师父,见到了师父,要是他问起你武当派的武功来,一下子岂不是全都露馅了?
胡敦道:“师兄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于崇心里一动,他想道:如果我骗一骗他,或许他就会一逃了之,他如果逃出了武当,谁还知道他是不是学过武当功夫,看他这个傻样子,早早晚晚也不会学到什么好武功,不如早一点儿把他打发走算了。
想到这里,于崇道:“师弟,你有大祸了。”
胡敦一听,就是一愣,他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大祸,忙问其故。
于崇道:“明日,师父要你在大厅里一试武功。”
胡敦一听,心里却是一喜。他心里正是纳闷,这是喜事,怎么会是祸事呢?
大凡习武之人,也同习文的人一样,盼着个金榜题名时,盼着个与人一较的机会,如果有时机与人一较,总是该出头一下的,因为正是这一比一试才看得见人的功夫如何,不比不试怎么会知道你的功夫是不是比得上别人?
胡敦虽然憨厚,与人争强的心思比人不差。
他一听得师兄说,便问道:“师兄,这怎么会是祸呢?”
于崇道:“自来各家门派,都是各学各自的功夫,从不抄袭别人的功夫,也从不偷学别派的功夫,因为你偷学了别派的功夫,便可能引起各派的争执来,于本派不利。所以你明天如果上去与人比试,一定得用本派的功夫,如果你不用本派的功夫,便不能出手。但你又不能不出手,你一出手便是这撸毛竹的功夫,便罪过大了。”
胡敦一听,忙问:“我会被处一个什么罪?”
于崇想了一想,大声道:“不行,不行,不能那样。”
他一脸的恐怖。
胡敦越加不放心,他忙着追问。
于崇象是下了决心,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会被挑了脚筋的,成为武当山养的一个废人。”
胡敦一听,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他大声道:“我又没有犯下什么过失,怎么会被挑了脚筋?”
于崇道:“这也没有办法,只要你是本派的弟子,偷学了别派的武功,便是这个下场了。”
胡敦无奈,他想了一想,突地想起了于崇说过的那一个殷梨亨的故事,就问:“师兄,你不是说过,从前的殷大侠也是学了这毛竹功夫的么,他怎么没有被挑了脚筋?”
于崇一愣,他早就忘了他胡扯的这一个前辈武当人物,但此时胡敦却一下子提了起来,就让他好不尴尬。他说道:“殷大侠是遇上了好师父,你以为他的师父是谁?他是武当派的开山祖师张三丰啊,再说,人家殷大侠他也不光是这一种武功厉害,人家会好多极厉害的武当功夫……”
胡敦看着师兄,他说道:“师兄,你看我怎么办?”
于崇道:“我看……你只有一条路了,你只好逃下山去,再也不在武当呆下去了。你在山下行走江湖时,也不要提你是武当派的人,你只说你是自己学的武功,不然,武当派早早晚晚会找到你,清理门户的。”
胡敦的心里一酸,他心里知道,师兄这是给他留面子,不让他太难为情,否则师兄的话意自然更是明白,他要胡敦在江湖上千万别以为他自己是武当派的人,因为就凭他这一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一提起武当派,只会给武当丢人。
胡敦道:“师兄,我不走,我在山上还没有真的学会武当的真功夫呢。我不相信,我没有什么罪过,师父怎么会把我的脚筋挑了呢?”
于崇一见他不相信,就不由得有一点儿惊慌,他大声道:“你怎么不相信?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胡敦道:“我只是说他们不会不讲理。”
于崇急道:“你不相信,你明天就死定了。我看你不死也得成为一个残废,那时你后悔就晚了。”
胡敦道:“我不走,我如果真的走了,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天龙大哥?”
于崇一听他谈起天龙,就不由得更是心惊,他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一个胡敦弄出武当,即便不是师父要考较胡敦的功夫,只是天龙再来,他也没有办法交待了,他不把胡敦弄走怎么行?
于崇道:“你的功夫别是一家,我本来想教你一点儿内功心法的,但时间来不及了,你只好早早走了,不然你就有大祸了。我告诉你,你早走,下山再去找一家一派的,好好学一学功夫就是了,何必在这里等着被人砍脚?”
胡敦见他说得急,便也有一些相信了,他问道:“依师兄看,我现在这样子能闯荡江湖么?”
于崇的心一狠,他大声道:“怎么不能,你看!”
他递与胡敦两粒药丸,这是武当派的治伤秘药。于崇道:“这是武当派的秘药,你收下好了。如果你到了江湖上,一定不要对人讲你学过功夫,你也不要说你有一种不世奇功,你只是暗暗地行侠仗义就是了。另外我告诉你,在江湖上走,有几个忌讳,不能与女人眉来眼去;不能与和尚老道尼姑这些出家人斗嘴;不能去那些妓院下流场所;不能去赌;不能与人争强好胜……”
胡敦此时反正也记不得那么多的话,只好一一答应。
于崇此时有许多的话,他不知道再向胡敦讲什么好了,他此时看着胡敦,胡敦正呆呆地看着他,一心相信他的这个师兄,见到胡敦这样子,于崇竟然有一些感动,他心道:这是一个憨厚的人,他到了风谲浪险的江湖上,一定会无法活下去。如果他于崇有机会带胡敦到江湖上去走走,或许胡敦还会有一条活路。
但他走不了,他不敢私自下山。
于崇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胡敦,你可以下山了,看到了人家有什么好的功夫,你也可以向人家学的,你好好对人,人家也一定会好好对你。”
于崇心里却道:这个风谲浪险的江湖,你好好对人家,人家可能会一出手就杀死你。象胡敦这样子的傻人,怎么会躲过那些让我于崇想也想不出的江湖险恶来?他一定得死,他一定是死定了。
但他此时再也无法对胡敦讲什么了,只是有一点儿伤心。
胡敦看到了师兄在伤情,他心道:看到我要下山了,师兄有一点儿依依不舍,我也是舍不得师兄,但师兄说得对,好男儿志在四方嘛。如果胡敦在外面学好了武功,我也可以回到武当山来和师兄一起再学艺的。一想到此,胡敦的心里便释然,他对于崇道:“师兄,我去了,我以后会回来看你。”
于崇的心里有些难受,他看着胡敦,他想告诉胡敦他的心里话,但他又知道他不能告诉胡敦,他只能让胡敦下山,或许胡敦是吉人天相,能得福运。
天黑了,武当山的人都入睡了。
只有于崇没睡,他轻轻起身,走到了胡敦的住处,慢慢唤起了胡敦,一手拉着他,轻轻走出了屋子。
外面正暗,于崇路热,就一手扯住了胡敦,运起了轻功,他走得飞快,虽然比不上那一次天龙带着胡敦飞行,但也不慢了。胡敦心道:原来师兄还有这样的好本事,他轻功不错,如果我不离开武当,我也会练成一身好轻功的。但现在我得离开武当了,我以后再找到了天龙大哥,我一定要他教我轻功。
他们两人走得很快,转眼间就走到武当山下。
因为于崇知道武当派的联络暗号,所以他们一路走一路就向所有的暗卡发出暗号,没有人来为难他们。
在山下,于崇与胡敦洒泪而别。
胡敦一入了武当门后,一直是于崇教他,他与于崇虽份为师兄弟,但实在是情同师徒,他看着于崇,突地跪下了,说道:“师兄,你多保重,我走了。”
胡敦的眼里哗哗流泪。
此时于崇也只有流泪的份儿,他盯着胡敦,说道:“小心,保重!”
他想,他应该告诉胡敦,他刚才那些话是在骗胡敦,但他看得出,胡敦意已决,他讲什么话也是白说,只好心里暗暗后悔。他在后悔,如果他当初教与胡敦一点儿武当派的功夫也好,也免得胡敦此行的风险有如此之大,但他只是一门儿流泪,也说不出话来。
胡敦的心里好伤心,他知道他再也不容易回武当来了,他要下山去闯天下了,他只能是一个人闯,不能说他是武当弟子,只好凭他的一门绝世武功去闯了。
好在他有一门当世别人所没有的奇绝功夫——撸毛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