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郜亦天那间居室之下,仍然是那一间方方正正的地下室。
仍然是那一胖一瘦两个老人在下棋。
这一次下棋就有了声音,两个人的兴致极高,一边下,一边欢笑着。
他们很快活。
快活的原因极简单,如今天下第一高手郜亦天再也不是天下第一高手了。这样他们就不用再苦苦守在这个倒霉的地下室里,看郜亦天那倒霉样子了。
他们可以去酒楼喝酒,他们可以去教坊玩乐,听听曲儿,喝喝酒,再去哪儿好玩之处玩一玩,不比闷在这儿好得多?
胖子笑:“瘦子,你看这一步棋怎么样?”
瘦子也笑一笑:“活,活,这一步棋走活了,走活了,走活了全局,是不是?”
两个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一笑之间,两个人倏地出手,黑白棋子都钉在那石墙之上。
黑子钉成了一个大字:酒。
白子钉成了一个大字:色。
有人来找他们:“仙女请两位去。”
瘦子向胖子挤挤眼:“没事儿,她也不知道咱们做了些什么,她又能把咱们怎么样?”
瘦子和胖子就跟着来人沿甬道向前走,一直走到了那间屋里。
九华仙女正稳稳地坐在那儿。
她满面怒气。
九华仙女当然生气。
她刚出去两日,这里就乱了套。落魄书生差一点儿杀死了郜亦天,浩明被落魄书生削去了一条胳膊。郜亦天病卧在家。武林中鼎鼎沸沸,已经有人在拟议要在嵩山召开一次天下武林大会了。
九华仙女很气愤,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胖子说他不知道。
瘦子说他也不明白。
胖子道:“那个郜亦天虽然沉得住气,但他没了功夫,就没一点儿办法,所以他差一点儿死在那个落魄书生手里。”
瘦子道:“你要看了,也会说不精彩。打得没什么劲头,没味儿。”
九华仙女道:“你们两个人一定搞了鬼,你们去没去找落魄书生?”
瘦子慌了:“没去,没去。”
九华仙女冷笑:“你们可别后悔……”
胖子一叹道:“别……别……别又弄你那些毒。我们去了,我们只不过是问一问那小子去不去同郜亦天动手。谁知道他这个人沉不住气,当天夜里就去找郜亦天了……”
九华仙女道:“你们没告诉他郜亦天的事儿?”
胖子忙矢口否认:“没有,没有。”
九华仙女冷笑道:“什么没有?没有那个落魄书生会说郜亦天是皇上的鹰爪?你们这事做得太差了,让江湖人士明白皇上也注意江湖风波,这对皇上的大事可没一丁点儿好处。”
胖子和瘦子不敢再回音。
九华仙女冷冷道:“你们不耐烦,看不上郜亦天,你们根本没有郜亦天聪明,只有几分蠢力气,又有什么用?”
胖子和瘦子嗒然若丧。
他们不服气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才是皇上信任的人,你又有什么办法?
落魄书生坐在床上。
他想,他今天一定做错了什么事。
他是不是不该伤害浩明,医鬼浩明可是天下有名的侠士,一个重情义的男人。
他不该动手,也许他不该那么焦燥。焦燥使他伤了浩明,几乎杀死了郜亦天。
而郜亦天是先中了毒。
他被谁下了毒?
凤凰,只可能是凤凰。
她怕他胜不了郜亦天,所以才给他下毒。
他的毒下得很准,在他与郜亦天交手之前,如果不是浩明与他战过一场的话,他至杀死郜亦天时,别人也不会明白郜亦天是死于毒,而不是死于他的剑下。
那样,他可以轻巧取胜。
他被凤凰耍了。
门开了。
走进来一个人。
落魄书生想得太入神了,他没留心进来的这个人是谁。
那人一叹道:“有人说,你很想我,想我想得恨不能去死。看来那人说错了,我走,你还想你的心事吧。”
那人转身就走。
那人是孔雀!是他日夜梦中想着的孔雀?
“孔雀!”
他身子一纵,飞过去抱住她。
这就是那个一心想杀死负心男人的女人么?
就是那个在溪水里洗浴,让乌发如舞似地飘飞的孔雀么?
这就是那个一心一意想杀死他,后来却不想杀他了的那个孔雀么?
这就是想他渔樵之日,做他那个贤慧妻子的孔雀么?
他把孔雀搂得透不过气来。
孔雀悄声叫囔:“杀人了,杀人了!”
她眼中满是笑意:“你再用一丁点儿劲,就搂死了我。”
孔雀抱住他:“搂死我吧,搂死我吧。我好快活……”
她又依偎在落魄书生怀里。
男人女人在一起,日子如梦。
孔雀躺在他的腿上,她的脸上闪着光。
孔雀在吟诗: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吟罢之后,又念叨:“祁郎,祁郎,你是不是薄幸公子,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祁震摇头,摇得很快。
孔雀声音哽咽:“傻书生,痴书生,如果我再被人骗一回,死也不知怎么死了。”
祁震抚摸着她的头,不作声。
孔雀听得翠鸟和百灵说过,说过这个男人在湖上那些日子的模样。他痴心恋着孔雀,每日只是吃睡,没一点儿其他乐趣。百灵还调笑孔雀:你那个男人是段木头,他什么也不会。
孔雀抿嘴一笑,她与落魄书生有一次欢欲,但那是在凤园,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她悄悄说:“你在湖上,为什么不寻一点快乐?”
落魄书生一笑,心想:“我不寻欢乐,你还要杀我,我一寻欢乐,你更该说这世上没有好男人了。”
孔雀猜到了他的心思,噗哧一笑:“我要的是你的心。”
落魄书生道:“心也给你,人也给你。”
两个人沉入爱欲之中。
“凤凰放你回来的?”
“她哭了,说我有福气。”
“你知道凤凰是谁么?”
“知道,差不多都知道了。”
“她差一点毒死郜亦天。”
“是吆?她……为什么……”
“百鸟群的女人一向不是愿意杀她们的男人么?”
孔雀笑了:“胡扯,胡扯!”
门开了,有人进来了。
这是一个女人,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
“你是谁?”
女人一笑:“不知就不问。何必问这么多话?”
女人望着孔雀,笑了笑:“果然好姿色,怪不得公子那么痴情呢。”
落魄书生问道:“不知有什么事要说?”
女人一摘面纱,说道:“你看,你只管看她一个女人,你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点亏了,世上又不只有她一个美人……”
落魄书生一惊,这女人极漂亮。
她很端庄,一举一动似乎比孔雀娇媚,比凤凰更有气派。
落魄书生道:“你是谁?”
“九华仙女。”
落魄书生明白这个九华仙女是什么人,她早先是皇宫中皇帝的一个宠女,后来不知怎么出了宫,传说她功夫极高,又擅用毒。她出来之后,为皇帝奔走,网罗了不少武林人士,与江湖上各大门派作对。
她要做什么?
九华仙女笑道:“我们原来相中了那个郜亦天,以为用他可以号召武林,后来才明白他不是最好的人选……”
落魄书生假作痴迷:“谁是最好的人选?”
九华仙女启齿道:“你,落魄书生。”
落魄书生道:“我?你别开玩笑了,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联络江湖各大门派,只要有人反对朝延,就暗中以门派之争为由,把它除掉。你做为江湖上第一高手,做这个易如反掌。”
落魄书生道:“郜亦天就为你们做这个么?”
九华仙女笑道:“他?他是个傻瓜,他不肯干。虽然他被我用七色七虫花投了毒,但他仍是明里依顺,暗中不服。好在被你把他给刺伤了。如今他已一蹶不振,再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了。”
落魄书生一叹道:“我明白了。”
孔雀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九华仙女在等,等他答复。
落魄书生如何答复她?
他望着孔雀,孔雀也望着她。
知心之人,不用言语。
他望着孔雀,心里说:孔雀,孔雀,本来想和你一起走,和你一起去找一处象绿丛峰那样的地方,从此不理这江湖中事,我打猎,你做饭,养几个孩子,谁想到,又做不成了。
孔雀望着他,心里说:做不做有什么关系?我不杀你,你不杀我。不是有人要杀你,又有人要杀我么?你那剑不是天地之剑么?我还有一柄女儿刀……
落魄书生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快乐,他对九华仙女道:“好,好!多谢你关照我了。但你这人也错了,你没小看郜亦天,为什么要小看我?”
九华仙女一愣,她怎么小看落魄书生了?正因为她没小看他,才特地来找他,要他助九华仙女一臂之力,她们可以让他稳稳地当好这天下第一高手,谁要是想扳动他,不用他动手,九华仙女会派人杀了那人的。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落魄书生森然道:“你们以为郜亦天不愿做的事,我落魄书生就会做么?他不愿做朝廷的奴才,我就愿做?”
九华仙女在冷笑。
她当然想到了他不会听她的。
如果落魄书生不听她的,她怎么办?
她只好杀死他!
她嘿嘿冷笑。
冷笑声中,从屋外鬼幽灵似的飘进来两个人。
这两人是一个胖子一个瘦子两个老人。
这两个老人在江湖上很有名,他们叫瘦丁儿,胖枣儿。
九华仙女道:“我真怕我自己请不动你,就带了他们两个人来。”
落魄书生一见他们两个人,这才明白他是上当了。他们要他去斗郜亦天,他就去了。他们盼他杀了郜亦天,他就差一点把郜亦天杀了。
他真是一个笨蛋!
落魄书生对孔雀一笑:“孔雀,孔雀,也许这一回用不着你杀我了,这群王八蛋还不把我给宰了?”
孔雀抿嘴一笑:“胡扯!连杀男人最有拿手的孔雀都杀不死你,他们这群王八蛋就能杀死你么?”
落魄书生长笑道:“对,对,他们哪里会杀死我?”
孔雀和落魄书生起身,他们一齐走出小屋。
屋外,是落魄书生的静寂小院。
这里是他们的生死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