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人回身之前,他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是一个身经百战的人,他能从生生死死的一次次决战中活下来,靠的是他的经验,他的智慧,他临战时的那种说也说不清的感觉。
他现在知道,他已经遇上了麻烦,他已经遇上了最难对付的对手。
他尽量让他的身子不显得僵硬,他一步步回头,直至完完全全回过身来。
他终于看见了眼前的人。他看见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是两广漕运司使徐亭、死里生云风、天下说客祝穷思。
他很奇怪,这三个人都向他笑着,笑得很快活。
他怎么会感到有一种危险,他怎么会感到有一种很深很重的危机?
天下说客祝穷思道:“锦衣兄,你是咱们扶化城的名人,你与无名客的一场大战,直打得天地失色,直叫这些天下武林中人悚然震惊,再也不敢言战了。你们那震惊天下的一身功夫,可真让在下艳羡不已啊……”
他说话时,脸色分明是十分讨好,他那神情,让人想起了江湖的许多大户人家养的那些只靠看主人眼色行事的食客。
但他身边的死里生云风与两广漕运司使徐亭却一言不发。
锦衣人看着这三个人,冷冷道:“在下正在办自己的事儿,三位如果没有什么事儿的话,还是不要打扰我才好。”
死里生云风瞅着锦衣人,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话:“刚才那句话是我说的。”
他那神色十分认真,不象是在开玩笑。
锦衣人冷笑:“我不明白,如果我不离开这里,会有什么凶厄?”
死里生云风长吁后道:“我是告诉你,如果你不走,肯定有麻烦在等你。”
锦衣人道:“我不怕麻烦。”
死里生道:“你如果不怕麻烦就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麻烦事儿。顶多也就是一死,除了死,还会有什么更大的麻烦?我这一生死过了多少次,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已经活腻了,可我总是不死,总是一次次死里逃生,你有什么办法?”
锦衣人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句:“顶好你别碰上我……”
死里生的眼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盯住锦衣人,慢慢道:“我还真就想能碰上一个象你这样的敌手。可惜的是,我从来没碰上。”
锦衣人猛然哈哈大笑,他大笑时,三个人都静静看他。
他目光似箭,盯着死里生云风,慢慢说道:“死里生,你还是不要碰上我的好。如果你碰上了我,你就再也不会叫死里生了。”
死里生也竟能哈哈大笑,说:“是么?我可是真想试一试。”
三个人看着锦衣人,都默然无语。
锦衣人道:“三位来这里,大概不是来看兄弟算卦的吧?”
徐亭一直没有讲话,他此时突然说话了:“锦衣人,我们找你,是有事要同你商量。”
锦衣人看看死里生云风,云风此时不看他,只是看着说卦人的那几签卦签。
而那个天下说客祝穷思却看着一边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长得很好看,他就看个不够。
只有这个徐亭盯着锦衣人。
他们想做什么?
他们一齐进了一家酒楼。
楼上有清静地方,他们便一起落座。
锦衣人在等,等他们讲话。
四个人一坐下,便只有这个尖嘴猴腮的两广漕运司使徐亭讲话了。
他先清了清嗓子,干咳了几下,然后才说道:“咱们几个人,都是在朝廷行走的差事人儿。不瞒兄弟们说,兄弟我来这里是有差事的。皇上对这个扶化城的怪诞行事一直不满意,听枢密使大人传下令说,圣上说过,难道这扶化城的天下就不是咱大宋的天下了么?我来这里,是要找出这武林中行事的主使之人,如有时机,便可把他拿下,送至汴梁问罪。现在兄弟已经查得明白,这里确实是有些图谋不轨之人,其中就以那个扶化城主为主,她本来是原来武林中的一个白道人物,原名叫做吴帆,不知怎么竟然性情大变,变得想以杀死这些江湖人物为快了。她从这些江湖豪客手里弄来大批金银珠宝,把它聚在她自己手中。不知道她这样干,要做什么?我们来这扶化城,不光是要看看她的用意,也要把她手里的珍宝弄出来,献与皇上。更要把这些江湖势力铲除干净……”
锦衣人道:“不知漕运司使这话,与我有什么相干?”
徐亭奸笑道:“我知道你是朝廷命官,虽然官职不大,却也是吃皇粮的人,在临危之时,你总不能放着皇上的事儿不管吧?”
锦衣人冷冷道:“漕运司使大人错了,我根本就不想管这些闲事。”
徐亭冷笑了,他笑得很奸诈:“是么?”他抚着他的几根鼠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锦衣人:“你不想管这事儿?”
锦衣人道:“不错。”
徐亭道:“那好,那好。你们马上起身,让锦衣大人走好了。”
但此时的天下说客祝穷思与死里生云风都站在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天下说客祝穷思道:“锦衣大人,你做事可得三思而后行啊,你岂不闻古人所说的:人生如梦,几度春秋。你如果此时做错了一件事,岂不要终生遗憾?”
锦衣人不愿听他唠叨,就轻轻一叱:“让开!”
天下说客毕竟只是一个说客,动不得真的,他一见锦衣人生气,就马上让开了。
锦衣人只向前迈出了一步。
他面前拦着的是死里生云风。
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死里生云风。
他们知道死里生,并不是因为他很有名气,也不是因为他的功夫很高,是因为死里生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不怕死,死打死缠的人物。
你只要打不死他,他就一直跟你缠到底。
江湖上的人都不愿意惹他,因为谁也陪不起他。
死里生看着锦衣人,微微笑道:“如果你不坐下,我就与你一死而决。”
锦衣人道:“我为什么要坐下?”
死里生道:“徐大人要话要说,你何妨坐下把话听完?”
锦衣人道:“我要走了,我才明白,我在这里呆得太久了。”
徐亭突然冷冷奸笑起来:“他要走,你让他走。”
他看着锦衣人,慢吞吞道:“如果我向圣上奏一本,说你锦衣人不听圣命,擅自进出这扶化城,且与这里的匪人勾结,你看,这样你的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一些?”
锦衣人道:“你以为我会象你,你以为我会怕皇上?”
他冷冷笑着,他的脸上慢慢升起了杀气。
他要下手了,他想他可以杀死这三个人,不管他们是谁,只要他敢威胁锦衣人,他就一定要杀死他们!
徐亭与天下说客祝穷思一起,与死里生云风站成了鼎足之势。
他们在等着锦衣人动手。
锦衣人已经解下了他的包袱,他正一点点儿解他的包袱。
他的包袱结成了许多的死结,他不厌其烦,一个个地解它。
三个人看见了锦衣人的目光,他的目光象是一个看见了十分新奇的玩艺儿的孩子,又热切又急迫,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在解他的包袱,但因为他的包袱先前已经结下了许多的大大的死结,他解起来就很吃力。
他们看见,锦衣人的目光变得平静了。
他终于解开了他的包袱。
他从包袱里拿出他的兵器,他赖以成名的兵器——金银双钱。
他长吁了一口气,他很恭敬地把这兵器拿在了手里,然后再看定这三人,哑声道:“好,来吧!”
两广漕运司使徐亭看着他,久久不动。
徐亭不动手,死里生云风与天下说客祝穷思当然也不能动。
徐亭突然向锦衣人施了一礼,道:“好!锦衣人,你走吧……”
三个人看着锦衣人的背影,久久无言。
天下说客祝穷思道:“徐大人,在下可有一点不明白了。”
徐亭看看他,轻轻哼了一声。
死里生云风道:“我也不明白。”
徐亭看着锦衣人的背影,他的神色恶狠狠的,他冷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天下说客祝穷思道:“依在下看来,有死里生在这里,有大人,还有区区在下,三个人一起动手,杀死这个锦衣人是绰绰有余了,大人为什么不动手,竟然让他如此得意,扬长而去?”
徐亭道一叹。
“他如果动手,我们三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太低估他了,你看他解包袱时那神情么?既恭敬又专注。他把包袱结成了那么多的死结,就只是想控制一下他自己的杀心,每逢杀人前好好稳定他的心神,他一点儿也不心焦气躁,只是心平气和地杀人。这一点,你做不到,死生也做不到,我更做不到。我们与他动手,根本就没有成功的把握……”
三个人看着锦衣人,锦衣人慢慢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