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一鸣正坐在一家酒店里。
他正在浅斟细酌。
他目不斜视,他只是一心看着他的酒杯。
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如果他不看着他的酒杯,他只好看着这吵吵嚷嚷的人们,正因为他不想看着这些吵吵嚷嚷的人们,所以他只好低头看着他自己的酒杯。
他正是那种寂寞嫌夜长,樽中酒不空的落寞男人。
他看着酒杯,不再去看这世上的一切。
他面前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也坐在了他的桌边。
那个人分明是一个笨蛋,他明明看得出南宫一鸣现在的心境并不好,他干嘛要来招惹南宫一鸣?
南宫一鸣低着头,冷冷道:“走开!”
那人仍然不动。
南宫一鸣的手握成了拳头。
他打算象一个真正的街头无赖一样,好好地同这个人打上一仗。
他的拳头出去了,疾飞如风。
没有人能看出南宫一鸣的这一拳是怎样出手的,也没有人知道南宫一鸣的这一拳出手之后会打在那个人的脸上,会让他的脸再也不能很周正了,他永远只会是一个斜着头,直点头的歪脑袋男人。
南宫一鸣的这一拳有七种变化。
他知道,他马上就会听到叭地一声响,而且这一声响会很脆。
但他想错了!
拳头飞了出去,但对方也不弱,竟然能够在他的拳头下走了两个回合,让他的拳头走空了两次。
南宫一鸣一惊,他马上抬起了头。
对方是谁?
一张笑脸,一张很朴实的笑脸。
“你是心不顺,还是你这个人本来就很残暴?”
南宫一鸣看见了那个人,那个契丹人。
契丹人稳稳地坐了下来。
南宫一鸣看着他,他的脸上有一丝暖意。
也许,他此时最好的朋友就是这个契丹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句话问毕,他也明白他自己的这一句是废话。
来酒店的人不为了喝酒,来这里干什么?
但契丹人的话让他惊异:“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
“让你看看一个秘密。”
契丹人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为什么要找南宫一鸣?
南宫一鸣道:“我只想喝酒,我不想看什么秘密。”
“你如果不看,你一定会后悔。”
南宫一鸣看定分,讥讽地笑道:“我从来就没有后悔过,你是不是弄错了,你以为我是一个总爱后悔的人?”
契丹人笑了,他笑时显得很憨厚:“可我保证,这件事你不去看看,你一定要后悔的。”
“好,我跟你去看。”
他马上把一杯酒倒进嘴里,起身就走。
契丹人在笑,他笑得很快活:“如果不是有这件事,我一定同你比一比,看看是契丹勇士能喝,还是你南宫一鸣能喝酒。”
南宫一鸣不问他,他要带南宫一鸣去哪里,他不想问。南宫一鸣也不想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干什么,去就是了,哪怕是刀山火海,只要契丹人肯带他去,他就去。
南宫一鸣同契丹人一起走进了一个长长的甬道。
他们的身影极快,让那些在甬道中看守的大汉们来不及看出是什么人,就象一阵轻烟似的一闪而过。
他们两个人进了一间大厅。
这是城主的地下宫殿。
南宫一鸣也曾来过这里,他是随那二十二个人来的,在这里,他头一回见到了那个女城主。
他从此知道了她就是那个曾经震动天下的武林美人天下一剑吴帆。
他此时随同这契丹人来到这宫殿中,步履轻轻,两个人隐身在一边,看女城主在干什么。
这里似乎正在办一件大事。
女城主正坐在她的宝座上,她低着头,看也不看其他人,她的一边是那个憨憨的苦苦,还有那另一个总为她捧剑的女孩子。
台阶下,有十多个人在。
有几个男人,其余的大都是女人。
苦苦问:“那个山西恒德钱庄的老头子怎么样了?”
就有一个女人躬身施礼:“他现在已经被押在了大牢里。只是他宁死也不讲他的钱庄的事儿,用过了刑,也用了许多方法,他什么都不说。”
苦苦看看城主,她笑道:“城主说过,凡是天下的人,都会有他自己的弱点。你们没有让他说话,是你们自己笨,没有找到他的弱点。对不对?”
那女人躬身施礼,却不敢说一句话。
女城主道:“他家中有什么人?”
那女人答道:“他是一个孤老头子。”
女城主一愣。如果他是一个四世同堂的老人,他家中就有许许多多的亲人。那样他就一定可能惦念着其中的几个人,拣一个他最亲的亲人弄来,他就一定会俯首贴耳。如果他是有其他的什么可挂念的人,你也可能会有办法弄他。
可他是一个孤老头子。
女城主道:“他喜欢什么?”
那女人沉吟道:“也没有听说过他喜欢什么,只是他总在他的钱庄里,聚敛财富,从来没有见他有什么爱好。”
女城主突然笑了:“他天天聚敛财富,就不是爱好了么?”
那女人道:“属下明白了。”
苦苦道:“好,好,明白了就好,你还不去办?”
那女人起身而去。
败家子宝贝站出来,说道:“属下三人去办那事,无奈那个无名客的功夫实在是厉害,和他动起手来,不但没有拿回来那一本让他窃去的剑谱,反倒死了一个人,让他出手把石三杀死了。”
女城主显然很是意外,她盯着两人,好半天沉吟不语。
苦苦问道:“依你看,现在怎么办?”
败家子宝贝道:“我已经派人盯住了那个无名客,如果城主能亲自出手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把无名客干掉。”
女城主冷冷一笑,显然对败家子宝贝的话她不以为然,她知道败家子宝贝的主意并不高明。
南宫一鸣心里又惊又怒,他明明与女城主有过话,要她再也不去害人,要她从此就罢手,不去与这些江湖人物争一时的短长,她也含情脉脉地答应了,岂能料到她会出尔反尔,不顾她与南宫一鸣的诺言,竟然仍弄这些暗算别人,置人于死地的勾当?
他是不是与吴帆白白讲了那么多话?是不是吴帆根本就不曾想过要放过这些江湖豪杰,只是漫言答应他而已;而他却信以为真,以为她从此就会再也不去沾染江湖血腥,这是不是他太天真了,是不是他又受了吴帆的欺骗?
她决心要把这二十人都置于死地。
南宫一鸣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契丹人看着女城主,他那神态极为严肃。契丹人可能也不满意女城主的做法,所以才让南宫一鸣来这里看看,看她如何弄阴谋诡计。
苦苦问:“城主,那些拿出来珠宝的人如何处置?”
女城主道:“如何处置他们,你去办好了,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死去,这有多好?”
苦苦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契丹人向南宫一鸣摆了摆手,他示意南宫一鸣随他走。
南宫一鸣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下去了,他起身向外走。
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你们既然来了,还想走么?”
一时愕然,马上就过来了一个女人。
她站立在他们两人的藏身之处。
她是女城主。
南宫一鸣非常不愿意在这时,在这里看见她。
但她一眼就看见了南宫一鸣。
“好,好,是你?真的是你么?南宫公子,你可是让我吃了一惊……”
她如今犹戴着面纱,让两人不知道她的脸色是怒是嗔。
契丹人想仗身而起,却被南宫一鸣止住了。
南宫一鸣缓缓走至她的面前。
“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再也不弄这些了,你要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你的话刚刚说过不久,你告诉的人就是我。可现在你让我讲什么才好?”
女城主道:“南宫一鸣。南宫一鸣,你又不是一个大傻瓜,别人告诉你的话你怎么能相信?你知道不知道情人之间的话是最没有用的?他们一高兴时,什么山盟海誓不讲,可你又看见多少人讲了就做?你对此何必认真?”
南宫一鸣一时气极了,他顿时从头上一直冷到了脚心。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个吴帆是要他上当的,她对他那一往情深,却原来只是一场游戏……
南宫一鸣还有什么可说?他对这个女人还能有什么话可讲?
“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男人也骗过我,骗得我几乎死了,我也要骗男人,也要他们死在我的手里……”
她讲话时,一点铲也不动声色。
“你骗人时,竟然一点儿也不羞愧?”
“羞愧什么?你以为世上的男人有什么好东西?就说你吧,还不是同别的男人一样,见了女人就忘了你自己?你口口声声说你的丽儿,可你一见了我,就把你的丽儿也忘了,对不对?”
南宫一鸣道:“你错了。我并没有忘了丽儿,是丽儿她忘了我。她一连几日,丽儿也不来入我的梦了。我怎么办?我才同你……”
显然她并不想她的手下人知道她与南宫一鸣之间的事儿,所以匆匆打断了南宫一鸣的话,道:“你别讲了,你今天与郑大镖主都得死在这里……”
契丹人笑了,他冷冷道:“城主果然好眼力,让在下佩服。只是我至今也不明白,你凭什么留住我?”
几个人走向南宫一鸣与契丹人。
女城主突然一声喝道:“闪开!”
众人都让开了。
女城主道:“南宫一鸣,你以为你功夫不错,还有你这个契丹人,也自以为你可以来去无阻,你是不是想错了?”
她向后伸出了她的纤纤玉手。
那个为她捧剑的女孩子把剑递给了她。
她凛然道:“不出十招,我就让你们两人败在剑下……”
南宫一鸣暗暗吃惊,他不相信吴帆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她不就是有一手天下一剑的剑法么?她那剑法并不是举世无双的剑法,凭什么这样倨傲?
吴帆一剑在手,她吃吃艳笑着,向两人出手!
南宫一鸣是天下有名的剑客,他自然不畏惧吴帆的剑,吴帆一出手,他就向一边躲过。
这一剑又飘向契丹人。
郑开天是中州镖局的局主,他自然是见多识广,他闪身让过这一剑,吼道:“吴帆,你如果再出手,我可就不客气了!”
吴帆道:“你们两人一齐出手,省得我还要一一打发你们!”
郑开天是契丹人,他的血性十足,他怒吼一声,向吴帆冲去。
南宫一鸣闪身在后,他不愿与吴帆直接动手。
他看见了吴帆的剑变了,变出了一个很怪很怪的怪招。
吴帆的剑很慢很慢,慢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剑在契丹人眼前划了一个圆圈儿。
南宫一鸣心中一惊,他知道不好,怒吼一声,冲了过去。
但已经晚了,契丹人慢慢回过身来,他的脸是被吴帆的剑划出了一条条长长的血痕,直从额头划至右胸,血在怒涌,他看着南宫一鸣,吃力地吐出了几个字:“心……心剑……”
契丹人倒地而死。
他只看见了吴帆的一剑,这一剑已足以致命。
契丹人死不瞑目,他怒目而视,看着天空,他连天空也看不到,只是瞠目这地下宫殿的天穹。
一代豪杰郑开天就这样倒下了。
南宫一鸣看着吴帆,他的心里很冷。
吴帆,吴帆,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南宫一鸣的手在抖。
女城主道:“南宫一鸣,你是不是别同我动手?在这些人中,我最看重的就是你。如果你能同我一起夺天下,我对你的情义不会变……”
她的声音很温柔,她的声音中也有一种留恋。
她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南宫一鸣?
南宫一鸣冷冷道:“你好自为之吧。”
他决心与吴帆一战!
他看定吴帆:“你骗了我,你拿到了大侠林渊的心剑剑法。你把这些人都骗来,是想把他们都杀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吴帆道:“我为什么不这样做?我要杀了你们这二十三人,让天下武林的人都明白,只有我,才是他们的武林至尊,只有我,才能统一天下武林……”
南宫一鸣笑笑:“痴人说梦!”
吴帆一啸:“南宫一鸣,你的死期到了!”
南宫一鸣从来也没有这样狼狈过。
他在吴帆的剑下走了十六招了,这是惊心动魄的十六招。
他的衣服破了,他的头发乱了,他在地上已经滚了几次,他无法很从容地躲过吴帆的心剑剑法,他很狼狈。
他好几次都是九死一生。
他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活着走出这座宫殿。
吴帆的剑终于把他逼倒在地。
吴帆的声音里有着狂喜:“南宫一鸣,你败了!”
南宫一鸣不睁眼睛,他在心中一叹,他败了,败在了大侠林渊的心剑剑法下,他无法抵得那奇妙的剑。
他闭目等死。
他不睁眼。
吴帆道:“南宫一鸣,你为什么不睁开你的眼睛?”
南宫一鸣苦笑道:“你没有听说过么,眼不见为净,我不愿意见你那骗人的模样……”
他在等死。
但好长时间,也没有出剑。
他只听到了一声叹息,这是一声很凄凉的叹息。
“把他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