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巧儿来到了杂庙中。
她知道她来得很早,她比她约的那个人来得早。
她就静静地坐下来,等人。
秋末的夜当然很凉,她不禁有些哆嗦。
她把从吴帆手里弄来的那一本薄薄的绢本揣在怀里,她要把这一本心剑剑法给那个男人。
他终于来了。
他问:“你拿到了么?”
她嘻嘻而笑:“我为什么拿不到?”
他说道:“恐怕不那么容易。”
她笑道:“很容易。我把他们两个人都毒倒了,我从棺材里拿出了这一本心剑剑谱。”
他脸上没有笑意,但他说了一句:“好!”
她从怀里掏出那本绢本,递给他,还娇嗔道:“这就是了,它有什么好,让天下武林中那么多人惦念?”
他接过了这本绢本,手也不禁有一点儿抖,他说道:“你别小看了它,据说大侠林渊的绝世功夫都写在这里了,他把它丢在了泄湖水中,以待有缘。如今咱们得到了它,也是缘份。”
张巧儿不明白,如果谁可以得到大侠林渊的武功秘藉,他很可能就会成为天下武林的霸主。
他马上打开这本绢本,看了起来。
这本绢本上写着大字:心剑剑法,留待有缘。
再翻一页,就又见到了几个字:心剑在手,在心,在眼,在世,在敌,在无剑,在势,在情。
更有几行小字,写得密密麻麻。
林渊手记:吾自出道以来,知道吾师所传,剑应从心,剑应知心。但林渊愚笨,不能解吾师之至理。后及与馨儿论剑,方一时解悟,知道剑在手,是一般剑师所为;及至剑在眼,是剑道高手所悟;更至剑在敌,则当世已几无匹矣。及至能剑在世,洋洋然已然超凡了;更至剑在心,是当世剑之极品,非常人所可悟也。………
他看得入神,他一边看,一边斟酌这道理,他知道,他如果明晓了这个道理,他就会成为当世无匹的剑道高手。
张巧儿依偎在他的身上,娇声道:“是这个么?”
他应声道:“不错,正是它。”
张巧儿看着他,卟哧一声笑了:“你是不是能看看我,你有了这本剑谱,就连看也不看我了么?”
男人仍然舍不得放下剑谱,他在应付张巧儿:“那怎么会?……”
他用一只手拿着剑谱,一只手来揽巧儿的纤腰。
巧儿在笑,她想,她今天要好好撒一次娇。
这时,他的脸色变了,他叫了一声:“不好!……”
她也失惊道:“怎么啦,你怎么啦?”
他盯着她看:“你被人家骗了,这本剑谱是假的。”
她又惊又疑:“你胡说,你刚刚还在念,那一些话不是大侠林渊说的么?”
他的脸色阴沉:“不错,她把前面的几页放在了这里,后面的剑谱却不是心剑剑法了……”
“后面的是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它是天下一剑吴帆的素女剑法。”
连张巧儿也明白,素女剑法并不值得她去偷去抢。
“你把他们两个杀了么?”
“没有。”
“你为什么不杀死他们?”
“他们已经中毒了,他们已经活不过一时三刻了。如果我说得不错的话,他们现在已经变成了两具死尸。”
男人叹息道:“但愿你说的是真。”
南宫一鸣昏死过去了。
他的怀里还搂着吴帆。
他在他最后的一瞬间,他明白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女人,他喜欢吴帆。
但他已经死了,他喜欢不喜欢吴帆,对于他,对于吴帆,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吴帆在他的怀里,她也昏迷不醒。
他们已经到了一时三刻,他们的灵魂正在游游荡荡飘向幽冥。
败家子宝贝与笑笑生、拚命不讨债石三一齐来到了杂庙。
他们看到了张巧儿与他。
败家子宝贝道:“好啊,我一向以为皇上的女人都学会了假正经,是真正的贞女烈妇,谁知道她是这么一个见谁搂谁的家伙?”
笑笑生道:“你是不是没有被她搂过?不然你也不会这么酸。”
败家子宝贝失声道:“哎呀,你去查查看看,除了我那去世的爹娘,还有我那几个姐姐,这世上谁不说我这个人是好人?我怎么会跟她胡扯?”
拚命不讨债石三道:“你把手中的那一本剑谱交出来,就没有你的事儿了。”
那人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同我这么说话?”
石三道:“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一个无名客么?”
那人原来就是无名客。
他向三人笑笑,说道:“我早就想把你们三个一齐送走了,可惜的是从来也没有机会。如今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拚命不讨债石三道:“好!你来试一试吧!”
话音刚落,他与败家子宝贝、笑笑生一齐向无名客扑来。
无名客抽出了他的剑。
他决心要开开杀戒了!
南宫一鸣又苏醒了。
他如今不是躺在那间黑屋子里了,他是躺在一间很大很华美的房间里。
这房间里有许多许多很奢侈的摆设,南宫一鸣是南宫世家的长公子,他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所以他一看到这些东西,就吃了一惊。
一只白玉的镂金花瓶,价值当在几万两银子以上,就那么当成了一只一般的花瓶摆在了桌上。还有两只兽吞鼎,是前周时的古物,是价值连城的珍品,也就那么做了一件香炉。里面正袅袅飘香。在他的眼前,放着一张古桌,桌上摆着一张古琴,这琴让南宫一鸣一愣,世传早已经失踪的焦尾琴,不正是它么?
它是古时秦时的弄玉所用之琴,它是可引来鸣凤飞龙的天上之音的神品。
它却用来做寻常人的弹奏之用了。
在它的一边,有两柄剑。这两柄剑都是古剑。
南宫一鸣是剑道大家,自然是见剑心喜,他跳下床去,看这两柄剑。
都是稀世珍品。一柄是古剑莫邪,另一柄是上古时黄帝所用的剑龙剑。
龙剑是帝王之剑,王者之剑,所向披靡。
南宫一鸣道:“好剑,好剑!”
他听得身后有人在笑:“只是剑好么?”
他回过了头,他看见了吴帆,看见了天下一剑吴帆。
她沐浴更衣,更是一番新容,她长身玉立,笑靥也可解语。她的脸色红润,让南宫一鸣更明白了她的娇美。她的身上飘着香气,让他沉沉欲醉。她的一举一动,都变了,变得十分娇柔,变得多了几分羞涩。
她已经十足是一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女人了。
南宫一鸣看着她,他的眼睛眯起来了,他笑道:“果然是一个好女人。我今日才明白古人为什么把女人比做可人心意的花儿,你让我有些醉了。”
吴帆抿嘴乐:“是么?”
她轻轻依偎在南宫一鸣的身上。
她为南宫一鸣理他的胡须。
她咿咿哝哝:“你又活过来了,你知道不知道?是我救了你,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救你的?你为什么不说话?”
南宫一鸣道:“你要我说什么?要我说谢谢你救了我么?”
吴帆道:“你为什么不问一问我是怎么救了你?”
南宫一鸣道:“我真的想问你,你是怎么救了我的?”
吴帆笑着,笑得脸成潮红:“我把你抱回来了,我没让她们动你,我自己把你抱了回来。”
她偎在南宫一鸣的身上,昵语如丝:“我再也不用一个人在这里天天担忧了,我有你照料我,是不是?你会不会忘了你对我说过的话?你如果是真心,你就再对我说那么一遍……”
南宫一鸣看着她,笑:“我就是再说上几十遍上百遍也行啊。”
他满心柔情,看着吴帆。
这是一个由爱变成了恨的女人,因为爱得太深,就也恨得太切,她现在找到了南宫一鸣,她的心是找到了寄托。
她笑着,她的脸色绯红,她想对南宫一鸣说说她的心里话,但她什么也说不出,她只是呆呆看着南宫一鸣,她知道她遇上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无名客的剑染上了鲜血,他已经把这三个人都打倒在地了。
他傲然而视,看着败家子宝贝,他用他的剑尖轻轻挑着败家子宝贝的衣服,然后唰唰两剑,向败家子宝贝飞去。
剑光缭绕,生一片寒光。
败家子宝贝尖叫起来:“哎呀,不得了啦,他杀了我啦!”
但剑光一止,只是没了他的上衣,他的上衣被剑光绞成粉碎。
无名客道:“你们的死期到了……”
笑笑生仍然是在笑,他笑着道:“看样子你这个人还是不聪明,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办法,让你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无名客道:“你会有什么好办法?你只不过是一个无赖罢了,你会有什么好办法?”
笑笑生道:“我怎么没有好办法?我的办法好不好,你要听了才知道,你不听,你怎么会明白?”
无名客冷冷道:“你说,你有什么鬼办法?”
拚命不讨债石三怒吼道:“别跟他磨牙,要杀就杀,有什么了不起?我就看不上你这鬼样子!”
三人之中,以他最为凶悍,也以他的伤势最为严重。
张巧儿尖声而笑:“你为什么不听听他的话?夜这么长,你不听听他的鬼话,你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
无名客道:“好,你说!”
笑笑生道:“你不杀我们,我们帮你杀别人。”
无名客冷哼一声:“完了?”
笑笑生道:“完了。”
无名客道:“多谢你的好心。只不过我想问问你,就凭你们这两下子,你们能杀死谁?”
笑笑生道:“你以为你的本事大,你就能把天下武林中的所有人都杀死不成?你有了我们帮你,你就可以做几件震惊武林的大事了。你干不干?”
无名客在沉吟。
他明白这三个人的无赖。
他不想与他们打交道。
但张巧儿却笑了,她笑得很快活,她走上去,拍拍三个人的肩,乐呵呵道:“好,好,就是这样。这可真是一个好主意。”
无名客道:“你们起来吧。”
三个人站了起来。
笑笑生一脸笑容。
败家子宝贝的脸上一脸丧气。
只有拚命不讨债石三的脸上仍是不服。
张巧儿笑吟吟道:“哎哟,你们看,那边是谁来了?”
四个人都回头去看。
张巧儿的手一闪。
一把匕首剌进了拚命不讨债石三的腰部。
石三大吼一声,慢慢倒在了地上。
张巧儿的脸上仍然笑意盎然。
她把匕首对着两人,乐呵呵:“你们看,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儿不太乐意,他这一回可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已经很愿意了,对不对?”
败家子宝贝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哆哆嗦嗦:“对,对,你说得对极了……”
笑笑生看着倒在地上的拚命不讨债石三,他的脸色一会儿一变,一会儿脸色胀红,一会儿脸色苍白,最后他看着张巧儿,慢慢道:“好,算你狠,你要我们做什么?”
南宫一鸣看定吴帆,他叹一声,这一声叹得极为凄楚:“吴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手中有一件宝物,你的手下人杀死了胖子何,而胖子何的四件宝物之一就是碧玉蟾。它是解天下一切毒物的良药……”
吴帆低下了头。她再也不敢抬头。
你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你就真的有了畏惧,你怕你会失去他。你怕你会被他抛弃,你怕他会越来越不喜欢你。你怕他会移情别向。你怕他会对你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你怕……总之,你会害怕许多事。你发现,你从来也不怕的事儿,你现在怕得不得了。
这就是爱。
吴帆看着南宫一鸣。
她怕,她怕她与南宫一鸣之间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如果他真的只是在那生生死死的关头才这样,让她怎么受得了?如果他以为她只是手中握着解药,不给他服下,只等他对她有所表示,他才会这样做,那她岂不是还不如真的同他一起死了的好?
她不知道南宫一鸣现在心里想什么,她现在最想知道南宫一鸣心里正在想什么。
“我并不是真的要你死……”
“我明白。”
“我也不是不想给你解药,我一定会救你的。即使你不喜欢我……”
“我明白。”
“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那……也没有什么。你现在可以走了。你只要走出这间屋子,我就不会再来找你……”
他看着她,她的眼里是恐惧,她并不隐藏这恐惧。
“你不要以为我是拿着解药不想给你,我也并不是要你向我表示什么,我只是要……”
她说不明白她当时的心境,或者是她羞于说出她当时的心境。
南宫一鸣笑笑,他明白她的心境,他轻轻道:“你只是喜欢听听我说些什么,你喜欢有男人真的喜欢你,即使那是一场梦……是不是这样?”
吴帆流下了热泪。
她从来没有男人真的爱过她,她真的想有那么一回让男人真的爱她。
她的心思如此,但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说得出?
她的心思很是缜密,她对南宫一鸣道:“你当时就明白了我的心意么?”
她的目光很热切,她真的希望南宫一鸣说出一声不是。
如果当时南宫一鸣就明白了她的心,他与她的相爱就并不是在生死交互的关头,他与她的心意表白就不那么可靠了。
南宫一鸣当然明白她的心意,他不看她,只是轻轻说道:“吴帆,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吴帆在等着,她等得很紧张,紧张得几乎要窒息了。
南宫一鸣道:“我对你说,要你去为我找这个张巧儿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南宫一鸣,你是一个大傻瓜,你要找的女孩子她就在这里,你还要找什么?”
吴帆看着他,她的嘴唇开始在抖,抖得很厉害。
南宫一鸣看见了吴帆的泪水。
“你哭了?”
她抽泣着:“你别管,我愿意哭……”
她要好好地哭上一个痛快。
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