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那桑木头飞身远去,也不是滋味,就连那黑道人物也觉脸上无光,想着桑木头只是搅了一通,便即走了,还带走了那方栋。
雷天道:“他带走了方栋,明明是护着方家叛逆,谁会服气?”
何不济说道:“说是他与方顿有旧,带走那个方栋,可能是护他,他杀了方盟主,怕人再问,问出破绽。”
郭免一挥手,众人哄言立止。郭免说道:“我不愿意再说方盟主的坏话,也不愿意再揪扯方盟主。从前有一句旧话,说是人其将死,其言也哀。我们想想方盟主做下的事,便先不再问方家的人。但我知道,方盟主的几个弟子都可能是害方盟主的凶手。”
方霸大吼道:“你胡说,你才是害我师父的凶手!是你挑了我师父的脚筋,是你害死了我师父!”
郭免说道:“那都是桑木头所说,他带走了方栋,就是做贼心虚!”
怨复我说道:“郭大侠,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依我看,还是行我们的大事好了。”
郭免说道:“好!”
看着众人,郭免说道:“我看武林各派的人都来了,这一次赏善罚恶大会,杀了一个淫贼,再问出方盟主之死的大事,便也算是行得大事了。只是赏善一事,请各位提出来。”
上来了一个人,他是湖北武当派的道长,他说道:“本派的徐知子道长在查证方盟主死时,死在恶人手里,他一生清正,这一次看到郭免大侠带着十人做下大事,本派也颇能自慰,徐知子道长的死没有白死。”
郭免扬声说道:“先后查方盟主之死的人有十二人,死在人手的是武当派的徐知子道长、煞生煞死两兄弟,还有吴当,这四人都是死于暗算。如果不召开这一次大会,想必我们十一个人全都必死无疑!”
有人问道:“杀人的是谁?”
郭免缓缓回身,指着方霸几人,说道:“他们死得都很惨,你问我,不如问他们几人!”
方八叫道:“伪君子!你要能当盟主,武林必乱,天下生灵,必受涂炭!”
郭免回头,与那九个长者一议,由海食天起身说道:“各位请听清了,如今有许多的事儿要做,三年下来,总有大事要提,总有大善要赏,大恶要罚,只是纠缠方盟主的死,误了许多大事。可先选出盟主来,再作道理。依十长者议,方家弟子与这位方夫人,都是不受欢迎的人,请他们先行离岛,待得选出盟主,如确认他们有弑师之罪,再提交武林中人议决!”
平台下一阵阵吼,看来人们都不耐烦了,既是方顿已死,再干他们何事?他们千里迢迢来崆峒岛,就是要看如何杀人,如何赏人的,只听人讲来讲去,哪一个是杀方顿的疑凶,哪一个不是,在火太阳下晒了半天,好生无味。
怨复我说道:“请去几位兄弟,押送方家人出岛!”
便上来了几位身着黑衣的大汉,再上来几位身着白衣的壮汉,一共是十几个,他们上来对着方霸等人一揖,说道:“请!”
在众人的嘘声中,在人们的嘲笑声里,方生几个人一齐走。
方八扯着一阵风,他们也跟着走,他也是方家的人,尤其是在师兄们受辱的时候,他更是要与他们在一起。
方雏儿低着头,她不看前面的人,更不看后面随着袅袅而来的庄重,只是一个人低头哭泣。
她恨死了大师兄,如果不是他,怎么会被人诬蔑?她也恨那个淫荡的继母,她把父亲的一世英名都给毁了,看她那样子,还像是行若无事,真不要脸!
庄重一个人走,那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她走在后面,来到了海岛边。
那个白衣壮汉说道:“几位是坐我们的船走,还是坐他们的船走?”
方雏儿厉声道:“你们的船有什么,他们的船有什么?”
白衣人说道:“你是方盟主的女儿,当然可以坐我们的船走。他们几人不行!”
方雏大声道:“他们是我的师兄,他们也没杀我爹,怎么不能与我们一起走?”
白衣人说道:“谁能料得他们没做?只有你不能杀你爹,你坐不坐?”
方雏儿说道:“我不坐,我与师兄们一起走。”
那些黑衣人笑笑,一个大汉揖道:“你们几位都可坐我的船走,连那一位方夫人,只是方姑娘不行。”
原来黑道人与白道人是那么泾渭分明的,现在看来,方雏儿是白道的人了,他们师兄弟都不是清白的人,他们同庄重一样,可能坐那一只黑道人的船走。
白衣人说道:“方姑娘,你坐我们的船。他们坐那一条船,我们一起走也可。”
方雏儿无法,只能答应。
船离开了岛子,忽地方雏儿扑在船舷上号啕大哭,叫道:“爹爹呀,你一世英名,给人家毁了,你的一世英名给人家毁了!”
忽地有人冷冷说道:“他不是给毁了英名,他是给人烧死了!”说话的是庄重。
方雏儿叫道:“你说,你怎么不死?你怎么不死?”
庄重瞪圆了眼睛:“方顿不让我死。”
方雏儿冷冷道:“你死了才好!你要死了,岂不是天下太平了?方府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噩运!”
庄重看着崆峒岛,说道:“自你父亲娶了我后,他根本就不来看我,天天在那密室里练功。有一天,我很焦急,我盼着他来,就是他不来亲近我,与我温存,哪怕来与我说说话,我也能自己一个人度过那漫漫长夜。但他没来,我看到了午夜,我就摸着到了他的练功室,我一声叫他,我的声音好轻啊,可你猜怎么样?”
她的声音如梦如幻,她一定很怕那情景,脸上有一股惊恐的表情,怕得要命,像是看到了一生一世也不能忘怀的可怕。
无人应声,都在听她说。
她说:“他在那密室里,一听得有人叫,也不分是谁,叭地一掌便击过来。我躲不及,便倒在地上。我吐了血,他看到是我,才很吃惊,问我怎么去那儿?我说我睡不着,找他。他说,你自己睡,我有事,不能来睡。我吐了许久血,看他在练功,他仍在练,一招一式地练,他的功夫好厉害啊。”
方雏儿忽地心一沉,这个女人只与她差不多的年纪,竟做了她的继母。从前她恨这个女人,认为她很快乐,很幸福。如今看来,她也很悲哀。
庄重说道:“我是去找了你大师哥,但我也找了你,也找过你。我还找过你们的三师兄……”
方为低下了头,他在岛上一言不发,因为他知道,大师兄是想着方府的宁静,与她在一起,是一心求死的。
方为说道:“我们不敢那样做。”
庄重苦笑笑,她忽地撕开了她的衣服,大声叫道:“你们看,你们看,看我好看不好看?你们愿意不愿意看?”
那些摇船的大汉看了她的胸,那胸是他们从未看过的,雪白雪白,嫩肌腠肤,惊为天人。她说道:“我喜欢有一个男人陪我,不是一个死人。”
方雏儿忽地叫道:“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爹?”
庄重笑了:“你知道不知道一个对你说着很好听的话的男人,一个老男人会忽然再也不理你了?他在店里看到了你,当你是一件好东西,便把你买回家。可买回家后,他再也不理你了,你心里恼不恼?我也是一个大活人……”
方为忽地说道:“我告诉你们,大师兄的事儿我知道,他告诉过我。他说,他要报了师父的仇,然后自尽,他决不苟活在这世上!”方雏儿再哭,这是何必呢?是爹爹弄的这个小女人,他不喜欢她,便不必弄她来。如今只是一个祸胎,她只是一个灾星!
庄重看着他们几个,说道:“我与郭免也有往来,我也告诉你们,我呆在方府一天,我便是方夫人。不管我给他带来什么,他也得受着。因为……他带给我的,也不是快乐……”
众人无语,只有噗噗的划水声。
庄重说道:“我在岛上也受了污辱,我也会再与郭免交往,你们不同了,你们是方家的人,你们只有一件事能做,那就是与郭免为敌。”
她一个人坐在船尾,看着海水,再不吱声了。
方为忽地大声说道:“师母,虽说你做了对不起师父的事儿,但我们也认你是师母。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说,你挑没挑师父的脚筋?”
几个人都凝目看她,等她回答。
庄重俏笑一下,轻拈一下头发。方雏儿看她,心头恨得痒痒,她算是什么东西?竟玩弄师兄们的情感,看她这样子,就是害爹的凶手!可师兄们一再问她,何必再问?杀了她就是。
庄重坐在船上,只说:“他是我的丈夫……”
方为再问几句,都无答话。
方生看看方霸,再看看方八,说道:“我们几人在海边等着,等着那大会开完,等那个神医马愚,他来了,问他,师父是怎么被挑了脚筋的。”
船看看到了海边,海边的渔妇一个个欢声笑语,孩儿爬在膝上,几个叽叽喳喳说笑,手里不停地补网。远处,小小房舍立在海边,房檐挂着鱼干。
师兄弟站住了,他们看着庄重。
庄重说道:“我要走了,我不会走远。只是在方府附近,你们要找我,或是杀我,我都在。”
她慢慢走了,这一次她没扭屁股,只是默默地走开。
师兄弟坐在沙滩上,方八也不看他们,扯着一阵风也坐下了。
方为不回头,只是看着海,说道:“师父生前赶你出了门,你可以走了。”
方八说道:“师父赶我出门,我后来又去了,师父也没再赶我走。他是原谅我的!”
一阵风低头说:“二弟说得对,方前辈是原谅他的,甚至说有话要对他说。”
方为哦了一声:“师父要对你说什么?”
方八一叹,说道:“来了人,再也没说话,我们便到了师父屏风后,后来你们也来了。”
方生说道:“二师兄,我们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方为厉声喝道:“我们不是要赢他们,我们只是……去死!”
风吹得很厉害,海边补网的渔妇们在叽叽喳喳地讲他人,如今她们再也不能平静地补网了,眼光一会儿一盯着他们,他们几个人坐在海边沙上,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看着崆峒岛。海是碧色的,能看得清清楚楚,岛上的人像是蚂蚁,在那里来来去去地忙碌。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一会儿拔下了旗子,来回狂舞。一会儿再聚在一处,再吼叫振臂。远远看他们忙忙碌碌,像是一群疯子。
他们看那些在岛上的人是疯子,而那些在补网的渔妇看他们是疯子。
“他们坐在沙子上,不凉吗?”
“他们在干什么?”
“谁知道呢,只是眼盯盯地看着海,有几天了?”
“三天,那天是傍黑儿下船的,一下船就坐在沙滩上,再就没动一丁点儿。”
“他们不渴吗?不饿吗?”
“他们是疯了,疯了!”
方为在想:师父养我,他教我那么多的道理。有一天,师父来了,对我说,叫你方为,是想你有作为。你是方府有作为的人。我与你师娘不能生孩子……可是,师妹是哪里来的?既不是师父生的,怎么会是师父的女儿?方为想方顿,心里更是一阵难受,师父,我对不住你。我只能以我的一腔鲜血血溅仇敌,我要先问明白,是不是师母挑了你的脚筋。师兄弟们说得对,只是你被挑了脚筋,才会死的。我要找出那个人,如果她是师母,我会先杀了她,再自尽!
方生看着海水,从那海水里浮出了师父的笑脸来:“方生,不必着急,我领你回家,就再不注重那些大行为了。你懂不懂?人要活得自如,便懂生死。圣人说,不惑,知天命,便是这个道理。”师父对他讲起过三韬六略,师父胸中自有百万精兵。可惜生不逢时,不然他定是开国功臣。
方霸看着海岛,他想着:如是我那一夜与郭免一战,或能死在他手里,也强似这么窝囊地活着,看来师兄弟们这一次要拚命了,我要与他们拚死,我要杀了那个郭免,杀了那个桑木头,不管他们两人哪一个是杀我师父的元凶,准要他逃不过我的手!
方八扯着一阵风的手,他有些昏迷了,他很快乐,能与师兄们坐在一起,他还扯着心上人的手,他有何憾?
他轻声说:“累你了,你跟着我,受苦……”
一阵风轻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
海风轻声呼哨,那边的妇人们再也不补网了,她们推出一个女人来,那是她们中间最俊俏的一个,推推搡搡的,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慢慢走上来,她的手里捧着一只瓢,说:“喝一点儿水,你们这么坐,会死人的。”
她把那瓢放在方为的手里,脸通红,跑了。
她跑得很快,在沙滩上跑出一串脚印来。
来了,船来了,下船来的是一群喝得烂醉的人,他们一见几人,都是狂呼:“完了,你们的方盟主完了,如今是郭盟主的天下了,郭免郭大侠是武林盟主,你们完蛋了!”
人们扬长而去。再下来的是一群黑道人物,他们看到了几个人,悄声议论几声,过来了一个人,说道:“有事不妨去找我们。”
可方为不理睬他们,只是眼盯盯地看着海。
他们在等人。
再过来一条船,那是一条大船,船上是郭免与那九位长者,还有少林等七大门派的掌门。他们揖让着,说笑着下了船。
看来武林赏善罚恶大会开得很好。
郭免等人一下船,便看到了正坐在沙滩上的几个人。
郭免说道:“方为,你们几人等着,我会派人来查方盟主的事儿。如果是你们,一个也逃不掉!”
方为不语,几个人一声不吭,只见方为一声吼,师兄弟便围住了那马愚。
马愚看着几人,叫道:“郭盟主,郭盟主!”
郭免知道,他们一定与马愚有仇,此时一心要找马愚,看来马愚的麻烦不小。但让他们杀吧,杀了一个长者,他必会把师兄弟们一网打尽,让他们死无全尸。他笑眯眯说道:“马神医,你是十长者之一,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们试试看!”
方霸嘶吼道:“马愚,你说,是谁挑了我师父的脚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