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府有蓬莱县,县境内有一烟台镇,那是举烽火防敌的重地,沿海的防线。
在烟台临海眺远,有一个隔海相望的小岛,它就叫崆峒岛。崆峒岛上有几十户渔民,海岬上有几片石岩,远看一边是斜坡,另一边却是陡崖。
岛上有几十个石洞,传说是早年的神仙修持时住过的,但如今被一些渔民拿来晾鱼,拿一年捕来的鱼干晾在洞内,待得它干透了,再用船载出去变卖。
这是一个很平静,且没有什么热闹的小岛。如果没有三年一度的武林赏善罚恶大会在这里召开,这个岛根本就不会这样有名。如今又到了捕鱼的季节,海里银鱼穿梭,飞来飞去,船只很忙,但管船的海沙派帮主专门负责接送黑道人物上岛,而鲸鱼帮帮主飞奇的人专门接送白道人物上岛。
岛上扬起了旗,沿岛人山人海,一个只有里许长短的小岛一时容纳下上千武林人物,真是拥挤不堪。
白道人物在岛上搭起了白帐,待得有人上来,便去那白帐里见,有的人可以去山洞里歇息,但有的人便不能了,只能呆在岛上,夜里点着篝火,守夜度日,一直等着大会开始。黑道人物自是比白道更强,沿海搭起十几个帐篷,帐内都是酒菜,上来的人先可以饮酒,吃饱喝足,再去山洞里歇息。有的也排不上名号,但可以在沙滩上找到一排排黑色的帐篷,只要你住进帐篷内,便可以有吃有喝。
说是明天便可以召开赏善罚恶大会。
今年的会有看头,第一是武林盟主易人,原来的老盟主方顿死了,据说是死在黑道人物桑木头的手下。再有人说是死在白道英雄郭免大侠的手里。因为郭免大侠要主盟,而方顿不愿意交出盟主令来,所以郭免杀了他,嫌他碍事。郭免能不能做得武林盟主,今年的赏善罚恶大会要杀哪些人,都是未知。
通常这赏善罚恶大会上,黑道的人都不大来,后来在方顿主事时,换了一个法儿,凡是主动来岛上的人,你就是黑道的人,也不能当时捕杀。你可以捕起来他,以后再杀他,但他是自己走上岛来的,便不可杀他。这让黑道人物也安心了,便也上岛来看,看他赏善罚恶大会是不是名符其实。有时黑道人物也不服气,偏你做盟主的说杀谁就杀谁,我偏要看看,你杀的人该不该杀。
是以黑道的人也越来越多,越聚越多。他们就是要看看这大会做些什么,是不是令人心服口服。
方顿这样做了十次,他主盟了十次赏善罚恶大会,十次他都杀了人。但他是越杀人越少。既是人家都服你,何必多杀人?再说杀人也难,当众杀人,必会结怨,武林中人相信,会后死的人必不在少数,但当着千数武林人的面儿杀人,实在有损名声。
岛上的人夜里不睡,听着海里鱼唤,在成群成群游动,看着岛上的灯火,真个是叹为观止。
一直熬到了天亮,听着岛正中那一块巨石平台上敲起了鼓声,咚咚咚咚,响得急切。便有人不耐烦了,急着去那平台看大会。来过几次的说道:“早着呢,一大早就敲鼓,到了太阳升起,岛上没了露水,那些头面人物也不会从洞里走出,你急什么?”
便再吃着鱼干,听着讲一些热血故事,一直到了太阳高挑在天空上。海岛的太阳也特别蓝,照着海岛上的一切,都像是更洁净了。
人都慢慢拥向岛正中的那一块平台。
那是几个山洞的出口处,有一块大大的巨石,巨石有一点儿斜,但斜得不厉害,看去平平展展的,很是宽敞,让人惊讶世上竟有这般大的巨石。平台上早就聚了许多的人,站在台上。
能站在台上的,必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在武林中很能称得起名号的。
他们在等待着,在黑道与白道中推举出十位人物来,他们就是今年的赏善罚恶大会的十长者了。
船在慢慢荡着,毛丫头叫道:“快,快,快一点儿!”
那船家是一个身着黑衣的海沙帮的人,他的身体很是魁梧,船也摇得特别快,只是毛丫头更急,就直门催他。那大汉陪笑道:“这位姑娘,你别急,大会如今是要开了,但推出十位长者来,那也得不少时候。上一次开大会时,只是推出十位长者,便足足用了一天,你急什么?要杀人,还得明日。”
毛丫头道:“你不知道,我们去是看热闹的,你去晚了,看不到热闹了。”
那大汉扬头而笑,说道:“有得热闹看,你想想,十长者说谁有罪,当时就揪来,咔喳一声头就没了,有多好看!头一会儿还是一个挺胸凸肚的汉子,眨眼变成了一堆血肉,你说够狠不够狠?就说那盟主的威风吧,让人看了也是羡慕,你活一辈子也未必看得到这好戏。”
毛丫头与那大汉说着话,桑木头只是低着头,坐在船头,像是睡着了。
那大汉说道:“丫头,你在武林很有名吧?”
毛丫头说道:“哪里哪里,我哪里有名?我只是一个小孩子,看热闹的。”
那大汉看看桑木头,说道:“他是不会有名的,看他那样子,只是一个酒鬼。”
船到了岛边,远远看到那帐篷,毛丫头叫道:“真的很热闹啊,你看,那么多的帐篷,准有不少人住在那里。快去,快去!”
她扯着桑木头跳下船,来到了那帐篷,直钻进去。
奇的是,帐内无人,只有他两人,桑木头大喜,叫道:“有酒啊。”
两人正在吃喝,忽地听到有人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帐外站着两个大汉,一个吼道:“怪不得帮主说准有人会乘机来下毒或是捣乱,原来真是有人。”
桑木头理也不理他们,自顾自喝酒。
那大汉后面的汉子看他两人不理他们,便上来一揖,笑道:“这位前辈,不知道你是黑道还是白道?”
桑木头哼了一声:“黄道。”
两个大汉愣了,没听说过有黄道啊,天下武林,不是黑道人,便是白道人,哪里有什么黄道,莫非他是疯子?
毛丫头吃饱了,也喝足了,说道:“在哪里开武林大会,咱们去吧。”
那大汉还要吼喝他们,但那个陪笑的大汉扯一扯他,说道:“别惹事。”
那大汉知道,来崆峒岛的人,谁也不白给,哪一个也比他鲸鱼帮的小人物强上许多,怎么能惹得起?只是好话打发他去平台那儿便了。他便指那平台道:“姑娘快去好了,这一儿怕已经推出十长者了呢。”
毛丫头与桑木头果然到了平台前。
听得那平台上的人正在吵吵嚷嚷,说着话。
忽地,有人扬声说道:“既是盟主不在了,还是请少林方丈行痴大师说话。”
站出来一个和尚,他说道:“如今无头不行,我看还得推一位盟主,在盟主主持下,方才能再开大会。”
众人都称是,少林方丈说道:“依我看,就先推出十长者来好了。”
有人叫道:“不行,不行,还是先推出盟主来,那样方才能行事。”
行痴大师说道:“我看推出十长者来,如果十长者都认定了那人能行,便算是推出了盟主。”
正吵间,忽听得有人厉声叫道:“慢!”
从台下跳上了一个人,那人正是方家的大公子方栋。
方栋昂头四顾,说道:“我师父过世了,但他是盟主,为武林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看诸位还是有点人情味儿,先过问一下我师父是怎么死的吧。”
底下的人纷纷说对,盟主死了,岂能不问?
便有人推少林方丈行痴大师追问此事。行痴大师推不过,便答应下来,他问道:“方栋,老衲这边有礼。请问一声,方盟主究竟是怎么死的?”
底下众豪杰也知道方顿死了,但他是怎么死的,传说纷纭,众说不一,到底相信谁的?
方栋说道:“我师父的死,跟两个人有关,一个是我的师母……庄重,再一个是郭免郭大侠。”
众人哗然,少林行痴大师止住众人,问道:“不知道庄夫人在不在?”
人便四外看,传说中的方顿妻子是年青貌美的美人,不曾一睹,此时能看得到,那是最好。
就听得有人叹息一声,说道:“我来了。”
她慢慢走上了平台。
众人在底下看她,顿时一阵惊呼,真个是天人,美艳极了。
行痴大师说道:“你与方盟主在一起,你当知道方盟主是怎么死的?”
庄重看看台上,那里有郭免,郭免正在看着她。
她与郭免是不是真的很亲近?或许她只是想利用郭免,她忽地会大叫一声:“郭免,他杀了方盟主!”
那样他便麻烦了,他便得用许多的口舌去说服人。
郭免忽地有些紧张,他盯着庄重看,看得好累。庄重也看着他,忽地摇摇头,她说道:“盟主可能是死在桑木头的手下。”
众人更是哗然。
忽听得有人厉声高叫:“胡说,他不是死在桑木头手下!”
叫的是一个女孩子,她站在平台下叫喊。
她是谁?有人认得她吗?你问我,我问你,谁也不认得她是谁。
毛丫头走向平台上,一旁的桑木头理也不理她,只是叫道:“笨蛋,笨蛋!”
毛丫头直走上台,对着众人说:“我亲眼看见的,不是他杀的人!”
行痴大师说道:“你是谁?”
毛丫头也愣了,她忽地大声道:“我叫毛丫头,人家也叫我毛毛虫!”
毛毛虫,谁叫个这么大的名号?人都哄然,大声起哄,她算什么,也走上平台,也为人作证?
毛丫头呆了,她说错了什么?人们起什么哄?
行痴大师也笑,说道:“你看见是谁杀了方盟主?”
毛丫头摇头,说道:“没有。”
行痴再笑:“那你怎么知道方盟主不是桑木头杀的?”
毛丫头拍拍胸脯:“我与他在一起啊,他与我在一起,怎么会杀方盟主?”
行痴再问:“你那一天与桑木头在一起,在哪里?”
毛丫头说道:“我们……在方顿家的酒窖里。”
众人再笑,呆在人家的酒窖里,自然不是人家请去的地方。行痴问道:“你们在酒窖里,方盟主就死了,你怎么知道?”
毛丫头想着,这个老和尚真笨,这么一点儿事儿,还问来问去的,好烦人。她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直说得畅畅快快,全都讲完。
人都不语,看来她说得有根有稍,那么说,是郭免那十一个人烧死了方顿?
行痴问道:“方夫人,你说,这姑娘说得对不对?她与桑木头在你家,是不是真事?”
庄重看着毛丫头,好久不语。
毛丫头看着她,心道:你再怎么不愿意说,也得说出我与桑木头是在你家的吧,你也得说出桑木头与方顿的打赌,他们两人要教出徒弟来,打上一场。这件事你总不至不说吧?
但庄重看了她好久,说道:“我不认得你。”
毛丫头大声叫道:“你胡说,你怎么不认得我,我是你家方老爷与桑木头打赌时的徒弟,你怎么不认得?你胡说!”
人们此时自是不信她,想着毛丫头竟敢到这种大会上来胡扯,真个小觑武林中人了。有人高声叫道:“杀了她!让她再胡说!”
忽地,有人大声说道:“她没有胡说!”
说话的人是方为,还有方栋。
他们两人站在那里,看着庄重,似乎不认得她了。女人确是水性杨花,她明明说得好好的,要为师父报仇,此时怎么竟向着那个郭免,信口雌黄呢?
方为说道:“师父确是与桑木头有约,两人不能再打了,便由桑木头先教这毛姑娘本事,让姑娘与我们八兄弟打,再由师父教她,与我们八兄弟打,两场她都胜了,便算是师父输了。如果她输与我们,便算是桑木头胜了。”
这赌法很是奇异,在场的人都对毛丫头不得不刮目相看。
她是哪一派人,怎么能一时便学会桑木头的绝世功夫?她怎么能同时再学方盟主的武功?据说方盟主家传有一种功夫,天下无匹,她怎么学得会?何况只是用两三月的时间?
没人相信。
行痴问道:“敢问毛姑娘,你师承何人?”
毛丫头哪里听得懂他这文绉绉的问话,她显得傻乎乎问道:“什么师?什么承?”
人都哄堂大笑,像她这种傻人,怎么能做方盟主与桑木头的徒弟,他们两人水火不容,怎么会把绝世功夫教与她?
方栋与方为也是急得不行,他们盼着能有人出来讲话,说出真相来。如果有人能证明毛丫头真的是师父与桑木头打赌的弟子,他们就有了胜算。
忽地有人大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是要她与我们斗的。”
上来的是方霸与方生,还有方雏儿。
高声喊的是方生,他与方霸拥着方雏儿上了平台。
方雏儿说道:“我爹爹……”
她一说便流泪,一流泪便止也止不住,众人中有的也陪着流泪,一想到方顿做盟主时,总算天下太平,以后再由谁来做盟主,便不会那么平安了,便对她更增几分好感。
方雏儿说道:“爹爹的腿被人挑了脚筋……”
底下人喊道:“是谁挑了盟主的脚筋!?”
是啊,如果不被挑了脚筋,怎么能有人制得了方盟主,他神功盖世,谁会烧死他?
但方雏儿黯然道:“我不知道,爹爹也不说。”
再无人问。方雏儿再说道:“但爹爹确是在床上,与那桑木头有赌约的,他说,他不能与桑木头打了,但桑木头又不服气,他只好找人来打。他说,那个毛丫头有异禀,虽说她什么功夫也不会,但要学成上乘功夫是很容易的……”
行痴大师很有涵养,他问道:“请问,你有什么本事,能令得天下正邪两大高手信你,愿意教你绝世功夫呢?”
毛丫头气坏了,若她是旁的女人,决不会那么做,但她是毛丫头,她气得掀开衣襟,大声道:“你摸摸我的肋骨,你就清楚了,他们愿意教我,因为我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