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府,门前的石狮仍是那么勇猛。
站在门前的大汉仍是那么壮硕。站在门外的郭免等人看着那门楼。门楼有些旧了,好久不曾粉刷了,是不是方家的主人志不在此?再不就是方家的主人没有精力,露出了捉襟见肘的窘迫?
他们站在风中,等着盟主召见。
与以往不同的是,站在前面的十一个人都是满面怒气,冷冷而视。风中的方府再也不是他们想往的圣地了,它只是方家权势的像征。
郭免说道:“你们两个扶着朱兄弟一下。”
朱亭的臂是断的,早就接上了,但仍缠着厚厚的布。后面的怨复我手里捧着那两截断剑和一件徐知子道长自尽的血衣。
方顿要见他们。
院子里布满了人,一直走到了厅前,郭免才高声道:“中州郭免与十位豪杰求见方盟主!”
里面传来方顿的声音:“有请!”
他们看到了方顿,他坐在椅上,微笑着看众人。
郭免说道:“方盟主,在下有一件事不明,特来请教。”
方顿微笑,只看着他。无事不来,知道了他的伤病,再人人胥气而来,必是不善。
郭免说道:“我来找方盟主,是望盟主给我一个交待。三日前,我等正在家内聚会,来了方盟主的爱女,出言不逊,伤了武当派徐知子道长,又口出狂言,中伤我等。徐道长气不过,要拿下她来,交与盟主处置。可此时方盟主的弟子方生两人冲来出手,击折了徐道长的剑,徐道长气不过,便与方霸一斗,当场自尽而死。虽说徐道长是自尽而死,可方盟主的弟子方霸却是凶手,这事躲不过的。这里是徐道长的血衣与折剑,请盟主过目。”
递上来了血衣与折剑。
方才与方刚两人站在师父身侧,接来了断剑,交与师父。
方顿看过了断剑,再看血衣,他沉吟半晌,不能出声。心里也猜知是方雏儿闯下了祸,师兄见她罹祸,才出手相救的。
方顿忽地大声道:“才儿,他们两人在哪里?”
方才一怔,师父明明知道,四师兄与五师兄都追师妹去了,为什么要问他?他一怔间,方刚躬身答道:“师父,四师兄与五师兄均不在,弟子派人急马去追。”方刚大声喝道:“来人!”
上来了一个大汉,这是铁骑百人中的一位。方刚喝道:“持盟主令旗,去追回四师兄与五师兄,令他们必得日夜兼程,赶回府内!”
大汉领命而去,只是须臾,便听得蹄声得得,人已杳远。
方顿抬头对众人道:“早说我已是残人,但盟主之令不可废,在新盟主未出之前,我不得不勉力而行。此回事关我小女,更不得不禀公而断。请诸位在方府小住,待得女儿与弟子回来,再作处置。”
郭免看看十人,心道:他是盟主,总得给人一个交代,我看他如何处置好了。他总不能把他的弟子杀了,以谢徐知子。如是他不能,便是偏心,我自有话要说。他扬声道:“诸位,盟主处事公允,我等只须等待。”
有酒有菜,喝得微醺。
忽地郭免说道:“酒不要再喝了,须知不是来作客的。”众人意会,方才与方刚怎么再劝,也是无用。
方才黯然,出来对方刚道:“七弟,依师父的脾气,四师兄与五师兄岂不是不妙?”
方刚说道:“他两个闯下了大祸,也是无法。”
方才气道:“就是你在,师妹被人欺负,你也得出手,别说是断了他的剑,就是出手再重些,伤了他的人,也算不得什么。但他自尽,你就难办了。”
方刚冷冷道:“都是那个狗屁武当派,技不如人,认输也就是了,何必自尽?我要与人打,输了就自尽,怕不死几十回了?”
两人来到了师父屋里,看到庄重正在为师父端药。师父愁眉不展,坐在那里叹气。
方顿说道:“他们怎么样?”
方才说道:“想不吃不喝,一心等着师兄回来。”
方刚问道:“师父,师兄也是救师妹,怎么责罚他?”
庄重冷冷道:“郭免有什么了不得?他来责问盟主,他比盟主更有威风吗?”
方顿黯然道:“我病了,他们看不起我。如果我不是脚残了,他们不会来的,就是来,也会比如今更客气些。”
方才问道:“师父,四师兄五师兄回来了,那不好办。”
庄重站起来,她的身影在暗夜里也是美的,她微微笑着,说道:“我不知道江湖事,但也知道有事弟子服其劳这一句老话,你们不能看着师父为难。”
方刚说道:“我知道了,我去办好了。”
方顿叹气,说道:“你们小心些,我很难照顾你们。”
两人走出来,方才问:“你要怎么办?”
方刚说道:“他们来找盟主,像是从前的楚子问鼎,自然不安好心,我们何必客气?”
方才打了一个冷颤,说道:“他们可都是侠义道的英雄,你想怎么样?”
方刚说道:“有一个人,你也认得的,他与师父总是要比试,功夫与师父不相上下,他可是恶人一个……”
方才说道:“你是说桑木头?”
方刚笑笑,不说了。
方才一拍腿道:“对啊,要桑木头去与那几个臭东西纠缠,只是他在哪里?上一次得罪了他,他早就无影了,哪里去找?”
方刚笑笑,说道:“你去酒窖时,没注意酒窖有什么不同?”
方才茫然摇头。
方刚大笑,轻声道:“他在酒窖里,他在那里与那个毛丫头练功……”
桑木头在酒窖里,大都是躺在酒桶上,醉意醺然,看着毛丫头练功。他嘟哝一句,毛丫头也听不清,有时他一觉醒来,看毛丫头也睡,便大怒,用酒瓶来打毛丫头:“都叫你害死了,你怎么不练功?”
毛丫头忙跑,叫道:“你忙你的,见酒不要命,我怎么练?”
正吵间,忽听得有脚步声,桑木头抓着毛丫头,便向酒窖里逃。来的是方才与方刚。两人来搬酒,到了酒窖边上,方才说道:“怎么像是有人动过?”
方刚说道:“这几天他们来,着实喝了不少的酒,一个个硬装大侠,酒肉穿肠,侠气仍留嘛。”
方才说道:“他们来做什么?”
方刚说道:“还不是有人多嘴,说是那个桑木头在此,他们要师父交出来他。师父怎么肯?就与他们吵起来,那个郭免有什么了不得,竟说桑木头也不算什么?要知道,师父不病,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几次与他相争,都差一点儿输了给他。你们怎么敢小瞧他?你看郭免那大话说的……”
方才说道:“他未必是说大话,听说他本事不差,只比师父差一点儿,说不定他能对付得了桑木头。哎,要不要他再来时,要他与郭免动手,看他两人争一个高下,好不好?”
方刚叹气,说道:“师兄,你差了,你当桑木头是什么人?天下习武者,最高的境界是什么?不是精,而是痴。依我看,师父习武,算是精了。但那个桑木头,却是一个武痴。他的本事,实在难说有多厉害。”
方才说道:“只是他看不起那个郭免,郭免就是要与他动手,他也不屑与那些人动手。”
方刚说道:“他们是有备而来,你看人人手持兵器,也不肯多喝酒,哪里像桑木头那般豪爽,说吃说喝,一般不误?他们想与桑木头动手,我看这一次也许他们会得手。”
方才去拿酒坛,忽地问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何单挑桑木头,去找别人,岂不是更易得手?”
方刚冷笑,说道:“师兄,你是真呆还是假呆?那个郭免看师父病了,想得武林盟主的地位,想做下一件大事,一鸣惊人,拿什么给武林人看?他是想拿下桑木头,让天下武林膺服他。如是他得了武林盟主,更比师父狠些了,恐怕到了赏善罚恶时,杀人更众。”
方才说道:“头三年,师父只杀了三个人,他们是巴头虎、毒蜂、快刀吴雄,这一次要是师父再主盟,怕只能杀一个人了。”
方刚说道:“他们喝酒时说师父老了,便是说此事,要是郭免主盟,杀人必众。”
方才说道:“他想杀桑木头?”
方刚冷冷一笑:“岂止是桑木头,就是对师父,他也没怀好心。”两人说着,搬着酒,上去了。
桑木头呆呆看着酒桶,一口口地喝。他忽地大声道:“狗崽子,我去看看,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他窜出去,悄悄跟着方才与方刚两人。
方才与方刚给郭免拿酒,众人喝着酒,方才与方刚肃然立在一旁,侍候他们。
忽地朱亭问道:“请问方六侠,你家四兄与五兄什么时候会回来?”
方刚笑笑说:“我也不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总会找到的。再说诸位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怕等吗?”
郭免一听不是话头,冷冷道:“你是说我们到你方府来混吃喝了?”
方刚陪笑道:“不是,我只是担心……”
朱亭大声道:“有什么担心的?”
方刚在听着窗外,听着那细细的脚步声,他说道:“我告诉你们,桑木头与师父十年一比的时候,他随时会来。如是他来了,怕对诸位不利。”
朱亭脾气暴躁,他大喝道:“桑木头来了能怎么样,他还能咬下我的鸟去?”
郭免说道:“你休拿桑木头吓我,莫非我怕桑木头不成?”
方刚心里暗笑,他听到了那脚步声已停在窗外,便说道:“桑木头是一代豪杰,连我师父都怕他三分,诸位说不怕,恐不是真话吧?”
郭免心道:他拿桑木头来吓我,是黔驴技穷,怕我等他四师兄五师兄来了,要方顿难堪,想赶走我,那么容易?
他大声道:“桑木头来了,我自对付他,难道他是三头六臂不成?”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炸响,窗子便开了一个大洞,从那洞里探出头来,那是一颗虬须炸开的头颅:“郭免,你出来,我宰了你!”听这炸雷一般的声音,郭免不由得一愣,他看着方刚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气,心道:坏了,我上了这小畜牲的当,他刚才那一番话,原来不是说与我听的。我何必找那碴口?可桑木头真的来了,要对付他,真有些难处。
可十个人的眼光都盯着他,看他如何,他此时如改口,岂不是再也无法做人?
他慢慢说道:“既是桑前辈来了,请进来说话好了,躲在窗外偷听,也不是正理。”
桑木头炸了:“放你娘的屁!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说我?看来方老儿一病,你们这些臭屎蛋都狂起来了,他当的什么盟主?不如我来替他教训你们一顿!”
桑木头说罢,人如电闪,冲至朱亭面前,说道:“你说我不能咬下你的鸟,我咬下你的蛋来下酒!”
他冲至朱亭面前,朱亭知不能慢,但他一出掌,双掌逼向对方,忽地那桑木头的身子一翻,人倒立,手竟在他的腿下!
郭免喝道:“退!”
他急扯着那朱亭,但朱亭的身子是向前冲的,只是顿一顿,便身子再疾退!
这一退扯开了他,但朱亭觉得裆下一凉,原来那桑木头真个手在朱亭的裆下拿了一把。
十个人当他说笑,谁会真个咬了人家的鸟?但料不到那个桑木头哈哈大笑,嘴里咬得血淋淋的,说道:“你当出个难题,我便办不到?我看我赢了方老儿了,他真的拿一个恶人,咬了他的鸟去,恐怕方老儿做不到了!”
朱亭本来不知道桑木头做了什么,一听得他说真个拿了他的鸟去,不由得大是恐惧,他低下头去看,裆内真是血淋淋的。莫非他真个说了就做?
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桑木头,朱亭大叫一声,昏死过去了。
桑木头仍是笑哈哈,说道:“郭免,你拿你家那药快给他服下,不然他准死。他这回不死,也只能当太监了。”
乘着慌乱,桑木头大笑,叫着:“再记着,说我老人家时不能胡说,说我一句坏话,我便剥了你们的皮!”
桑木头一翻身子,人再从那窗洞飞出,不复有声。
郭免大声道:“快扶他起来,我给他敷药!”
当下给朱亭服下了药,再在他的裆间敷上药,郭免看他徐徐醒来,说道:“朱兄,委屈你了。”
朱亭真是倒霉,先是被折了臂,再被重伤,此时神色黯然,死的心也有了。
郭免说道:“此仇不共戴天,我要找方盟主寻一个公道。”
方刚冷笑,说道:“依我看,你们是咎由自取,这个桑木头,就是我师父每每与他在一起,都是极尊敬他。他功夫过人,脾气暴戾,哪里容得你说他一个不字?师父说他功夫也未必天下第一,就惹来三十年的苦斗,你说话辱他,自然有杀身之祸了。我看他这一次脾气是好了,不然准得杀几个人。”
郭免恨声道:“你想要他杀我们,那是休想,你以为我们的剑是提它好看的吗?”
方刚说道:“对不起,我没说那话。”
方才扯着方刚,走出来。
郭免说道:“我们是傻子,是傻子。”
怨复我问道:“郭兄何出此言?”
郭免一叹,说道:“我们自来找方顿,找他处罚他的女儿、他的弟子,他怎么乐意?这几日他一定会处心积虑害我们,我们还在这里喝酒,岂不是傻瓜?”
怨复我恨声道:“方顿做什么武林盟主,他早就是过时人物了,郭大哥,你德高望重,我们就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吧?”
郭免看着十几人,说道:“只怕你们心不齐。”
怨复我大声道:“咳,都什么时候了,郭大哥还东张西望,莫让兄弟们冷了心。”
朱亭呻吟道:“我有三个弟兄,都情愿听郭大哥令,水里火里,但请吩咐。”
怨复我说道:“眼看着武林赏善罚恶就要来了,郭大哥不主事,难道让那个瘸子主事吗?”
郭免看看众人,说道:“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
十一个人要杀方顿,夺盟主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