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九的眼睛有一层云翳,他慢慢问道:“你说,像我这种人,怎么才会活得很有趣?”
慕容青说道:“有时人在云雾中,便不知身居处。你是一个居高望寒的人,为什么不直接与那些武林中人打交道,何必总是在暗中作鬼?”
苑九说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慕容青大笑,说道:“男人应是轰轰烈烈,不能苟苟且且,你这样就是赢了,也不算光彩。”
苑九看着慕容青,忽地笑说:“你不用激我,我与他们反正要决战的。只要再过十天,就是我出关的日子,如果在苑九出关的时候还不走,我就杀光他们!”
慕容青一叹道:“如果我是和气方丈,再等上两天,找不到你的石室秘处,我一定会走。”
苑九看着他,问道:“为什么?”
他有些动心,如果和气方丈带人走了,他还有什么戏?当苑九走出祖茔时,外面只有几具尸体,他还有什么光彩?
慕容青说道:“从来苑九走出坟墓,都是光光彩彩的,你如是独自一个人走出祖茔,怎么能说你比所有的苑九都光彩?!”
苑九忽地怒道:“苑九算什么?我……”
慕容青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他笑说道:“如果你能与所有的武林人面对,你将是天下第一人。”
苑九看着他,忽地说道:“慕容青,我与你赌。”
慕容青瞅着苑九,说道:“你想清楚了,如果你真的面对着武林英豪,你的一世英名也可能尽付流水。”
苑九扬声大笑,说道:“慕容青,我与你赌。”
慕容青看着卢傻子,看着铁子英,等他们说话。
铁子英说道:“现在就叫他走出去,你有把握么?”
卢傻子叹一声,说道:“傻,傻,你真是傻,如果他走出去,只能杀死所有的人,连少林寺的无形无果都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青说道:“不能不赌了,我从外面过来,知道那些人的心情,他们等得不耐烦了,如果再等下去,他们都会走开。如果他们的劲头没了,你还有什么希望?”
天又亮了,所有在苑家祖茔里寻找的人都失望了,他们找到了另外几处石室,看得出这是一座很大的地下宫殿,宫里有许多的石桌石椅,但无人,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是不是只好走出去,再也不入这座迷宫了?
忽地,有细乐声奏来,听来是慢慢的声音,轧轧地,在他们旁边那一扇石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几个美女。在美女的身后,跟着几个男人,他们都是赭黄袍、苍白的脸面,无一点表情。当他们走到了和气方丈面前时,那个赭黄衣裳的人大声道:“得主人令,来下书!”他手平平一伸,那一页纸便飞到了和气方丈的面前。和气方丈接了那页纸,看了看,笑道:“好,既是苑九有意,我们便前面石阵相见!”
果然到了石阵,在石阵前,苑九的人排了一大列,有男人有女人,那些苑九的侍妾足足有七八十人。
这边的风尘尘等人看到了那些女人,她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来苑九公子并不曾把所有的女人都放出去,他还留着七八十人。
那么,只有她们十几个人才是苑九放走的人,他不要她们这些人么?
金丝忽地哭了,觉得她上了当,受了骗。
苑九的身旁,有那个面目与他酷肖的铁子英,有那个医隐卢傻子,有慕容青公子。
慕容霜看到了哥哥,她又看到了哥哥的笑,那不在乎一切的笑,让她心里乐开了花。她看看肖依,肖依看着慕容青,他还活着,看来苑九一定会为难他的,一定会折磨他,但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这就好……
在苑九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人,他们都是苑九的人,他们都是高手。
在和气方丈这一边,人也不少,有少林寺硕果仅存的无形无果大师,有和气方丈一辈的十几位高僧,有少林寺罗汉堂的十八罗汉,有武当派的承生道长与非人,还有江湖上的许多英豪。
他们在注视着苑九,他们是苑九的敌手么?
总是话题苑九,艳羡苑九,当苑九面对着众豪时,人人心里多了一层凛惧。
他们不是苑九的对手,他们把希望寄托在无形与无果两位高僧身上。
苑九说道:“见利而贪,一齐奔苑家祖茔而来,今天你们都是一死!”
和气大师一揖道:“苑九施主,慈悲为怀,你杀人过多,罪孽也大,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苑九笑道:“我便是佛,何必再放下屠刀?我屠的都是无用之人,上天怜他,送他去西天极乐世界了。”
和气方丈说道:“既是你不答应放下屠刀,那便只好老衲与你一较生死了。”
苑九大笑道:“何必那样吃力,不如你们和字辈的高僧一齐上,如是不行,再由无形无果两僧来,一场便斗出个输赢来好了。”
和气叹一口气,如是别人如此说,他定会大怒,怪人瞧不起少林。但说话的是苑九,苑九有这个本事,胜得了他们众人。
和气回头,看着两位师叔,两僧都是坐在地上,冷冷不动。
和气说道:“那好,我便与几位师弟讨教。”
十六人齐齐站成一圈儿,他们都戒备森严,要与苑九一斗,先得保住自己,如是一有不慎,必会死在他的掌下。
十六人先发动,人如飞梭,齐齐而动。他们绕苑九而行,待得一个好时机。时机恰好,因为苑九并不动,也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和气方丈一声吼喝:“杀!”
十六人一齐出手!拳掌齐施!
苑九不动,只见他的衣衫碎了,他的头发飘乱了,他的身子仍是如山一般屹立。
他叹一口气,说道:“莫非只能弄坏我的袍子么?”
他喝令来人,在十六个人中好整以暇,在那里穿袍子。有人高叫道:“杀他呀,杀他!”
他穿袍子时就是最好的时机,他脱下袍子,或是穿上袍子,都得罩着他的头,那时杀他,岂不是很容易?
但少林寺僧都是凝立,只待他穿上袍子,再与他动手。
杀气弥漫。
慕容青不看场内,只是低头凝目,注视地下。地下什么也没有,莫非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么?
那卢傻子只是嘟哝道:“杀劫,杀劫啊。”
铁子英甚至绝望地不看场内,只是冷冷看着自己的脚,他想道:若是苑九杀死了少林僧,胜了所有豪杰,我只好自尽。
慕容霜不去看场内的厮杀,只是呆呆看着她哥哥,她的眼光有些怪怪的,莫非哥哥被那个苑九也下了毒?他怎么一点儿平时的神采也没有?他只是低头看地,与平时判若两人。她心里急,但此时人正厮杀,谁会理睬慕容青是不是中了毒?
只有一个人和她一样焦急,那人便是肖依。她扯着慕容霜的手,轻声叫道:“霜姐,霜姐!”
慕容青心里苦笑:叫什么霜姐,如是真的哥哥无恙,只怕要叫霜妹了。她低声道:“我看哥哥不对,你看是不是?”
肖依也关心慕容青,只是她也不知道慕容青哪里不对,便急着点头。
走出苑家祖茔的女人看着对面的女人们,她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们看着对面的美人此时比自己更美。经了许多天的折磨,她们更是头也不梳,衣也不整,比起那些娇艳万分的美女,个个相形见秽。可她们心里酸酸的,原来这个男人骗了她们,原来他没有死,他只是骗她们,不要她们了。他说什么死去一个月,他在那祖茔里温玉在怀,好生快活,把她们丢与江湖屑小,让人凌辱她们。
她们恨死了苑九,恨不能生吞了他的肉!
苑九不动,让十六僧的掌拳都击在他的身上!
叭叭叭——足足有十几声脆响!
除了卢傻子、慕容青、铁子英等人只是漠然地看着外,所有武林英豪都是欢呼起来。
看来苑九也不是不可以击败,他被十六僧全力一击,不死也受重伤!但苑九仍是屹立,他冷哼一声说道:“你们打够了么?”
他的身上只有那布衣再次碎裂,成一片片在空中飘拂,看去十六僧一击,确有倒海翻江之势,只是苑九像是兀立在海中的礁石,你能奈他何?
苑九说道:“我不能不还手吧?”
他飘飞上去,对着和气方丈只一抬手,他的手不夸张,不虚饰,只是轻轻一抬,便拍在和气方丈的肩头上。
只见和气方丈倒下了,他的嘴里哇哇吐血,他再抬头,狂喷一天血花!
众僧急急护住和气方丈,那苑九说道:“十六僧不配与我动手,还是无形无果两大师出来吧。”
无形与无果出场了,两人一胖一瘦,一前一后。苑九说道:“要斗天下人,只斗两无僧。来吧!”
无形也不答话,只是一架,无果便身子飘飞在他的身上,两人上下直立,如变形如来。
无形喝一声:“着!”
他便出掌,无果在上面也是出掌,在凌空下击。
无论无形怎么动,无果总是在他头上,击那苑九的头顶!苑九像是四面受敌!
众豪再喝一声:“好!”
有人道:“这一次苑九算是要没命了,世人谁能四面受敌,还能不败?”
苑九直冲,冲向两僧!
慕容青大喝道:“小心!”
卢傻子长叹,铁子英喝道:“大师,退一步!”
但无形无果太过相信自己了,他两人一翻一击,连连三翻,人便到了苑九面前,叭叭叭一连击出十几掌,那每一掌都看得出,势道极大!
苑九的身子只是斜了一斜,人仍是如飞般射向两僧!
他的手摸在无形的头上,只摸一摸。他的嘴对着无果吹了一口气,无果和尚便耷然坠落,从无形的头上落地。
訇一声重响,无果栽倒在地上。
无形的脸色变了,他坐下来,当场闭目,只是用功,他的心脉受伤,如不当时医治,必是一死。
无果的身体更是怪了,他身子在急急地哆嗦,像是受了寒,只是冷颤,他跌在地上,十分狼狈。他再抬起头来,坐在地上。他受的伤竟像是比无形更重。他甚至不能自己医伤,只好坐下,任由他身后两僧护着他的肩头,给他递增内力。
众豪再也不出声了。
他们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少年,从来没有看过这种较量,苑九也没做什么,只是拍拍无形的头,向无果吹了一口气,他们便败下阵来,以无形无果那等本事,在苑九手下走不过几招去,他们这一群人能当什么?
他们头一回觉得真的是要死了,只要苑九说一声,他们就会死。和气方丈哭了,他流下了泪,虽说少林当劫,但此时他想起了和心大师,在内心里,他是怨尤和心的,就是一死,也不能与苑九合污。但此时他忽地恍然,如他是和心,知道了苑九的本事,只能在他身旁,侍机而动。如果除不了他,那么做一个假苑九,做一点儿功德事,也算是于心稍安了。
他低声叫道:“和心师弟,和心师弟!”
本来是找和心,找那一部《达摩易筋洗髓经注文》,但如今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他们的劫数到了,少林寺要毁于一旦。
苑九大声喝道:“你们都听着,如果有人愿意过来,站在我的身后,他便是我的人了。他可以不死!如果谁不站在我的身后,他就是我的敌人,今天不免一死!”
所有的人都听清了。
忽地有人扬声而笑,说道:“生生死死,原系平常,只是要死个明白。”
原来大笑的人是慕容青,他站过来,手里握着慕容霜的手,说道:“你挂念我了。”
慕容霜的眼里有泪,原来哥哥心在正义,死有何惧?她轻扯着肖依的手,轻声说:“还有人更挂记着你。”
她把肖依的手扯来,让她扯住慕容青,悄声说:“人都要死了,何必再顾及面子?”
肖依本来要放开慕容青的手,但看着他在笑,看着自己在笑,知道他心里有自己,不由得心内一甜,心道:就是死了,也有他与我同行,我怕什么?
铁子英大声说道:“众位,我想说的是,我愿意做一个和心一样的苑九,但这张脸我十分讨厌,徐烈死时,剐了这一张脸,我如是死时,也一定剐了这张脸!”
他慢慢走出来,对着卢傻子说道:“你走不走?”
铁子英也站在群豪一边了。
卢傻子看着苑九,他慢慢说道:“快三刀死了,她死了,她的嘴快,她的心也快,她的刀才快。如果她不死,她此时也会站出去的。”卢傻子走出来,也站在群豪一边。
众人胆气大增,有众人一齐死,死有何惧?
苑九冷笑,他看着铁子英、慕容青、卢傻子走出去,脸色越是不好看,他冷笑道:“好,好,一会儿都是死尸,刚强便没什么用了!”
他再走过来,一一看着群豪,他看着清闲剑客,笑一笑说道:“你不站出来么?”
清闲剑客摇一摇头。他看着钟思凡,看他仍扯着金丝的手,忽地笑了,说道:“你父亲与我是至交,他死在这群人手里,你也愿意陪他们一齐死?”
钟思凡大声道:“我父亲恨你,他恨不能杀了你,如果我能杀了你,他一定会在九泉下瞑目!”
苑九轻声一笑:“何不试一试?”
钟思凡再也忍不住了,他扑上去!
苑九只是用臂轻轻一挡,钟思凡便如撞树,飞出去了!
他撞昏了,金丝高声叫道:“钟公子,钟公子!”
钟思凡悠悠醒来,他看着苑九,说道:“天会杀了你,天杀了你!”他只能恨声诅咒苑九。
苑九一一看过去,有两个人受不住,悄悄站出来,站在苑九的身后了。
苑九高兴得大叫:“看,我身后也有人,他们也是我的人,他们跟着我,会享用不尽的!”
他尖声而笑,一旦他笑起来,所有的人耳朵都嗡地一声响起来了,响得厉害,耳朵胀得难受,心也扑扑乱跳。
有人叫道:“别笑了,别笑了!”
苑九大声道:“我还没啸呢?”
他大声啸起来,那是“阴鬼一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