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生道长与非人来到崂山,他们找到了那几间茅舍,远远便听到了怒吼声,啪啪拍击声,有人在怒吼:“给我叫来武当派的人,我要封了他的山!他算是什么东西?!我要杀了他!他是大侠?我算是什么?”
非人看看承生,脸有忧色,他说道:“师叔,看来师父的病更重了。”
承生道长快步走上,远远便叫:“师兄,我来了。”
那茅舍里果然坐着一个人,他虬须倒竖,双目圆睁,看着承生,问道:“你是谁?”
承生看他双目都是血筋,显是连觉也不能睡好,十分疲惫的样儿,且疯疯狂狂,便答道:“师兄,我是承生啊。”
非人上去跪拜,说道:“师父在上,弟子叩头了。”
承道道长看看跪在地上的非人,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拜我?”非人抬起头来,流泪道:“师父,我与师叔是去找那些苑九的人……”承道道长一听得苑九的名字,便脸上有怒气,他捂住双耳,叫道:“我不要听他的名字,我不要听他的名字!”
他一听到苑九的名字,便心内迷乱,大大不安。他说道:“苑九是什么人,他只是一个鬼,一个鬼!”
承生道长说道:“师兄,你想一想,他对你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震惊,你说与我听。我去江湖武林讲,揭他的恶面目。”
承道道长大笑,指着承生道:“胡说,胡说,你怎么敢说苑九是一个恶人,你一说出去,便会死在众人剑下,天下武林只有一个苑九的名字,再无他人的威风!”
承生道长含泪说道:“师兄,你告诉我,他做下了什么恶事,我就是拚上性命,也要他好看!”
承道道长看着他手上的铁链子,说道:“谁锁我在这里的?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要呆在这里?我得去苑家祖茔,我要去杀了那个恶棍!”
承生道长笑说道:“师兄,你说那个恶棍是谁?”
承道道长好久方才说道:“你要听么?凑近来耳朵,我告诉你。”承生道长真个把他的耳朵凑近了去,听承道道长说话。非人在一旁也暗喜,如是师父能清醒说明,是谁害得他这样就好了。只是猜疑苑九,毕竟拿不太准。
但他忽听得一声吼叫,那承生道长一跳,跳到了一旁,他惊叫道:“师兄,师兄!”
看他的耳朵血淋淋的,原来那承道道长把他的耳朵咬下了一块肉来,血淋淋地流血。
承生道长说道:“师兄,师兄,你咬我做什么?”
承道道长说道:“天下大道,正邪并行,你看邪即是正,你看正即是邪,你看得明白么?”
承生自是不懂他的谵语,心道:师兄自昏谵后,时常是说些这样的话,让人猜也难猜,听也不懂。我听他说,也明白不得。看来他的仇人就得从那个苑九身上寻找了。但苑九是一棵大树,你不能去伐他,只能去撞一下,看他摇是不摇。如果他摇也不摇,你能奈何?承生道长长叹一口气,他回头对非人说道:“我们走吧。”
承道道长一听说他们要走,不由得泪也流下来,抓住了他的手,扯住非人的手,不肯再放,只是怒吼。
这承道道长的功力也不弱,他是武当的掌门,自是内功不差,他吼叫声声,声音震耳欲聋,震得承生道长与非人都是脸色苍白。承生道长说道:“师兄,我们走了,我们去看看。原来本是捉到了一个苑九的女人,但她逃走了,只剩下了我们自己。那个女人被少林寺的人带走了。我们看一看,到少林寺去看看,如果有机会,我们会再捉她回来。”
非人对着师父叩头,说道:“师父,如果你真的好了,我们就不必再去找那个苑九了,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他捣的鬼?我一定去弄明白这件事,不弄明白,我不是你的弟子。”
承生道长在一旁冷语道:“你一见了师父,才知道得弄明白这件事,但一见了那个左樱姑娘,连下手都不敢了。你是色迷心窍,还是不愿意替你师父解忧?”
非人跪下,对着师父叩头,说道:“师父,我一定寻找那个苑九老爷子,要他来看你。”
他对着师父,恭恭敬敬地拜叩了几个头,再爬起来,说道:“师父,你老人家等着,我去办那件事。”
待得那承生道长与非人都走开了,一直走下了山。看着他们的背影,那承道道长才慢慢不吼了,他的手无力地抓在那窗棂上。
有人轻声窃笑:“看他那模样,像是死了娘似的。”
“他不是死了娘,是死了爹。武当派的掌门,能叫几声,也算不错了。”
承道道长回头,他看到了那两个人。他们是看守着他的医隐卢傻子与他老婆快三刀。
他瞪着眼睛,看着两人,两人此时再也没了平时那和气,只有在承生道长与非人的面前他们才更客气,才是一心要把承道道长的病治好,此时他们只是冷冷冰冰的,看着承道道长。
卢傻子说道:“人家都说呢,我是卢傻子,其实我傻不傻呢,我呀,哎呀呀,是真傻啊,真傻啊。”
那个快三刀是一个奸女人,她的颧骨高高的,像是杀人不用刀的主儿,她媚笑道:“人家都叫我快三刀,其实我刀快不快呢,我呀,不快,不快,不快啊!”
她一连说了三声不快,一连对着承道道长的后背砍了三刀。这三刀很薄,轻轻的削在承道道长的后背上,他后背上顿时血流如注。承道道长大声一吼,他再叫起来了。
快三刀说道:“你见了徒弟,为什么不叫出来?你就说你是被人所害,那样他们岂不是就替你报仇了?你在这里医你的病,他们替你报仇,岂不是更好?只是你得知道,我快刀得砍你的肉,你武当派的肉很厚,是不是?”
她咯咯笑起来,笑得妖艳。
承生道长走下山去,他站在风中,不动。
非人问道:“师叔,不走了,做什么?”
承生道长说道:“我总是觉得你师父的疯病有些怪,你不觉得怪么?他如今怎么不吼了?是不是我们一上去他就吼,我们不上去他就不吼了?”
非人说道:“也是……”
不待他说完,忽听得山上又传来吼声,这吼声更是惨凄,承生道长忽地流下泪来,他说道:“师兄,师兄,我一定带回那个女人,我要叫你看一看,我们捉到了苑九的女人。”
非人忽地说道:“师叔,他们带去的女人怕会有七八个……”
承生道长说道:“少林寺的人,我们能抢得到么?”
非人说道:“他们总有打盹的时候,我们去偷人,行不行?”承生道长摇摇头,再忽地点头,他说道:“对了,我们一定会找到苑九的人的,那时我们带他到崂山,让她看一看师兄,说不定她们会说出师兄的病是不是在苑九那里得的,我们岂不是会有办法了么?”非人拍手道:“好啊,就这么办。”
苑家祖茔,是武林的圣地。
从前去过几个人,像楚天笑、风一亭……但他们都是死人了,他们对于苑家祖茔的秘密知道得够多了,他们如果活着,是不是还敢再闻苑家祖茔?
慕容霜对哥哥说道:“哥哥,我怕……”
慕容青的脸色胀红,他很兴奋,说道:“霜儿,你也知道,从前人们对于我慕容氏也很是敬仰,在我们的燕子坞、紫金亭、大柳湖,总有一群一群的江湖豪杰来,把酒寻欢,畅说江湖,那时的日子多是快乐?只可惜,我们生不逢时,看不到江南慕容氏的荣光,为什么没了那热闹?只因为有苑九,有了苑九,天下的风光都让他占尽了。我不能让他如此,我要去看一看,苑家祖茔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长生不老的神仙,还是另有阴谋?他能做神仙,我就不能么?我要好好看看那个苑家祖茔。”
慕容霜心里想着哥哥的话,想他是要做神仙,或许哥哥是想做苑九,他能做得成苑九么?也许他做得成,爹娘在世时都说,哥哥是慕容家的人才,比起祖宗的俊才来,哥哥也不逊色。爹说哥哥有大气,娘说哥哥有胆识,看来他或许是替代苑九的唯一人选。
或许哥哥能夺得苑九的天下第一人的位置?
慕容霜看着哥哥,再看看那个大力神,她忽地觉出,要进苑家祖茔的人,每一个都不是那么简单。
少林方丈和气大师对身后的人说道:“请吧。”
身后的人哪一个敢对少林方丈无礼,他们齐是一揖:“还是和气大师请!”
和气大师这一行的人最多,他们到了那馒头石前。
馒头石前,有一条通道,那是一条窄窄的通道,据说苑九每一次死时都是从这条道爬过去的。这一条道曾有人试过。江湖上自称缩骨功最强的胡不韦曾爬过,他爬了十米远,就大声叫起来。在外面守着的人听他叫喊,便问他怎么了。他说他被卡住了,爬也爬不出来,就大喊救命。外面的知己好友就叫他等一等,他们用兵器去挖去凿。那个卡在里面的胡不韦大叫:“我受不住了,我受不住了,救救我,救救我!”他们急忙去挖,待得他们挖到了那胡不韦,胡不韦的身体已是憋得紫胀,脸已没有人色,整个都是死人了。
看来足足能有上百丈远的石洞,任是谁也爬不进去。
人都称这洞口为“死洞”。
有天下第一名捕李文应大笑,说道:“里面有什么,那还不简单,我让我的灵犬进去看上一看,也与我进去差不多。”
当下众人亲眼看他放进去那一条灵犬。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有灵犬的影子,那李文应在外面又是放肉饵,又是呼叫,哪里有一点儿声音。再过了一个时辰,忽听得有灵犬的哀鸣,李文应大叫:“我的灵犬,我的灵犬!”
他叫了几声,但那狗没有出来,只有几声低低的哀鸣。李文应的狗是天下第一的灵犬,据说李文应能破许多大案要案都是靠他那一条灵气无比的狗。如今他的灵犬没了,再也没人敢说他们能从那“死人洞”里爬进去。
可据说那个苑老爷子每一次死时都是从那洞里爬进去的。那可不会假,因为所有陪着苑老爷子来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那一个洞里爬进去,再也不曾出来。
这还会有假么?
和气方丈正欲要人挖那洞,忽听得有人叹息道:“我们是不是选错了路?也许他们都到了苑家祖茔里,我们还在这里挖石头呢。”
有人应和,说道:“莫不如我们也随慕容公子他们去,要找得到大家都找得到,要么大家都找不到,岂不是很好?”
和气大师叹息道:“人心贪欲,哪时得餍足?你们想神在冥冥中正看我们,我们或许是最后进苑家祖茔,但谁进得去,谁找得到那些珠宝,谁找得到苑九的秘密,那就看佛祖的保佑了。”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有人高呼:“我们随着和气方丈,运道也不会太差,就挖石洞吧。”
众人都挖石洞,用兵器挖,用剑掘,用刀挖,只是闹闹哄哄,一会儿也挖不许多。
有一个人道:“我看用药炸也行。”
众人看时,原来是蜀中唐门的唐思,他是唐门的弟子,而且是唐门的嫡亲弟子,手里暗器必是厉害。
和气方丈说道:“蜀中唐门暗器过人,唐公子能出手,那是最好。”
唐思说道:“我试一试。他拿出一粒暗器,却是唐门的铁疾藜,他随手丢进了那洞里,叫道:“闪开!”只听得一声炸响,在洞里声音不甚大,轰地一声便过去。再看里面,只是炸开了一块小小的石块。
唐思脸红道:“石洞太硬……”
和气方丈一笑,说道:“我们还是凿它好了。”
笑笑生的师弟兀龙说道:“我们放火烧它,就可把石块烧软,那时再凿,岂不是快些?”
众人连称好计,和气大师说道:“如是放火,里面全知道了。”他是顾忌苑家祖茔里的人,如果里面有人,他们这等大吵大嚷,岂不是让人防备么?
唐思说道:“烧,里面要是有人,他们早就知道了。”
是啊,如果里面是无所不能的苑九,如果他真的还活着,他一定会知道。
和气方丈喝一声:“烧!”果然他们快了许多,只要用火烧过的石洞,便能打通,他们把石洞打成一人能爬过去大小,和气方丈摇头道:“不行,不行!”依和气方丈的心意,石洞要打成一个人能跑出来。有人叫道:“不必,不必!石洞打开。如是我们进得去,有危险时,再也不必靠它出来了。”那人说话的意思是,如果真是苑九还活着,他们所有进苑家祖茔的人都得死在那里,哪里会有他们的生机?就是把这一个石洞打得再大,他们也无法逃生。
和气方丈说道:“此去定是凶险万分,我们此时打洞,好在那苑家祖茔不曾有人出来阻拦,何必不做得好些?待要你想那石洞宽敞些,也不能够了。”
众人便依着和气方丈的意思,把石洞凿成一人高,宽成两人并排走有余。
有人嘟哝道:“再这么打下去,那两路人一定进了苑家祖茔,我们去得晚了。”
和气方丈说道:“如是我们去得晚了,还不要紧,总是可以赶得知道那苑家祖茔的隐秘,但如是他们要逃走,这一条通路尽是够了。他们总不能从那危机四伏的树林里过去,或是从那馒头石丛上去,若要退时,他们那里怎么退得?”
有人说道:“放手,少凿几下,不然晚了!”
和气方丈此时心内黯然:佛祖慈悲,看来这些人如是进了苑家祖茔,一场洗劫是不免的了。他们不会顾是非,只要能得到苑家祖茔里的珍宝,要他们的性命,怕也不在乎。一旦看到了苑家祖茔里有利可图,他们会自相残杀的。他心内踌蹰,不住声大呼:我佛慈悲,可怜苍生!我佛慈悲,可怜苍生啊!
看看要凿到了十几丈,有人叫道:“看!”
只见隐隐约约对面是一亮亮的洞口,远远看去,如一片蛛网大小,在那里悬吊着。众人一阵子欢呼,有人高叫道:“快,快,我们先到了,我们先到了!”
他们心里得意,说不定那两路人马遇上了险阻,那样他们就会捷足先登,先进苑家祖茔。一想到有人会先进了苑家祖茔,他们的心便噗噗乱跳,传说中神奇的苑家祖茔就在眼前了。
他们甚至后悔,何不早早来图苑家祖茔,这里有的是宝物?但那时有一个活着的苑九在江湖上,没人敢动他的祖茔!
如今苑九死了,可能他正躺在那里,只要扑上去,一刀一剑一枪,苑九不会说话,甚至不会动一下,从此江湖上便没了苑九这个人,岂不是让人大大放心!
人们一阵子呼喊,要凿到头了,他们看到了那一块大大的石壁,被慕容青故事里反复讲到的那一块石壁……
他们哑然了,他们忽地像一群闯入禁地的孩子,噤声了,被他们自己的行动吓住了。
怎么没有人声,按理说,应该有人的,苑家祖茔决不会像是没人管理的破庙,一定会有人的。
可是,人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