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小巷里。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里静悄悄的。很少有人知道,这里便是“伞”的十三处隐处之一。有几个人坐在这里,当堂坐着的是那个心细的老四,他正在喝酒。酒很少,只是他在频频举杯。风一般进来了一个人。他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黑衣人。
老四看着他,说道:“二哥……”
他止住了老四的问话。
他对着老四说道:“大哥还未回来?”
老四点头,他不无担心地看看门外。
“伞”还未回来。
老二坐下来,他也添了一只杯子,给他自己斟酒。他的身上有血腥气。
老四无语,他也不吱声。
他们在等,杀死了那么多的人,他们等着老大回来,如果老大告捷,他们就再也不用坐卧不安了。老大去杀那个女人。他们去杀许茹仙的人。如果他们得逞,就再也不用担心两边的人再找他们的麻烦。
黑衣人说道:“三妹来没来?”
老四说道:“三妹没来,她有事儿要办。”
老二哦了一声。
他们得等,等着大哥回来。
忽地炸起一声叫喊,静静的小巷里,有这一声叫喊,显得分外阴森。像有人用尖锐利器扎在人身上,惹得那人叫了一声。一声叫喊便够了。
老四说道:“看来,我们兄弟还不能好好喝酒。”凌乱的脚步声,一直响到了院子里,响到了耳旁。
老二坐在那里不动。
院子里的兄弟足有二十个,但二十个人只有一声叫喊。来人的手脚很快。
哗——,门撞开了,冲进了一群人。当先的是一个老者,他笑嘻嘻,说道:“‘伞柄’在,‘伞’却不在,我们要找的是‘伞’,可不是‘伞柄’。”
老二慢声细语:“你找到了‘伞柄’,命便没了,哪有机会看到一把伞?”那老者的身后跟着许多人,都是初出江湖的年轻后生,他们喝道:“你们背叛许夫人,就是一死!”
“伞柄”笑笑:“许夫人是谁,就是那个始乱终弃的贼女人么?”他说的许茹仙,是说她先被恶贼肃杀奸污,后来才被米离娶了做他的妻子的,这一段隐事,并不光彩。所以那些江湖年少听了,大怒,有人叫道:“谁污辱许夫人,便是污辱江湖,宰了他!”冲上来几个人,刀剑齐加。
门口的三个人是“伞”手下,他们见这些人出手,便扑过来护住“伞柄”。
有了“伞”,才有“伞柄”,有了“伞柄”,才会有他们。如果有事,他们先上。卟——,一声响,闷喝一声,便倒下了一个人。“伞柄”不动,他凝然不动,只是冷冷看着他们行凶。
老四虎吼一声,叫道:“你休逞雄!”他的拳头砸上去。叭,迎面来了一双笔,是那个老者的笔,这老者的笔直点老四的拳眼。老四一躲,忽地有人落在老四眼前,是两个年轻人。他们愿意为许夫人献身,就是一死,也不退缩。
叭——,剑刺双肋。老四虎吼,大叫道:“杀!”两拳正砸在那年轻人的身上。那年轻人躲不开,索性直刺老四的双肋。剑直刺入他双肋,老四叫道:“宰了你!”他的拳头砸在那年轻人的身上,但因他的肋被年轻人刺中,那一拳便化得无力了。扑上来的足足有六七个人,六七把剑直刺在他身上。溅血,虎吼,人跃。再扑下来,便成了一具慢慢僵硬的尸体。一地死尸。
只剩下了那一个黑衣人。
有人说:“他就是杀人的凶手,就是他杀死我们的人。”
另一个问道:“是你杀死城外客店里的人?”
“不错。”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黑衣人忽地仰头哈哈大笑。笑声甫毕,他说道:“真是好笑,一大群人,跟着一个臭女人起哄,叫她什么许夫人?她算是什么?一个臭女人罢了。在那平康里,天天怎么也找得到十个八个,她个臭婊子!”
有人高喝:“他敢骂许夫人,让他死在当场!”
“伞柄”笑了,他讥笑道:“那个臭女人有什么本事,她是不是跟你们这些狗一齐上床?”他狂笑,狂笑中,竟是咳起来。
老者说道:“许夫人是米离米大侠的妻子,你敢出语污辱许夫人,罪该万死!”他回头喝道:“谁来宰了他?!”年轻人一齐叫道:“我来杀了他!”
对面是那个黑衣人。
在江湖传说中,除了那个神鬼莫测的“伞”,便是他的本事最大了。众人围着他,不敢轻易出手。他是“伞”的老二,他是“伞”最亲近的兄弟。如果杀死了他,等于折了“伞”的一条臂膀。他说道:“那个狗屁凤凰双刀是我杀的,那些在客店里的狗屁人都是我杀的,你们想怎么样?”
所有人都想杀死“伞柄”。他们如果有谁杀死了“伞柄”,许夫人对他们一定会笑上一笑。如果他们得了许夫人的一笑,那就是最高的奖赏。
冲过来一个年轻人。他只有十七岁,一个刚刚出道的剑客。今天早上,老者还称赞他说他的剑法很厉害。他也以为他的剑法很厉害,他想,在这最重要的关头,他不出头,怎么对得起许夫人?他冲上来了,他很悲壮地想,他十几招会杀死“伞柄”,那时许夫人会亲手端与他一杯酒。但他的脸扭歪了,他的身子忽地停住了。他的腹内像是翻开了锅,他的腹内疼如刀绞。一根长长的棍子直插入他的腹内。小腹很热。他想叫,但他叫不出来,他的眼角忽地流下了一小滴眼泪,只有一小滴,一小滴眼泪。他倒下了,再也没爬起来。他的双眼没闭。
那老二只是冷冷抽出了他的棍子,说道:“谁还来?”
年轻人看着倒下一人,他们的心忽地冷了。原来他们还记着他们自己有一条性命。
两个年轻人是双剑,他们同出一门。两人心意相通,一齐声吼,双剑直刺老二!这一剑很有名堂,叫做“双蛟出海”!这双蛟不等刺到,忽地一柄剑在半路上便折了,只听得叭地一声脆快的声响,声响不大,但很脆。一个人便略顿了一顿。
那个人的剑便递老了,直递到了老二的胸前。老二的手指只拗了一拗。
叭——,剑折了,人也倒下了。他的肋间多了一个洞。好几个人也没看得清,他的棍子是怎么探入了那年轻人的肋间的。
老二说道:“你们杀死了我的十四个兄弟,我要你们也死一十四个人……”
双方对峙。
十几个人围着一个老二。他心里焦急,老大在哪里,三妹怎么不来,三妹还是不要来了,最好她不来,如果她真的不来了,那就好了。
他怕万一三妹真的来了,人多眼杂,看清了她,她再也不会在那妓楼里混了。
秀蕾儿摆好了酒,她对着慕容怀笑。这一回她笑得很开心,没一点儿做作。
慕容怀笑道:“据我所知,你一知道了她是一个女人,你便有些灰心了,是不是?”
秀蕾儿不吐口,她有许多的话,不想对慕容怀说。
他猛地一把抓过了她的头,扯住了她的头发,一扯把她扯到眼前,他冷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别装佯,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秀蕾儿一理她的头发,轻声说道:“你喜欢她,是不是?但你的功夫不抵她,你只能一辈子看着她,你想雕她的像。但你不能摸到她,你只能看着她。你摸不到,就像是一个瞎子不知道像是什么模样,你永远也不会雕出她的像来。”
慕容怀看着她,慢慢说道:“你像是知道不少事儿。”
秀蕾儿笑笑,说道:“彼此彼此,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
慕容怀大声道:“她不喜欢我。”他的身子抖了一下。
秀蕾儿猛地抬起了头,她说道:“你知道女人愿意什么?她愿意有一个男人强暴她,她是一个贱女人。如果你对她好,你只是对她说话,一句一句地说好话,一直说到她老,她也不会喜欢你。只有一个办法让她能记住你,能喜欢你。你就是打她,猛打她,打得她动也不能动,让她永远记住你。”她轻轻吹气,对着慕容怀的脸吹气,说道:“你就是真的疯了,她也不会怜悯你。”
慕容怀的眼睛仍有一点儿呆,他说:“我真的疯了,我想她想疯了。”
“你为什么不破坏她的事儿,她想与方方成亲……”
他的心动了,他呆呆看着秀蕾儿。他突地跳起来,大叫道:“不行,她不能成亲,她不能成亲,一个好好的女儿家,成什么亲?她怎么不记着,一个女孩子,嫁了人便成了一朵花泥了?不行,不行……”“可她已经定下来了,她如今天天与方方在一起……”他大声道:“不行,如果一个女孩子自己过,她会是一朵冰雪一般的秀花儿,如果她与男人在一起,便染了浊气了,她再怎么有香气?她怎么会天天仍是那么好看?不行,不行!!”
他暴跳如雷。他的眼里有泪,他抓住秀蕾儿,说道:“我怎么能不让她成亲?我怎么能不让她成亲?”
秀蕾儿笑了:“釜底抽薪。”
他领悟了,慕容公子的才气是天下的聪明人也都比不上的。他说道:“好,我宰了那个方方,看她怎么成亲?”
方方正躺在床上,他在欣赏肃秋的身子。
她说:“我从小时,与他在一起,我能记着的,就是他的身子与我的一样。我的娘是鱼漂儿,她那时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像一个很有名气的女人。她总是在笑,笑得很和气。她说你们俩全一样,只你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她说的话,我至今仍记着。”方方想着那个肃杀,那个一身病骨、一脸傲气的肃杀。
他死了,死在米离的一冲之下。她问:“你说说,我哥哥……他是怎么死的?”
那像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他讲了,讲得她泪水涟涟。
她说:“我的肃杀,我的肃杀……”她的眼睛空空洞洞,她说:“我在我师父那里呆着,忽地有一天,我师父对我说,你的身子是不是有些不适,你休息一天,别练功了。我说我的身子不会不适,但师父只是摸一摸我的头,说我会不舒服的。我那一天很冷,身子哆嗦了一天。
原来那一天正是肃杀死时……”
他们是亲兄妹,他们是双胞胎,他们会真的有感应么?
她说:“我如今梦里,总是看见肃杀,他看着我笑……”她哭,叫道:“我要杀死米离,我要杀死许茹仙。”
方方也要杀死许茹仙,因为她杀死了他的两个妻子,她们是最听他的话的佛佛与磨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