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是许茹仙的生日。头一天,整个洛阳城都是喜气洋洋,来为许茹仙做寿的人成百上千,他们有江湖白道的英雄,有黑道的枭雄,有那些在江湖上立志扬万的少年郎,也有成了名的豪客。人都奔洛阳城来,因为寿星许茹仙如今在洛阳。
天要傍晚,从城外驰来一辆车,那车夫是一个浓眉汉子,他急急喝马,马儿疾驰,他还是嫌慢,把一对马儿赶得疲惫,竟是浑身汗湿。他扬头看着那城楼,说道:“大哥,快到了!”
车内有人应声道:“到了就好,这会儿怕是来不及了,许夫人的寿诞怕早就开了。”
那赶车的说道:“大哥,不管怎么样,只要赶得上就行。我见过许夫人一次,那一回,她亲手端茶来给我喝呢。”他说时很是激动。能得许夫人亲自端茶与他,在他看来,只怕是天大的殊荣。
那车内的汉子说道:“二弟,你我虽是在江湖上也混得几年,叫个凤凰双刀,但你我有几分能为,我们岂能不知?上一次幸亏许夫人看到了你我,从重围里救出我们来。要不是有许夫人救,你我早就死了。这一次许夫人见召,一定是有大事要我们兄弟去办。我俩一定全力以赴。”
赶车的老二笑道:“大哥所见极是。”车更快了,眼见得洛阳城在望。如果进了城,赶到了许夫人的宴会上,他们会对许夫人说出他们的心意。
浓眉大汉说道:“大哥,洛阳城到了。”
两人的车到了城外,忽地听到一声阴恻恻的冷笑。那浓眉汉子喝道:“什么人?敢来笑我凤凰双刀?!”
那人笑道:“凤凰双刀是什么刀?莫非是用来杀鸡的么?”说着,竟从暗地里走出一个人来。这人一身黑衣,暗影里,阴气森森。他说道:“你们去做什么?莫非真个是去给那个女人捧臭脚的么?”
浓眉大汉喝道:“胡说,你是什么东西,敢污辱许夫人!?”那人一阵怪笑,说道:“许夫人,什么许夫人?她不是米离的女人么?女人都是一样,你看她好,她只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宠物罢了。什么许夫人,好笑啊好笑!”
那人一心寻衅,叫道:“你两个杀鸡刀要不要来与我见过几招?”
车内的大汉说道:“二弟,这人口气不小。”
要知道凤凰双刀在洛阳中原地带也不是无名之辈,他如此小看两人,使他两人顿生敌忾之心。
浓眉汉子说道:“他自想寻死,怪不得我们。”两人下了车。
看到了那个人,他的手里有一条棍子,一条很短的棍子。
浓眉汉子问道:“你是谁?”
那人笑笑:“许夫人的床上客。”
要知道他两人是受过许茹仙的恩惠的,对于许茹仙的尊敬,更比对米离还甚,听得他如此说话,不由大怒,他两人互看一眼,心道:你是找死了,你敢如此污辱许夫人,死有余辜。
凤凰双刀一齐声吼,他两人出手了!刀如雪花在飘,漫漫刀影。刀如柳絮在飞,一飘无尘。两人一齐,把那个人的身影笼在刀下,要把他一片片儿搅成碎片儿!看得出那人再无生路。但在空中,怎么竟有一声哧哧轻响,那人的棍子只是拨了一拨,那刀便斜了斜。人影飘出。浓眉汉子的头飞了,被一条棍子像是割草一般,飞了出去。那头在空中怒飞,竟是一飞几丈,待得落下,扑通一声,像沉石坠地。
那老大看着,叫道:“老二,你莫要……”他一看,以为老二飞出去,想对那人动手,再看看,知道不对了。那头早飞出去,却是没有身子随着,他知道坏了,刚想叫一声,便觉胸一闷,哇一声吐出了鲜血。那人的棍子捅在了他胸里。他觉得那棍子捅入了他的心,直插在他的心上。他的刀递在那人的身前。只差一寸。他说道:“你好……好……”扑通倒地。
那人看了看两人的尸体,扬长而去。
洛阳城的城门早早便关了,如果有夜来的远客,便到了洛阳城外的小店里住下,待得明早再起来,扑奔城里去。今天的小店里很热闹,有许多的人,而且大都是江湖人。他们有的大吵大嚷,推杯弄盏。有的一声不语,坐在店内。
店老板知道,他们都是为许夫人寿诞而来的。店老板不是江湖人,他不知道许夫人是什么人,但他知道,她一定是一个很好看很美的女人,。她也很有本事,能叫这些大吵大嚷的江湖客听她的,她本事必是不小。在店内的人都是等着天明,再进城去给许夫人作寿的。
有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说道:“许夫人给我们万花山庄许多关照。我们庄主说,如果没有许夫人,便没了万花山庄。”他拿出一颗明如玉球的大大明珠,说道:“这便是我们送与许夫人的寿礼。我们庄主说,怕这件礼也慢了许夫人。”
所有的人都是嗟讶,明珠好找,但寻得这一珠子,便不大容易了。
还有一个人说道:“我这里有一件宝物,也足以与你那一珠子相比了,你们看看,也算是开眼。”他拿出一只小小的活物来。
众人看时,但见那小小活物尤自瞪着双眼,看着众人。
那人说道:“这是名传天下的绿玉蟾,它能解得百毒。许夫人得这尤物,自是没大用,但它也算得上是江湖奇宝了。”
众人再是嗟讶。许多人聚在一处,彼此比富。要知道,江湖客一向是各有心嫉的,他们怕自己的宝贝被人拿去,平时哪里有这等胸怀?这一回所以如此,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来这洛阳的人,都是拿着宝物,把它送与许夫人的。既是大家都是同道,怕什么来抢?
店内有八九个人,都是围在桌旁,看着彼此的宝物,也是眼馋,也是开眼,正是议个不休,忽听得有人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都拿去送与那个女人的么?”大家听着这一句,却是刺耳了。许夫人是米离大侠的夫人,她是天下武林的盟主,怎么有人竟敢大剌剌叫她“那个女人”?
众人抬头再看,不知何时,竟在屋内多了一个黑衣人,他大大咧咧地坐在那桌上,看着众人。
众人第一件事,就是各自收起了他们的宝物。
一个人傲然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笑,说道:“许夫人的怀里人。”
众人大怒,他们是许夫人的人,许夫人是天下最有名的大侠米离的妻子,她是圣人,如果有谁敢对许夫人不敬,就是犯了天下武林正义的大忌,他怎么敢如此说话?
一个人叫道:“你不想活了?!”
那黑衣人看看四周,说道:“我看你快死了,你们手里的那些宝物,都快成了我的囊中物了。”
那人大笑。众人哪堪他此等污辱?
有一人叫道:“气死我了!”他是一个穷人,他知道他此番去见许夫人,没有什么宝物可献,但他有一颗心,他能把他的一腔血献与许夫人。他看到过许夫人,许夫人在他的眼里,就是一无瑕疵的天人。他叫道:“你敢污辱夫人,拿命来!”他冲到了那人的眼前。
忽地,他觉得像是有一堵墙,在他的眼前堵着,堵得他心慌,堵得他再也冲不过去。眼巴巴地看着那黑衣人,他的手抬不起来,像是灌满了铅,他想叫,也叫不出来。
那人只是轻声一叹,说道:“一个女人,何必为她送命呢?”他轻轻抬手一拍,这人的性命便没了。
众人愕然。
要说对付这一个人,他们大家齐上,那是顾不得江湖道义了。但就是他们齐上,能是这人的对手么?要是他们都不是这人的对手,岂不是白送一条性命?再说,江湖客也不是至交亲朋,他们怎么肯为他的的性命苦苦相搏?那黑衣人说道:“我唱一道小曲儿,如果我唱完了,你们还不把怀里的那一件宝物交出来,我便杀光你们……”
那人不忙,他先看看那些人的酒杯。找来了一只大杯,把那些残酒都斟在一只大杯子里。他不慌不忙地喝。喝得半酣,他开始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不欢颜空自烦,从来霸王不知愁,待到别姬难上难。你生得意不尽欢,只是白发两鬓添。休讲抽刀来断水,水其无情也枉然。”他大笑道:“我喝完了,你,你,你,还有你,都把东西掏出来!”
一个被他指着的人本来是江洋大盗。他归隐以来,甚得许茹仙的照应,此回来,也是一心一意要给许茹仙暖寿的。他说道:“你是不是说错了,我没什么宝物……”一句话没说完,那人便扑向这人。一招,两招,三招……怪的是,周围的人不动,他们是不想动,还是在更看时机?那人的手插入了这江洋大盗的胸内。
他瞪着两眼,说道:“你就是杀死了我,我也没什么宝物!”他訇然仆倒。
那黑衣人说道:“你们把怀里东西拿出来,不然岂不是白白送死?”
众人里有的人动了,他们慢慢伸向怀里。一个老者笑了,他笑道:“像我这一把年纪,你说我会不会怕死?”
那人看着这老者,说道:“像你这一把年纪,要是换了我,我一定会怕死。”
那老人笑笑,说道:“你错了,我不怕死,我不怕你杀死我。”
他对着那黑衣人说道:“我把那一只蟾吞了,你得不到那一只蟾。”
那黑衣人大笑,说道:“你那是一只绿蟾,一时半会儿不会在你的肚子里化了,我宰了你,从你的肚子里掏出它来,岂不是很便当?”
众人凛然,他们知道,这黑衣人手段极辣,怕真的会做出来。
老者大笑,拿出两支笔来,笑道:“好,你真的能胜得了我的手中笔,再来剖我也不迟。”
两笔一刺,果然好手段,一笔在前,一笔在后,真个名家的笔法。有人便喝彩一声。
那人笑道:“就这等本事,还要喝彩么?”也不知他身子是如何动的,便见他几扭到了那人的眼前。他直抓那老者的笔,笑道:“这玩艺儿是书家用的,你用它,却是不伦不类了。”他一抓,叭地折了那老者的笔。再一抓,另一支笔也折了,他大笑:“果然不堪折。”
那老者本来用了一式“双龙出渊”,想对这黑衣人痛下杀手,哪料得不等自家出笔,人家便三下两下折了自己的笔?
他一声叹,说道:“好,我便死在你面前好了。”要知道,那一只绿蟾的好处,是人若活着,它会随着人的心跳而跳心,便不会死。如果人死了,它便会死在那人的肚内。
老者一见此人手下功夫,真个是了得,便生必死之心。他刚要咬舌自尽,忽地那人点了他几道大穴,使他不能再动,那黑衣人笑道:“你要能死,我怎么办?”他竟卟地一声,把他的手直探入那老者的肚内。老者怒吼一声,疼痛已极,竟是当场昏死过去。
那人从老者的腹内探出一只小小绿蟾来,看那小玩艺儿竟活着。他狞然大笑:“果然好东西,只是沾了血污,却是不美了。”他在那老者的身上蹭一蹭,把那绿玉蟾小心地装入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