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怀却睁大了眼,看着一地的银子,怒道:“我说过我卖我雕的画像了么?”
那两个人看他。
慕容怀大声道:“你的鼻子有一点儿毛病,你的脸有一点不圆。你的手有一点儿黑,你的脖子有一点儿粗。你脸这么多的毛病,我不能存着你的雕像。”他把那个雕像给了那个老板娘,大声唱道:“人说世上无好人,慕容刀下偏英魂,见识此山真面目,美妙佳人生绝伦。”他扬长而去。
那两人跟着他。看那仆人紧紧跟着慕容怀,像怕他走得丢了。这两人冷笑,跟在那仆人身后,盯着慕容怀进了酒店。
只见那慕容怀正端着一只大大的酒杯,对那店内的客人叫道:“客官,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不尽欢我尽欢,今日你不尽欢去,明天要想尽欢难。”他咕咕咚咚地喝酒,像喝水一般。
他的仆人扯住了他,叫道:“公子,酒不能喝多了,我们还是走吧?”
他说道:“酒为什么不能喝多?李白尚说人生得意,要喝醉。你说我此时得意,要不要喝醉?”
那两个人看他此时已经醉得站也站不住了,要杀他何难?他们便叫了一桌酒菜,一边浅斟细酌,一边看他耍疯。
那店内的人看着来了一个疯汉,再后面进来了那两个满面杀气的人,都知道不妙,有的便悄悄溜走,大胆些的,便趸在那里,等着看他们的热闹。
忽地,那瘦子站起来,他走到了慕容怀的面前,说道:“慕容公子,久违了?”
慕容怀看他,醉眼惺忪:“我不认得你,你怎么说与我久违?”
那瘦子说道:“我在地狱里认得你,只是那一天地狱里的鬼怪跑了风,让你逃出地狱了。你回去不回去?”
慕容怀大声笑道:“原来你是地狱里的人?”他拿着那一把小小的刀子削那米饭吃,只见他一扬手,那米粒便在空中一飞,他的刀在空中疾闪,竟把那米粒削至口中。他叫道:“好,好!”
连一旁的那矮子也看出,他这是一种十分不寻常的功夫。他心道:如果这慕容怀是装疯卖傻,故意作醉,他们两人可能对付不了他。他说道:“慕容公子,能不能出去说话?”
慕容怀指着他笑,说道:“为什么说话要出去,找一个无人处慢慢说么?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小心些!”
瘦子看不惯,心道:看我出手,用大度佛母功给他一招,他未心能抵得住。他心想着,便手指忽地化得骨节累累,那样子像是一节烧得焦了的木棍。他喝道:“看指!”他一指点向那慕容怀。慕容怀竟不知死,眼睛半睁半闭,哼一声道:“看刀!”他手一迎,那刀正对着那骨节。
瘦子知道他的刀厉害,但他再厉害,未必厉害得过他的指法。他想他的大度佛母功足能制得慕容怀了,他便用足了气力,大喝一声:“开!”
他的心意,是一指弹开那把小刀。但他忘了,慕容怀在这刀上也浸淫了十几年,他的刀忽地变得游移了,在他们的眼前闪动。刀直移、斜走,竟是再也不动了。
唰唰两下,只听得咯咯两声,那瘦子的手指竟没了一截。瘦子大吼一声,痛沏心肺。
大度佛母功不及得慕容怀的天天练刀,他的刀功天下绝无。
慕容怀看着他,诧异道:“我说他没动,怎么削了手指?”
他对着那瘦子说道:“尊驾的手指怎么流血了?是不是要包上?”
看他样子,似乎是很关切那人,他的眼神里也显出关切来。
那矮子心道:只不知他这傻样儿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他还可制,如果是假,可莫要上了他的当。矮子说道:“慕容怀,我要宰了你。你再找什么人来,你也难逃一死。莫不如你就服了我,我好好埋了你,好不好?”
慕容怀睁大眼睛,看着他,好久才道:“你要埋我,埋不埋我那些雕像?”
那矮子气极,叫道:“埋什么雕像,我不埋它!我只埋了你!”
慕容怀大声道:“不行,我活一世,只有那么几具雕像,你不埋它,只埋我怎么行?”
瘦子大喝道:“我连你一齐也埋了!”他挥杖便打。
原来他的手指被慕容怀用刀削了,也破了他的气,他大是气恨,想一杖击死慕容怀。他喝叫那矮子:“跟他罗嗦什么?还不打死他!”矮子见他如此,只得上去与他齐战慕容怀。
卟——,一叉子砸在桌上。桌子哗哗啦啦倒了,再看那叉子,仍握在那矮子手里。慕容怀恰差几分,还不曾被他击中。
慕容怀吟道:“时常闲睡作襄王,起身梦里无娇娘。寻常时分看不见,更有醉乡是他乡。”
矮子看他舞刀,竟是一把小小刀儿,舞成漫天雪花,透也透不入去,心知他刀功深湛,他喝道:“小心!”
那瘦子本来是大家,但他先失了一指,便心内忿忿,想把慕容怀一击杀死。但他欲速则不达,动了几次杀机,都不曾得手。此时更是眼红,叫道:“不是你,便是我!”
他挥杖一击,恰击在那慕容怀的刀上。只听得劈哗哗一阵响,原来那刀像是迎面的风,一劈便劈开了那杖,拿在那瘦子手里的那一支青藤杖便哗地变成两爿。
瘦子再不识货,此时也知道慕容怀的武功过人了,他喝道:“杀!”这一声喝是提醒那矮子,两人夹击慕容怀。但慕容怀先识他机窍,一刀劈向那矮子,逼退了他。再一刀变成三式,来劈瘦子。
瘦子很生气,但他破不了慕容怀的手中刀。远远看的人都喝了一声彩,看来慕容怀比起那两个人来,真是更有本事,他手里握刀,很小很薄,竟是看也看不清。远远看去,像是他徒手与两人争斗,竟把两个人都逼退几步。
看的人便大声喝彩。
瘦子看看斗不过,呼哨一声,两人便跳窗而去。
慕容怀等得他们走了,便再跌倒在地,说道:“我愿常醉不愿醒。”他竟在那地上呼呼睡去。
“伞”坐在女人的对面,他知道这女人的心机很深。
他觉得他斗不过这个女人。
女人笑笑,说道:“知道十二凌烟阁的故事么?”
从前的唐太宗,在夺得天下后,立了一个有名的阁楼,在那楼上画了十二功臣的画像,时常上去看它。女人提这故事做什么?
她慢慢悠悠说道:“皇上对我说,如果‘伞’先生能帮皇上安定天下,‘伞’先生要什么,只管则声就是。”
“伞”的眼里有一点亮光。
他说道:“如果我想得不错,无心婆婆一定是要我做什么了。”
女人一笑,说道:“不错。”
“不知道这一回是做什么?”
“杀人。”
他想也是,除了杀人,他还会什么?
杀谁?
“有一个人,他是江南的名公子,他擅丹青,能雕人像,是天下少有的奇才……”
“伞”的身子一震,说道:“他是你的人……”
无心婆婆看他,那眼神很厉,她说道:“你最好别说他是我的人,因为我不喜欢有人说他。”
“伞”不语,他对这个女人时,总有一种屈辱感,她时常提醒他是这女人的手下败将。
他再不出声。
女人很满意,她说道:“你能出手,便把他杀了,那时我会对‘伞’先生很感激。”
“伞”走出去了,他走到了街上,进了那小小店里。围坐着的有他的几个兄弟。
他们是老六、老四、老二,还有那个老五。
“伞”慢慢坐下来。
老六急急问:“大哥,她要你做什么?”
“伞”说道:“杀人。”
老五说道:“知道是杀人,但愿能拣一个好杀的来杀。”但话说出了,也知道是白说。如果是好杀的,无心婆婆岂不是要自己杀,怎么会要“伞”去做?
老二说道:“大哥,你说是谁,我去。”
老五说道:“不必二哥动,我去就是了。”
“伞”说道:“这一回不必争,我去。”
他们都吃惊地看着老大。因为老大很少说他自己亲自去的。他说他去,必定那个人很是棘手。
老二说道:“不行!”他很少说话,如果说出一句,众兄弟肯定在意。
老五老六看着他。
老二说道:“老大得主全局,你们都不能去,我去。”
众兄弟看着老大,等他说出一个人来,如果他说得出那人的名字,他到了明日,便会是一具死尸。
老大说道:“慕容怀。”
全都无声。
今天至少有两个人看到了慕容怀与那瘦矮两人一斗,他们知道,慕容怀的武功深不可测。
老二说道:“这一高一矮两人可能也是无心婆婆的人。”
“伞”突然说道:“别乱猜测。”
不是事实,何必再说?老六与老五站起来,说道:“我们去!”
“坐下!”一声吼,使他们一惊,只听得老大叫道:“杀慕容怀不是我们的最后结局,你知道什么是最后结局?”
众兄弟不语。
“伞”说道:“今天无心婆婆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她提起了唐太宗的那一个‘凌烟阁’,她说皇上会让我们成为凌烟阁’上的英雄。”
老五老六看他,不知他说此事何意。
老二的眼睛睁得圆了,他说:“‘凌烟阁’上的功臣有几个能善终的?”
几个都是打了一个寒噤。
“伞”说道:“我们为什么不去找那个慕容怀,让他知道一点儿什么?”
老二说道:’我去,我去。”
众兄弟看他。他说:“我去合适。”
夜风仍在吹,在静静夜里,有人在低声呓语。这是睡梦人的低语,梦中人肯定在作着好梦。
慕容怀在他的静室。他对自己自言自语:“你何苦做这种傻事儿?你是一个贵家公子,你看中的是那些窈窕淑女,她们哪一个看你时不是脉脉含情?她们看你时,个个对你说,慕容公子,慕容公子,她们叫你时,那话声都甜极腻极了,你怎么不知晓?”
他抱着那个木雕的美人,对他自己道:“慕容怀,你有美女在怀,你有什么不快?人生最大乐事,莫过于此。你难道不知道么?”
他突地哧哧几刀,把那美女的身上衣服尽是削落,说道:“我与你是一对鸳鸯,你何苦作弄我?”他搂着那木美人,对她极尽丑态,尽情戏弄。
忽地有人说道:“老六,你看他是不是一个疯子?”
那老六也笑,说道:“是,我看大哥二哥也太看重他了,像他这种疯子,能做得什么大事儿?”
两人竟悄然出现在慕容怀的静室内。
慕容怀呆了一呆,他像是刚刚想起来什么,说道:“你们怎么……进来了?”
两人说道:“找你。”
慕容怀仍是痴痴的,他说道:“我想想看,我认不认得你们。他很认真地想,想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我不认得你,我也不认得你,我不认得你们。”
那老六笑笑,说道:“你不认得我们,你好好想一想,你或许是忘了,你是我们的好朋友,你知道不知道?”
他越是说,慕容怀就越是糊涂,他念叨道:“你们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记得了,我的朋友都是害我的人,我把他们都忘了,从前我与他们都很好,但到了现在,他们都害我,我便没有朋友了,你说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不记得你?”
两人笑着,对慕容怀说着一些胡话,渐渐到了慕容怀的眼前。他们想发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