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定和尚做事竟像疯人一般,他把肖乞儿的衣服撕烂,将她放在花丛下,平平躺着。人站在远处,随手掷花,只是一会儿便在肖乞儿身上插满鲜花。
他抚掌大笑,说道:“好花,好花。从前人家都把美人比成鲜花,我不知其中奥妙。如今我自家做来,才知道这中间寓意无穷。”
说罢又是摇头:“还是不好,还是不好,只是这一个美妙如花的女人,怎能不等插好所有的鲜花便就流血死去,那岂不是大杀了风景?”
他摇摇头,再来到肖乞儿身边,凝神想了一想,方才又喜孜孜道:“好,这样才好”。
他急忙出手,点了肖乞儿身上的大穴,只是几点,便止住了流血。
肖乞儿的眼睛睁得很大,这目光是愤怒,是憎恨。
无定和尚有些疯颠,两眼瞪圆,恨声说道:“你看什么啊?天下之人都是一些混蛋,像那些喜欢来拜佛的人一样,人人到白马寺,只对着那一匹任什么也不是的白马磕头,以为马是神灵,对着那些泥雕木塑,个个捣头如蒜。又有谁知道白马寺中唯一的神灵,便是我无定和尚?”
他眼里闪着怒火,看着肖乞儿,指着肖乞儿:“你也是一帮帮主。江湖中七大门派、一个丐帮,都想拿我问罪,以为艳庵好欺,以为无定和尚懦弱……殊不知我无定也能摆布你们,把你们一个个杀的杀,砍的砍,栽花的栽花,做肥的做肥,让你们那些不可一世、狂傲的笨蛋们全都死个精光!”
他哈哈哈狂笑起来。
无定和尚把鲜花折了许多枝。
他选得很细,都是一根针刺一朵花,有长有短,有大有小。
他握着这些花,过来跪在肖乞儿身边,说道:“阿弥陀佛,佛祖也喜欢花,不然怎得那百相?你喜欢这花花世界,喜欢磨难,甚至不惜到艳庵去受苦。我就拿你去供奉佛祖,让佛祖喜欢你,与你交欢,你便死在佛身,也做尽了风流,但愿你来日有福,能托生得做一个男身……”
肖乞儿此时身上滋味实在说不出有多难受,像是剑刺在身,又像是病后虚弱,全身的穴道都不舒展。她心道:这般被他苦苦折磨,还不如死了的好……她此时是求生不成,求死不得,心里一阵阵悲苦,心道:当初到得那艳庵,与这恶魔在一起,到了晚上他分明是防我甚紧,但也不是没法同他一拼。我那时就是拼死了,也杀了他,省得今日受罪……但此时后悔也是晚了,这无定和尚疯疯颠颠,一心一意只是做他自己的事,肖乞儿像是一具尸体,由他任意摆布,百般折辱,动也不能动一动,叫也叫不出声来,十分凄苦。
无定和尚口里喃喃说道:“你看这插花之道,听说在倭国十分看重,人人都拿它当一门技艺,花枝讲究斜、歪、欹、重,讲究的是势,讲究的是体,讲究的是气,讲究的是韵和神。这些你懂不懂?”
他像在与肖乞儿谈学问,侃侃而说,滔滔不绝。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花枝插在肖乞儿的身上。
这事听来神奇,叫人畏惧。但在他做来,便不十分难,他只是或轻或重,那么随手一掷,便把花枝插在肖乞儿身上。
花枝插入处,便渐渐地红了,沁出一、两滴血珠来。
他便摇头叹道:“难怪,难怪,从前人说花落成泥更护花,我以为这话无理。这回一看,果然如此,花泥也是血,血也是花,这一株株牡丹,你看是不是比那土上种的更是鲜艳?”
无定和尚嘴里絮絮叨叨,一边说话,一边手中不停,只是过了半个时辰,便把一个肖乞儿浑身插成了一丛怒放的牡丹。
这牡丹个个都鲜艳,株株都漂亮,只是看去奇异,都插在人的身上,深深地植入肉里。
远处传来一声声啸声,啸声是两人发出,一个深厚绵长,一个呼啸尖利。
这无定和尚拍手大笑道:“好了,好了,他从东方来,我自向西走,佛说有大路,路路通九州。”
无定和尚看着肖乞儿,竟是摇着头,叹着气,眼里也好似有泪,说道:“你等着他们,让他们看看你,便知道我这人根本无心害人,只是喜欢那些可怜的小家伙罢了。”
他听得呼啸声越来越近,便一踊一跃,如飞而去。
果然来了两人,这两人是米离与徐长老。
只听得米离说道:“我要你别跟着我,我一个人先回洛阳,你却不听。依你这走法,一定会走到那恶魔后头去。”
徐长老喘着气,说道:“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你一个人去洛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有脸再见帮主?”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肖乞儿面前。
米离与徐长老都站在肖乞儿面前,他们想暂做小憩。
肖乞儿的身上插满花枝,最是不易发觉,米离与徐长老哪里知道会在这里有一个他们千方百计要救她的肖乞儿?
米离说道:“徐长老,你那丐帮帮主也是奇怪,既是要与艳庵动手,就与他动手好了,何必要独自一人进那艳庵?
她不知道艳庵那地方是龙潭虎穴,决不能一个女人独自去闯的。”
徐长老叹息,说道:“帮主这一做,也是不得已,谁知道那‘血魂焰’竟是没有解药的。”
两人都是黯然。
肖乞儿此时就在米离身后,她躺着,看着,眼睛能看见米离的背影,能闻见他身上的汗气,心道:你们说我,却不知道我就在你们身后。只是她心里也不知自己是盼着被两人发觉,还是盼着两人千万别发觉她。
米离说道:“徐长老,听说你那丐帮帮主肖乞儿,有些……像她。”
徐长老与米离相交甚久,便知道他说的这一个她是谁。
他笑道:“也是怪了,我们帮主不但人很静,就是她的一行一止,一举一动,也像足了鱼漂儿大侠,她除了不弹琴,其他的一切都像,就连喝酒也像。”
米离漠然,他的后背在鱼漂儿看来,也颇有些伤感。
他慢慢低声说道:“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再像她了……”
肖乞儿心里涌过了一阵热,人都说米离是个情种,果然不假。鱼漂儿有情人如此,死在九泉之下也该是自慰。
米离说道:“只是不知她在那艳庵,是不是会受苦?”
徐长老说道:“不好,快走,快走。”
两人急急而去,只剩下了一个肖乞儿躺在这里。
风吹过来了,吹得牡丹摇摇曳曳,肖乞儿躺在地上,觉出身上的伤已经渐渐都变得麻木,只觉得眼皮有些睁不开,人也有些困倦,想一睡了之。
但她不能入睡,她知道要是睡了,定会一死。
在这牡丹丛中,很少有人,但此时晃晃当当真的有了一个人来。
这人晃着,走着,一直来到了眼前。
他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在念诵着诗句,像是在咏牡丹,他一字一斟,一句一酌,摇头晃脑,陶然自乐。
肖乞儿不认得这个人。
这人来到肖乞儿眼前,看着这一丛牡丹,就笑了,笑道:“好,好啊,只有一株株牡丹,哪见一根根花蕾,我今日是开了眼,只是牡丹怎么能生这个模样?”
他凑过来,身子向下一趴,看了一看,就看到牡丹原来是插在一个人的身子上。这人以为是白日撞见了鬼,他急忙回头大声吼叫着逃走了。
肖乞儿心里很悲苦,她知道若是被这人叫出去,她一定会成了一个怪物,被人家传说着,讲究着,讲成一个妖妖邪邪的魔鬼。
她想走开,但是她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只能眨眨眼睛,她能往哪里走?
果然,听得见有喧嚷声了。过来了几个人,那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你说得是真的么?会不会是白日碰见了鬼。”
“实话。我正念诗,就看见了,看来那女人是个死尸,只是身上没有埋土,牡丹花都硬插在她身上。”
肖乞儿心里一叹:完了。让他们看到我这种狼狈样儿,我也不要再活了……她心内大生凄苦,心恨道:艳庵害苦了我,艳庵害死了我……”
这些人到了眼前,看走到近前,只离有三、四丈远就停住了,有人比比划划,指着肖乞儿。
肖乞儿听他们说话,知道这一场羞一定难免,就索性闭上眼睛,再也不动了。
听得有人叫:“什么事,在这里吵什么?”
远远过来几个人,都是丐帮中人。
有一个说道:“胡大哥,你们不知,有一个女人,死在这里,身上插满了牡丹花……”
那个被叫做胡大哥的人说道:“好,既是女人,你们就靠远一点,待我过去看看。”
肖乞儿听得他们叫胡大哥,心里蓦然惊觉:他会不会是洛阳城里的丐帮弟子胡不为?
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就听得脚步声渐近,那胡不为慢慢走近肖乞儿,一见她身上竟慢慢匝匝插满了牡丹花枝,不由失声叫起来:“可怜!”
肖乞儿不能言,如是能说话,她就该喝斥这个丐帮弟子胡不为了。
胡不为看了看,也不知肖乞儿是不愿见他,还是羞于看他,到胡不为走近时,她竟闭上了眼。胡不为凑了过来,蹲下身,用手撩开头边的一朵花枝,他这一动,肖乞儿顿觉身上又猛地一阵攒心刺痛。
胡不为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竟造下这般滔天罪孽?”
胡不为站起身来,他要去喊两个人过来,把肖乞儿的尸体埋了。
米离和徐长老看到了无定。
无定这时坐在白马寺那间破屋里,他抬头看着二人,说道:“想不到我这蓑草之中,竟也能来贵客。”
米离问:“无定,你把肖乞儿弄哪里去了?”
无定惊讶道:“什么肖乞儿?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丐帮帮主,她的名字叫做肖乞儿。可是你要找她,问徐长老好了,何必问我,我只主持白马寺,可不曾管丐帮。”
米离断声一喝,“胡说,有人看见她从艳庵中走出来,到了牡丹丛后,便没了,是不是被你害死了?”
无定大笑,说道:“我要是看到了她,喜欢还来不及,哪里会害她,你知道不知道,就连佛祖也喜欢美貌,也喜欢拈花……”
无定哈哈一笑,他那笑声之中,多的是疯颠与狂热,哪有一分清静平和?
米离与徐长老走出来,他们得找肖乞儿。
若是肖乞儿死在艳庵里,也必得找到她的尸体。
徐长老叹息道:“肖帮主,肖帮主……”
言语之中,似有无限婉惜。
两人到洛阳丐帮分舵休息,正坐下喝茶时,听得有人喊:“胡大哥回来了!”
原来这胡不为从牡丹丛后走出,安置好两个弟子,叫他们掩埋了肖乞儿,就匆匆赶回洛阳分舵。他知道,艳庵近日要去赴中原少林、武当之会,这几日说不定各大门派中人会有人前来联络。
就看见了米离与徐长老。
胡不为说道:“让米大侠久等了,小弟刚在牡丹花丛,看到了一件怪事,就来迟了些。”
徐长老喝道:“什么怪事,值得你亲自去看?洛阳城里事这么多,你不去管,去牡丹花丛做什么?”
胡不为被徐长老一训,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是低头答应,说道:“是,是。”
米离笑笑,说道:“胡兄弟,你说你在牡丹花丛看见怪事,却是什么怪事?”
胡不为便讲到肖乞儿,讲到那个身上插满了牡丹花枝的女尸。
米离与徐长老神色大变,两人跳了起来。
米离问道:“你把她怎么办了?”
胡不为大吃一惊,想不到本派掌门的长老和米离都是这般吃惊,莫非这事有什么重大牵涉不成?
他说道:“我派几个兄弟,让他们把她埋在山坡上。”
徐长老一拍桌子,叫道:“你,你……”
他一回头,不见了米离。
米离箭一般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