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黎明,洛阳城还沉睡在夜里。
一间客店门前的风灯变得惨白。店家已经早早把院门打开,不是为了迎迓新来的客人,而是方便夜客早出。
院外走进来五个人,这五个人一入院,便直扑西院而去。客店的西院是一个很安静的小院,住着峨嵋派的二十多弟子。
峨嵋派的掌门好心师太带着她的几个女徒住在这里。
五个人抢入院来,刚要高声示警,就听得有人平静地说道:“我猜会是你们,却也不希望是你们。”
原来好心师太早有防备,她带着几个女徒站在门口,人人手里握着剑,等着他们。
水鹰一见了好心师太,心里好生不是滋味,觉得难为情。要知道淮阳门与峨嵋一向通好,两家往来甚是亲密。
他此时竟然来寻好心师太的仇,让人难以理会。
他沉声说道:“好心师太,在下有礼了。”
好心师太脸色不愉,说道:“别多礼了,自从你淮阳门洪掌门一去,淮阳门与我便再无干系,你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好了。”
五个人不能再说。
水鹰过去,对好心师太只行了一礼,伸手便抓!
这一抓甚疾,很是凶猛。
好心师太身子疾闪,一回头便拔出了剑,一招峨嵋剑法吐出,逼退水鹰。
水鹰退了几步,再行冲上,两个人便缠在一处。
黑鹰几人也上来与峨嵋派的几大弟子交手。
好心师太的几个弟子虽是功夫不弱,但比起黑鹰几人来,就差得太多,只是一会儿,交手没过几合,便听得叫声迭起。
原来是她那些弟子在黑鹰等手下受伤。
好心师太与水鹰正在动手,无法去援其他弟子。
她忽然长声一叫,说道:“先停下手来,都听我说。”
几个人停了手。
好心师太说道:“水鹰,你也是一条汉子,既然要动手,就由你五人齐出,来同我生死一搏。若能胜得了我,我便把这条性命交与你,休得难为我几个弟子。”
水鹰看看她,扬声道:“好!”
峨嵋的好心师太仗剑而立,水鹰五人站在她对面。
按理说以好心师太这等身份,一人与他五人动手,也不算太过托大。但好心师太的功夫绝非是天下的绝顶高手,要想胜她五人,也大是不易。
水鹰看看四位兄弟,他五人心意相通。
只要一招。
从前他们曾练过一式“七鹰搏龙”,但他们的大哥白眉鹰死了,二哥秃鹰也死在唐门暗器下,此时他们只有五人了。
好心师太仗剑而出,向前平冲,这一冲用了七分力道,她要与五鹰拼命。
五鹰齐飞!
当五鹰飞身纵起的时候,峨嵋派的几位弟子便知大事不妙了,她们有的急忙来抢、来救好心师太,有的便高声惊叫,一时失措。
只见水鹰飞在好心师太头上,双手直抓好心师太的剑!
这一抓手掌伸出,嗤嗤有声。
好心师太不敢让他碰剑,知道淮阳门鹰爪太利,要被他捉住,决讨不到好处。
但她剑锋一躲,却被黑鹰一爪砸在剑身上,剑便向旁一挡,斜刺而出。黑鹰之后便是兀鹰,一抢便击在她肩头,在她肩上撕掳了一下……
好心师太受了重伤。
一招便见输赢。
好心师太看他五人,长声一叹,说道:“好,算你们赢了。”
她回头对弟子们说道:“你们走开。”
好心师太看着他们五人,说道:“淮阳门与艳庵有仇,你们是淮阳门的弟子,别忘了……”
她举剑便欲自绝。
只听得当地一声响,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粒石子,打在好心师太的剑上。
那剑便向下一沉。有人说话了,笑嘻嘻说道:“好心师太,你才活了几十岁,便想要死。要活到我这么多年,岂不是没法再活了。”
说话时候,便站出来一人。
这人是米离。
米离一站在淮阳门五个男人的身前,就再也没了嘻笑。他神色肃然,对水鹰说道:“我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个男人?”
水鹰答不出。
凡是人做事都有一个理字,理正心便正。此时水鹰他们五人一心来寻峨嵋派的仇隙,心里也有些不安。要知道峨嵋派一向与淮阳门交好,他们此举,大是无理。
米离大声道:“你要是动手,便来与我动手好了。”
黑鹰、兀鹰、水鹰五个人面面相觑。
水鹰突然说道:“米离,你是不是个男人?”
米离大笑,笑得很狂。
他说道:“我从未做过亏心事,你有什么话要说,直说好了。”
水鹰说道:“有人杀了我们洪掌门,你能不能寻出这人来,替洪掌门报仇?”
米离点头。
水鹰说道:“恒山派的土二爷不是我们动手杀的。”
米离的眼光很亮,说道:“我信。”
水鹰笑了,对着黑鹰笑,他们一齐给米离施礼。
水鹰五个人站成一式,他们要与大侠米离动手。
也许他们心里明知,他们不能胜得米离。他们就是全力与米离一拼,也必是会败在米离手下。
五人站定,他们是不是还要对米离也来一式那“五鹰搏龙”?
米离站在那里,他心里愧叹,天下事往往似是而非,在所有艳庵人中,他最不愿意与他们动手的,便是这些淮阳门的人、武当派的人,谁知道他天天总得与这些人纠缠。
水鹰说道:“我们只出一招。”
如果只出一招,一招见输赢,那一招定然非凡。
五鹰齐飞!
水鹰在上,黑鹰直扑,兀鹰撤回,其他两鹰直奔下三路而来。
这一招疾猛,米离的身子刚要动,突然他笑了,他笑得很欢畅,虽未笑出声来,但他脸上的笑,很是诚挚。
峨嵋派的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
米离不动,岂不是要一招丧在这五鹰手下?
倒下的不是米离,而是五鹰。
他们都受了重伤,必死之伤。
曾听人说,天上的雄鹰一到老时,决不肯甘心病死,他们总是要拖着病弱的身体,飞上高空。这一次,他们要飞得最高,一直飞到云霄,然后再从空中向地下直坠,一直撞在岩石上,粉身碎骨而死。
五鹰自残。
水鹰的喉咙被黑鹰掐断,他只笑着看了看米离,便咽了气。他笑着看米离,是想要米离知道,他很快活,因为米离答应了他,替他管洪掌门复仇之事。
黑鹰的肚子大开了膛,他忍受不住,一声暴喝,双爪齐抓,抓在自己头上,惨然倒地。
五鹰死得惨烈。
一时这小小的、安静的院子溅满了鲜血。
好心师太看着这五具尸体,心里说不出酸甜苦辣,只是合什说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谁知道这淮阳门这五大弟会有这一举?谁知道在要搏杀好心师太之后他们竟变了主意?是因为他们见到了米离,放下了他们的心事,还是他们本来就是一心要来送死?
峨嵋派弟子把五鹰的尸体抬了出去。
岳子松在客店里,他来回踱步。
华山派这一次虽是也同六大门派一起折了锐气,但华山派不曾有一丝伤损,这让岳子松心下很是安定。
有敲门声。
岳子松说道:“我曾经说过,我不叫你们,任何人不得敲门!”
谁料到门外的人竟不听他,门吱的一声开了。
是谁这么大胆?
岳子松已是满面怒气。
就听得一声轻柔的叹息,这叹息分明有一点儿做作。
走进来一个俏生生的美人,一身孝素,一脸的哀愁,孝素使人显得更是妖娆,哀愁使人变得更可怜。
这是唐门的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慢慢坐下来,说道:“我贸然来访,岳掌门不怪罪吧?”
岳子松笑笑,说道:“坐。”
两人都是人尖子,都在心里打算盘。
岳子松心道:你唐门这次做事,得罪了七大门派,你也不好做人。如今来找我,又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我得小心些,你要是求我,我便给你一味推托。
大少奶奶说道:“岳掌门,天下七大门派其实也很怪,说是同仇敌忾,大难当头,却又各自纷飞,谁又顾得了谁?像岳掌门这样的人中龙凤,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岳子松沉声道:“你有话直说。”
大少奶奶笑笑:“岳掌门,你是不是想做天下武林至尊?”
岳子松神色不变,淡淡说道:“没有。”
大少奶奶笑了,说道:“你要说实话,我会帮你。”
岳子松心下恍然,一想起土二爷之死,果然是有唐门中人插手,鬼针射在土二爷头上,方才能死了一个恒山派掌门,不由心里也是一动。
要想称雄七大门派,有唐门帮忙,自然好事必成。
岳子松笑笑,说道:“大少奶奶做事,一向是挑斤捡两的,不知道今天怎么有兴,愿意与华山派说话了?要是明天大少奶奶再看好了艳庵,华山派岂不是又会受苦?”
唐门大少奶奶脸色变了,她看着岳子松,像看着一个情人。
岳子松老了,决不是大少奶奶这种人的心上人,她用这种眼光看岳子松做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岳子松说道:“你话没说完就走,是不是会后悔?”
大少奶奶站住了,说道:“你不想听我说。”
岳子松肃然对她施了一礼,说道:“有话请说。”
当大少奶奶从岳子松的房里走出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这时的唐门大少奶奶,脸色很是好看,好像刚刚春浴过一般。她笑吟吟看着唐哭、唐笑,说道:“走吧。”还回头对那几个被他们逼住的华山派弟子笑笑,说道:“对不住,失礼了。”
她的腰肢扭得很轻盈。
华山派的弟子心中忐忑,他们怕,怕掌门人会责怪他们。但奇怪的是,这是第一回,岳子松并没有把他们失职的事放在心上,也没斥责他们。
唐门大少奶奶坐上了轿,她觉得这轿很舒服。
她看着洛阳城里来来去去的人,竟悄悄地笑出声来。
正笑时,她突然吓了一大跳。
她身边钻出一颗人头来,这一辆小小的轿子怎么竟然有了两人?那抬轿的也是唐门中的高手,他们决不会不知肩上的轿子有多沉。
这人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轿里,他是谁?
待得这人头抬起来,唐门大少奶奶便乐了。
只有这人才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有他才能想出这主意。
这人是米离。
米离说道:“我看你也挺忙,你去找岳掌门,告诉他,他要是有野心,你能帮助他。你怕七大门派再与你们唐门做对,你也想做武林霸主,岳子松也想做,你俩一拍即合,是不是?”
唐门大少奶奶伸出手去,去摸米离的头。她摸得很温柔。
米离伸出一根手指,她只好住手。要再摸下去,她的劳宫穴就会受伤。
她笑得甜甜的,说道:“米离,你既然能爬进我的轿子里,就能爬到我家里,爬到我床上,你到我床上来,好不好?”
米离笑道:“不好。你家里到处都是毒,有什么好玩。”
大少奶奶仍在笑,说道:“我没了男人……”
她的眼睛在闪。
她想告诉米离,她很喜欢米离。
米离大笑,说道:“我决不是唐笑,也不是唐哭……”
大少奶奶的脸笑得有点僵。
莫非她与唐哭、唐笑也有什么暖昧不成?
米离的话刚说罢,就听得轰的一声炸响,轿子旁炸起了一声巨响,原来是一只胖肿子瓜炸了。
唐哭、唐笑扑向轿子,大少奶奶从轿门扑了出去。
当大少奶奶再回过头来时,她笑了,笑得很得意。她知道米离这回一定吃了亏。天下再也没人能躲过唐哭、唐笑这一扑。
他二人这一扑,至少有六、七十种暗器射出来,米离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