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庵已是藏垢纳污之地,江湖武林中所有的恶人都奔艳庵而来,依庇在艳庵名下,江湖武林黑道从此以艳庵马首是瞻。
艳庵成了天下黑道的领袖。
艳庵的夜,风灯飘摇,淫笑阵阵。
在艳庵上百个静室内,供有无数佛祖的圣像,但艳庵人心与佛远近,又有谁知?
在一间静室里,那小尼姑坐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佛像,灯影飘忽,佛也一脸呆相。她是村姑,名叫秀姑,是来艳庵寻找大牛哥的,但她误入了魔道,便落发为尼,情愿跟着艳庵尼姑们学快活。
她眉头紧锁,是不是想起了大牛哥,是不是想起了小村子里的爷爷?
她坐在这里,每天都要经受诱惑,从隔壁静室内传来的声响让她知道,天下男女间那一点情事,也能日夜不休,让她心动。
来了一个小尼,她的眼里有情:“你不睡?”
这尼姑是村姑的好友,当初就是她领来了秀姑,如今她不叫秀姑了,叫拾风。
风来去无踪,也可拾吗?
村姑便成了尼姑,拾风问道:“师姐,你说她们……天天做,不累吗?”
小尼笑笑,说道:“艳庵此举,就是要天下英雄都进我艳庵的算计中,谁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肯在牡丹花下,早晚必做鬼!”
拾风问:“他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庵里的师姐们一个个弱不禁风,又怎么能治得住他们?”
小尼笑笑,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就是他们再凶,也敌不住艳庵的血魂粉……”
她突然噤声了,不再说下去。
神胖子疯了,他从那静室内走出来,已是累得不行。
放纵与麻木并没使他忘记一切,他妻子与那七星岛的独孤石在一起,两人厮绞缠绵,那情景历历在目。
神胖子两手都是鲜血。
这血是他在看着他妻子魏知知与她的师弟独孤石在一起时,恨得咬牙,用力捶拳,把一只拳头在水晶石上捶得血糊糊的。
神胖子很痛苦,就是把那个尼姑扯碎了,让她死在屋里,神胖子的心里也化解不开这一阵痛苦。
神胖子眼前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的脸蒙着,看得出他是一个男人。那人很冷漠,很孤傲,站得笔直,像一支竹。
“你很难受……”
神胖子不答。屁话,人家玩你老婆,你能不难受?
“你知道,他是来救魏知知的。”
神胖子心里更酸,他来救老婆,救来救去,救到别人怀里去了。
“江湖中有许多人,都与独孤石为敌,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要杀了他,必是有人拍手称快。是不是你怕七星岛的人?”
神胖子的手握紧了,他怕七星岛的人吗?他是神胖子,他不该怕别人。
他说不出,他只怕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叫他害怕,那个人就是他的妻子魔针魏知知。
那男人笑了,说道:“你不是独孤石的对手,他的剑法很高。”
神胖子大声吼道:“你滚!滚开!”
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懒散而冷漠,慢慢从院里走出来,他站在神胖子面前。
他很瘦,人也很年轻,脸很开朗,但他的额前有一道皱纹,有一丝忧愁写在那里。是年轻人不该有的忧愁,像他这般年纪的人,从来不懂得那种忧愁。
他从前只是活在一个海岛上,他在海岛上衣食无缺,与世隔绝,根本不知道人生还有这般忧虑。
年轻人定住了,他看着神胖子。
他从来没见过神胖子,只知道他的师姐嫁与洛阳的一个捕头,这人叫捕呆。他一心只想捕人,从来也没想到他师姐。
在他眼里看,师姐这样的女人,应该身边总有一个男人的。这个男人应该天天对着她笑,天天送她鲜花,天天对她软声细语地说话,让她的脸永远像夏日的天空那么明朗。
他在心里断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师姐的丈夫。
他看着神胖子,眼里射出一根根针一般的光芒,这是剑客的眼光。
他此时又像站在海水里。海水冰凉、冷冰、躁动,他用石片一下下刮他自己的前胸,血就流在海水里。只有那样他才会平静……没有海水,也没有石片,眼前只有神胖子。
神胖子看着这个男人。这样子的男人,难道就是妻子所喜欢的?
神胖子冷冷地说:“你是独孤石?”
那人点头。
“啊——”一声吼叫,神胖子冲了上去。
神胖子的一双手很快,弯、拿、绕、折,一连几式,如霹雳电闪,一瞬间便出了十招。
独孤石只是退了几步。
他为什么不出手?
神胖子觉得受了侮辱,这男人看不起他,他不屑于同神胖子动手。
他吼叫道:“混蛋,七星岛的人都是王八蛋,混蛋!都是畜牲!”
年轻人脸白了,他明白了神胖子一定是看见了他与师姐在一起。古往今来,男女之大防,在于不逾礼。
神胖子一看见独孤石与魏知知在一起,便叫独孤石心里一阵冰凉。
杀了他?让师姐从此没了这个男人……
放了他?让师姐从此痛苦……
独孤石犹豫了。
眼前突然又多了一个人,这是刚才同神胖子说话的那个蒙面男人。
他站立如削,仍是像一支瘦瘦的竹。
他说:“你是男人,你的老婆落在了他手,我要是你,我就杀了他。”
他指着独孤石,对神胖子说。
神胖子向前走了三步。
独孤石没有拔剑,他拿不准主意,是不是要拔剑。
那男人又对独孤石笑道:“你是七星岛的人,七星岛人做事从来不讲什么仁义礼信,你要杀他,就杀他好了。”
独孤石的手按住了剑。
魏知知醒了。
她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仍在七星岛上,阳光灿烂,岛边的海水碧蓝。她与师弟都光着身子,在海水里跑,捉鱼。鱼很滑,在手里把握不住,总是卟卟地落在水里,两人一阵阵欢笑。
蓦然,她醒过来了。
眼前坐着一个尼姑。
这是一个老尼。
在艳庵里只有一个老尼。据说她就是那个十几年前天天在秋日艳阳下、秋雨淋洒中拣来女婴的老师太。就是她用米汤一口口喂大艳庵的所有女孩,再叫她们剃度,人人做艳庵的女尼。
她是艳庵的主人。
她说:“你喜欢不喜欢你丈夫?”
魏知知脸一红,她摇头,又点头。
老师太一脸慈和,看着她,说道:“你堕入魔障,想来是该有一劫。你也想想,要是你师弟遇上了你丈夫,他会怎样?”
老师太飘然而去。
魏知知想着,她的身子仍然很疲劳,仍未从昨夜的放纵中醒来。她心道:我丈夫神胖子,他怎么会同师弟见面?就是他在洛阳城里,也不会在艳庵。就是他在艳庵,也不会同师弟碰巧走在一起……突然,她跳了起来,脸色变得苍白。
两个人对面峙立,充满杀气。
神胖子决心杀了这个男人。
他吼着,冲上去,双手击头,再去拿独孤石的胸前大穴。
独孤石让开,身子飘引,退出一丈。他横起剑来,但仍是带鞘的剑。
剑未拔出。
神胖子吼道:“七星岛决没有一个好人,都是一群混蛋,我要宰了你,让你七星岛人在这世上绝根!”
神胖子挥拳而至,拳锋刚猛,打得呼呼生风。
独孤石左避右闪,仍不拔剑。
那个蒙面男人阴恻恻地笑了,他说道:“独孤石,你要不出剑,不出一百招,就会伤在神胖子的手下。”
独孤石不理他,只是一意躲闪。
神胖子再一拳,嘭的一声正中独孤石的肩头,打得他一连退出去十几步。
神胖子大喝一声,再抢上来,单手一抓,这一抓竟把独孤石的脸上抓出一道血痕!
独孤石看着,脸上渐渐有了一种恨意。
这男人算是什么人?他夺去了独孤石的师姐,让师姐做他这么一个狗人的妻子,还要对自己逞凶。
为什么不出剑,为什么不杀了他?
独孤石身子一引,神胖子眼前一亮,他看到了剑,看到了七星岛独孤石的剑!
一道寒光。
独孤石剑一出,神胖子就觉眼前剑光一闪,头上一凉,知道独孤石出剑了。
他不知独孤石这一剑如何出手,独孤石的剑太快了,只是一闪,他未来得及动,左手拳刚刚伸出,右手拳还未握紧,对方的剑已经收了回去。
眼前突然变黑。
原来是飘飘散散的头发,神胖子的头发都飘落在眼前,飘飘洒洒,足有好大一会儿,这些头发才慢慢摇曳落地。
不行!不行!她一定要去看看。
说不定师弟会遇上神胖子。他不认得神胖子,两人见面会不会说不好便动手!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
她一定要去看看。
魏知知走出了院。
一棵树,没了那翠绿的叶子,光光秃秃的,像冬天肃杀的风景,没有一丝生气。
树叶都到哪里去了?
树叶都落在地上。
所有的树叶都静静地躺在地上,一道剑气,使它们再也没了生命。
两个人对面站着,站得笔直。
一个是他的师弟。
她看了一眼这人的背影,就知道好象是她几十年都在梦里萦绕的,就是这一个人。原来她心里早就想着一个他,一个像他这般山一样屹立的男人。
对面的人是谁?又面熟,又面生。
那人胖胖的,离她很近。看去是神胖子,却又不像。神胖子不是和尚,这人却光头,连双眉都没了,怔怔地看着独孤石。
魏知知的心哆嗦了,她知道她遇上了麻烦。
神胖子这时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见到魏知知。
在他心里总是以为他自己武功过人,做洛阳名捕是靠他自己的本事,决不是靠魏知知的三十六口魔针。
但他此时一下子就心灰意冷了,知道他的武功,在独孤石一剑之下,竟是不堪一击。
他的眼睛很冷漠,眼珠很涩,慢慢地转动着,他看到了魏知知。
神胖子面对着魏知知,他能说什么?
“他是你师弟?”魏知知点头。
“你忘了家人……”
神胖子说完这句话,他的眼泪便流出来,他哭了。
魏知知头一回看到神胖子流泪,她也想起了洛阳五皮杀死她一家人的惨景。
“但愿你不忘……”
神胖子走了,他踏着那些没了生命但仍然很绿的树叶,慢慢地走了。
只剩下魏知知与独孤石两个人对面站着。
他们无话可说。
那个蒙面男人哪里去了?他为什么不再出现?是不是他也知道魏知知与独孤石相对,两人只会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