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小小的破房,竟有八个人坐下,拼命喝酒。
米离看他七大掌门,心道:就是你以内功与我拼酒,我也不怕,我的内功难道不比你们更强么?但看看那哑剑胡削竟是一口一杯,连那少林寺方丈无欲大师也是一口口啜酒,似乎喝下的不是酒,只是一杯杯清水。他不由得大惊。
再细看地上,无一点儿湿痕。
武当掌门雪风道长笑声朗朗,道:“米离,你不必看地上,我七个人早就说好的,真与你拼酒,我们就是喝死了,也不会怪你。”
米离更是吃惊,他七大掌门此次来,是一心与他米离过不去的了,他怎么办?
米离默默看酒杯,自从他在江湖上行走,成为天下无敌的寂寞剑,便终日与酒为伴,他一生以酒为妻,以酒为友,这七大门派的掌门怎么能喝得过他?
老花户似乎也喜欢看他们拼酒,他胡须一掀,鹰扬而笑:“好,好,天下多寂寞,如今好不容易能看到一场好拼,我保你们有二十年也喝不尽的好花酒。”
牡丹花酒,清醇可口,只是后劲儿极大,极易醉人。
老花户拿来几十坛酒,坐在一旁看他八人斗酒。
看老花户那神情,似乎他早就知道这七大掌门要来。
米离大声一叹,说道:“徐长老,徐长老,你做丐帮长老久了,还来做什么花户老张?你勾搭他们七个害我,岂不是要我的命?”
那花户老张哈哈大笑,说道:“米离,你中了他们的计了,就是喝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米离暗暗心惊,他对少林方丈无欲大师说道:“少林武威冠天下,少林要是出头,怕艳庵什么?”
无欲大师说道:“敝派出头与艳庵斗,实有许多不便。我师弟无心大师曾有书信来寺里,告诫寺内,不得与艳庵为敌。”
米离怃然道:“这我便不明白了,既是艳庵多行不义,你少林便该出头,这中间委曲,说不清么?”
无欲大师一手端杯,一手推出一纸,那纸飘飘而出,直推向米离。看那一张纸,若有若无,一飘向他面前。
米离一手接住,竟是手指一捻一抖,那纸便打开,米离看信。
这是无心大师的绝笔。
米离看罢,半天不响。
无欲大师叹道:“师弟于少林颇多护心,我等只能听他一句,再也不去扰那艳庵了。”
米离再喝下一杯,看他七人中,只有那淮阳门的洪恕脸色通红,一脸酒气。哑剑反是无事,少林方丈一向不善饮酒,此时犹自一杯杯陪喝。再看武当掌门雪风,把杯子一倾一倾,只是往口里倒。
一旁的那土二爷闷闷道:“喝不痛快,喝不痛快。我从前听得人说,有一个善喝酒的米离,是天下少有的大侠,今天一看,怎么像是缩头乌龟?”
峨嵋老师太好心也居然一杯杯不落人后,那岳子松仍是不改他那潇洒神态,两指捏杯,一杯杯慢啜。
米离大叫道:“你们这些怪物,来这里想气死我么?我只愿喝酒,不愿管你们的闲事!”
武当派掌门雪风道长笑笑,说道:“我们也是慕米离大名,才来与你拼酒。我们一想江湖无事,天下太平,活着也无甚意思。如果人说,天下七大派的掌门与大侠米离一拼酒力,最后死在大侠米离面前,那也算不得丑,强似死在一些狐群狗党手里!”
武当掌门火气极大,一口饮干了杯里的酒,一饮太急,竟是呛得直咳。
米离问他:“你武当派也不曾有人在那艳庵有亲情骨肉,怎么也缩手缩脚?”
雪风道长见问,眼里顿时有泪,他说道:“我师叔恨意虽是年轻,但他长我一辈,在武当派里也甚有威名。他上次去探艳庵,居然一去不返。我听得人说,那艳庵里一种毒,毒性最是强烈,那是一种血粉……”
米离说道:“我看到过艳庵杀死的人,但我没看到凶手。”
峨嵋的好心师太一叹,大声道:“阿弥陀佛,原来米大侠也有一片善心。”
米离说道:“那一回我听得一声喊,便过去看,我以为是有人死在那里,谁知道却没看出什么破绽。艳庵的古怪,我是领教过的。”
雪风道长道:“米离,你帮我七大门派一回,我们七大门派给你门派令,你再有事,可以调我七大门派的人,七大门派人听你令行事。”
米离说道:“武当有心无力,少林有意无心,但峨嵋该与艳庵无旧,好心师太终不会因心好便放过艳庵吧?”
好心师太一叹,说道:“你也知道,峨嵋派多是女尼,要说与艳庵也算是同宗,怎么能与她敌对?终因为都是佛门弟子,就不好出手。”
好心师太说道:“本派也有人落在他们手里。”
米离哦了一声,他听明白了。
哑剑胡削笑道:“米离,人都说你是大侠,自从那流花女人谷被你破后,江湖人都赞你是天下第一人。你就不能帮帮七大派?”
米离笑,那笑很苦。
谁知道米离的苦衷?谁知道他孤灯茕影、形影相吊的苦楚?天下人都认得大侠米离,但大侠米离的苦楚有谁知道?
土二爷道:“米离,你愿意不愿?”
他捧起一坛酒,站起来,脚步踉跄,对米离道:“你是米离,你能喝酒,世上谁不知道?我只要喝下这一坛酒,再与你喝下一坛,何时喝得醉死了,我便罢手,总不至于输了与你。”
他咕咚咚喝下一坛酒。哇哇地直吐,吐得人十分狼狈。
米离扶他,说道:“土二爷,你再别喝了!”
土二爷吐他一身,叫道:“米离,我与你喝!你与我再吐,吐的都是血,无酒可吐,才是好汉!”
峨嵋好心师太对米离道:“米离,你做做好人,我再喝下去,老人也会出丑。”
洪恕大声叫道:“莫求他,莫求他,他算是什么?他根本就不把我们七大派的人看在眼里。他能把我们七大门派看在眼里,怎么会对我们这么薄情?”
米离苦笑,那个苑家老爷子把他当成孩子,那还情有可原,因为米离只有几十岁,苑老爷子却足足有二百多岁了,他求米离,米离岂能不应?他求米离去管流花女人谷的事儿,米离才去大破流花女人谷。
但七大门派的事儿,与他何干?
洪恕叫道:“艳庵的事儿,他米离不敢管,我们求他做什么?我们只与他喝酒,他这人除了喝酒,还有什么过人本事?”
米离不知道他喝下了多少坛酒。
他看土二爷,土二爷像是一个醉鬼,他吐后再喝,显是不胜酒力,他举坛对米离道:“喝,喝死也不做胆小鬼!”
米离看他,也是笑意微微:“喝,对啊,喝死也不做胆小鬼!”
再喝下去,那少林寺的方丈无欲大师竟是金山微颓,人眼眄斜。他看着米离,哭道:“人谁无过?无心师弟,无过者是圣人,不是少林僧。你死得冤,你死得冤!”
武当掌门雪风道长唰地抽出宝剑来,说道:“米离,我与你比剑,我与你比剑,我能去艳庵与他们一斗,顶多也不过毁了我武当一派!”
土二爷抱着酒坛,喉咙咯咯响,叫道:“来啊,别理他米离,他要做大侠士,不理我们七大门派,看我们七大门派的人像是狗熊,我们理他做什么?我们喝死,今天喝不死的,明天去向艳庵求情,让她们先放了我们的人,再与她们动手。”
好心师太喝酒,竟能像男人一般,她脸色醉得通红,看着米离,恨道:“米离,米离,难得人家求你几次,你在七大门派人面前,也赚足了面子,你还想怎么样?”
米离不动,他握着杯的手在抖,他无法对这些人说出他的心里话。
他有过女人,他曾有过心心相印的女人,那女人叫鱼漂儿,后来鱼漂儿死了,他再有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叫小袖儿。小袖儿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他破了流花女人谷后,小袖儿对他神色淡淡,总是心里郁郁,恨他破了几代女人建起的流花女人谷,终于同他分手。
他再也没了一个红颜知己。
米离仍笑,手里仍是握着酒杯。
他喝下了多少酒,他怎么仍是没一丁点儿醉意?
按说七大门派的掌门与他斗酒,他已经喝下了无数坛酒,但他的脸色只是微红,根本没一点儿醉意。他也不曾把那酒水用功力逼出去,只是硬喝。
七大掌门竟也是没一丁点儿耍奸,他们一个个都是同米离一般,他喝下多少,七大掌门喝下多少。
米离说道:“好心师太,你要是用你峨嵋的‘移玉功’,这一点儿酒不在话下。”
若能移玉,这一坛坛酒又能把一个好心师太怎样?
米离再对土二爷说道:“贵派的‘大气转身’怎么不用?要是用起此功来,你或许能与我匹敌。”
土二爷瞪起眼睛:“你休逞强,我七大门派的掌门人就是喝死,也不会向你小子投降!”
米离一叹,土二爷这人耿直,对米离十分不满,恨米离不管七大门派的棘手事儿。
米离说道:“就是淮阳门的腐石功、武当派的阴阳气、少林寺的‘大悲赋图’,都可胜我的酒力,你们诸位不用功夫,只想同我拼酒,想喝死么?”
他去摇晃少林寺方丈无欲大师,无欲大师的身子直晃,竟是不能站起来,他说道:“米大侠,你胜了,你可以走,你再也不必理我们七大门派的事儿。”
武当雪风怒喝一声:“站住!米离……米……离……你不能走!你……”
他怒而起身,“叭嗒”一声,人摔在地,他再抬起头来,泪水和着怒声:“米离,我不能饶过你!”
土二爷说道:“米离,你比我年长……”
米离是比他年长,在众人中,只有米离是死过了几十年后,才由那苑老爷子由地下把他弄醒来的,他的年纪当在百岁以上,众人没有一人能比他年长。
土二爷道:“喝酒胜不得你,我可以先你而去地狱,你看好不好?”
土二爷一声喝吼,便真的由外面来了两个恒山派的弟子,那两人对着土二爷行礼,站在一旁,不吱一声。
土二爷道:“你两个听着,我与大侠米离拼酒,要是我输了,便死在这里,你们回去,恒山一派不得与大侠米离作对。”
他说完,便捧起酒坛,一坛坛喝,直喝下去两坛。
哇——,土二爷吐了出来,他看着米离说道:“米离,我若是藏起一点儿奸心,我便不是土二。”
他再吐,再喝,再吐,终至于在他的吐出秽物里有血!
那弟子叫道:“师父!”
土二一瞪双眼,对那弟子道:“住口,你站一边去!”
米离看着土二,他心里半是忧虑半是生气,七大门派的事儿干他何事?他不愿意再管,要知道艳庵做事儿,自有艳庵的道理,他出面去管人家的事儿,何必?
土二爷咳了几声,对米离道:“我就是死在艳庵,也不愿意死在你手里,但我恨……恨不能死在艳庵!”
土二吐出许多血来,那弟子恨道:“米离,你算什么大侠?”另一弟子恨不能拔剑相向,他恨道:“米离,你枉称前辈,你就不能为别人一想?!”
好心师太看着米离,说道:“一柄寂寞剑,一匹瘦东西,往来无还顾,浩气冲斗牛的米离在哪里?你说,你说!”
米离再说什么?
土二在吐,吐出胃纳,再吐出的都是血水,如果任他再吐下去,他会活活喝死、醉死。再看那洪恕,他已经站不起来了。少林的方丈无欲大师坐在那里,哭也哭不出声。只有岳子松的脸色阴沉,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他的酒也喝得一滴不少,他缘何不醉?
老花户醉里笑道:“米离,你好威风,除了我丐帮帮主肖乞儿不曾来求你,天下七大门派的掌门都来求你,你好威风啊,好威风!”
米离说道:“我除了丐帮帮主不曾见到过,这七大门派掌门是经常见的。只是不知丐帮帮主为什么不来?”
老花户傲然道:“你没听得丐帮的弟子说过,丐帮出面管帮的人便是我徐长老?”
米离说道:“你叫你丐帮的帮主肖乞儿出来,我或可答应去管艳庵的事儿。”
众人看着丐帮的徐长老,心道此事或可商量,但那徐长老摇摇头,说道:“米离,我帮帮主身有要事,不然不会不来。”
忽地听到有人说话声,有人叫道:“他有什么大事,不来与议这艳庵的大事,天下还有更大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