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下午一决。
谷主对米离一笑,说了一句:“米离,你想好了,其实你不必与我决战。到了明日,一切岂不是都过去了?”
她是说米离与她动手,只是枉然。还是说过了明日,她女人谷与米离这些男人们的恩恩怨怨,都将一笔勾销?
如果米离不愿意,下午他就不必去。
这是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对他说的。
看来她是胸有成竹,不怕与米离一决。
是不是这些大男人的抉择错了?他们就是与流花女人谷一战,也得败北,更弄得个个灰头戗脸?
米离看她的神色,仍像是在沉思冥想,他想什么,他能想得明白么?
可能自从他从那坟墓里出来,再来到这世上,他的头脑便不够用了,他再也不能风流倜傥地对待这世上的一切人。他再也不复是那个一心无忧的大侠米离。
他看到了谷主转身走去,心又是一动。
她像是谁呢?
像是他的一个故人。
他的故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做得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她们的武功平平。看来这谷主的武功,就是与他米离交手,她也不在乎。
米离亲眼看着她离去。
女人们看着米离的眼神,相互交递眼色——
“看来大侠米离对咱们谷主很有一点儿意思……”
“胡说!”
女人谷里的女人,不会对世上的男人生一点儿情意,要是她们自己有了一点情丝,便须得自行斩断。不然,她做什么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孤独红道:“胡说!要是谷主看上了他,我会连她一齐杀了!”
她眼睛通红,说到做到。
米离坐在谷里,他现在眼前没人了,那些男人都在远处看着米离,知道他在沉思,很是着急:像他这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怎么能胜得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
要是他再胜不了流花女人谷的谷主,他们明日便会死在天台上。
他们怎么办?只好等。
谷下来了一个女人,看她走路的样子,真个是羞羞涩涩,慢慢来到了众人前面。
她是那个一心钟情于米离的女孩儿小袖儿。
她眼睛很大,也很亮,眼睛里有一种纯净的爱慕,她爱米离,爱得发狂。
秃僧一见了她,顿时便来怒气,叫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扰他,要不要他再活了?”
小袖儿从来不曾看到男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她羞得流泪:“我……我只是想看看他……”
钱不多的眼睛亮了,盯着小袖儿。
有时女人比男人更管用,女人来了,能让男人生出斗志,生出求生的勇气。
男人能创造世界。
但一个好男人,却是女人创造出来的。
钱不多对小袖儿说:“小袖儿姑娘,你能不能坐下,我与你聊聊?”
秃僧不解,他刚要发怒,看到了飞隼制止他的眼光。
钱不多让受惊的小袖儿坐下,对小袖儿说:“小袖儿姑娘,我知道你是好人……”
钱不多笑笑,笑他自己说话无力。
好人不好人,与眼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但他得说下去,把很难说的话题说下去。
钱不多突然很佩服起他的管家来了,从前他听得管家说话,把“不”说成了“是”,把“对”说成了“错”,心里还对他有气。如今他才知道,能把话说到那份儿上,绝对是天才。
他说:“米离神思不属,他下午便要与女人谷的谷主一战了,这一战很危险……”
小袖儿急得要哭了,急急道:“他会输么?他是大侠,不是人人都打不过他么?他怎么会输?”
钱不多才知道,他要对小袖儿说明,真是很难。
“他如果胜了,我们便都会活下去。”
“他……也会活下去么?”
“不错,他也会活下去。”
“那好,他一定会胜,你说对不对?”
她是一厢情愿。
“他得想着我们,也得想着你。要是他死了,你怎么办?”
小袖儿很认真:“他不会死,他死过一回了,我却一回也没死过。要是他死,不如我死,明日到了天台上,我情愿替他死。”
姑娘的心像金子,她只知道,她情愿替米离死。
钱不多摇摇头:“没用,她们不会放过米离的,她们在谷里多次害他,不愿意让他活下去。”
“为什么?”
“因为面对着他,很多人感到羞愧。”
小袖儿哭了,因为救不了米离而哭。
她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她想救米离,到了天台上,她还会冲了去,救米离。她对她自己的举动很满意,一想到那时,她激动得哆嗦。
但钱不多的话告诉了她,那没用。
“我怎么办?”
小袖儿来到了米离身边。
米离看她,像是看着一场梦。
他神思不属。
小袖儿想起了钱不多的话:这样子去与谷主动手,他只有一死,大家只有一死……
她此时才信了。
她依偎在米离的身上,轻轻抚摸着米离的肩。米离的肩很厚,她一摸那厚肩,心里便一阵子哆嗦。
“你不去与她动手,好不好?”
“我得去。”
“你与她动手,也没有什么好处。莫不如你们都去求她,女人谷谷主的功夫很厉害,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米离不理睬她,是不是无论她说什么,米离都不会相信?
神思不再,只是两眼看她,她两眼红红的,是哭过了,哭得很是伤心,她怕米离死在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手下。
“她武功胜过我么?”
“是。”
她不懂武功,怎么知道谷主的武功会胜过米离?
她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凭直觉觉出,米离要是与谷主动手,定会一死。
她呢呢喃喃,缠住了米离:“我告诉你,你要死了,我怎么活?”
痴痴真情,竟在她的泪水里看出。
“你还是要去?”
他点头。他与那谷主一搏,定不可免。
她轻轻说道:“米离,你不是这流花女人谷里的人。就是钱不多那些人,哪里有一个好人?他们与女人没一丝情感,流花女人谷要杀死他们,让她杀好了,你何必救他们?”
“我不是救他们。”
“你想救谁?”
“救我自己,还救一个喜欢我的女人。”
她扑上来,撕扯住他的衣服,神色既哀且痛:“是谁?是谁会比我更喜欢你?不会有人更喜欢你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
她像是疯了,眼神既悲伤,又凄绝。
“我带你出谷去。你只是答应了那个老头儿,他是一个疯子,他怎么不来流花女人谷?在外边自在逍遥,你何必要替他死在谷里?”
他不说话,眼神又是迷迷茫茫的了。
她与他心相隔。
她悲伤至极。
她对米离说道:“你真的愿意死在她的手下?你喜欢死在她的手下?”
米离点头。
没有人知道米离的心思,他是看上了那个一天到晚总是蒙着面纱的流花女人谷谷主么?他真愿意与那谷主一战,死在她的手下么?
小袖儿哭了,嘟嘟哝哝:“她有什么?她也是一个女人,说不定还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你喜欢她什么?”
米离盯着小袖儿。
女人一哭,真是又可怜又可爱,但米离不动。
小袖儿走了,她流着泪,慢慢下谷去了,远远地,可以看到她的衣裙在风里飘。
看着小袖儿的背影,米离突然笑了,他像是寻到了一个久久不曾觅得的答案,笑了。
他从来不曾笑得如此快意。
谷主与她的手下在一处,那些女人对她既敬且畏。
女人们在等她吩咐。
她要与米离一战。
米离是当今天下最有名的英雄,是死去几十年的人物,要是他不死,当今天下再也不曾有人会是他的对手。就是那疯人楼的楼主活着,他也不会是米离的对手。那恶人岗的主人疯子活着,他也不会是米离的对手。
她能不能胜得米离?
痴娘对谷主道:“谷主,我去与他一战,看看他那寂寞剑有什么本事。”
谷主一笑,她冷冷道:“他要出剑,只要三招,你一定会死。”
众女人皆是寂然,痴娘在谷里算是高手,要是她也不行,再有谁可以胜得那米离?
痴娘道:“依旧例,那个钱不多与飞隼黎亭两人害我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上了天台,他二人必是得死得更惨烈。不知谷主有什么打算?”
谷主一叹,说道:“我知道,杀死她们的不是那两人。”
人都惊愕,他们没有杀人,何必要自认他们杀死了流花女人谷的女人?难道这事儿也开得玩笑么?
钱小小看着钱不多。他的眼睛像钱不多,眼光很毒,那眼里是一种恨意。
钱不多经过大阵势,他从来不曾想到,他在钱小小的眼前竟是那么惊惶失措。
“你想做什么?”
钱小小道:“你杀死了我娘……”
钱不多说道:“胡说!你娘是死在你爹的手下。他也死了,你何必再说此事?”
钱小小乐了,呲牙一乐,对钱不多悄声道:“你以为你说你杀死了女人,米离便会帮你?”
钱不多冷冷道:“他不是帮我,他是帮大家。”
钱小小笑了,他冲过去,说道:“人家都知道我是钱小小,我是钱小小,钱家的大少爷,你说对不对?”
钱不多笑笑,说道:“做孔方庄的庄主,并不好玩。”
钱小小笑了,笑得很毒,他冲过来,一把扼住钱不多的脖子,气喘吁吁:“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钱不多不动,他不愿意动,他想死在钱小小的手里么?
他不愿意死。有钱的人都怕死,钱不多也一定怕死。
但他情愿死在钱小小的手下。
眼见得没有气了,盯着钱小小,他的眼里有一种爱意,那是真正的父爱。
钱小小不愿看他,他闭上了眼,再睁眼时,他看到了天空上飞旋着三只鸽子。
他看到了三只鸽子。
三只鸽子直飞过来,直落在钱不多的身上。
钱小小呆了,他慢慢缓下了他的手。
小袖儿坐在谷口,她坐在这里已经一个时辰了。
她是告诉那些痴等着米离的人,她说:“你们错了,我劝过他,不要他与谷主一战。”
那些男人呆呆看她,看她慢慢走下去。
如今她在谷口坐着,等着米离。
她手里握着一粒药,她告诉别的女人,要她去告诉米离,如果他去与谷主动手,她就一死。
她宁可死在米离面前,也不愿意看着米离死在谷主的眼前。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了。
小袖儿的脸上犹有泪痕。
她在等,在等着米离。
男人也来了,米离也终于来了。
米离看着她,竟是满面带笑。他那笑让那些围观的女人很是气恨,她们大声哄他,斥他。
“他是米离么?米离可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他是个狗屎!米离死了,米离早就死了,他哪里是米离?”
临风而立,满耳垢辞,米离不为所动。他看着小袖儿,说道:“你真个要死?”
那小袖儿此时犹是诚心待她,痴痴地问:“米离,你愿意不愿意走?”
米离看她,不知说些什么。
小袖儿道:“米离,你要是愿意走,我一吞下这粒药,大叫三声米离,我为你死,你就可以离开流花女人谷了。”
米离说道:“我不愿意走。”
小袖儿对着周围的女人一揖,说道:“众位姐妹,我是一个女人,我愿意为这个负心男人而死。我死只有一求,我想让诸位姐妹留下他的性命,若是他败了,输与谷主,只求谷主饶过他,放他出谷便是了。”
米离看着那些女人,那些女人看着小袖儿,她们也很激动。
流花女人谷里的女人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因此她们看到有女人甘心痴痴替男人一死,她们还是很动心。
小袖儿泪眼婆娑,她盯住了米离:“米离,米离,你真的情愿让我一死?”
米离看她,慢慢说道:“我不愿意让你死。再说你就是一死,我也仍是不免与谷主一战,你死有何益?”
女人听他一说,都是恨他,哄他。
从前听得人说,米离是一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哪里料得他竟是如此一个薄情小人?
那痴娘大声叫道:“小袖儿姑娘,你要愿意,我看就让谷主一剑刺死了他,省得你还替他操心!”
众女人都随声附和。
米离笑嘻嘻看着众女人,轻声说:“米离真个就那么让你们仇恨吗?”
人都嗟讶:从前的米离定不是这个样子,若是他如此无情无义,鱼漂儿怎么会为他终生不嫁,一生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