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天刚刚亮。
几个男人扔下那些正在熟睡的女人,走到了一起。
他们知道,到了明日,他们便得听那些谷里的女人摆布了,那时他们便不会再活下去。
他们相互瞅着,心里很别扭。
被女人摆布,死也难受。
本来还有一个白眼,但白眼死了,与那红衣女一齐死在陡崖下。
秃僧说道:“我不愿意与她们鬼混,到了明天,她们会把我们带到那个天台上。”
飞隼冷冷道:“你以为你还能活么?”
米离的目光很深远,他慢慢说:“我看出了一个秘密,只是不知道那秘密最后是什么结局。”
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谷里的秘密,那秘密是什么?
狐妹再也不声响了,她是女人,女人不该与闻他们的秘密。但她来了,这些人也不反对。
钱不多冷冷道:“我与她们一一斗过,她们很难斗,天下三大恶处,流花女人谷居首,这名头不是轻易得来的。”
能斗得过流花女人谷么?
据说那个谷主的功夫高深莫测,她从未对他们出手,就是米离与她动手,也未必有胜算。
秃僧看着米离,慢吞吞道:“我看当今之计,便是由我们中的一个,对她们的谷主挑战,如是一战胜了,自是大大挫伤她们的锐气,那时我们再想法脱身,走出流花女人谷。”
众人都赞成此计。
钱不多说道:“要说我们这些人,当数大侠米离的武功最好。”
众人默然,他们中能与大侠米离比肩的人,确实没有。除了米离,便是钱不多了,但钱不多与米离一比,也是逊色不少。
米离当仁不让。
但看他,似乎还有所推托。
他看着众人,说道:“我想知道一件事,若是诸位肯相信我,便直说出来,反正是明日都得上天台,有话在这里直说不妨。是谁动的手?”
他问的是:是谁杀死了那些谷里的女人?
众人皆是默然。
米离看着钱不多,说道:“你有嫌疑。你不喜欢她们来扰你平静,本来你是天下最清闲的人了,她们一来,你的好日子便没了,你最恨她们……”
钱不多冷冷笑道:“我不喜欢这些臭女人,但我也不愿脏了我的手……”
钱不多不曾杀人。
米离再看看飞隼,他慢慢说:“你从前是喜欢过女人,但后来你再也不碰女人了。听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忙,在忙着折磨那些女人,你是不是还能忙里偷闲?”
飞隼恶声道:“我没功夫,我要杀她们,便直接去杀,何必要绕那么大的圈子?”
米离说道:“或许你有心,你以为你能出得去流花女人谷,你才不想直接得罪她们,你偷偷地杀死她们,便出了一口恶气……”
飞隼黎亭冷哼一声:“你说的不是飞隼。”
飞隼黎亭的性情,最是明快。
米离再看看钱小小,他对钱小小的神态很温柔:“你只是一个孩子……”
钱小小打哈哈:“我是孩子怎么了?我是孩子,未必就不杀人!”
米离的眼睛一亮,但他看着钱小小,他说道:“你目无凶机,眼里反而比你刚入谷时多出一点儿和气来,你不会杀人。”
钱小小看着钱不多,眼里突然有了一丝泪花,他想对米离说上一句谢辞,但他咬着牙,不肯再说。
米离看看狐妹,她是女人,女人不会杀人。
狐妹说:“我不曾杀人,我不愿杀人,我也不用杀人。”
众人皆是默然,她是女人,杀女人何用?
米离的眼睛盯着秃僧,秃僧是最大嫌疑。
米离说:“你不必杀人,你杀人杀得越多,流花女人谷的女人对男人越憎恨。”
秃僧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米离道:“我来谷里,看到那些女人,她们个个憎恨男人,她们都有过伤情事,难与人说。”
秃僧抬起了头,慢慢说:“他们都没杀人?”
米离愕然,他不明白秃僧的话意,秃僧看着他,说道:“米离,你如果相信我,我告诉你,我没杀过谷里的一个女人……”
所有的人都不曾杀死谷里的女人,那接二连三死去的那些女人是谁杀死的?她们为什么
死在谷里?没有男人杀死她们,难道是那些女人谷里的女人做的不成?
不会。
因为她们都服下一种奇药,若是她们自相残杀,便会死在当场。
米离大声道:“我会去同那个谷主一战,只是你们得告诉我,是谁杀死了那些女人?”
无人应答。
米离说道:“要我去与谷主一战,也无不可。只是我们几人既是同命相连,总该肝胆相照,我不能不知道是谁杀死了谷里的女人。”
是谁?
米离这么说,他总该承认了吧?
“是我。”
站出来的竟是钱小小。
钱不多一声吼喝:“小小,你休胡闹!”他对着米离笑 笑:“离,你也知道这事儿是我做的,小小看我不敢承认,便站出来了。”
米离不看钱小小,只盯着钱不多:“你为何要杀她们?”
“恨她们,恨她们飞扬跋扈。”
这是不是最好的理由?
米离的神色像是信了他。
又有一个叹气道:“钱不多,人家都说为富者不仁,谁料得到你竟替别人背黑锅?”
说话的是飞隼,他慢慢吞吞说道:“头一个女人是我掐死的,我恨她,我恨她作恶。我愿意用她杀死男人的法儿杀死她自己。”
米离不动声色,刚才还没人承认他杀过人,一会儿便出来了两个人,承认女人是自己杀的。
这让米离吃惊。
会不会有两人同时在谷里杀女人?
米离说道:“你们两人,谁敢站出来对那谷主说,人是我杀的。我便与她一决。”
对于米离此说,他们皆是悚然。他们知道,若是让谷主得知,谷里的女人是他杀的,难保她会让他好好熬过明日那天台上的一刻。她会尽全力折磨他,让他死不成活不得。
钱不多笑笑,说道:“我去对她说。”
那飞隼也笑:“我也去。”
所有的男人都挺起了胸。他们是男人,男人做事,便该钉是钉,铆是铆,他们承认做下的事儿,无论流花女人谷要如何处罚,他们认了。
左不过是明日天台上一死。
有人说,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武功天下第一,但也有人说,那流花女人谷的谷主曾与从前的苑家老爷子一战,后来的战果,任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流花女人谷仍在,那苑家老爷子也未输。到底如何,谁能知道?
天亮了,天已大亮,那刚刚醒来的女人们又有些迷蒙了,她们在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像是不平常的日子,只是谷里难得有不平常的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七月六日。
那就是说,到了明天,天一亮,便可拥到那天台下,她们便能有她们最开心的节日了。
今天是那些臭男人们的最后一天,还有一夜。他们可以抱着女人风流,可以对女人大耍威风,到了明天,看他们哭吧,看他们颓丧吧,他们对着女人下跪叩头,也不会得到宽恕,他们会在天台上出尽洋相。
他们是臭男人。
男人在天台上会吓得哭出声来,对着周围的女人行礼,叩头出血,叫她们是娘,叫她们大姐,什么都叫,只要能放了他们,做孙子也行。
但也有的男人对女人只是破口大骂,他们骂不绝口,一直到死,都不肯服软。
但那对谷里的女人有什么?她们更觉刺激。
她们不喜欢那些一到天台上便松松软软的软蛋,她们喜欢硬男人,又臭又硬,那样才好。
如今她们在心底里猜摸着:这些男人哪一个最硬?
当然是大侠米离与那个飞隼黎亭。
钱不多会怕死,虽说他不像怕死的样儿,但他一定会怕死,因为有钱的人不肯拿自己的性命去玩笑,钱不多一定怕死。
钱小小也会怕死,因为他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大孩子。
她们聚到了谷里最热闹的地方。
迎面来了那谷主。她是不是睡得好?她的面纱仍是那么沉沉地罩在她的脸上。
她是谁?
如果女人谷的女人看到了谷主的面目,她就会心里忐忑不安,谷主的秘密被你知道,你便有性命之忧了。
只有第一任谷主母老虎的面目人人皆知,后来的谷主便不知她的真面目了。也许她只是城里的一个富商女,或许她是江湖上的一个女侠,再也可能她是哪一家的贤良妻子。
可她是女人谷的谷主。
迎面来了那几个男人,女人谷明日节日的希望。
他们怎么了?过了这两日,他们居然没有颓靡,还能挺直着胸,直对着她们的谷主。他们还没垮么?
米离对着那谷主,笑笑说:“早上好啊?”
他还有闲心对谷主问好?
但女人们一齐哄叫好。男人是好男人,可惜了他是男人;他若是一个女人,也会是流花女人谷里的好手。
那些男人都挺着胸。米离说道:“我们来找你,有话要说。”
谷主看到了米离,也感到英气逼人,她慢慢说道:“米大侠有话,尽管说好了。”
米离想说什么?
他的眼睛仍是迷离的,看着远处,能看到什么?他总像是在思索,他有什么事儿还解系不开,只是一味儿思索?
“今天是七月六日,我想告诉你,我们今天仍是女人谷里的‘尤物’。”
“不错。”
既是“尤物”,他们便可以提出要求来,只是他们一齐来,怕有些新鲜主意了。
谷主能不能对付得了他们的新主意?
看米离怎么说。
“谷里有规矩,明日我们才是你们的‘尤物’。”男人说这两字时,总感到极大的耻辱。
谷主道:“不知道米大侠有何见教?”
米离说道:“我们来,是想对你流花女人谷有一个交待的。”
那飞隼黎亭说道:“你那几个女人里,头一个女人是我杀的。”
谷主呆住了,她不料得会有此变。
她不曾想起来说些什么。女人气得大叫大嚷,恨不能上来把这飞隼杀死。那个被飞隼打了许多次耳光的女人大叫道:“飞隼,明天我要上去头一个杀你!”
女人齐拥上来,要生生吞吃了飞隼。
“住手!”
谷主一声喝令,顿叫怒潮止住。
她们眼光很毒,能把那些男人全都生生带骨吞下。
谷主一声问,也是轻轻慢慢:“这我就不明白了,不知道你们杀了人,此时站出来承认,是何道理?”
女人们等着回答,也想知道男人的心思。
钱不多说道:“我也杀了女人……”
女人们更惊讶地看他,他也亲手杀人?
钱不多说道:“我恨,我恨流花女人谷,我恨不能让你们害怕,你们一怕,再也不会杀男人了。”
女人一阵子哄笑。
流花女人谷怕过别人么?就是江湖上恶名昭著的恶人岗与疯人楼,也不在流花女人谷的眼里。
飞隼笑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杀光你们这些坏女人。”
谷主笑了:“我们谷里这么多的人,你杀得光么?”
飞隼说道:“杀死一个便少一个,世上少了一个祸害,岂不很好?”
女人们恨,她们头一回看到了像飞隼这般能恨能爱的男人。她们盯着飞隼,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谷主对米离说道:“原来米大侠一早把人聚集起来,是商议如何自首的,你们说出来,也好明天天台上对谷里的死者有一个交待。”
谷主对钱不多与那飞隼道:“你们俩与他们不同了,他们必是得死在天台上,你们得死在那陡崖下,与那些冤死的女人相会。”
米离看着谷主,眼光很无礼,他为何要盯着那谷主不放?
谷主的声音很是温柔:“米离,你还有什么话说?”
米离看她,说道:“其实,我只是来与你说一件事儿的,他们虽是承认了,但我知道,他们都不是杀死那些女人的凶手。”
谷主的声音一扬:“你怎么知道?”
米离有一点儿颓丧:“我不知道凶手是谁,我只知道他们不是。”
谷主笑了,说道:“米离,你要是没事儿,我劝你好好珍惜今天这一天的日子。对了,你还有一天一夜,好好玩吧。”
她转身要走。
她转身的神态像谁,那是他久远前就记得的一个人。
她是谁?
他从前记得谁?只记得鱼漂儿,她定不是鱼漂儿,她若是鱼漂儿,米离一定会心如雷殛。她是谁呢?是他的一个熟人……
米离对她说道:“谷主,你等等,我是谷里的‘尤物’,我请求你,我要与你在今日决战一场!”
谷主回过了头,她呆住了,她想了千种对策,决没有想到米离会对她挑战。
她扬起头来,长吁了一口气,说道:“米离,这没用的……”
她的声音轻轻,是劝米离,还是威胁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