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挂着慕容针姑娘的锈像。
这绣像绣得绝,竟把一个垂头泣血的慕容针绣得形神毕肖。
只是那绣像挂了许多天,也没有人来摘下它。
慕容姑娘琴艺也绝,她在那楼上每日弹琴,只是奏一曲古曲儿。听的人有不懂的,便问。懂的人摇头,说那支曲子是古曲,是诗经上的,说的是一个痴心的女人恨男人,那是一个长长的故事,说的是一个氓,开始时抱着礼物来求婚,后来变了心,便抛弃他的结发妻子。那琴声哀怨泣绝,久久不落,让当街的男人皆是垂泪。有人跟着那琴声吟哦:“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琴声凄哀,让人垂泪不已。
终于有一个人来了。他远远而来,慢慢到了这楼前。看着那绣工精细的帕垂,他惊叹一声:“好手!”他回头,便有一个长须老人站在眼前。
他问:“这女人是谁?”
老人陪笑道:“禀主人得知,这绣楼上有一人,她是天下最巧的巧手人,从前有人说,天下最巧的是南三媳妇儿,绣成的衣服妙夺天下,她是南三媳妇的传人。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知道,她手艺如今是天下第一的。”
那长汉再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慕容针。”
“什么贞?人在青楼,谈什么贞?”
那老人再陪笑道:“她叫慕容针,是针线的针,不是贞节的贞。
主人看她这一幅挂图,是方今最有名的玩艺儿了。”
那长汉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招赘么?”
老人干巴巴地笑上几声,说道:“也差不许多,说是那个浪子打了她八个耳光,她吞不下这羞辱,决心下定,如是有人能杀了浪子,也就是那个怪物,她会屈身事人,做那人的奴才。”
大汉笑笑。
旁边的人看那大汉,他的样子很威严,衣服上绣着三道金线,是真正的金丝镂就的,在他的头上,戴着一块佩玉。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那一块佩玉价值不菲。再看他的身上,垂一玉环,环在光里闪灼,那是一件宝物。他威仪不凡,一看便知非寻常人。
老人说道:“那个浪子打了她之后,她再也不下楼,也不轻易以面目示人。她说过,非是那个主人杀了浪子,再一声令下,她决不轻易与人见面。”
长汉不再听他,只见他身子一长,人便在那地上拔起,忽地便闪在那楼里。楼上垂帘。
时不暖,亦不寒,不是垂帘时节。不垂帘时偏垂帘。
隐隐约约能看见在帘内有人。
那是一个美人,美人垂帘,使人惶惑。
但大汉偏是威风,他冷冷道:“能一见么?”
美人说:“被人羞辱,一生无脸面见人。”
大汉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美人一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说不出。”
大汉傲然:“谅你也说不出,我叫方无主,你知道不知道世上有人叫方无主?”美人听了方无主这三个字,也不惊讶,也不在意,叫大汉隐然有些失望。
世人凡在江湖刀头上舔血的,无人不知方无主的名字。
美人说道:“听说在近百年来,那个浪子是江湖上的第一人。”
大汉蓦地放声大笑,他大声乐道:“你不知道方无主的名字,这也难怪。”他看着美人,看着帘内的美人,心内也是有些怅然:不知道这个慕容针姑娘的容貌究竟怎么样?
慕容针象是看破了他的心事,她柔声问道:“我听说你有一个美人,她是一个不能流血的人,是不是?”
说的是那个被方无主掠去的美人,谁都知道那美人,她是百丑的主人,她的名字叫玉璧。
大汉低声说道:“你说错了,她不是我的女人。”
美人一笑,有些惊讶,她说:“我知道,她在你的手里,已经有上百天了。”大汉说:“她在我手里,但她不是我的女人。”
女人低声问:“你不喜欢她?”
“不。”
“你厌倦她,有了新欢?”
“不是。”
美人昂起了头,她决心把这件事问出个根底:“她不愿意与你在一起?”
男人沉默,有时男人的沉默让人明白,他心里很难堪。
美人问道:“她不曾与你……上床。”美人的话问得很粗俗,但男人心里明白,她不想这么问。但不这么问,她还能怎么说?
男人说:“她不是一个俗人,我与她不能……”不是不可以,是不能。
在恶魔方无主的眼里也有不能做的事么?也有他做不到的么?
美人笑笑,说道:“女人是水,男人是刀,刀砍不断水,但水不愿意让刀砍,你明白么?水被刀一砍,也疼。”
男人不语,他是一个自傲的男人,不愿意被人教训,如果教训他的是一个苟且男人,他早就一掌拍死了这人。
但她是美人,美人的口很柔,她说教的声音也教他舒服。
男人说:“不说她,只说浪子。”
美人忽地笑了,她浪笑声声,提醒着他,她是一个不安份的女人。
她说:“如果你杀了他,我便是你的人了,你能分出对她的一份心思来对我么?”
男人低头了:“不能。”
美人的声音变得尖刻:“你不能,我怎么指望你?”
男人冷哼一声:“你不能指望男人,男人不会吊在女人的裙角上。”
美女不屑地一哼:“你是恶魔,可你也吊在玉璧的裙角下。”
“她不是女人。”
“她是什么?”
“她是神,她是洛水之神。”
再说什么,再说话已是多余。
帘挑开。
但美女的脸是蒙着纱的,她说:“如果你杀死了浪子,再来找我。”
他笑笑,如果杀死了浪子,他还会来找这慕容姑娘么?“三天后,你在紫光阁等我,我拿他的头去见你。”
人走了,一直从院子里走出去。
慕容针姑娘哭了,她对着暗中说:“我说得不错的话,他会办到的,他能拿来浪子的头。只有他才能拿来浪子的头,只有他能做到。”她是对她自己说,还是对别人说这一番话?
方无主走出去了,他走在街上。
有四个人跟着他,他们心甘情愿做他的跟班。一个是黑发老人,他的头发是黑的,眉毛是白的,手上的汗毛也是白的,只有头发是黑的。他叫黑一。
后面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她一身道姑装束,看去很是素气。她的眉眼粗一看,只是中人,但细细再看,就会叫人大大吃惊了,她长得很漂亮,是那种让人越看越是心慕的女人。看得出,如她年青,会是绝色美人。她叫道二。
第三个人是个剑客,他的手里总是握着两柄剑。一只手握着两柄剑的人,只能是剑痴风蚀。他的口角流着涎水,他的脚是赤脚,无论多冷,他只是赤脚。这是一个只在剑道上不痴的人。
第四个人是一个丫头,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她总是嘻嘻笑着,象全街的人都是她的亲戚。
这四个人看到了恶魔方无主,他们的眼神那么敬佩地盯着他,看着他的头到脚,一直在看着。
他们的主人是方无主,他们的心也是方无主.只有方无主能叫他们活着,能叫他们很有滋有味地活着。四个人跟着方无主,走在方无主的身后。
方无主走得很快,他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急,一直在急急地走,象赶着去赴人家的约似的。
他说:“要杀一个人。”
痴三笑一笑,他乐意杀人。
黑一问:“杀谁?”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去。通常要杀死江湖上的一人,他们四人中有一个人去就够了。他们一去,那个人必死无疑!
道二抿一下嘴,说道:“我去。”
方无主笑笑,说道:“你们四人一齐去。”他们站住了。这很令人吃惊,只有象方无主这样的人物,才值得他们四个人一齐去。就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动手,也不会是方无主的对手。好在世上只有一个方无主。
他是谁?黑一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少林的方证,还是武当的无崖?”道二说道:“不会,如果是他们,只要两人一齐去。”
痴三笑,涎水流得快了些:“要杀人么?好,好,杀人好。杀人好,杀人好,杀人有三好,一不用吃药,二不用哭嚎,三不用埋人。杀人好!”
小丫头只是嘻嘻笑着,象是众人要带她去赶集。
方无主说道:“浪子。”众人无语。
浪子会是方无主对付的人,他们想不到。
道二的眼睛失了一会儿神,她不愿意让方无主杀一些江湖上的名士,那样会树敌过多。但方无主不象她这么想。
方无主再说一句:“杀了浪子!”四个人再无声,走开了,象四个鬼魅。如果方无主要杀哪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死定了?方无主看着街头上的人,他笑了。街口那一个脚上带着茶碗,手提大茶壶的年轻人正在给对面坐下的老太婆倒茶,那个老太婆太老了,她的身子伛着,坐在那里直喘。站在对面的还有两个男人,他们两人正盯着这年轻人看。
这也没什么了不得,街头上有多少人看“耍玩艺儿”?这也不算什么。
但当方无主走过去时,那个年轻人忽地动了,他把一把滚烫的大茶壶扬起,直砸向方无主!站在两旁的男人都挈出刀来,砍向方无主!那个老太婆再也不老了,她忽忽风生,一条龙拐直砸向方无主的头上,看来一拐砸上,非把他打成脑浆迸溅不可。
方无主从不曾在街头上出手,人们看他时,只看到了他的四个护卫,他们是四头饿虎。
虎不在了,方无主莫非得死在他们四人手下?
风生、血溅、闷哼、人仆!
当方无主站在中间,只能是被人砸成一个死人时,老太婆发出一声尖叫,叭地一下龙拐打他身上!一声闷响,也不见方无主有一点儿震撼。他一顺手,把那一只龙拐拽住,再一用力,拐便进了老太婆的体内。她哇哇怒叫,已是受了重伤。小丫头在后面,那袖子里突地出了两支拨火钳,拨火钳一吐,刺向方无主!
方无主大声喝道:“你几岁了?”
小丫头一愣,说道:“十五。”
方无主大笑:“十五岁也杀人?好,我让你不死!”
他叭地一折,那两支火钳全都齐齐折断。
那小丫头手里再也无杀人的家伙。
她呜地一声叫,便拳头打向方无主!方无主一抓抓住了她的手,只听得吱吱响,她的手骨也碎了。
方无主说道:“你要是回去,找一个好郎中,手还可以医好。”
小丫头哇地哭了,退后一步。那茶壶一泼,本以为能泼得中方无主,不料得他身子一缩,竟是生从那人眼前缩出去,哗——,茶泼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