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看到了玉情。
这是他的兄弟,是他在那一间“不毒教”教主的牢房里结下的兄弟。
他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玉情说,但一见到了玉情的面,他反讲不出话来了。
玉情不用看,他就明白了夫人与风大的遭遇。
任何人,只要不是地缺,他去同十殿阎王动手,如果他能活着回来,那实在已经是万幸的事儿了。他还能指望什么?
他看着夫人,他的眼里是一种懊悔忏疚的神色。
他看着风大,缓缓说道:“风大哥,你们败了?”
风大沉重地点点头。
玉情明白,他们一定会败,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与风大会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十殿阎王那里。
夫人惨然一笑:“我与十殿阎王只试了一招。”
玉情道:“什么招?”
夫人道:“我只是一啸……”
湘君道:“你用了一招‘地坼维缺’?”
夫人点头。
“他用的是什么招数?”
“阎罗夜哭。”
玉情道:“阎罗夜哭?据说他这一招式天下没有人可以挡得住。他这一啸,如果真的用足了内力,方圆十里内的人都受不了,你们在他身边的人都会受伤。”
夫人道:“他那一招果然厉害,他用这一招之后,我就只好甘拜下风了,不再与他一比此啸了。我又与他拼了一次内力……”
玉情突然脸色一变道:“你干什么?你竟然与十殿阎王比试内力了?你想怎么样?你……唉!你……”
夫人眼盯着玉情,幽幽道:“既然公子不以我为念,我就是死了也好,反正又不是公子的事儿,我一死,你是不是会很清静了?”
她的眼里闪着泪水。
公子无法对夫人讲什么,他此时只是呆呆看着夫人。
湘君的眼里也闪着泪,她盯着夫人,她的手也拉着夫人,她轻轻道:“公子说,他要来救你,就是与十殿阎王闹翻了,他也会救你出来的。”
夫人幽幽道:“我当时只想一死了事,再也没有其他想法,如果不是那个十殿阎王真的并不想要我的命,我恐怕早也就死在他的手里了。”
风大眼见得玉情与他的两个女人亲亲热热,他的眼里有一种凄伤,看来他是错了,他是心里十分迷恋着这个夫人,岂不知她只是玉情的女人,她决不会因为玉情不理她就另有新欢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风大的。
玉情看见他在一边默然不语,心里知道风大受到了冷落,于是就轻轻推开了湘君与夫人,他对风大道:“风大哥,我知道你的心里着急,只是我现在也没有办法了,我总不能去与这个十殿阎王一战的。”
风大道:“是么?”
他的话很慢,话语里满是失望。
他在一路上,还总是在琢磨他怎么样与玉情讲话,想办法说服玉情与十殿阎王做一次生死之搏,但当他一看见了这个玉情,他就明白了,他根本就无法去说服玉情。
他眼前的玉情与他所看见的江湖上的人不一样,他是那么洒脱,那么不染纤尘,仿佛是一个世外之人,他如果为了夫人或者是湘君,他也许可能去与十殿阎王一战,但为了他的师妹天残,他根本就不愿意做什么。他根本就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去与十殿阎王结成死敌。
风大的心里很是凄楚。
他想,他白白跟着夫人来了。
他既不能解救他的师妹,又不能让夫人跟着他走,他来这里寻到了玉情,他又会怎么样?
他长长地在心里太息着,他知道,他的师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玉情道:“风大哥,你不知道,我是从来不与人动手厮杀的。我的父亲也不让我与江湖上的人为敌。”
风大心里知道,他与玉情既没有他同夫人与湘君那样的自幼情谊,也没有真正的不离不弃的兄弟感情,他怎么会让玉情为了他的师妹而去与十殿阎王做生死之搏呢?
他笑了笑:“我明白。”
人之相处,原在于缘份,他与玉情根本就没有什么缘份,他又何必强求呢?
他把他的心里话压在了心底。
他向玉情道:“兄弟,我想走了……”
玉情对于他,真的也是依依不舍,他看着风大,说道:“风大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风大没有讲话,他想他只是应该走了,他应该回去同他的师妹在一起,或者他会同她死在一起,但他决不能在这里逗留,他再在这里呆下去,既无用,也无趣。
他对玉情道:“兄弟,我想走了,你自己保重。”
玉情道:“风大哥,如果你真的想同十殿阎王一拼,我劝你去找武当派的掌门人心剑石中恕,他一定会帮你的。”
风大的声音很冷:“我与武当派一向没有什么来往,他怎么会帮我?”
玉情道:“我这里有一块玉,是我的父亲给我的,他曾与心剑有很深的交情,你带着这一块玉去,求他帮你,他一定会帮你的。”
风大看着这块玉,他冷冷道:“不用了,我要走了。”
玉情看着风大,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他无话可说。
风大道:“兄弟,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这是他与玉情在分手时,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定要同玉情说这样一句话。
玉情看着他,脸上满是恭敬,他问道:“风大哥,你想告诉小弟什么,你尽管讲就是了。”
风大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是一个武林中人,但我与你在这些日子里相处,我有一点儿奇怪,你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武林中人,你遇事瞻前顾后,对于别人的事儿一点儿也不关心,你总是不想与人有一点点争执,岂不知做武林中人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为武林匡扶正义?就是要做武林中的主义之人?你总是怕这个怕那个,你怎么会做武林中人,你甚至还是天下最有名的地缺老人的后人……”
风大一狠心,就话语不绝,滔滔而出。他一想,反正他要走了,他与这个玉情也不会再是什么好兄弟,他为什么不好好讲出这些心里话来,让玉情好好自省一番?
见到风大这么严辞厉色地讲话,夫人与湘君都有一些受不了,她们明白,玉情的心境本来就不好,风大这样一讲,他岂不是会大怒起来?
果然,玉情的脸色一会儿一变,他的脸色一会变得紫胀,一会儿变得红红的,他看着风大,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有一点儿心中恼怒,不想与风大干休?
夫人与湘君一向对玉情都是言听计从的,她们一向对玉情都是不笑不讲话,她们以对于玉情的情意,让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人家对于他的训斥,此时,风大对他严辞厉色,让他怎么承受?
玉情慢慢道:“你是我的大哥,自然你可以说我,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一生中没有别的人对我更好了,你不要讲我的父亲的坏话,否则我就要杀死你!”
风大却一点儿也不惧,他瞅着玉情,说道:“好,还好,你果然还是有一点儿血性,你对于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不在乎,但你可得在乎你父亲的名声。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是地缺老人的后人,你是不是真的能让地缺老人的名声不坠?”
玉情道:“你管不了我,我怎么样活着,与你根本就无关。我想告诉你,你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在那间‘不毒教’的牢房里认得的我么?你认我为你的兄弟,只是为了你自己。在那一间酒楼上,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我小乞丐看在眼里,只有那个十殿阎王请我坐下喝酒。你说,是你好一些,还是那个十殿阎王好一些?”
风大道:“胡涂虫,你纯粹是一个胡涂虫!你以为十殿阎王会对你好?你以为他把他的酒菜给你吃,是因为他喜欢你?你试一试在他那里做一点儿别的,看他会不会让你做?你试一试告诉他你是地缺老人的后代,看他会不会对你很是客气?他会给你一切,那原因很简单,那是因为他对于你只是一个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人物。他看好了你,只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屑一顾,他拿你当成了他的一条狗……”
夫人道:“风大哥!”
她想劝阻风大别再讲下去。
风大却不愿意善罢干休,他盯着玉情,说道:“你情愿做一个乞丐,你也不愿意做一个地缺的后代,因为你怕……”
玉情冷冷道:“你说我怕?我怕什么?”
风大冷笑道:“你不怕别的,你怕你是地缺的后代,你如果不是地缺的后代,你就可以什么事儿也不做,你就可以对一切人都没有什么责任了。你这个人怕承担责任。”
玉情道:“我看不惯世上的这些江湖人的打打杀杀。”
风大一笑:“你不是看不惯,你是怕。”
玉情的脸色冷了:“你以为我会怕?我会怕这些江湖上的人么?你以为我对付不了他们?”
风大道:“当然,你怕。你以为你可以做一个清静无为的人,你怕担责任。你喜欢老庄,你并不是真的喜欢老庄的精髓,你只是喜欢老庄的无为。你喜欢什么事儿也不做。”
五情道:“这有什么不好?”
风大道:“好,好,所以你一点儿情感也没有,你不用对世人动情,你不用管别人,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玉情道:“你说错了,我连我自己也管不好……”
玉情的脸上有一丝凄楚,也有一丝悲伤。
两个人面对着,他们是男人。男人,就是应该顶天立地的男人。
但这个玉情不是,他其实应该是。
风大道:“我走了……”
玉情道:“风大哥,你去哪里?我今后在哪里可以见到你?”
风大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大哥。”
玉情道:“我在这一个世上,只与你是兄弟……”
风大道:“我想告诉你,我与你的结拜只是我的一时痛快,我只是想让你在那一间地牢里帮我脱身,我再也不是你的什么大哥了,你自己走你自己的路好了,你再也不是我的什么兄弟了……”
玉情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风大道:“我得走了。”
他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总是说他要走了,却迟迟走不出去?他为什么总是说他要走,他却仍然在训斥着玉情?
玉情低下了头,他不想再看见风大,他怕他自己会流泪。
风大是他走出海岛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兄弟。他以为他会与风大成为天下最亲最亲的兄弟。
但风大要走了,他再也不会是玉情的兄弟了。
玉情送风大出门。
他盯盯地看着风大。
“你会去哪里?”
“不知道。”
“你是不是会到凤鸣山?”
“不,我不回去。”
“你为什么不回去?”
“因为我是天残的人,我一定要去找人救她。要做不到这一点,我怎么会回去?”
“但据我所知,天下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同十殿阎王一拼。”
风大苦笑笑:“我要去找那一本书……”
玉情瞅他:“风大哥,我告诉过你,那一本书中的功夫不能练……”
风大道:“我与师妹在一起,也像你与夫人与湘君,从小就在了一起,从来还没有分开过……”
玉情道:“但世事也有可为有不可为者……”
风大道:“你说得不错,但你看到了我,我怎么办?我还有什么可做的么?”
风大瞅着远处,在那里,有他的兄弟和他的师妹,他们都在等着他。
只要风大不回去,他们就有希望。
他一定要去找到那一本书,找到那一本武当派的武功秘籍。
风大走了,他再也没有回头。
夫人道:“公子,他的话伤了你……”
玉情道:“我不怕……”
但他的神情很是沮丧,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湘君与夫人看到了他的心,他很是难受,他一晚上,再也没有讲话。
尽管湘君与夫人把他放在了温暖的被子里,她们两个人一边一个亲亲热热地依偎着他,同他讲话,为他解闷,但他仍然不快活。
他仍然在想着风大,他想:风大哥,你在哪里?你去武当,是不是会拿到那一本书?你是不是会遇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