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王眼看着红顶天死在那槛车前,直到她死,也竟没再瞅他一眼。他忽地满腔怒火,喝道:“那些人要杀,一个也不留!”
禁卫冲过去,杀那贺军司的心腹,那贺军司的儿子叫道:“杀他西夏王,夺他西夏国!”
但他只有几百人,哪里挡得住越来越多的禁军?
眼见得一个个都死在巷子里。
忽地,那条巷子里的大墙倒了,从墙后冲出来七个人,他们是秃癞兄弟几人,那当先的秃癞叫道:“背起大哥,走!”
两个兄弟冲上前去,扑向禁卫。那禁卫看他是来抢红顶天的,便迟疑了一下。西夏王看他们背起红顶天,忙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那个粗汉刚背起红顶天,忽地后背中了一箭。
他口吐血沫,叫道:“娘的,杀我行,杀我大哥,不行!”他一步一趔,一步一斜,竟走至墙角,叫道:“我不行了。”訇地倒地。另一个汉子来扯着红顶天的尸体,说道:“我来背大哥,怎么死不是死?”
他伸直臂,刚把红顶天架在身上,一支枪刺来,他狂吼一声,人再仆地。
秃癞看他们背不走红顶天,他狂叫道:“背大哥走,我来挡他们!”
他哇哇直叫,疯狂一般扑向禁军。那些禁军用刀一逼,他胸口忽地迸裂,像是布口袋开了缝,炸裂开来。他叫道:“我要你们都死!”
他死死抱住两个禁军,叫道:“狗娘养的,当初大哥救你们……”
秃癞也死在人丛中。
那贺军司的儿子把两枚铁胆掷向西夏王,叫道:“杀了你,给我爹爹报仇!”
那其中一枚铁胆正扔在西夏王的肩头,他嗷一声叫,躲不及,跌坐在地。他急叫道:“杀了他,放箭,放箭!”
箭如雨下,立时将人射成箭蓬。
他怒骂道:“当初你老爹便是用计杀了我爹,如今你还是如此卑鄙!”
他立在墙角,不倒,眼睛怒睁,看着西夏王,死不瞑目。
只剩三个人,他们仍是扑奔红顶天的尸体,他们背起尸体,向那墙缺走。但到了墙缺,禁军赶到了,将他们三人一刀刀剁成血人,他们一声声惨吼着,不肯放下红顶天。他们背着红顶天,宁可让身体受那一刀刀砍剁,也不肯让她的尸体挨刀,那汉子最一个倒下时,他说道:“大哥,我们做了好人了,我们做了好人了!”
西夏王看着满地的尸体,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他怒叫道:“把那个女人的尸体搬来!”
去了几个人,抬红顶天的尸体。
西夏王怒吼道:“小心些,不知道她是我的爱妃吗?”
人们不敢再玩忽,小心翼翼地抬起红顶天的尸体,把她抬上了槛车。
如今红顶天的尸体躺在槛车上了,她的姿势颇不雅观。如果红顶天活着,她是宁死也不肯这么平躺着的。
西夏王骂道:“混蛋,不能那么放着,把槛车门打开,好好放她进去。”
禁军听明白了大王的意思,便着一个兵士抱着红顶天的尸体,推那槛车回宫。
“咯啷啷——”,“咯啷啷——”,车轮在石地上滚,发出很扰人的响声。
李泯站在耶律重恩面前,他说道:“萧将军要攻西夏,我没法子拦他,不知道是谁告密,竟使得西夏瓜州有防,我们大败。后来再回伊州,我也守不住了,请大王、王妃军法从事。”
耶律重恩看着李泯,他伤痕累累,如果是红顶天,她会怎么做?
他蓦地想起,没有红顶天,他似乎没了主心骨。
她走了,她听得那些伤情的话,义无反顾地走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他为什么说不爱她?要知道他与她的相爱,多半是在复国大业上,他为什么不对她说明?是因为有倩倩在场吗?还是因为她久久作主,西辽的大事都是她来作主,他心里暗暗生妒呢?
李泯说道:“我请大王三思,请回王妃,如果不能请回王妃,我们西辽军没有出路。”
耶律重恩说道:“我派你去,你去请回王妃。”
李泯说道:“敢问大王,王妃为什么出走?”
耶律重恩一叹,把红顶天听到他对倩倩所说的话再说一遍,李泯说道:“那个女人坏了我的队伍,听说那几个败下来的人都是她的人,我查一查,果真是实,怕那告密瓜州守军的事儿,也是她做下的。”
耶律重恩在心里早隐隐猜知那事实,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此时听说,只是一叹,不能再说,女人狠毒,竟至于非把那个男人碎尸万段,你有什么办法?
李泯说道:“既是如此,大王何不亲自去请王妃?”
耶律重恩说道:“兵临城下,我走得了吗?”
李泯说道:“如果大王只去十日八日,我率军守寨,不进不退,愿以十日为期,再过了十日,我便做不到了。”
耶律重恩疑虑重重,他说道:“我非去不可吗?”
他心里也后悔,他也愿意去见红顶天,但如何见红顶天,心里也打怵。
李泯说道:“去吧,大王,没有她,我们缺将才。”
西夏王坐在宫中,他命那个女人将死去的红顶天洗浴一番。他看着,看着那,女人洗。红顶天没有知觉,洗起来便十分难。那女人说道:“大王,能不能再叫两个人来?”
西夏王怒道:“没用的东西,你不知道我不愿意再让人看到她吗?!”
那女人见他盛怒,不敢再说,只是在水里拼命弄,直到一个时辰过去,她才弄得差不多了,红顶天再复是一个美艳的女人了。西夏王说道:“你把她背出来。”
那女人幸好身体不弱,背着红顶天,竟是累得气喘吁吁,放在床上,便瘫软在地。
西夏王喃喃自语:“红妃,你睡在床上,样子很像从前,只是你不让我碰你,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再了不起,还不是得躺在我床上?”
他再命那个女人掌灯,把灯点上,再看红顶天,脸就红扑扑的了,他大喜叫道:“她真像是一个活人!”
那女人看他如此痴迷,不由得生妒,说道:“她死了,早就死了。”
西王叭地打她一个耳光,叫道:“不许说她死了,不许说!”
西夏王命那女人细心给红顶天梳洗,再梳妆打扮一番,他叫女人用心给红顶天抹口红,狠狠地涂,他大笑道:“你生前最不喜做女人样儿,我偏要你做一个好好的女人。”
他看着红顶天,看她那华服美妆的样子,拍手大笑道:“好啊,好啊!”他指着红顶天,说道:“你是一个女人,偏要做什么男人婆?!你有什么好了?我看你还是好好做个安生女人的好!”
那女人盯着西夏王,恨恨不已,看他疯疯狂狂,似乎要与红顶天好好缠磨一番,她心内恨西夏王,他对红顶天痴情不已,只不过是由爱生惧,由惧生恨,再由恨生痴。
西夏王拿来酒杯,放在桌上,斟满酒,对死去的红顶天说道:“爱妃,你来喝酒。你知道一个女人,男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你懂不懂?这就叫夫唱妇随,从来没有人说什么妇唱夫随的。你懂不懂?”
他醉了,醉得摇摇晃晃。
忽地有人进来了,那是两个王子,是西夏王的两个兄弟,他们两人指着西夏王,恨声骂道:“你弄死了她,你弄死了她!当初是她扶你做西夏王的,你有心肝没有?”
西夏王不吐声,只是看着两个兄弟。
两人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顿,骂一顿,见他不出声,便不再骂了,他们伏在红顶天的身上痛哭,像两个失去娘亲的孩子。
那大兄弟狠命撕扯着红顶天的衣服,说道:“你给她穿这种衣服,她不会愿意的。她死了,你还欺负她?”
小兄弟扯着衣眼,硬生生扯下来了,命令那个女人:“去拿衣服来!”
那女人嗫嚅道:“拿什么衣服?”
小兄弟骂道:“混蛋,你有什么新衣,拿来就是。”
拿来一些衣服,两兄弟给红顶天再穿衣服,这一回红顶天又像是平时那样子了,像是一个飒爽英姿的绰约美人。大兄弟用袖口擦去红顶天的口红,说道:“她不擦这么多的口红的。”
两兄弟给红顶天收拾完了,说道:“弄棺材,把她收殓了吧。”
说罢两人再哀哀地哭。
他们根本不理哥哥,当他是一块木头。
夜很深了,西夏王睡不稳,他觉得有人进了红顶天的灵堂,在那里哀哀地哭。该不会是两兄弟吧?他告诉了母后,太后将两兄弟叫去,着实地骂了一顿,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是王子,她是你哥哥的妃子,再嫁了别人,是他人妇了,你们去哭去闹,成何体统?”
骂得两兄弟垂头丧气,从太后屋里走出耒,忽地两兄弟互看一眼,哇哇大哭起来。
灵堂里,确实是有一个人,他垂头站在那里,不知怎么才好。
他是耶律重恩,他是来找红顶天的,他觉得西辽军离不开红顶天,如果红顶天在,就有人帮他支撑半边天,可是他来晚了,红顶天死了,她死在众人群殴之手。他也听说了,如果不是她情愿一死,谁能杀死她?她那一身本事,冲出众人重围,当无问题。
她是伤心已极,世上再无她存身处,她才在那里巷存身的,她宁可一死,也不愿再找他耶律重恩。
他错了,他总是出错。
风起处,是红顶天的灵魂在飘荡吧?
耶律重恩跪下,对着红顶天的灵柩,低声说道:“我心眼很窄,做不成大事。你看透了我,是不是?如果你看透了我,为什么不死心塌地帮我?我说那话,是一个男人的混帐话,你怎么也信啊?我不是爱倩倩,我是爱你,我真心爱你啊。”
耶律重恩觉得他晦气透了,那一天怎么能对倩倩说那种话呢?倩倩算什么?她只是一个乱上男人床的女人,他哭声悲哽,说道:“我不喜欢倩倩,是她上了我的床,我那一天是糊涂了,你相信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爱你,我愿意你帮我振兴大辽!”
“我相信你。”
声音若有若无,耶律重恩一吓,跳起来。
他叫道:“是谁?”
有人应声,说道:“你不喜欢的人。”
耶律重恩大是惶恐,怎么了,他怎么这样倒霉?他平生注定要败在女人手下么?怎么他在与红顶天在一起时碰上倩倩,他与倩倩一起时偏让红顶天听见心曲,此时他对死去的红顶天诉说衷情,也有一个活着的倩倩走来?
倩倩不理他,顾自跪下,对着红顶天的灵柩叩头,她说道:“红姐姐,你英灵不远,我本来要回蜀中的,但我一看你那样子,知道你不会活很久了。我想劝你,我来了,我来西夏,我有预感,你会死的,你会死于一个口是心非的败家男人手里。”
耶律重恩如骨鲠在喉,他想骂倩倩,但话到了嘴边,他骂不出。
他看着倩倩身后的两个男人,那两人一个是齐眉杨,一个是须小仙,这种人他耶律重恩一向不屑于一顾的,但此时他看了这两个人,心里恨恨,真恨不能给他们两人一人一掌!
倩倩在哭诉:“红姐姐,你当时在床上那么快乐,那么自信,你说,你找到了一个男人,他会理解你,让你展翅而飞,不管你飞多远,都有男人相伴。你是作梦了,你哪里有那么好的男人,世上的男人都是薄情人,没有什么好东西!他信你,只因为你能替他做事,你不能替他做事了,他便扔掉你,像扔掉一只破烂的鞋子一般!你何苦轻生,要是你走自己的路,岂不是给这种男人一个打击,让他再也不能臭美,让他也知道他狗屁不是!?”
耶律重恩说道:“倩倩,当着红妃的面儿,今天我要问你。”
倩倩昂头道:“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当着红姐姐的面儿,我也会告诉你实话。”
耶律重恩问道:“倩倩,是不是你告诉了瓜州的守军,让他们有所防备,我军才败北的?”
倩倩说道:“不错,我的兄弟帮我做了此事。”
耶律重恩再问道:“你杀了萧余?”
倩倩说道:“是,我的兄弟们杀的。”
耶律重恩长吁了一口气,他的眼里露出了杀机。忽地那齐眉杨说道:“别看你是什么西辽王,我根本不拿你当什么菜!你要我服你,那是难了。你做下的那点儿狗杂碎儿事,我看不惯!”
须小仙也摇头晃脑,说道:“人在世上,立足难也,人心不立,便立足不稳。”
耶律重恩说道:“够了,我听够了。”他回头对倩倩说道:“你毒倒了我的大军,让他们败得惨烈?”
倩倩说道:“不错,我要你惨败,要你西辽大业只成一场梦。”
耶律重恩的眼里闪着怒火:“倩倩,你做得过份了!”
倩倩说道:“你把我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要你也做人不成,做鬼不能,那样才公平!”
耶律重恩哼一声,说道:“就凭你?”
倩倩说道:“就凭我,就凭我蜀中唐门!我告诉你,我已传信告诉我哥哥,如果我死了,就是耶律重恩杀的,他会来找你的,他会把你的十几万大军全都消灭,让你再无梦可做。”
耶律重恩仰头向天,在红顶天的灵堂里,本来他痛定思痛,想着他自己的错失,就是对一些人太过宽厚了,但此时他看着倩倩,忽地心恨道:是不是我杀了她,我就能再做一个叱咤风云的西辽王了?我要杀她,还是容易的。
他凑近倩倩,齐眉杨与须小仙一见,忙要上来。
倩倩叫道:“站住,你们别动,我看他敢杀我!杨大哥,你我交情莫逆,你只要将他杀我的情景告诉我哥哥,我便感激不尽了。”
须小仙说:“他敢杀你不成?”
耶律重恩大怒,他叫道:“倩倩,你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自己来我的帐内,你被我所奸,都是我一人的过失吗?”
倩倩说道:“你自己说过的,你当时也知是错,但你借酒掩脸,将错就错,你便害苦了我!”
耶律重恩看看齐眉杨,再看看须小仙,说道:“我一看你那一身轻贱骨头,便知道你是人尽可夫的臭货。你怎么能与红妃相比,她是我的心上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心里知道他错了,但他对谁说去?红顶天已死,他无复亲人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