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书正与耶律重恩饮酒,叫夷离尺与索雅来作陪,使耶律重恩很是难堪。但他装作不在意,只是看着杯子,不看美色。
夷离尺倒酒,卓书说道:“美人在场,多饮几杯。”
耶律重恩不出声,只是饮酒。卓书说道:“你知道岳飞对我说什么?他说,要我保得住吐蕃,便是上策,你以为我信他吗?”
耶律重恩道:“为什么不信?你以为你能占得了回鹘?”
身旁的两个美女都是回鹘人,当着她们的面儿,说起她们的亡国,真不知人家怎么作想?
卓书说道:“回鹘大半在我手里,大屯城、焉耆、还有高昌,你能奈我何?”
耶律重恩说道:“你知道我拜访了岳飞,最大的得益是什么?”
卓书看他,等着他说。
耶律重恩站起来,说道:“我要回复回鹘,不是我的国家的回鹘,我要回鹘有他自己的国,有他自己的王,我要回复那个回鹘,要打打你卓书的气焰!”
卓书狂笑,说道:“耶律重恩,你莫要夸口!你在美人面前,休要装得正经凛然,你能回复回鹘,当初为什么不做?你只是要做给人看,你是一个伪君子!”
卓书说道:“耶律重恩,你休再与我斗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也失去二十万人,但我失得起。可惜啊可惜,你那时只为讨好一个美人,便下了那么多的功夫。为什么不持之以恒?让美人心慕你的高洁,一心巴望跟你?我早晚会用你的头祭我的二十万吐蕃英灵!”
耶律重恩说道:“你能拿去我的头,早就拿去了,何必等至现在?”
卓书指着他,说道:“像你这种人,朝三暮四,原来你喜欢索雅,喜欢你的情人夷离尺,现在呢,你寻到了新欢没有啊?”
耶律重恩不愿当着夷离尺与索雅说此事,他笑笑说道:“我有没有美人在侧无所谓,你可是缺了美人便不成其为卓书了。”
耶律重恩说此事时,他的眉头一皱,索雅与夷离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夷离尺心道:他一皱眉,便是最不开心的时候,他此时皱眉,看来他很痛苦。男人真是很怪,你痛苦,便走开好了,偏偏要与卓书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便斗得不可开交。当初我与表哥在一起的时候,他不这样的,他那时英气勃发,是一个很有作为的人。
索雅此时心里对耶律重恩没有很多的好感。一个男人,最关键时不敢对女人示爱,不敢对女人负责,他算是什么男人?当她倒下时,救她的反是卓书。如果那人是耶律重恩,他会怎么样?那一天,当她在船上醒来时,发现卓书已抱着她坐了许久,她那时心情复杂。一个美人,最渴望得到男人呵护。如果不是卓书,而是耶律重恩那样呵护她,该有多好?
正饮酒间,忽听得有人说道:“告诉他们二人,我要见他们。”
过来的是唐逸,一人白衣飘洒,十分俊美可人的唐逸。
卓书大笑,拍手道:“我与耶律重恩正在无聊,你来了最好。坐下喝酒,你反正是毒人,有毒的酒你也不怕。”
唐逸的身后跟着四个美人,她们是可怜、俏生、笑靥、可心。
待得唐逸坐下,卓书说道:“你小子有艳福,连我都羡慕你了。”
他有意无意地看看可怜,但可怜不看他,卓书好生无趣。
唐逸说道:“我拿了岳大哥的一封信,他要你们速速离开京城。”
卓书拿过信,拆来看,再递与耶律重恩,说道:“我为什么要信他?”
唐逸笑道:“你不信他,何必老远地来救他?”
卓书看看耶律重恩,再说道:“我与他来救岳飞,本是一时血勇。但到了牢里,看到了岳飞,更改了许多念头。看来他不怕死,也只想死,我们劝不得他。反是秦桧说了许多话,听来也有道理。”
唐逸说道:“秦桧这人,只要你让他讲话,他会讲得你回心转意,他的本事,我也知道。”
耶律重恩说道:“我从来不曾听过像他那样说话的,说得直直的,不拐弯抹角,反是让你听了信他。他是奸雄,你明明知道,但你听他说话,就是认为他说得有理。”
唐逸忽地看定两人,说道:“何时启程?”
耶律重恩看看卓书,忽地说道:“我要看看岳元帅,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一二天他会死在秦桧手里。”
唐逸说道:“如果你们不走,秦桧会杀了你们。”
卓书冷笑:“我们不会杀他?”
唐逸说道:“你想得容易,他要能让你杀了,也不会是秦桧了。”
三人沉默。
唐逸说道:“岳大哥想成仁,劝你二位走吧,让岳大哥死得安心,也算是对他最好的安慰。我忘了对你们说,只有你们来了,岳大哥才死得快了。”
两人惊问,唐逸便把猜知的高宗心境说与他们听,两人恍悟,耶律重恩说道:“不想我们来了,反是害了他。”
唐逸说道:“岳大哥志在必死,殉节的忠臣良将,自古皆有,但如岳大哥这般忠良,却是不多。我看你两人成全了岳大哥,就先走一步吧。”
卓书看他,一揖说道:“看在岳元帅的面上,我们走。”
当下卓书告诉下人,与耶律重恩一齐撤走,他们连夜撤出京城,不再理会岳飞的事儿了。
莫其奇叹气道:“我要睡一觉,晚上去看守狱房。”
他老婆念叨:“一个大理寺卿,怎么像一个狱官一般,天天看守监狱?”
莫其奇说道:“如果岳飞死了,我就得休闲。”
他老婆念叨着:“岳飞死了,还有韩世忠,更有刘琦,你们要杀人,杀得过来吗?”
莫其奇说道:“杀一儆百,你懂不懂?”
秦桧与其妻王氏坐在窗下,王氏自从北国回来,总是对秦桧关怀备至,她嘘寒问暖,弄得秦桧事事都是听她。她看秦桧皱着眉头,就说道:“天总是阴忽剌的,不知是怎么了。”
秦桧看她,像看着生人。
王氏举一只柑子,对秦桧说道:“吃不吃?”
秦桧说道:“吃,吃。”
他看着柑子,说道:“皇上下诏了。”
王氏说道:“还不下诏,再不下诏,他也顶不住了,你以为他不怕?”
秦桧说道:“只是着我便宜行事,不说杀不杀岳飞。”
王氏说道:“皇上说什么你心里有底,他是不想担那个坏名声。”
秦桧说道:“我怎么做?”
王氏说道:“你何必担那个坏名声?你只要给莫大人一封信,让他看看皇上的信,他就得杀了岳飞。”
秦桧说道:“狱中的人差不多都是同情岳飞,你让我给他一封信,人人皆知是我坏了岳飞性命,不可,不可!”
王氏说道:“莫大人善于体会丞相的意思么?”
秦桧沉吟道:“莫其奇这人还不笨,只是他……”
王氏拿起一只柑子,说道:“丞相何不派人拿这柑子去给莫大人吃,就说:‘莫大人,这是圣上的恩准,你好好吃,莫要吃瞎了。’他难道不知道么?丞相再在这里塞一字条,写上一个字:杀。那样岳飞岂不是死得不清不白?”
秦桧拍案叫道:“妙啊妙,莫其奇,看你怎么做了。”
当下拿来三只柑子,在里面封上三个字,每一个柑子里都写上杀,杀,杀。当下派秦忠,说道:“圣上体会莫大人看牢辛苦,特地派人送来了三只柑子,你一定送与莫大人,要亲口告诉他,就说我说过的,莫要吃瞎了。”
秦忠捧着三只柑子,心里怪道:圣上赐的,有什么好,街上没有新柑,只是一个时新物罢了,只我秦忠吃的柑子,也足有几大车了,何况人家莫大人,真是有些见怪了。但不敢不做,只是捧着,到了监牢里,找到了莫其奇,说道:“莫大人,借一步说话。”
莫其奇领他进了屋子,叫狱官倪完等人全都出去,问道:“有什么事?”
秦忠说了丞相的口谕,莫其奇跪下谢恩,心里一抖,心道:真个是那话来了,看来岳飞凶多吉少。当下接过柑子来,放在桌上,送秦忠出门,再转身回来,把门关好,拿起一只柑子细看。在灯下看柑子,果然有一条缝,从那缝扒开,里面拿出一张字条,卷得皱皱的,细展平,有一个字:杀。
莫其奇再急急扒开那两只柑子,在那里面再找出两个字来,都是一个“杀”字。莫其奇一下子跌坐在地,看着那三个字,心道:就这么杀人?自古做官都心亏,便杀人时无旨无令,只是一句话,便在监牢里杀掉。他想着岳飞的杀法。如果是一个奸官,不像他莫其奇,满可以像他们过去那样,把人用湿布袋一捂,便活活憋死。人的大小便都流出来。那死法十分不雅。莫其奇说道:“不可,不可!”
再就是砍头,那样也不好,一个元帅,被人砍头,颇不吉利。再就是赐毒酒,那也不好。岳飞做人堂堂正正,赐他毒酒,皇上赐的?不是,你莫其奇便能赐人毒酒?不可,不可!那怎么办呢?莫其奇在屋内来回踱步,思虑如何处死岳飞。
唐逸看着阎可怜,说道:“我与岳大哥结拜,胜似与活佛交往。我与岳大哥总是有一种堂堂正正的感觉,可活佛至今不见,我怎么知道他是谁,我认得不认得他,他是男是女?”
阎可怜说道:“也许他不方便见你。”
唐逸一叹,说道:“不错,他说过,如果我伤天害理,他要随时来害我性命。他存了这条心,怎么肯见我?他要随时杀我,我怎么能与他见面,怎么能肝胆相照?”
阎可怜见他总是对活佛心存耿耿,便说道:“你当他是一个不认得的人,当他不存在,便好了。”
唐逸说道:“只可惜他总是来找我,当我是他的听差。”
阎可怜正色道:“公子此话差了,如公子是活佛的听差,我们三十姐妹都听公子的,水里火里都跟公子,也算是听差么?人只要活得直,便值当了,他事不论。”
唐逸说道:“我知道,这几天莫其奇会害岳大哥,我怎么能知道?”
阎可怜说道:“着人在狱外看着,着一个弟子与倪完大人联系,若有急事,叫他来报。我们只等着。”
派去了人,唐逸再说道:“我们睡吧。”
阎可怜说道:“我去隔壁屋子。”
她慢慢踱出,三个女人盯盯地看着他,以为他能留可怜,但他说不出话,只是盯盯地看着可怜走出。可心说道:“你真是一个木头,看不出她对你有意?”
唐逸不语,俏生说道:“屋主对他百般好,他装作不知,你以为他为什么?他是恨那个阎惜情,便连带着也恨屋主。”
笑靥说道:“公子不恨屋主,只是他不好意思,要不要我姐妹三人去请屋主,要他来与公子剪烛共话?”
唐逸笑斥道:“睡你的吧,再不睡,我要打了。”
三个女人知道不能再说,两人一见面,要说公事,便说得流畅,要无公事可说,便面对面,木木的,也不知两人如何心思。
天晚了,莫其奇到了牢里,他对着岳飞一揖,说道:“岳元帅,要成功则成功,要成仁则成仁,莫某给元帅贺喜了。”
岳飞脸色一变,说道:“真个要处死我?”
莫其奇说道:“圣旨下来了。”
张宪叫道:“拿来圣旨看看。”
莫其奇说道:“不便查看。”
岳飞说道:“你何必为难他?他也只是听秦桧的,也许秦桧也莫须有什么圣旨,人生一世,糊涂来去,真个是好!你说,我怎么死法?”
莫其奇说道:“狱内有一个小亭,名叫风波亭,岳元帅你三人就在那亭子里自尽好了。”
岳飞看着张宪与岳云,说道:“难为你们了。”
张宪大笑,说道:“父帅说哪里话,我们一齐起,去了黄泉,也是召那旧部,与金人大战。”
三人出来,向那亭子走去。
唐逸正抱着三个女孩子睡,忽地听得门响,唐说不待他叫,便破门而入,叫道:“逸哥,不好了,他们要在狱内处死岳元帅!”
唐逸一跳,身不及着衣,说道:“就在狱内?”
唐说道:“不错,狱内有一风波亭,要他们三人吊死在风波亭里。”
唐逸不及着衣,叫道:“唐说,带齐暗器,与二十弟子,召集可怜她们,一齐去狱外等我。”
唐逸此时想到,岳飞时时说他不怕死,但到临终时,也许会改了主意。他急急而去,人如影飞,直射到了监狱,从大墙飞入,看看那亭子,在山坡上果然有一黝黝的亭子,他急急向那亭子飞去。
到眼前,忽地停住,听得莫其奇说道:“岳飞,我敬你是一个忠臣,为你上香,为你烧纸。你还有何话说,直说出来,我替你转达。”
岳飞看着那亭子,喟叹道:“我听得活佛对我说,留意风波,我还以为是扬子江上的波,每一舟行,我便留心,谁知道原来是这么一个破亭子?它竟叫风波亭,天数啊天数!”
唐逸在远处忽地抑不住,悲声大起。
莫其奇道:“什么人,站出来!”
果然站出来了唐逸,莫其奇说道:“围起来,杀!”
那些兵丁围起来唐逸,岳飞叫道:“兄弟,你快走吧。”
唐逸此时脸色冷峻,说道:“莫其奇,别看你人多,但我要杀你,却如探囊取物,你信不信?”
莫其奇说道:“胡说,刁民!”
话未落音,忽地耳光叭叭两响,原来唐逸不知怎么就了他身前,打了他两下,再复退回原处。
莫其奇不出声了,他知道唐逸如要杀他,易如反掌。
岳飞说道:“兄弟,我谢你来送我,你记着你有大事要办,切莫在此耽误。”
唐逸说道:“我就走。”
岳飞说道:“你要杀人,他来看我,你就让他为我送行,有何不可?”
莫其奇此时不让也是不行,唐逸要走便走,要杀便杀,他不杀莫其奇,是看岳飞的面子了。
岳飞大喝道:“莫其奇,你拿来白绫,我要走了!”
莫其奇不语,一挥手,下人拿来白绫。远处的牢卒都不凑近前,只有大理寺的兵丁在看守岳飞。狱卒对岳飞很是敬爱,此时见他要走,个个跪着相送,一片哭声。
唐逸也悲声大起,说道:“大哥,你改了主意,我立时便杀尽狗官,救你出去。”
岳飞说道:“武将怕死,大宋改颜,我岳飞不怕死,忠臣一个,千古功罪,自有人评说。”
当下拿着白绫,对唐逸说道:“兄弟,我有一事求你,如果有人动我的母亲,你千万别放过他。”
唐逸说道:“我去岳家庄,把弟子安排在那里,有人敢动家人一下,我要他中毒而死,全家毙命!”
岳飞笑笑,说道:“有你保我母亲,我自心安了。”
岳飞拿着白绫,去那风波亭上,说道:“一代大将,死于这一破烂小亭,大宋江山,为之飘摇,惜哉,惜哉!”
岳飞再无话说,他吊在那风波亭上。岳云张宪两人跪地相送,待得岳飞吊上去,风吹得微微摇摆。再过一会儿,岳飞无声无息了。张宪道:“兄弟,该我了,岳云大声道:“每一回争功,都是让我。每一回死战,都是你去,这一次不行了,我们兄弟同行!”
两人一齐系好了带子,说道:“父帅,我们来了!”便一齐吊死在那风波亭上。
唐逸跪着,泪水不干,他只是看着,心内叫道:“大哥,大哥,何必一死,人须一死,但如此便死,叫兄弟如何是好?他的腿有些麻木了,看着莫其奇,也跪下了,烧香点纸,叩头说道:“元帅,你去了,有许多人心安了。”
唐逸冲去,对着他叭叭打了两个耳光,叫道:“莫其奇,你是天下第一个无耻之人,我恨不能生吞了你!”
莫其奇的脸顿时肿胀起来,他冷笑道:“真是打得好,我也想打我自己两个耳光呢!”
说罢他真的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这两下打得比唐逸更狠,甚至从他的牙缝流出血来,他说道:“唐逸,你看好不好?从今天起,莫其奇的大门再不光是抹上粪了,有什么人抹上血,我也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