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宿翠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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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建康惊变

卓书正与耶律重恩盘桓,忽地一骑奔来,一大汉滚鞍下马,来到卓书面前,对他耳语一番。便见卓书一听,颜面几变。耶律重恩知道必是有重大事故发生,便静观其变。

只见卓书一挥手,让那大汉下去,他沉吟一下,对耶律重恩说道:“西辽王,本来我也想与你好好一战的,但忽地有大事来了,要我去建康一行,不知西辽王是否有兴趣同行?”

耶律重恩问道:“不知道有什么事,能使你也色变?”

卓书说道:“此人说来,耶律公子也知,普天之下,卓书如今只敬一人,那人是我最佩服的,他在大宋……”

耶律重恩失声道:“岳飞?”

卓书点头,耶律重恩问道:“岳飞怎么样?”

卓书只是看着远处,像能看到岳飞刚毅的面容,他沉思道:“此人一生,只以报国为念,天下男儿,再无出其右者。他出兵攻至朱仙镇,眼看要取得大捷,但朝中丞相秦桧嫉贤妒能,一连发出十二道金牌,调他回京。当时父老乡亲遥送岳飞,人人挽缰求留,个个垂涕相请,岳飞不能留,到了朝中,便被下了大狱。如今他在狱里,要被宋高宗处死。卓书虽是不才,但此次必得去建康,能救得岳飞性命,强似得你黑汗天下!”

卓书说此话时,索雅与夷离尺都惊看着他,她们恨这人,但有时他做事真个叫她们难测其忠奸。他肯全力去救岳飞,便是英雄之举。

卓书说道:“不瞒你说,耶律重恩,我来是要与你决一死战的,但岳飞救了你,我要去救岳飞,不能与你久久盘桓,告辞了!”

耶律重恩喝一声:“慢!”

他看着卓书,故意不看夷离尺与索雅,他说道:“本来我想与你决一死战的,但是岳飞救了你,我也去建康,看你我两人谁救得了岳飞!”

台上的两人忽地眼里有泪,原来世事变易,还有如许容易的。他们忽地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救出岳飞。至于对西辽有利无利,对于吐蕃有得无得,都且不说。

耶律重恩说道:“我买舟而下,你去梓州乘船,看我们谁走得快。”

当下两人一揖,便是告别。

卓书飞身上马,对着身后的勇士说道:“我要买船而下,与耶律重恩比一个高低,你们都是吐蕃的英雄,肯与我去救天下的大英雄岳飞吗?”

吐蕃人也知道岳飞,他们齐举拳振臂:“愿去,愿去!”

飞马很快,待得卓书带着夷离尺、索雅等人飞马到了渡口,只见耶律重恩的人正在招呼那船靠岸。那招呼的人叫道:“有船来,挣大银!”

众人一齐叫喊:“有船来,挣大银!”

卓书说道:“叫船,告诉他们,有船来,银子比他们多!”

一时两下齐喊,把那三艘船都喊靠了岸。卓书说道:“不拘银子多少,上船再说!”

当下人都上了船。耶律重恩看他们上了船,叫道:“上船再讲!”

也上了一艘大船。后一艘船叫道:“不要我的船了?”

卓书命手下喊他:“跟着,便给你大银!”

当下抛过一块银子。耶律重恩的手下也抛下了一块大银,叫道:“跟住,便给你大银!”

两只船如飞而下,船家说道:“我有事去建康,必得报与家人知道。”

卓书说道:“再给他一块银子,当下再给他一块银子。

卓书说道:“你的船夫有没有会游水的?”

船家叫道:“有,有。”

卓书说道:“那一块银子命他拿给你家,安顿家人。再给他一块小银子,给那个人。”

船家哪见过这等阵势,拿银子像是扔土块,说给一块银子便给一块,毫不吝惜。他说道:“吴四,你拿那一块小银子,再拿那大银,把大银交与我家你嫂子,说我急事去了建康,得十几日回来,要她好好安顿。”

那吴四拿了小银子,先是揣好,再把那大银揣好,说道:“好了,大哥,我去了。”扑通跳水,向岸边游去。

只是一会儿,见那耶律重恩的船上也跳下去一人,卓书大笑,说道:“耶律重恩,你看来比我优柔寡断,你做事真不如我!”

卓书船头而立,风吹长衫,飘逸如神,他说道:“当今天下,我只佩服一人,那就是岳飞。大千世界,人皆有私,岳飞无私。人皆有欲,岳飞无欲。我走神山一十三圈,想抛却欲念,再复做神,可哪有那么容易?我的欲念没有减轻,我听得神启示我,大欲得伸,便是无欲之人。我便索性做下一切了。”

站在卓书身后的人,有几人能听得懂卓书的话?卓书看看夷离尺与索雅,她两人是懂得的,她们互看一眼,不料狡诈如许的卓书竟也有佩服之人。

卓书说道:“到了建康,不遗余力,定要救出岳飞!”

耶律重恩站在船头,他看着远飞如箭的卓书,心里叹道:能放得下的,真乃豪杰也。看来卓书来日必是最难对付的对手。他蓦地想到:如果乌图在的话,他必是会劝自己不去救岳飞,救岳飞对我西辽有什么好处?幸亏乌图死了……忽地他心里一阵子内疚,难道做帝王的,就只能那么心硬吗?只能脚踩万人枯骨,才成帝王霸业吗?

他扬声命令道:“跟上,跟上那艘船!”

唐逸听到了消息,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阎可怜来报说,卓书与耶律重恩在梓州买舟而下,直奔建康。

唐逸忽地想到,是活佛所说,二人想联手去击高宗,夺取大宋。但再一想,觉得不对。如今耶律重恩立足未稳,想稳住西辽尚且不易,他怎么会去攻击大宋,莫非他是想自取灭亡不成?

阎可怜一身素衫,更显得秀俏玲珑,她轻声说道:“公子,依我看,他们两人必是去做一件大事的。我听说他们在梓州买舟时,竞相出银,把银子扔在船板上,让船家去抢。没有急事,两人不会争船而下,几乎同时奔赴建康,会有什么事儿呢?”

阎可怜的神气很是可爱,她的眉尖紧蹙,在想着什么。唐逸心道:她这神色,又是琴心小爽等人所万万不及的了。琴心羞涩似她,小爽聪明似她,俏生敏捷似她,笑靥憨厚似她,可心善解人意似她,但她们又全不似她,她那神韵,岂是她们所能有的?

阎可怜问道:“公子,你盯着……”忽地她不再说,只是看着唐逸。唐逸心一阵子慌,他有过许多的情事,拥有许多美人,但与她说话,仍是慌忙脸红,不知为何。唐逸慌道:“我想,他去建康,只为几人,或是秦桧,或是岳飞……”

忽地唐逸猛地起身,说道:“大哥,岳大哥,是岳大哥!你想,卓书与耶律重恩此时两人俱是一地之王,见面如同水火,但能同时奔去的大事,不是岳大哥是谁?”

唐逸的心顿时乱了,他站得也有一些不稳,他急急叫道:“唐说,唐说!”

唐说进来了,唐逸问道:“有无建康的消息?”

唐说低头道:“有鸽子来,有一条子,说是太后要回銮了,建康可热闹啦。”

唐逸大声道:“备马,带二十弟子跟我走,去建康!”

他再回头对阎可怜说道:“可怜,我要去建康,我寸心大乱,你能不能跟我去,遇事有个商量?”

阎可怜说道:“你可带她们三人去。”

唐逸急道:“可怜,我不是要女人,我是要你……”

他急急去扯阎可怜的手,忽地那手在握,也在颤抖,他止住了。

要不是唐说在场,他会不会亲吻可怜?

唐逸说道:“唐说,快去!”

唐说应声而去,唐逸平静一下自己的心绪,说道:“可怜,我知道你不愿意管我,但此是大事,我与岳飞只有一面之交,但我与他已结拜成兄弟,他的事便是我的事,我遇事不敏,有时讷讷,但心是好的,你能帮我,何不跟我去一次?”

阎可怜头一次听得他如此求人,心里也是波动,说道:“好,我便跟你去,只是我不能与你在一起……”

唐逸听得他愿意跟去,不由大喜,说道:“好,好,我去准备。”

唐逸知道,当太后回銮日,便是岳飞断命时,他不知道卓书两人是去救岳飞,但也猜得差不许多。他心里着急,想着岳飞当初的话,此时如是见了岳飞,能有什么话说?只是卓书与耶律重恩两人要夺大宋江山,便得小心,谁知道他二人到了建康,见到大宋的弱处,会不会忽起歹意?唐逸知道岳飞不会在意唐逸是不是救了他的性命,但很在意唐逸究竟为“安天大计”做下了什么。他决意再去会一会耶律重恩与卓书。按说此时他的功夫,比卓书与耶律重恩更强,不怕他二人对他出手。

当下他带着唐门二十弟子,阎可怜带着二十几个姐妹,一齐坐船走梓州。坐在船上,兀自听得那船家在津津乐道那两个公子哥儿如何摆阔,使得梓州水路的船家生出好一顿痴想。

唐逸对阎可怜说道:“卓书他们两人会先我们几日到建康,但愿他们不闹出事儿来才好。”

可怜说道:“公子,从未见你如此忧心仲忡,你怕什么?”

唐逸道:“他们不知岳大哥的心意,他是宁死也不愿做一个叛臣,不然我上一次得活佛教诲,便去救他了。我去看了他,与他谈话,一生受益匪浅。我知道,有他这样的人,天下能安定。他视生死于度外,对世事军情洞若观火,对天下大势如指掌般熟稔,要他能把握天下大势,何愁大宋不强,金邦不灭?但他生在乱世,又在秦桧奸相的倾轧下,自己性命堪忧,哪里能救得大宋?”

阎可怜看着唐逸,忽地说道:“公子自上次建康归来,便更忧国忧民了,看来岳元帅对公子的濡染也是不小。”

唐逸说道:“我虽说是一个富家子,但自小便对任何事都不在意,所以活佛与十大掌门也看出我的不在乎,他们才自残身肢逼我,要我完成安天大计。但那一次我虽是震撼,毕竟不是由心内生意。这一次岳大哥与我一席话,使我得知世上还有如此伟人,我要做大事,不负大哥所望。”

此时船下颇急,顺水顺风,便见那船如箭一般飞射。

阎可怜道:“不知他们到了建康,会怎么样?”

两人站立船头,再不言语,只看湍湍江水。

建康再不是往日的建康,过元佳节也没这般热闹,只见大街上都挂着旗,写着字,有迎太后归銮字样。卓书与耶律重恩一看便明白,原来是太后要回来了。

这要回銮的太后是赵构的生母韦氏,相传说是韦氏生赵构时,红光满室,长成竟是能日诵千余言,能挽一石五斗的强弓,是一个真命天子的命相。如今赵构孝顺,竟是能在生母安康日,从大金将生母接回,雪洗前耻,真个令人快心。此时的建康城内,真个如是雪了前耻一般,人人都迎接太后,个个都喜色洋洋,有人叫道:“看哪,那里有人舞狮!”便抢前去看舞狮。再有人叫道:“看哪,那里有人跑船!”便也赶去看那跑旱船的,一时欢声笑语,真个乐人。卓书与耶律重恩想着赶来,便会看到杀岳飞的大刑,哪料得竟是看得建康人个个眉开眼笑,笑逐颜开?

卓书与耶律重恩看看街头,竟是挤不开钻不透,两人各带着手下,直奔大理狱而来。到了狱前,便问道:“请问岳飞岳元帅他关在哪里?”

门前的牢子看看他,说道:“不知道,不知道。”

卓书身后的一个勇士悄声道:“我们公子是岳元帅旧部,你通融一下,让我们去看看岳元帅,便是你的功德。”勇士悄悄塞他一块银子,那看守瞅瞅银子,叹气道:“银子是好银子,可惜无福去赚啊。”再把银子塞与勇士,说道:“银子还是拿回去吧,你回去准备后事好了。”

卓书对那狱卒一揖,说道:“大哥,岳元帅待我等亲如手足,你还是让我看他一看吧。”

狱卒说道:“不是我不开面,告诉你,前些时日狱官倪完让人进监看岳元帅,竟是有人自杀在狱里,说那人是岳元帅的马前张保,真个死的是惨啊,他头撞在狱墙上,死得没气儿了。这一会儿狱官倪完还有扯不清的事儿呢,怎么能让你们去看?”

忽听得有人说道:“请让开!让开!”就见耶律重恩一行走上来,他对着狱卒叫道:“我是西辽王,请狱官说话!”

那狱卒看来了番王,不由得大慌,忙去请狱官倪完来,倪完一听得来了番王,也是奇怪,说道:“他是番王,怎么会直接来狱里?他怎么不去朝中?”

狱卒哪里说得出来,便引着狱官来见耶律重恩。卓书笑看着耶律重恩,心道:他是一个新弄上去的番王,对他那西辽王还有十分的乐趣,不像我卓书,吐蕃王做久了,也是生厌。只是看狱官怎么待他,让他进不让他进,再作道理。

就见狱官倪完匆匆赶来,他的胡须尽白,身子也伛着,走路竟也咳了几声。卓书心道:我要救岳飞,只把他一掌,便拍得死了,进得狱去,劫走岳飞,当是不难。在大宋,我如劫走岳飞,便是雷殛大地,天下皆惊。卓书这人最愿意做令人人瞠目结舌的事儿,此时心内自作盘算。要不是有耶律重恩在场,他会当机立断,令手下人出手。

狱官倪完也是多年在狱为官,此时一见,便知这两人都不寻常,卓书说是岳元帅的旧部,但他身后有一个喇嘛,那人一身诡气,看去不像是中原人。还有几个人,足足的番部首领,一个黄绝的耳朵上还套着一个大大的铜环。这些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岳飞的旧部。再看那耶律重恩,这人当真像是西辽王了,只是西辽刚刚复国,他来建康城做什么?

耶律重恩说道:“大人,小王一向与岳飞有旧,能不能让小王进监去一探?”

倪完说道:“监狱是重地,犯人得小心看守。虽然岳飞身为元戎,但已身系囹圄,你再探他,须得圣上批复,或是秦丞相的准许,不然无法看他。”

听得他一口便回绝,耶律重恩面有怒色,他说道:“我与岳飞有旧,便探一探监,也是情义,此一件小事,也须去烦秦丞相吗?”

忽听得有人笑说道:“不必,不必,你要探监,不必再去麻烦秦丞相,只来问我便可。”

只见从门后闪出一个鼠头獐目的中年人来,耶律重恩与卓书没见过他,不知道他便是有名的莫其奇大人,便问道:“你是谁?”

那中年人笑说道:“大理寺卿莫其奇。”

看他扬扬自得,似乎这大理寺卿官职不小。

卓书问道:“请问莫大人,我们能不能去看一看岳元帅?”

莫其奇说道:“要你也是岳飞旧部,那就不必再等了。岳飞能有如此下场,全在他有那些旧部。原来都是水贼山盗,怎么能不怀贰心?你们回去等着,对于岳飞旧部,定有圣裁发落,不着你们遣散,便是解甲归田,没有什么好讲的。你要看岳飞,那是万万不准的!”

当他面对着卓书时,严辞厉色,再回头对着耶律重恩时,便是笑逐颜开了:“请问西辽王,是不是有秦丞相的准令?再不就请圣上写一道旨意,便可看视岳飞了。但如是大王与岳飞没有很大的交情,不看也罢了。他早晚是一个死人了,你看也罢,不看也罢,有什么关系?”

卓书当时便要发火,但耶律重恩一挥手暗示他不要妄动,耶律重恩说道:“我对秦桧说,要看一看岳飞,他会不会不准?”

莫其奇沉吟一下,说道:“依我看,秦丞相不会不准,还会设宴宴请大王,那时与秦丞相一齐来看岳飞,岂不是更好?”

莫其奇的脸上有笑意,他心道:你去拜会秦丞相,听说你要看岳飞,他一定推三阻四,那时他视岳飞更如眼中钉,肉中刺,肯定不会对岳飞有好处。你去好了。

但他欺西辽人不懂得中原礼数,也不知道中原的为官之道,便猜知耶律重恩一定会去拜会秦桧。只要他拜会过秦桧,岳飞必死!

卓书两人来到了一旁,便计议:如今去见高宗,已是不免。幸好有一借口,说是听说太后回銮,便赶来为贺。只是高宗会不会有其他疑心,便不知道了。

卓书说道:“我们说是在成都府听说,便赶来拜朝。我上一次来,高宗皇帝十分快乐,他封我一金册,示意我是他附国,此事颇是滑稽。但此一回我与你来贺太后回銮,他必是大喜,待有时机请求去看岳飞,他会答应的。”

若卓书是中原人,便知道“投鼠忌器”那一句话的道理,如果他是高宗的大臣,来劝高宗不要杀岳飞,或是去看视岳飞,还情有可原。可他与耶律重恩两人都是番王,如他两人去看岳飞,高宗心内必是大不舒服,怎么会放过岳飞,一定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害岳飞的心也更急了。何况太后回銮,金人要的就是一个条件:杀了岳飞,不再北伐!